事后,冒婆婆替素蓮夫人復盤此事。

細究起來，其實幾封陳年書并不能真的讓尹素蓮敗名裂，畢竟涉事其中的宋周楊等家族都會替周全臉面,盡力將此事遮掩過去。而戚云柯就算再介懷,也不能以此為由離棄妻子,不然就真的坐實綠云罩頂心狹隘了。

尹素蓮心慌意,待冒婆婆與一番分說之后才定下心來,只不過多一事不如一事，不到必要們也不想再招惹蔡昭。

然而戚凌波毫不知,依舊百般央求母親給出頭報仇，尹素蓮不愿將自己年時的不當行徑告知兒，只好抬出戚云柯做擋箭牌,說乖兒你也不想親爹娘再生嫌隙吧,等爹娘將來重歸就好說不定還能給你生個弟弟呢,所以蔡昭的事你還是自己想辦法吧,乖，啊。

戚凌波懵的半天沒回過神。

這一役，蔡昭大獲全勝。

本以為可以消停幾日,除了練功蓄神,還可以調調脂畫畫繡樣，恢復一下之前的生活趣，可惜老天爺不想看太清閑,隔壁的常大公子適時的填補了這一空白。

從雙蓮華池宮回來后，常寧就叮囑蔡昭不任何人打擾他，然后躲進室足足一夜一日,再出來時已是華燈初上。飽食一頓后就說要出門散步，理由曰‘消食’。

夜風涼爽,十九歲的青年皮白皙，形高挑，漸漸褪去了年時的青，姿廓英漂亮。哪怕他滿臉毒瘡，庭院中的侍依舊紅著臉議論他將來痊愈不知多好看。

蔡昭本已經打算躺下看話本子了，聽到常寧的話莫名眉心跳了下：“你要去何散步？”

“隨心所至，無不可，優哉游哉也。”常寧神抖擻，雙目蘊，寬寬的袍袖在夜風中舒緩展開，倒有幾分古時君子瀟灑不羈之意。

蔡昭不吃他這套：“你是不是要去外頭搞事？”

常寧角含笑，一臉玄之又玄：“事隨人來，人往事至。有人的地方，怎會無事？”

蔡昭懶得和他拽文，徑直問：“你今日又恢復多功力了？”

“不多，也就半罷。”

“所以連一晚上都等不了，黑燈瞎火你打著燈籠也要出去找茬？”

常寧此時正從仆從手中接過燈籠，聞言微笑：“昭昭妹妹歇息吧，我去去就來。”

蔡昭天人戰了半刻，最后只好跟上去，真tm勞碌命！

不知是不是那半功力的緣故，常寧腳程極快，一路上足不沾地，片刻就繞過一片林子，順著山坡疾走了兩刻鐘來到一片燈影憧憧的大片屋舍群落，此正是外門弟子的居所。

蔡昭一驚：“你要找外門弟子的麻煩？可他們人好多啊。”

常寧順口：“你也太膽小怕事了……”看見蔡昭瞪著大眼睛過來，忙道，“昭昭俠義心腸，吾輩所不及也，然君子有所為有所不……”

“說人話！”

“當初欺侮過我的狗崽子們，老子要討些賬回來不算過分吧。”

蔡昭想起剛上萬水千山崖時，圍繞在戚凌波邊的那群狗子，想來不是第一次了。

“那麼多人你全記得？”他記仇記的這麼嚴謹麼，已經全不記得了。

常寧仰頭天，神虔誠：“蒼天有眼，自會助我償還委屈。”

然后他隨便就近找了片獨立的院子，‘砰’的一腳踢開其中一間的大門，大聲道，“宗門來給大家送關懷！”

里頭或讀書或歇息的弟子們頓時驚起來，噼里啪啦的腳步聲茶杯跌落聲踢翻水盆聲，左右屋舍被驚起時問聲與笑罵聲，整片小院鬧一團。

院外冷風中，蔡昭獨自：“……”神tm蒼天有眼。

常寧神自若：“眾師兄弟莫要驚慌，我只是來尋一個人。”

倘是別的宗門弟子大家可能還不一定立刻認得出來的，但是常寧標志的滿臉毒瘡在萬水千山崖上實在是無人不知。

被驚出屋來的弟子們有的驚疑不定，有的罵罵咧咧，不過也有人好聲氣的問是何人。

常寧道：“那人雙眼歪斜，左腮有顆大黑痣，痣上有撮……”

蔡昭想有這麼明顯的特征想找個人并不難，誰知結果比想象的更容易。

沒等常寧說完，院中眾弟子已不由自主的視線瞟，齊齊看向左面，只見一個左臉有顆大黑痣的干瘦弟子正躡手躡腳的想溜進屋去――原來人就在這座院落中。

常寧抬左手向大黑痣凌空虛抓，大黑痣便如被拴了繩子般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形，直直落常寧手中，被擰住了脖頸。

大黑痣一面用右手去抓常寧，一面：“你你你，你想做什麼！別以為我會怕你…啊…！”終止于一聲慘。

卡啦一聲悶響，大黑痣的右臂垂下，應是折斷了。

眾弟子傻了，蔡昭呆了。

常寧將自己的右手在大黑痣服上了，似乎還想手。

“誒誒，常世兄別沖！”蔡昭忙勸，“以暴制暴并非俠義所為啊。”

這時眾弟子回過神來，其中幾名素日與大黑痣好的，呼喊著向常寧撲過去。常寧將大黑痣重重甩在地上，雙掌連拍，長袖如幡，便如孩拍擊皮革球一般輕易自如，片刻就將數人擊倒在地，哎喲連聲。

常寧轉頭向蔡昭微笑：“昭昭說什麼呢，師兄弟們和風細雨，待我彬彬有禮，怎能算是‘暴’呢？只有我，才算是‘暴’。”說最后四個字，他瞳孔微張，興之。

轉回過去，他向著眾人語氣輕道：“我尋這位黑痣師兄的緣故想來大家也知道，所謂百因必有果，萬事皆有報。眾位師兄弟若不是一丘之貉的，就不要手了，不然……”

其實哪怕他不說這話，適才見他掌力兇猛，原本作勢撲的數人也已收回了作。

常寧將大黑痣提起半，溫的替他拍拍裳上的塵土：“黑痣師兄是吧，師兄生的骨骼清奇，我見之難忘。別人也就罷了，每回戚凌波來找我的茬，我都能見到師兄你。來，跟我好好說說，你們還有誰。”

大黑痣驚恐萬分，但想到戚凌波畢竟是宗主之又不免猶豫。

常寧十分心的幫他克服選擇困難癥，利落的將他右臂重重一擰，大黑痣立刻發出殺豬般的嚎，連聲道：“好好好，我說，我都說。我把他們都給你指出來……”

常寧笑意溫，然在大黑痣眼中無異于惡鬼在世，他哆哆嗦嗦的起，強忍右臂劇痛替常寧引路。

此時蔡昭也在左右為難，按著有仇報仇的天字第一號江湖規矩，常寧的行為似乎沒錯，但是又覺得束手不管只吃瓜看戲似乎不大好。話說落英谷怎麼從來沒出過這種事啊，害一點經驗都沒有。

這時樊興家氣吁吁的趕到，遠遠看見常寧正在大發神威他哪敢靠近，只好頂著滿頭大汗對蔡昭訕笑：“他鬧這樣，師妹不勸勸他麼？”

“師兄比我年長，小妹怎敢擅專……算了我不說廢話了。”蔡昭也不文縐縐的繞圈子了，“師兄也別說的這麼冠冕堂皇好吧，有本事師兄自己去勸好了。”

樊興家自知沒那麼大面子，一咬牙跑向另一邊的院落。

就在蔡昭猶豫的當口，大黑痣已經頗有效率的替常寧指引過去，然后前方整片外門弟子的院落群都被驚起來。

以常寧的報復譜圖為準線，外門弟子可以分做三類。

第一類是學武小，在江湖上也能被人出姓名的，自然不屑去做戚凌波的狗。他們知道常昊生的俠名，本就鄙夷那些欺負常家孤的狗，不過礙著戚凌波的份不敢手罷了。此時常寧來找回場子，他們當然是悶頭裝睡，全當不知。

第二類是修為中等，多數忙著習武修行，但有個別眼見進益緩慢，便想通過逢迎戚凌波進門。

第三類則是天賦不足，外門弟子中也只算是充人頭的，除去部分膽小的厚道的，大多數都當過戚凌波的狗。

大黑痣指出第一人后，常寧便讓他們比著誰指認的更快更準。為怕常寧發落，他們不敢藏私，指認的那一個巨細靡。

所謂狗急跳墻，何況狗被指認出來的越來越多，便想來個以多為勝一擁而上，何況他們其中也的確有一二中手可以一戰。常寧笑意盎然，掌拍指踢，袂飄拂如鶴羽翻飛，片刻便掀翻了了十余人。

一名弟子被打的鼻青臉腫，憤而大喊：“姓常的，有種你就去找戚凌波出氣啊！找我們這些小嘍算什麼本事！”

常寧哈哈一笑，：“人家有個宗主爹，你有麼。我興許沒、本事找戚凌波算賬，但我有本事打破你的狗頭，你又能奈我何！真是個蠢貨，給人當跟班前也不拎拎清自己配也不配！”

他上笑罵，手上也不停。

一名國字臉的弟子賣力掙扎出來，正氣凜然道：“常公子，小弟素來不贊戚大小姐所所為，也曾勸誡過幾回。我知你之前數月了些委屈，可戚大小姐只是脾氣大了些，并未傷到你分毫啊。令尊俠名遠揚，你為人子卻挾私報復，豈不是玷污亡父的名聲？！聽我一言，咱們不如化干戈為……”

話未說完，常寧蹁躍至他邊，‘啪’的一聲重重打在他臉上，直接將國字臉打出兩丈遠，臉頰高高腫起，連牙齒都掉落數枚。

常寧飛躍追上，一只腳踩在國字臉的頭上，反復碾。

“你比旁人更可惡，那些小王八|羔子好歹知道自己在作惡，你卻還要給自己上一張大公無私的臭皮子，裝的與眾不同是想引起戚凌波的注意吧。這副假仁假義的腔調，真人惡心！”

國字臉的話蔡昭也不聽，見他被常寧毆打頗覺爽快――敢只要當了大俠就只能為別人做事，自己有仇不能報是吧，一旦為自己報仇就是挾私報復。

國字臉被常寧踩的一句話說不出來，只能嗚嗚求救。

這時另一名始終旁觀不語的高瘦青年看不下去了，仗劍而出：“常公子適可而止罷！我并非他們眾人，也素來看不慣這幫人的行徑，可你這番大鬧未免過了。”

蔡昭見這高瘦青年法利落，就知此人有兩把刷子。

常寧短促的冷笑一聲，隨手從一旁小樹上折下一支細長樹枝，右手負背在后，左手揮枝而出，那高瘦青年一看，也連忙劍而上。

樹枝，劍刃鋒利，然而兩人手后，眾人卻見青瑩瑩的劍被灰撲撲的枝影的揮灑艱難。尋常一樹枝在常寧手中，既韌如繞骨皮鞭，又犀利如蟬翼薄刃，枝影飄曼，疏淡無痕，正是常昊生的名絕技‘柳絮劍法’。

不過短短七八招，那高瘦青年的臉上臂上前已然數度被樹枝打中，或留下痕或裳破裂。常寧不耐煩繼續糾纏，右手疾張，抓住高瘦青年的口向遠輕輕一丟，那青年悶聲摔在地上。

常寧輕揮樹枝于前，冷聲道：“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當初你既不曾為弱者出頭，如今也別他|媽|的來唱高調！給我滾！”

……

外面鬧的一塌糊涂，側院一間雅致屋舍卻恍若未聞。

“師伯，你不去管管麼？”樊興家焦急的汗。

長椅上的老者自顧自的沏茶，語氣安穩：“你外門的師叔伯又不止我一個，你怎麼單來尋我的麻煩。對了，大樓自己怎麼不過來？”

“大師兄跟著師傅下山未歸，只有我來了。”

老者道：“你也不該來。”

“師伯？”樊興家驚異。

這老者便是統管外門弟子的李文訓師伯了。

他聞著細長杯中的茶香，出愜意的神：“興家啊，你是我薦門的，離開外門之前，我跟你說了什麼――只跟著你雷師伯便是，旁的管閑事。”

“我我……”樊興家為難。

“當然，我也知道你為難。你素熱鬧，與人結，這都不是壞事，不過……”李文訓十分耐心，“還是要學著裝聾作啞。”

樊興家沉默了片刻：“那，現在外頭咱們不管？”

“怎麼管？！”李師伯重重放下聞香杯，不悅道，“這件事從何開始的？從咱們宗主的多年來在宗門頤指氣使開始，從宗主夫人一味偏私開始！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們門自己還理不清楚，我們外門又能如何？！”

頓了頓，他道，“這件事你別管了，以后凡此等事你都當做不知道。”

樊興家垂下腦袋，手足無措。

李師伯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沉聲教導：“我的授業恩師乃昔日青峰三老之一的王定川，如今師兄弟們七零八落，只我幸得逍遙，今日我教你一句――”

“興家啊，你個好孩子，別想著討所有人的喜歡。因為，不是所有人都值得。”

……

夜深月高，常寧將戚凌波的狗們一個沒的捉了出來，在蔡昭的提醒下將這些狗趕到一旁的山坳下，免得打擾旁人眠。

待到四下無人，常寧放開手腳收拾這幫狗，或是打的口眼斜飛，或是丟泥潭翻滾，或是互扇耳彼此指責，最后在涕淚橫飛中齊聲背誦青闕宗門規，好不壯觀。

蔡昭看常寧并未弄的斷手斷腳橫飛，無可奈何的打了個哈欠，打算回去歇息了。

常寧似是聽見了，回頭看見孩臉上的困倦，頗有不舍的對眾狗揮揮手，表示今日事已了，大家回去洗洗睡吧，熬夜容易生黑眼圈。

眾狗氣了仰倒，卻無人敢質疑一聲。

常寧三兩步追上蔡昭，將自己肩頭的紫羔絨皮披到蔡昭上――蔡昭是追著常寧出來的，上并無寒厚，常寧卻是有備而來，自然著齊備。

他一面給蔡昭系帶，一面絮叨：“你就不該跟出來，辦完了事我自會回去的。你別這麼不放心我，我不會再人欺侮的……”

蔡昭心中默默：其實我是怕你欺負別人。

帶著青年男子氣息的溫暖絨皮裹在上，有些不自在，只好東拉西扯，“你還是適可而止吧，半功力就n瑟這樣，真把戚凌波惹惱了當心搬出三師兄來收拾你。三師兄的本事可不是戴老二可以比的，到時就算你恢復全部功力也不過今夜兩倍的厲害，哪是三師兄的對手！”

常寧用一種憐小傻瓜的眼看：“你算學這麼差，將來怎麼總管落英鎮所有的鋪子啊――半功力一功力中的一半，不是全部功力的一半。”

“今夜只是你一功力中的一半？！哈哈，哈哈哈哈，別胡吹大氣了！”蔡昭笑不可抑，當然不是算學差，而是覺得不可能，“你要是這麼厲害，還不趕拜宗門將來好承襲宗主之位！這位俠，未來青闕宗的發揚大全靠你了！”

常寧呵著熱氣靠近蔡昭，“我才不稀罕什麼宗主之位，咱們回去吃宵夜吧。”

蔡昭愈發不自在：“別挨著我行嗎，我自己會走。再說大半夜的，吃什麼呀。”

“我給你包餛飩吧，湯餛飩。”常寧微微挪開了些，“我已芙蓉熬好了湯，讓翡翠留了蝦仁和。”

“你會下廚？”

“反正比你強，煮出來的東西不會毒死人。”

“……餡里是什麼啊。”

“上好的前。放心，我都問過了。”

星月瑩瑩，暈皎潔，青年的的眼睛又黑又亮，溫漂亮，連毒瘡也看著順眼多了。

蔡昭莫名一陣喜孜孜。

想，終于能吃到合意的小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