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石城]

[全自由人大會開幕日]

淡黃的大片雲朵，在高空靜靜飄移。

輕輕的風吹雲片，在後拖出一道長長的尾跡。

這尾跡像起伏的波浪一樣延下來，將安雅河的水面映淺紅的玉璧。

清晨的楓石城，被籠罩在一片薄紗似的沉寂裡。

直至太升起，照在大教堂的屋頂上，點亮了金的晨曦。

驀地，教堂鐘聲響起，向著四面八方的街巷通衢擴散出無形的漣漪。

“時間到了。”在門廳等候已久的吉拉德撐著膝蓋，艱難地站起：“走吧。”

皮埃爾想要攙扶父親一把，卻被後者強地拒絕。於是皮埃爾彎腰幫父親拿上那頂老舊的制帽。

“好呀。”皮埃爾笑著說：“走吧。”

推開門，蔚藍的黎明從屋外灑。依稀能夠看到，門前路對面的軍寓所也有人影離去。

倫帶著兒們送到門外。

“用不著給我們準備吃喝。”吉拉德拿出一家之主的派頭，吻別妻：“今天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說罷，他帶著兒子和婿，走出家門。

右手抵住前院大門的時候，吉拉德想起了什麼，扭頭問兒子：“讓你去找的人，找到沒有？”

皮埃爾面難：“夏爾還沒給我消息。”

老米切爾先生靜立片刻，嘆了口氣，推開院門，與兒子、婿一同消失在妻的視野中。

軍社區的街道上，科班軍、委任軍與鐵峰郡的非正式軍之間涇渭分明。

科班軍無不一筆的軍禮服，皮靴鋥瓦亮，走路昂首闊步，令人不敢直視。

委任軍們同樣盛裝打扮、珠寶氣，可是步伐卻不夠自信、表也很不自在，即使訂做了與正式軍一模一樣的禮服，依然能夠被輕易區分出來。

鐵峰郡的非正式軍則不需要辨認。

因爲鐵峰郡的軍們沒有禮服，在他們上，甚至找不出兩件一致、形制相同的服。

鐵峰郡軍無分軍、士兵，上穿的仍舊是伍時的平民裝束，只不過染了同一種，權當軍服。

並且由於找不到合格的染料，鐵峰郡軍的“軍服”只要洗上一兩次，就會褪。

所以一眼過去，是五花八門的藍。

然而鐵峰郡軍的軍們的佩刀卻是最奢華的，走路時靴跟砸地的聲音也是最響亮的。

因爲無論是科班軍還是委任軍，他們的服裝都要自己掏錢買。

鐵峰郡軍腳上的皮靴、腰畔的佩刀，卻是從敵人手中繳獲而來。

而繳獲，毫無疑問是最掙面子的購買方式。

所以鐵峰郡的軍們的下，揚得也是最高的。

雖然穿布舊走在“開屏孔雀”們中間，他們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羨慕、怯的神，氣勢反過前兩者一頭。

因爲自由人大會的會址離軍居住區很近，完全用不著騎馬。

所以離開寓所的軍們全都徑直走向大門，沒人拐向馬廄。

軍們神嚴肅地往前走著，彷彿每個人都知道目的地、也都知道要去目的地做什麼。

約間，腳步聲融爲一，化作整齊的鼓點。

見到這種場面，吉拉德的婿有些張，但是吉拉德示意他無妨。

老杜薩克領著兒子、婿，很自然地融人羣，跟著大隊伍離開軍居住區，順著安雅河向上遊走了一段，然後過了橋。

沿途每街角、每個巷口都有披堅執銳的憲兵把守，各條大路上還有全副武裝的騎兵往來巡視，戒備森嚴，令人不自覺屏住呼吸、放輕腳步。

過了橋，楓石城市政廳的大議事堂——全自由人大會的會場，便近在眼前。

來到大議事堂前的廣場，氣氛之神聖肅穆，達到頂點。

整座廣場已經完全被威風凜凜的儀仗隊嚴地包圍起來。

華麗的錦帶裝點著廣場四周建築的外牆，同時將任何不懷好意的窺視隔絕在外。

由籌備議會提供住宿地點的非軍屬自由人，從其他口走進市政廣場，接著據地區，被分別引會場。

吉拉德婿艾利克斯頗爲不捨地與丈人、小舅子道別——他必須要去和雷羣郡的自由人會合。

而後，吉拉德也擺了擺手，拒絕了兒子想要送他到地方的好意。

查驗過份以後，老杜薩克跟隨指引，獨自一人踏了黑的大議事堂。

雖然又是上、又是下、又是拐彎，但是腳下始終只有一條路，所以老杜薩克十分順利地抵達了主會場。

一踏到穹頂之下，他才參會場佈置的玄機：

大議事堂，原本階梯式分佈的環形坐席，已經被柵欄分割等大的八片扇區；

每個扇區最前端連接最中央的“舞臺”，後方則只有一條通道；

從吉拉德剛剛所見來看，每條通道也只與一個口相連；

如此一來，各郡“自由人”都會被導不同的扇區落座，即使是想要混坐，也沒有機會。

果不其然，在自己所在扇區的前邊，吉拉德找到了一位老朋友——黑水鎮的理查。

理查正低頭著菸斗，同時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旁的另一個材矮胖的中年人說話。

一見到吉拉德·米切爾，理查上脣那兩撇原本垂著的小鬍子，立刻就翹了起來。

“您好呀！”黑水鎮的理查笑著問候：“吉拉德·弗萊尼諾維奇！”

“好好。”吉拉德摘下制帽，用長滿老繭的大手握了握理查的掌，開玩笑道：“不過比起我那匹老馬，也好不到哪去。”

“您家裡人都怎樣？”

“託主保佑，都很好。倫還惦念著你，讓我千萬給你帶句好。你呢，你的家人呢？”

“也都好。唉，在熱沃丹生活，他們比在黑水鎮高興。”理查的語氣有些不是滋味，但他很快重新打起神，拉著吉拉德的手，給旁的矮胖中年人介紹：“這位是米切爾·吉拉德，狼鎮鎮長，米切爾莊園的主人。”

理查頓了一下，笑了笑，鄭重地說：“也是米切爾副的父親——你知道米切爾副是誰吧？”

“狼騎兵？”矮胖中年人小心翼翼地問。

“對。”理查點頭。

“噢！米切爾先生，久仰久仰。”矮胖中年人熱地拉住老杜薩克的另一隻手：“令郎在蒙塔涅閣下麾下，可著實是闖出了一番名堂，前途無量、前途無量啊！”

說完了恭維話，矮胖中年人才想起還沒自我介紹，他撓著後腦勺，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抱歉，忘了跟您通姓名，我是南多爾·克雷夫，牛蹄穀人。您若是不介意，我‘胖子’就行。”

聽到有人對小兒子不吝讚，吉拉德自豪之餘，又有些落寞。

理查瞧出了老友的緒有些複雜，適時話，笑道：“那‘虎父無犬子’，吉拉德老兄當年，也是響噹噹的杜薩克。你還記得手修特嗎？那個會砍掉小孩子的雙手當藏品的盜馬賊？”

“怎麼可能不記得。”胖子南多爾不明所以：“但他早二十年不久被宰掉了嗎？”

“絞死手修特的。”理查向著老杜薩克做了一個誇張地邀請作，笑道：“就是你面前的吉拉德·弗萊尼諾維奇·米切爾——鐵峰郡最勇敢的杜薩克！”

胖子南多爾也非常，立馬換上更加欽佩的語氣，雙手握住老杜薩克的單手，激地說：“原來幹掉手修特那個畜生的，是您？那畜生在牛蹄谷還欠下好幾起債，我代表牛蹄谷的鄉親們——謝謝您！果然是虎父無犬子！您必須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請您喝一杯……”

吉拉德被吹捧得有點暈暈乎乎，但他還是穩住心神，連連搖頭。

“行啦，胖子，也別太親熱了。”理查在一旁調侃：“吉拉德老兄該以爲你想借錢啦！”

聽到這話，吉拉德和南多爾·克雷夫都笑了起來。

與南多爾聊得投緣，於是吉拉德也沒再去找狼鎮的同鄉，乾脆和理查、南多爾坐在了一起。

三人剛聊上幾句過去的事，又有許多人涌大議事堂。

八個扇區之中，六個扇區已經快要被坐滿。

其中最的一個扇區，座位已然不夠，人們不得已站到了樓梯上和過道里。

反倒是鐵峰郡，由於是新墾地七個郡級地區裡最窮的一個，所以“自由人”也，位置很是寬裕，不愁沒有地方坐。

大議事堂裡，七個郡對應的七個扇區，或多或都坐上了人。

唯有挨著鐵峰郡的最後一個扇區，一個人也沒有。

“瞧見了嗎？”南多爾朝著空無一人的隔壁扇區一努：“那怎麼沒人坐？留給誰的？”

“還能是留給誰的？”理查撇撇，不鹹不淡地說：“當然留給‘老爺’們的席位。”

“那就對了。”南多爾像是一點也沒嗅出理查話裡的酸味，笑呵呵地說：“軍自然也是‘自由人’。”

理查不置可否，環視人頭攢的大議事堂，瞇起眼睛，說：“依我看，這會場的佈置是有講究的。”

“什麼講究？”南多爾不解地問。

“他們明知道各郡‘自由人’有多有，還是把坐席劃分八個等份。”理查意味深長地問：“你猜是什麼意思？”

“別考我啦，老兄。”南多爾咧一笑：“我肯定猜不出來，你就是直說吧。”

理查拖了一會，直到把吉拉德的好奇心也勾了起來，才抱起胳膊，篤定地說：“坐席八等分，那就說明不是‘一人一票’，而是‘一郡一票’。”

“嗨。”南多爾滿不在乎地問：“那又有什麼區別？”

“區別可大了。”理查皺起眉頭，認真地解釋：“鐵峰郡才幾個自由人？沃涅郡才幾個自由人？若是一人一票，咱們的票就如同是滴進水缸裡的酒，輕易就會被稀釋得什麼味道也嘗不出。”

理查故意拖著長音：“可若是一郡一票，那——就不一樣嘍。”

“所以說，有什麼區別？”南多爾大笑起來，拍了拍理查的肩膀，眼中閃爍著老兵特有的狡黠：“一郡一票也好，一人一票也罷，總之是蒙塔涅閣下讓咱們怎麼投，咱們就怎麼投。所以，你告訴我，有什麼區別？”

“您說是不是？”南多爾朝著老杜薩克了眼睛：“老兄。”

吉拉德哭笑不得，只覺得這個牛蹄谷的“胖子”有點意思。

理查則是啞口無言，片刻後，他頹然嘆了口氣，肩膀也耷拉了下去。

南多爾像是在安理查，又輕輕了後者的脊背。

但是理查顯然沒有興致再說些什麼。

南多爾只得聳了聳肩，不再打擾理查。

雖然時間推移，大議事堂裡越坐越滿。一個材高大、神木訥的中年人和一個圓臉胖子走了吉拉德右手邊的相鄰扇區。

這一高一胖不是別人，正是來自沃涅郡橡樹鎮的馬季雅·米克和木材商米哈伊爾。

吉拉德瞟見兩人，便起打了個招呼。

老馬季雅禮貌地頷首致意，木材商米哈伊爾則彎腰回禮，但是神頗爲尷尬。

打過招呼以後，木材商便拉著老馬季雅，躲到離老杜薩克最遠的位置去坐了。

很快，各郡的扇區已經不再有人進。

儘管有的扇區得要命，有的扇區寬敞到可以供人躺下睡個回籠覺。

但是“自由人”們或坐或站，終究是在全自由人大會——這一理論上代表新墾地最高權力、卻是首次召開的大會上，有了自己的位置。

儘管每個人說話時都不自覺地低聲音，但是上千人的竊竊私語經過穹頂和牆壁的反匯聚在一起，仍舊形了強大的諧波，在大議事堂“隆隆”作響。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穹頂之下的人們才切實意識到，原來新墾地有如此之多的“自由人”。

而“自由人”們的聲音合爲一，又是如此地宏亮。

聽著越來越大的“隆隆”聲，曾經是黑水鎮最大莊園主的理查的眼睛，又漸漸明亮起來。

但是下一刻，一聲巨響讓穹頂之下歸於死寂。

大議事堂的正門轟然開啓。

軍們踏會場。

[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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