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別來無恙》第12章

回到大安的皇城時,春至已到。

我數著日子,離我化玉的時間,還有十一個月。

我一回到皇宮,皇兄再次將我了。

冬桃和團仍然是青玉宮的侍婢,我離宮出走一事,皇兄並沒有遷怒於們倆。見到我回來,冬桃很高興,團卻有些擔憂。趁冬桃不在的時候,團悄悄地和我道:“公主放心,公子已經到了京城。”

我對搖搖頭,說道:“你給師父傳個消息,說我在宮中一切安好,時機一到我自會去找他,讓他不必擔心,也無需進宮。”

團不解。

我道:“你按照本宮的吩咐去做便對了。”

團隻好應聲。

我曉得師父現在肯定極其擔心我,也曉得皇兄恨極了師父,但是他們兩人於我而言,都是手心和手背的存在。

盡管皇兄機不純,可過去二十四年裏,是皇兄養大了我。

我可以恨周雲易,卻無法恨皇兄,過去的日子我無法忘懷。還有十一個月,我一定會想法子讓皇兄放下這樣的心思!

夜後,冬桃和團都在門外守夜。

我獨自一人坐在梳妝鏡前,自個兒解了發髻,慢慢地梳理著烏發。打從與師父離開京城後,我便不太習慣讓師父之外的人我的頭發。

念及師父,我怦然心。倏然,鼻間聞到一悉的竹香味,我不由苦笑,呢喃道:“總算明白何為思念疾了,竟出現了幻覺……”

話音未落,我背後傳來一道喑啞低沉的嗓音。

“阿嫵。”

我渾登時一

菱花纏枝紋案銅鏡裏現出了一道於我而言再悉不過的影。

上依舊是那一套淡青繡有竹子紋案的袍子,袖口已經磨得有些舊了,我甚至可以看到有一簇竹子上麵有黑線。

我的鼻子不由發酸。

那是我上一輩子給師父,我的夫婿阿琰做的裳,針腳略微雜,並不是一件很好的袍子,可他卻穿了這麽久,時隔二十五年,他依舊如珍如寶地穿在上。

思及此,鼻子更是酸得無以複加,眼眶也漸漸泛紅。

我吸吸鼻子,緩緩地轉,定定地看了師父半晌,方喊道:“阿……阿琰。”

他看著我,神未變,此時讓我有些忐忑,還有些不安。我下意識地咬了下,君青琰輕歎一聲,他走到我前,手指上了我的

“別咬。”他道:“傻阿嫵,傻菀兒。”

此話一出,我登時就明白了君青琰的意思。

他將我擁懷裏,說道:“阿嫵,多個二十五年了,你我朝夕相,我又怎會不明白你的心思。你想要自欺欺人,我便陪你自欺欺人;你想要我假裝不知,我便假裝一無所知。”

我小聲地說:“果然瞞不過阿琰。”

他鬆開我,話鋒倏然一轉。

“隻是你若要我讓你單獨麵對皇帝,那是絕無可能之事。”

我有些急了,說:“阿琰,我可以解決的,皇兄對我存有惻之心。隻要我加把勁,皇兄一定會死心的。二十多年的兄妹之,皇兄肯定不會不顧的。阿琰,再給我半年時間,我一定能說服皇兄。”

“二十多年的兄妹之?他又何曾將你當做阿妹看待?”

我斬釘截鐵地道:“有的!一定有的。”

他眼神裏似乎有些傷。

“我們之間將近百年的便比不上你與他的二十多年?”

我心中一疼,急忙解釋道:“不是這樣的,阿琰,這不一樣的。你是你,皇兄是皇兄,你是我的……”他失地看著我,他的眼神是如此悲傷,以至於我剩下的話竟半句也說不出。

他道:“我不會讓你一人孤軍戰。”

說罷,他轉離去。

“阿琰!”

“師父!”

他始終沒有理我,我想要上前去抱住他,可是他離開得太快。窗口外守夜一的兩道人影忽然了,團跑進來,慌張地問:“公主怎麽了?”

冬桃也跟著跑進來,急急忙忙地道:“可是有刺客?”

,卻半句話也不願說,垂眼搖首,心沉重得無法呼吸。

翌日,皇兄來了青玉宮。

當時我在用午膳,團給我布菜。一口鹿嚨間還未來得及咽下,皇兄便出現在我前。我被嗆了幾聲,團連忙拍我的後背。好一會我才緩過神來,皇兄一聲不吭的,就這麽定定地看著我。

我喝了口茶,清清嗓子,道:“團,冬桃,你們都退下吧。想來皇兄有話與我說。”

冬桃不,看了看皇兄。

半晌,皇兄輕微地點了點頭。我周遭的宮人方魚貫而出。頓時,殿裏便隻剩我與皇兄兩人。我笑地問:“皇兄,用過午膳了麽?”

皇兄依舊沒有吭聲。

我又笑了笑,給皇兄盛了一碗白米飯。其實這些年來,皇兄的喜好我都記得一清二楚,我食,皇兄也。隻不過太醫說要葷素均勻子才能健康,皇兄是皇帝,兼重任,整個大安都在他的肩頭上。

他自然不敢像我那般盡地吃

為皇帝,皇兄相當克製。

他也不好,這些年來,宮中妃嬪也隻得數人,並不像先帝那般,後宮廣納妃嬪,脂無數。

我道:“皇兄,膳房做的這道菜極佳,鹿的味道燜得剛剛好,口香。皇兄,你也來嚐嚐。”我將鹿皇兄的碗中。

皇兄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我,最後還是坐下來了。

我道:“皇兄近來朝事可忙?”

“尚可。”

我道:“朝事固然重要,可龍也同樣重要。皇兄莫要總顧著朝事,偶爾也要忙裏閑。阿嫵可不想聽到李太醫地抱怨,生怕皇兄一個不小心就折騰病了。”

我笑了笑,又說:“皇兄跟阿嫵說過很多話,阿嫵每一句都記在心裏。”

“是麽?”

我道:“皇兄曾說你待阿嫵這麽好,以後阿嫵要好好報答你。其實即便皇兄不說,阿嫵也明白。皇兄是天子,整個天下都是皇兄的,阿嫵亦是皇兄的子民。阿嫵上的所有東西都是皇兄賞賜的,阿嫵有今日,也都是皇兄的恩寵。隻要皇兄能安好,阿嫵便能永遠心安。”

皇兄起筷將鹿吃下。

我見他吃了鹿,心中稍微定了定。

小時候我闖了禍,惹得皇兄不高興了,便去給皇兄求平安符,或者去膳房尋點吃食,帶去書房,隻要皇兄接了,也就說明還有商量的餘地。

在我暗中鬆了口氣的同時,皇兄咽下了鹿

他擱下筷子,含笑道:“阿嫵。”

他笑地看著我,如同小時候那般在我闖了禍後接了我的東西會著我的頭,然後會說以後不許再胡鬧了。我相信此刻我的眼睛定然充滿了期盼:“嗯?”

“昨天夜裏君青琰闖了皇宮。”

我心中一驚,表麵不地道:“有嗎?”

皇兄依舊是笑的模樣,可這一回的笑容卻是有幾分陌生。

“蠱師助朕的阿嫵逃離了皇宮,有了前車之鑒,朕又豈會無所防範?君青琰不過區區南疆蠱師,天下間萬相生相克,他莫非當真以為朕對蠱師無可奈何?”

我臉頓變,桌案下的手使勁地住,方止住了我抖的作。

“阿嫵不明白皇兄在說什麽。”

他扣住我的手腕,將我抖的手展在半空中,他看了眼我的手腕,笑容漸漸斂去,他冷著臉說道:“君青琰離開青玉宮後,便被朕特地從南疆尋來十二金人蠱師所製,如今你的好師父正在天牢裏痛不生。”

我終於沒有忍住,整個人抖若篩糠,聲音亦是抖得不行。

“皇兄,求你放了師父。”

皇兄沉沉地道:“朕珍藏了二十多年的珍寶,又豈能這般容易被外人撿了去?”他甩開我的手,我的腳一踉蹌,摔在了地板上。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阿嫵想見君青琰?可以,待他閉眼之日,便是你們相見之時。”頓了下,他說道:“聽聞君青琰乃蠱人質,想來十二金人蠱師會如獲至寶……”

說罷,他甩袖離去。

我跌坐在地,心裏頭了一團。

十二金人蠱師乃南疆自係的一派,起初由各個門派獻出一名蠱師,聚在一起練習陣法,後來漸漸發展為一個門派,一人勢單力薄,可十二人各有其優勢,且孟不離腳腳不離孟,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毫無缺點,極其難以攻破。

南疆各派都對此都頗為忌憚。

如今皇兄竟然將十二晉人蠱師請至京城,我知道師父功底深厚,又有齜麟護,可是對上十二金人蠱師……

倘若有個萬一……

我的心驟疼。

冬桃前來扶我,還未著我的袖便被我甩開了。我冷冷地道:“不用你假惺惺。”我知道我這僅僅是遷怒於冬桃,可我還是忍不住說道:“你滾出青玉宮,本宮不想再見到你!哦,對了,本宮險些忘了,沒有皇兄的命令,你是不可能滾出青玉宮的。”

冬桃蒼白著張臉,垂著眼站在一旁,低聲說:“公主,奴婢隻是於無奈,莫要恨奴婢。”

如此一說,我不由想起了周雲易在南疆時與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說:“公主,莫要恨雲易。”

仿佛有一簇火苗倏地在心裏燃燒起來,我怒極了。

“不恨你,不恨他,個個都讓我莫恨,你們憑什麽可以這麽理直氣壯?明明被傷害的人是我呀!還有我的師父,我的阿琰……”

冷不丁的,我驀然想起一事。

皇兄臨走前,他提到了“蠱人質”四字。我的腦仁疼得厲害,眼前閃過一幕又一幕的場景,走馬觀花的,可是我卻那般悉。

那是我第二次化玉人後與師父發生的第一次爭吵。

彼時我方二八年華,師父倚窗吹著玉笛,我捧著雙頰坐在桌案前迷地聽著。師父一曲畢,我不知發了哪一點,竟是記起了過往的大部分回憶。

我登時眼眶泛紅。

離我化玉已經過了整整十六年,然而師父容未變。在我千辛萬苦的質問之下,師父方告訴了我答案。原來他與元山門掌門元樊做了易,元樊借他齜麟,他一千年後還元山門新的齜麟,並且給元樊當一年的蠱人。

我自是知道何為蠱人。

蠱人蠱人,與蠱字有所關聯,已然非人,需盡萬蟲咬噬之苦。

師父為了我,已經非人非鬼。

我哭著與師父爭吵,讓他吐出齜麟,我不願他以後還要這樣的苦楚。師父自是不願,他告訴我,一點也不痛,真的。他說得那麽小心翼翼,以至於那天的我哭了淚人兒,最後我不僅僅無法說服師父,而且還被師父說服了,第一次爭吵以此告終。

如今再次從皇兄口中聽到蠱人兩字,再想到十二金人蠱師,我變得極其惶恐,生怕師父又會因為再次遭當年的痛苦。

團想要扶起我。

我說:“不必。”我咬著牙,從地上站起。

團擔心地看著我。

我看向了冬桃,說道:“你退下吧。”我的語氣已經逐漸變得平靜。待冬桃退下後,團小聲地說道:“夫人,為重呀,公子代奴婢了,讓夫人莫要怒。”

我搖首道:“我方才隻是一時衝,如今我想通了。”

我看著團,堅定地道:“一直以來都是師父在守護我,這一次換我守護師父。所有與師父為敵的,都是我的敵人。”

所以,我死心了。

皇兄已經被長生的迷住了雙眼,墮了魔道。我想拯救皇兄,可我不能不顧阿琰。

我要救出阿琰!

自從那一日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皇兄。同時,皇兄派了重兵把守。青玉宮外裏三層外三層都是皇兄邊的侍衛,恐怕半隻蚊蠅都飛不進來。

我登上青玉宮的最高著外頭的侍衛,扯一笑:“冬桃,你看看這陣勢,若是不知的,估會以為青玉宮裏有什麽珍寶呢。”

冬桃低眉順眼地道:“公主就是陛下心中的至寶。”

我“嗬嗬”地笑了聲,附和道:“是呀,珍藏了將近二十五年的至寶。”我曉得冬桃會將我一舉一一言一行通通告訴皇兄,我又哂笑道:“養了這麽年,莫說花花草草,就算是石頭也該捂出了……”

冬桃不再接話。

我不再看,目落在遠方。

片刻後,團過來了,托盤裏擱著一碗燕窩粥。我不地揚手,佯作要去接那一碗燕窩粥,與此同時,有銀從我袖下蹦出,落了冬桃的

是我的青蟲蠱。

我低聲問:“可有查到師父被關在哪裏?”

團說道:“回夫人的話,陛下防範甚嚴,我打聽不出來。”

我抿住角。

對於團的答話,我並沒有十分失。皇兄必然不會將有關師父的事鬧大,畢竟師父有齜麟,皇兄不會願意讓皇宮卷南疆的齜麟之爭。所以團打聽不出來,也在我的預料之中。

隻是我仍舊抱著那麽一的期待……

可惜如今徹底破滅了。

我道:“另外一事呢?”

團說:“另外一事已依照夫人所言,送到了秦妃手中。我與送食材的宮娥好,特地讓放在秦妃的吃食裏。與我說,親眼見到了秦妃娘娘吃到了字條,隨後秦妃娘娘將字條燒了灰燼。”

我微微頷首。

冬桃清醒了過來,團給我遞過勺子。我開口道:“你們退下吧。”

兩人應聲。

過了兩日,秦妃來了我的青玉宮。

帶了兩個的宮娥,說是得到了皇兄的允許,前來陪我解悶。我已經不信皇兄的話了,如今在皇兄的眼中,我就是一塊會行走的玉,上麵寫著碩大的“長生”兩字。

我將冬桃與團都屏退了。

冬桃似有所猶豫,秦妃淡淡地瞥了一眼,最終還是與團一道出了去。接著,秦妃邊的兩個宮娥也一道離開,屋裏頭隻剩下我與秦妃兩人。

秦妃看著我,目微微閃爍。

我開門見山便道:“秦妃娘娘嫁給皇兄已經有十多年了吧,卻一直沒有子嗣,想來一直娘娘的心頭病。隻不過,我想,秦妃娘娘定然也知道了皇兄的,所以這些年來後宮才如此風平浪靜……”

“公主是個聰明人。”

我說道:“秦妃娘娘,你助我找到師父,我從此離開皇宮。”

“為什麽?”

竹地道:“我隻要在皇宮一日,皇兄就不會心死,且後宮亦然不能開枝散葉。我留在皇宮,於娘娘而言並沒有任何好。娘娘如今雖為六宮之首,但娘娘敢說就沒想過要當母儀天下的皇後嗎?也沒想過為皇兄生下太子,待數十年以後看著自己的兒子君臨天下?”

但凡後宮的妃嬪,隻要是有野心的人就必然會有過這樣的想象,為天下間最尊貴的人,生下最尊貴的兒子。

秦妃掌管六宮多年,若無智慧與城府還有野心,定然不能在皇帝邊一直寵。

我看著秦妃變幻莫測的神,又道:“而這些隻要我在,秦妃娘娘便永遠得不到。”

秦妃告訴我,說需要考慮的時間。不過我有九分的把握,秦妃會答應我的要求。這些年來,秦妃雖然待我極好,但我仍舊能從眼裏看出不甘心三個字,尤其是有時候與我單獨相時更為明顯,想來對於我的玉人份是多多知道一點的。

果不其然,不到一日,秦妃便答應我了。

與我說,半月後是的生辰,皇兄答應了會大辦,屆時傍晚的接時分,會是侍衛防範最鬆之時,而君青琰則被關在了地牢裏,由十二金人蠱師看守,不過因為秦妃生辰,到時候秦妃會讓人送酒前去,酒裏添了藥,至於如何離去便隻能靠我與師父了。隻能幫我到這裏。

不過這也足矣了。

我十分激秦妃,隻要從地牢裏救出師父,又避開了皇兄,離開皇宮並非難事。

且如今離秦妃生辰還有半月,我可以著手準備逃離皇宮的相關事宜。接下來半月,皇兄來過我的青玉宮一次,他來的時候我正躺在人榻上看書,興許是心口裏有怨氣在,我半句話也不想與他說。皇兄坐了一會之後便再也沒有來過青玉宮。

我心裏鬆了口氣。

同時,我開始暗中準備青蟲蠱,作為一個生慣養的公主,要與宮中侍衛互鬥,想來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我唯一能防的便隻有青蟲蠱,可以為我爭取短暫的逃離時間。

幸好我養青蟲蠱的技已經相當嫻,半個月足夠我養很多的青蟲蠱了。

我裝滿了兩個荷包。

終於,半月將至。

那一日秦妃生辰,熱鬧得宮中天未亮便鑼鼓喧天,我前一夜悄悄喚了團,告訴我要去救師父並且離開皇宮的事,我此回前去救師父,前途未卜,我不能帶上團。

團表示無需擔心,待我離開後,也會有法子離開皇宮。

如此我方安心了不

我已準備就緒。

我一早就將冬桃屏退,稱作我要歇息,隻留下了團陪我。傍晚將至,送飯的宮人過了來。我與宮人換了服,提上空的食盒,離開了青玉宮。

我不得不佩服秦妃,竟能找出一個與我有五六分相似的宮人,且守在青玉宮門口的侍衛喝了酒,並未為難我便放了我離開。

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總算微微放下了一點點。

我咬牙依照秦妃給我的路線,一路直奔地牢。

果真如秦妃所言,因為的生辰宴,宮裏進來賀宴的眷多,以至於巡邏的侍衛也沒有太注意我。很快的,我就到了地牢附近。

我用青蟲蠱控製了守在地牢門前的侍衛,一路無阻地走進。

地牢裏狼哭鬼嚎的,一想到師父在裏頭了大半月的苦,我就自責不已。都是我不好,若是我那一夜沒有和師父爭吵就好了。我不由加快了腳步。

越來後麵,地牢越發安靜森。

終於,我見到了昏倒在地的十二金人蠱師,想來是秦妃送的酒起了作用。我連忙在其中一人上尋到了鑰匙,門一開,我見到了師父。

他的雙手被吊在半空中,整個人呈淩空的狀態,眼睛是闔著的,幹燥而蒼白。

我鼻子一酸。

他緩緩地睜開眼。

“師父!”我連忙解開他上的繩索,他摔下來時,我手想要接住,卻是被他微微一挪,將我攬了他的懷中。他摔了個結結實實,我安然無恙地坐在他懷裏。

我眼眶變得潤。

即便是在師父最虛弱的時候,他也沒有忘記以我為先。

我趕忙離開他的,扶起了地上的他。

他對我虛弱一笑,說道:“我並無大礙。”這副模樣一點讓信服力也沒有!倏然,我在師父的服上聞到了味,我麵頓變,說道:“他們給你吃了?”

師父說:“也無妨,給齜麟吹幾曲便好。”

我曉得師父不願讓我擔心,遂抹掉眼淚,說道:“好,我們先離開再說。”就在我們準備離開之時,外頭卻是響起一道我再悉不過的聲音。

“阿嫵,你離開了一次莫非以為朕還會讓你離開第二次?你在外麵一年,倒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一道明黃的影出現在我的眼前。

是沉著臉的皇兄。

我下意識地便擋在了師父的前。

皇兄的臉愈發難看。

我道:“請皇兄念在過往二十多年的兄妹之,放我們離開。”我咬著牙,定定地看著皇兄,頭一回覺得皇兄的麵容陌生得可怕。

皇兄移開了目,他看向了我後的君青琰。

師父了下,我曉得此時的師父已被齜麟折磨到了極致,我能覺到他的在不停地發抖。我不著痕跡地挪了下子,讓師父可以靠過來。

不曾料到的是,師父竟是越過了我,擋住了我的大半個子,站在了皇兄的麵前。

我心疼極了,也顧不上皇兄的視線,連忙扶穩了他,著急得連師父都不喊了,直接說道:“阿琰,你莫要。”

皇兄的聲音越來越冷。

“阿嫵,你過來。隻要你回到朕的邊,朕既往不咎。”

我道:“皇兄,阿琰是阿嫵的夫婿,阿嫵不可能棄他而去。”我乞求地又道:“皇兄為何一定要執著於長生不老呢?永遠都是孤家寡人的滋味,皇兄真的喜歡嗎?即便能永掌江山,可又有何樂趣?皇兄,放下這個執念吧。放下了執念,你不僅僅有妹妹,還有一個妹婿,如此不好嗎?”

皇兄麵無表地道:“朕不需要,”他看向君青琰的目仿若一道利箭,“朕養了二十多年的人,怎麽可能讓你輕而易舉地奪走?”

師父聲音沙啞地道:“你錯了。”

“朕何錯之有?你不過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了朕的至寶。”

“若論‘’字,陛下你方是第一人。二十四年前,你父皇派人埋伏在我的府邸,而你坐收了漁翁之利,搶走了玉人,令我失去了剛剛化人的阿嫵。我不過是從賊手中取回我應得的,敢問陛下,我又何錯之有?”

皇兄的麵微變。

師父又說:“我為景泰帝時,阿嫵乃我先尋得,由此至終,阿嫵都隻屬於我一人。我與阿嫵之間有千千萬萬個二十五年,毫沒有你進來的餘地。”

我此時已無心思觀察皇兄的麵了。

師父的快要撐不住了,而且門外的十二金人蠱師已有蘇醒的跡象,若是此回逃離不出皇宮,以後怕是再也沒有機會離開了。我一咬牙,拔下發髻上的發簪。

我猛然一喝。

“讓我們離開,不然我就死在皇兄麵前。”

皇兄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此時此刻,我已經別無他法。師父麵一變,道:“放下簪子,你瘋了。”我道:“是,我瘋了,與其看師父生折磨,還要與師父分離,不若做一對苦命鴛鴦,起碼臨死前我與師父是沒有分開的。”

我的發簪抵在脖頸前,我死死地看著皇兄。

“放我們離開。”

皇兄的臉難看到了極點,他邊的侍衛對我們虎視眈眈,仿佛隻要皇兄一聲令下,就會如惡狼一般猛撲過來。可我知道這一場豪賭,賭的是皇兄的心。

這一場豪賭,最終還是我贏了。

皇兄一揮手,周遭的侍衛紛紛撤退。我一手扶著師父,一手拿發簪抵著脖子,離開了皇宮。宮外已有師父的人在接應,我與師父上了馬車後,方放下了發簪。

在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車夫忽道:“公子,外麵還有皇帝的人跟著。”

我看著師父蒼白的臉,咬牙道:“師父莫要擔心,我來解決。”

他不讚同,眉頭蹙起。

我握住師父的手,說道:“以往都是師父守護我,現在換阿嫵守護師父了。我自有辦法。”說罷,我出了馬車,與車夫坐在一塊,我低聲問道:“你可知有多人跟著?”

車夫說:“總共有六人。”

我道:“你將馬車開慢一些,讓他們追上來。”

車夫沒有半分猶豫便應聲。我想這大概就是皇兄和師父對我的不同吧,皇兄的人始終聽命於他,而師父的人是真真正正將我當做主子。

此時,師父的聲音傳來。

“用迷神蠱。”

我掀開車簾,師父一指車壁,我,竟暗藏乾坤,我到了若幹個迷神蠱。師父說:“此蠱比青蟲蠱有效。”我與師父果真是心有靈犀,無需我說,他便已知我想用何種方法。

我將迷神蠱揣在懷中。

馬車駕駛得越來越慢,眼見皇兄派出來的六人越來越近,我使出了迷神蠱,將他們定住,隨後吩咐車夫加快速度離開京城。我重新鑽回馬車,高興地和師父說:“已經解決了。”

師父神一鬆,半句話也未說就直接暈了過去。

我知道師父已經強撐了許久,不由心疼。

我讓車夫往邊境駛去,留在大安始終不安全。畢竟天子腳下莫非皇土,這兒始終是皇兄的地盤,還是去鄰國安全一些。夜後,我尋了一家偏僻的客棧投宿,吩咐了小二為我尋來一隻白貓。

我將白貓送到師父的懷裏。

白貓很是乖巧,也不知是不是有齜麟在的緣故,白貓的腦袋拱了拱師父的心口,隨後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我為師父吹了一整夜的江南小調。

天將亮時,我方忍不住瞇了一會眼睛。許是太累了,我瞇著瞇著竟然睡著了。待我醒過來後,天已經變得昏暗。我迷迷糊糊地眼睛,覺到下床榻的時,我倏地睡意全無。

“師父?阿琰?”

我急急地喊著。

房間裏除了我之外,半個人也沒有。我正要下床,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後房門被推開,悉的影落我的眼中。我重重地鬆了口氣,眼眶卻有些潤。

“師父去哪兒了?我以為你……你……”

君青琰笑道:“傻丫頭,我能去哪裏?我將白貓歸還給掌櫃。”他捧著托盤進來,在我邊坐下後,又我的額頭,歎道:“真是傻丫頭,發熱了也不知,以後不許這樣胡來了。”

我打量著師父的臉,見蒼白之盡褪,方徹徹底底鬆了口氣。

他又道:“口幹了麽?”

我點點頭。

他給我倒了一杯溫茶,看著我喝了小半杯後又說:“我借客棧裏的灶房用了下,給你煮了一碗粥。我在房間外設了蠱蟲,不會有人進得來的。”

我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與師父說。

他拭去我眼眶旁打轉的水珠,又說:“吃完東西再說。”

我輕輕點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吃東西也是狼吞虎咽的,一刻鍾後,我吃了師父煮的粥,我連都沒來得及,就急急忙忙地開口說道:“那一日是我不好,我不該這麽和師父說的,在我心裏,沒有任何人及得上師父。”

他哭笑不得地道:“這麽久的事你怎麽還惦記著,我早已忘了。”

我的,又說:“你心裏想什麽,我明白。”他將我擁懷裏,“隻要你好好的,我便別無他求。”再次回到阿琰的懷抱,我心中溫暖得像是春爛漫。

我與阿琰計劃好了。

先回趙國,將細收拾收拾,隨後我們啟程去東瀛。我將會在東瀛化玉,與阿琰過上新的生活。待我二十五一過,皇兄這邊估也死心了。

然而,計劃很好,現實卻總不像我想象中那般。

不過擱在以前我會懊惱,如今經曆了這麽多,我明白了一事,現實盡管總不盡人意,可隻要有生命在,便能創造更燦爛的明日。況且,我邊有我的摯,隻要我們在一起,這世間便再也沒有什麽能令我們害怕的了。

到邊境時,想來皇兄已經料到了我們的行蹤,早已布了重兵在邊境,隨之同行的除了皇兄之外,還有十二金人蠱師,正在皇兄的後對師父虎視眈眈。

皇兄看著我,神很是複雜。

我咬牙道:“皇兄,你這是何苦?”

皇兄道:“朕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沒有得不到。”

“皇兄,你這是執念!執念!你已經陷魔障了!若不早些醒來,皇兄你又將大安置於何地!”我痛心疾首地道。

我多麽懷念小時候的皇兄,那個還沒有陷長生不老的執念的皇兄。他勤政民,雖然有些嚴厲,但是他是個極好極好的皇帝,還有兄長。

此時,我後的師父忽然走出。

他道:“你若想長生不老,並非隻有玉人一個方法。陛下既然知道何為玉人,想來也會知道何為齜麟。南疆培育千年,方得齜麟,吞下齜麟,與齜麟融合,能萬年不滅。然,我這些年來去了許多地方,得知齜麟並非南疆才有,在遙遠的西方,亦有齜麟。”

皇兄神

反倒是他後的十二金人蠱師蠢蠢,看著師父的目像是在打量一件至尊無上的品。

我揣不出皇兄的心思。

如今除了玉人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長生的機會擺在他的麵前,我不知他會不會接。不過我想,也許皇兄會接吧,此時的皇兄對長生如此執著,有這樣的機會在眼前,他會不擇手段地得到吧?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皇兄不屑地冷哼道:“朕乃天子,又豈會由一條蟲所控?”說罷,他一揮手,無地道:“帶公主回去。”

師父瞬間將我護在後。

十二金人蠱師出,與師父扭打起來。蠱師對戰,必是萬千銀輝。慢慢的,因我的存在,師父漸落下風。我急中生智,曉得十二金人蠱師不會防範於我,遂將師父給我的迷神蠱用上,乘其不意,我定住了其中一個蠱師。

十二金人蠱師對戰本就講究陣法,如此我突破了一人,他們登時陣腳大

我知曉我隻會為師父的累贅,遂趁此離開了師父,並悄聲道:“阿琰無需管我,皇兄不會傷害我。”我離開了對陣的場地,師父更好地集中神應對剩下的十一個金人蠱師。

皇兄邊的侍衛將矛尖對準了我。

我目平靜地道:“你們放下,我自己過去。”

皇兄看著我,問:“想通了?”

我反問:“皇兄想通了嗎?”

他沒有回答我。

我不急不緩地道:“皇兄沒有想通的話,那我也不會想通,既然如此……”我使出我的青蟲蠱,若幹個青蟲蠱齊發,我將皇兄邊的所有侍衛都用青蟲蠱定住了,我知曉時間短暫,瞬間從發髻上拔出發簪,抵在皇兄的脖子前。

我大聲喝道:“通通都給我住手!”

我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大喊。

此時,剩下的十一個金人蠱師停手了,他們紛紛看了皇兄一眼。皇兄的聲音冷得仿若冰天雪地,“阿嫵,你讓朕很失。”我道:“皇兄,阿嫵隻是不得已。”

周雲不得已,冬桃也不得已,如今是我不得已,大家隻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皇兄渾一僵。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我清楚地見到金人蠱師的角劃過一冷笑,一道銀從他袖中出,筆直地向皇兄襲來。我大驚失,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推開了我前的皇兄,讓銀了我的

我聽到了皇兄抖的聲音。

“阿嫵!”

我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又再次青玉宮。侍候我的人剩下了團,聽說冬桃去秦妃那兒侍候了。

我問:“師父在哪兒?”

團說道:“在宮外,陛下還是不許公子宮。”

我頓覺頭疼,又問:“皇兄可有來過?”

團說道:“來了兩次,見公主還在昏迷也不曾多說什麽就離開了。”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在邊境的暈是假暈,我質特殊,蠱蟲對我起不了作用,我聽到皇兄的那一聲“阿嫵”後,方急中生智,佯作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後來在馬車裏師父為我醫治,他明白了我的計劃,方用銀針將我真的弄暈了。

之後究竟發生了何事,我便也不太清楚。

隻是我卻在皇兄的那一聲“阿嫵”裏聽到了皇兄的一。皇兄他並非全然陷了魔障,他隻是需要時間接而已。就憑那一聲“阿嫵”,我願意在為自己的親人再賭一次。

皇兄再次過來的時候,已是半月後的事

他進了我的青玉宮。

我吩咐團準備糕點,待捧過來後,我笑地告訴皇兄,說道:“這是趙國西京的菀兒,味兒特別好,甜而不膩,阿嫵特地讓團從外麵帶回來的。”

皇兄看了一眼,也沒有吃,不過也笑地和我說:“莫要吃那麽多甜食,對不好。”

我笑說:“知道啦,阿嫵就隻吃一塊而已。”

“一塊?”

我輕咳一聲:“兩塊。”

皇兄笑出聲。

恍惚間,我隻覺我與皇兄回到了小時候,彼時我什麽都不知道,皇兄也待我很好,像是真的兄妹那般。我回過神來,說道:“皇兄也嚐嚐,”頓了下,我說道:“是阿琰讓團送過來的,在京城裏吃不到的。”

皇兄淡道:“你若想吃,便將西京的廚子擄來。我們大安王朝的公主想吃什麽,又怎麽可能吃不著?”

我笑著說:“也是。”

話雖如此,皇兄到底還是將菀兒吃進了肚裏。接下來,我們又說了有關孩提的事,仿佛過去的爭執完全沒有存在過一樣。我們說得很是盡興,直到侍過來催促皇兄,皇兄方回了書房批閱奏折。

又過了些時日,我在窗邊發怔。

外頭的枝葉已然染黃,秋風蕭瑟,卷起地上的落葉,不知飄向何方,離我化玉的時間還有兩個月。團在我邊道:“眨眼間都秋了呀。”

我回過神,說道:“嗯,都秋了。”

團頗為擔憂,左右環,悄悄地在我耳邊道:“公主呀,公子來信了,說一切都準備好了。”

我微微頷首。

午時,皇兄照例過來青玉宮用膳。

這一日我沒有說起孩提的事,我往皇兄的位置挪了挪,笑嘻嘻地問:“皇兄,阿嫵有個心願。你能幫阿嫵達麽?”

皇兄的筷子一頓,看了我一眼,問道:“什麽心願?”

我道:“從阿嫵及笄開始,年年都有辦秋日宴,雖然去年沒有,但今年阿嫵想補上。辦完這一次,阿嫵以後再也不辦了。”

二十五將到,以後想辦也沒法辦了。

我輕輕地拽住皇兄的袖,問:“皇兄,應承阿嫵可好?”

皇兄答應了。

這一回秋日宴我是親力親為,以往都是由禮部主辦的,如今我將活都攬了過來。約籌備了半月,一切都準備就緒。

秋日宴那一日,前往明玉山莊時,我先去了書房。

高裘守看我的目一如既往地恭敬,知我要見皇兄,連連側。我進去後,發現皇兄沒在批閱奏折,而是負手臨窗,似是在眺的景致。

我眼尖地發現之前牆上裱起的道德經被撤走了,變了一幅尋常不過的水墨山河圖。

我屈膝行禮。

“阿嫵給皇兄請安。”

皇兄沒有回頭,淡淡地說道:“秋日宴你好好辦。”

“阿嫵遵旨。”

,還想說些什麽。皇兄又道:“朕乏了,你去明玉山莊吧。”從頭到尾皇兄都沒有扭頭看我一眼,他像是石化了一樣,佇立在窗邊,與外頭的景致融為一

我沒有多說,應了聲“是”。

離開書房後,我坐上轎輦,宮人緩緩地往南門抬去。約走了一段路,高裘守追了上來:“公主且慢。”

我讓人停轎。

高裘守氣籲籲地遞上一錦盒。

“公主,陛下說這是給公主的生辰禮,去年沒有給,今年補上。”

我打開錦盒一看。

是一對龍鐲子,這是皇兄送我的第六對。

秋日宴辦得很熱鬧,所有賓客盡興而歸。

我將明玉山莊的侍婢和小廝都支開了,隻留下團一人。這兒是我平日裏在明玉山莊歇息的院落,冬暖夏涼,風景極佳。

我問:“都準備好了?”

團答道:“公子在外麵接應。”

我閉了閉眼,說道:“點吧。”

團劃開火石,一簇小火攀上窗紗,不過頃刻間,屋裏便燒了起來。團從床底拖出兩首,我將發髻上的金簪遞給團,團戴在其中一與我形所差無幾的首上。

濃煙嗆得團猛咳嗽,沙啞著聲音說道:“公主,走吧。火勢越來越大了。”

我“嗯”了聲。

行到屋外時,我聽到屋梁倒塌的聲音,轟隆隆的,所幸周遭宮人早已被我支得遠遠的,如今火勢已大,已然進不去了。

團扶著我迅速撤離。

明玉山莊後門的侍衛早已換了我所信任的人,而門外,我知道君青琰在。

我停下腳步,回首看向衝天的火

恍惚間,我想起了兒時與皇兄的戲言。

彼時我剛及豆蔻,梳著丫髻,捧著話本好奇地問:“皇兄皇兄,為什麽他們要縱火假死?”

皇兄瞥我一眼:“這些話本看為妙。”

我道:“以後阿嫵假死的話,也縱一場火。然後就可以明正大地溜出去吃了!”

皇兄無奈地道:“說什麽傻話,你是朕的阿妹,朕不可能讓你死。”

我想那時的皇兄所說的定然是真話。

他不舍得讓我死。

他一直都很疼我,即便之前他陷了魔障,可我知道他始終會清醒過來。我甘願為他付出生命,他定然曉得的,我這個阿妹心中一直有他這個兄長,不管他曾有過不良的心思,可我始終當他是兄長。

所以我才會拚死賭一事,賭他舍不得,賭我們二十多年的兄妹之,賭他不忍心。就如同我知道真相時,我能怪周雲易,卻不忍心怪皇兄。

無論他殺了多人,可他還是疼我的皇兄。

我一直知道自己勝券在握。

從回宮的那一日起,皇兄撤走了我青玉宮的侍衛,趕走了冬桃,並吃下了阿琰送來的菀兒,以及……在邊境時他發抖的,我便知這場賭,我不會輸。

後門緩緩地打開。

大半年未見,君青琰容貌依舊,也跟我零星記憶中的君青琰毫差別也沒有。不過我倒是有些想念當初我第一眼見到的君青琰。

芍藥滿園,年郎臨花叢而立,穿著暗紅金邊繡有五爪團龍的袍,刻意板著張臉,威嚴地說:“今日起,皇宮便是你的家,朕就是你的家人。”

彼時我才四五歲,懵懵懂懂中,小心翼翼地拽住他的袖,仰起下,眨了眨眼,稚聲稚氣地喊了一聲——“爹。”

周遭宮人嚇得兒都在抖。

年郎麵青黑:“朕不是你……爹。”

我道:“娘。”

似乎有宮人昏倒了,年郎無奈地道:“你要喊朕陛下。”

我似懂非懂地應聲。

過去的四個二十五年,我與他之間盡管曾經有過嫌隙,但從頭到尾,他眼底隻有我,而我眼底也隻有他。而這一個二十五年,我白得了一個皇兄,與他分開了足足二十年,雖有錯過,亦有憾,但我們還有千千萬萬個二十五年可以彌補。

這一世,終究是我欠他多一些。

:“師父……”

他道:“你我之間無需說這些。”

他對我微微一笑,笑得不太好看,不過我早已習慣。他還是穿著淡青袍,袍袖上的翠竹早已磨平,那是我上一世給他做的裳。

出門檻。

出手。

我道:“阿琰,我再給你做一件裳吧。”

兩年後。

我哇哇大哭。

“爹!爹!爹!我要吃糖人!”

爹麵無表地看我:“我不是爹,別哭了。”

“娘!娘!娘!我要吃糖人!”

娘繼續麵無表地道:“我也不是娘。”

“師父!師父!師父!我要吃糖人!”

師父麵終於有所鬆緩:“好了,莫要再哭了,為師給你做糖人。都這麽晚了還吃糖人,容易爛牙。”

我連忙說道:“我吃完糖人後會乖乖地漱口。”我笑嘻嘻地摟住師父的胳膊:“師父最好了,我最喜歡師父了。”

我今年三歲了,一睜開眼就見到了師父。

師父說他是我的親人,於是下意識地喊了一聲“爹”。師父臉不對,我又喊了聲“娘”,師父臉依然不對,我想了想,腦子驀然有道奇怪的聲響。

“師父師父,阿嫵要吃食。”

於是我便喊他師父。

不過我最喜歡看師父板著臉的模樣,於是每回想惹師父生氣,喊他爹娘,我就能如願以償。我打小開始腦子裏便總有奇奇怪怪的場景,我問了師父,師父說:“等你再長大些,你就明白了。”

師父從不騙我,所以我也不擔心了。

我和師父住在一座孤島上,每逢時節,師父便會帶我出島。師父說我們以前不是住在孤島上的,是住在趙國西京的一宅邸裏,可之前發生了不太愉悅的事,於是師父便索和我搬來這座孤島上了。

我仰起下,好奇問:“師父,是什麽事?”

師父我的頭:“你出生的時候,被人擄走了。”說此話時,師父的表頗有咬牙切齒之意。

我手腳並用爬上師父的膝蓋,出爪子也學師父那般想他的頭,不過不夠高,隻好改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師父莫要不開心,我以後會一直陪著師父的。”

師父眼裏有笑意。

我又好奇地道:“師父師父,為什麽我沒見你笑過?”

師父握著我的手上他的口,他道:“這裏有隻小蟲子,名字做齜麟,它不許師父笑。”

我恍然大悟:“就是它不許師父吃飯呀!”

師父頷首。

我憤憤地道:“真是隻壞蟲子!”

師父說道:“不過多虧了它,為師才能陪著你。”

我立馬綻開笑靨:“好吧,它也不是很壞。”師父是個蠱師,養出了許多蠱蟲,師父不陪我的時候,常常會去靜室裏搗鼓他的蟲子,我蹲在一旁看過好幾回,有時候總覺得這般場景似乎在哪兒見過一樣。

有一日師父的迷蹤蠱養,放出來的時候,我驀然問了句:“師父呀,我以前是不是養過青蟲蠱?”

師父道:“對。”

腦子倏地湧現一場景,穿著鵝黃襦的姑娘苦惱地瞪著皿,然後師父站在旁邊,說道:“明玉,容為師想想,你養不出迷蹤蠱肯定有原因的。”

我托著兩腮,不解。

師父停下手中的作,問:“想起了什麽?”

我一五一十地告知。

我到六歲的時候,腦子裏再有場景出現時,和師父說了,師父便會為我解答,不像三歲時總是神兮兮地說以後便曉得了。

我道:“為什麽養不出迷蹤蠱呢?”

師父說道:“本來以明玉的質是養不出蠱蟲來的,後來明玉被人所擄走,人在上做了點手腳,誤打誤撞倒是改變了質,所以才養出了青蟲蠱,青蟲蠱乃是最簡單的蠱,且之前明玉在為師邊耳濡目染多了,所以養得特別容易,但畢竟不是蠱師的質,要更進一步就難了。”

我問:“明玉是我的師姐嗎?”

我圈住師父的脖子,又道:“不要,師父隻能有我一個徒兒,不許再收其他人了。”

師父道:“好,為師都依你。”

又過了幾年,我想起來的回憶越來越多。

某一日的半夜,我倏然睜開雙眼,從榻上坐起,然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師父。想來師父被我驚醒了,沒一會他也睜開蒙矓的睡眼,瞧見我時,睡意也消了,將我攬懷中,溫聲道:“怎麽了?做噩夢了?”

我從他懷裏抬頭,不說話,鼻子驀然一酸,有淚珠在眼眶裏打轉。

師父急了。

“莫哭莫哭,為師在。”

我吸吸鼻子,低低地喊了聲:“阿琰。”

師父渾一僵,隨後驚喜地道:“想起來了?”

我撲到師父上,道:“阿琰是個大傻子,是個大瘋子。”我捶打著他,他握住我的雙拳,聲道:“不傻不瘋怎麽陪你生生世世?”

君青琰果然是天底下最傻的瘋子。

放著大好的皇帝不做,我都願意圓他願了,可他卻不要了,變人不人鬼不鬼蟲不蟲的三不像,隻為與我廝守短暫的二十五年,還一次又一次地不厭其煩地等我長大。

大傻子!

大瘋子!

可他再傻再瘋,都是我的阿琰。

他歡喜地道:“這一次九歲就想起來了。”

我道:“上一次我幾歲想起來的?”我能記起的回憶不多,尤其是上一個二十五年,想起的更是寥寥可數,隻記得我上一次做阿嫵,認了阿琰為師,其餘的倒想不起多了。

阿琰說道:“都是過去的事,也不必再提了。夜深了,我們睡吧。”

我心疼阿琰了。

他這麽說,肯定是我很久很久之後才想起他來了。可他不願我傷心,所以才不願提及。我鑽進棉被之下,悄悄地勾上阿琰的手指:“阿琰,等多幾年,我們再來親親。”

阿琰的手指了下,將我攬懷中。

聲音悶悶的。

“別說話,睡吧。”

我及笄那一年,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捧住阿琰的臉,狠狠地親了個夠。阿琰被我吻得眼神幽深,一副準備將我吃肚裏的模樣。我想了想,說:“阿琰,我之前的嫁還在麽?”

阿琰說:“還在,隻不過怕是不適合了。”

我也不想出島,便說:“放在哪兒了?我們親了好幾回吧,總有一套合適的。”阿琰搬出一個箱籠,打開後,裏頭裝了三四套嫁,都是我穿過的,尤其是第一套,雍容華貴,是皇後的禮服。我試穿了下,果真如阿琰所說那般,沒有一套是合適的。

阿琰上下打量著我,道:“你的形恐怕還沒為夫知道得清楚。”

我道:“橫豎我們都親了這麽多回,這一次便算了。下一次再去做一套新的吧。再說也不過是個儀式。”其實說起來,我和阿琰親這麽多回,都略略有些兒戲,除去拜堂之外,我們不能喝合巹酒,就連房花燭夜也隻能完一半。

不過阿琰與我仍然樂此不疲。

“不。”

在阿琰的堅持下,最終我還是和阿琰出島了。阿琰說:“去上次的那一家百年老字號的鋪子吧。”我卻是愣了下,阿琰迅速反應過來,問:“想起什麽了?”

我道:“阿琰,嫁做好後,我們去大安吧。”

“……嗯?”

握著我的手微微

鼻子,道:“也不知怎麽的,總覺得在大安有我想見的人。”

大安的京城相當繁華,阿琰說他來過幾次,對好吃的地方也算是路。剛到京城,阿琰便帶我去星華樓。大安的子好生大膽,我的阿琰剛進星華樓,便有不躍躍試,還有姑娘的帕子不小心飄到阿琰的麵前。

我一馬當先撿起帕子,塞進懷裏,對阿琰咧一笑:“夫君,這大安的姑娘好生熱,見我們外地來的,就給我們送帕子了。”

說著,我對那個不小心掉了帕子的姑娘笑道:“姑娘,多謝了,你的帕子我一定會好好地地板的,如此才不能辜負姑娘的一腔盛。”

阿琰無奈地道:“我們府裏又不缺地的帕子。”

樓上的姑娘跺跺腳,氣憤地離開了。

我笑嘻嘻地說:“阿琰,你看你娘子趕人的功夫如何?”

此時掌櫃走過來,問:“兩位客是頭一回來吧,我們星華樓的說書先生舌燦蓮花,可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在雅間裏聽書品茶,最愜意不過。”

阿琰道:“要個雅間,帶路吧。”

掌櫃應了聲,有小二前來帶路。上樓時,經過甲字一號房,我的腳步忽然停了下。我道:“阿琰,我總覺得我來過這裏。”

阿琰道:“你的確來過這裏。”

我一聽,彎眉一笑,道:“那我肯定是經常來這間房了。”

小二出為難之,道:“兩位客,這雅間已經被包下了。”我頓時覺得可惜,側頭瞅了眼,道:“隔壁有麽?”

小二欣喜地道:“有的,兩位客請。”

我坐下後,舉目四,稍微打量了下,與阿琰道:“這兒不錯。”我興地問:“有什麽好吃的?”阿琰與小二說了幾道菜,單聽名字便知是上等佳肴。

小二離開後,我問:“我以前也是吃這幾道菜麽?”

阿琰頷首:“每次來你必點這幾道菜。”

我推開窗戶,樓下有說書先生在說書,滿堂皆是聽書的客,還有不前來參加科舉的學子。我扭頭對阿琰道:“這家食肆生意不錯。”

我仔細聆聽。

似乎在說一個公主的傳奇,死了五位駙馬,最後不到二十五又死在一場大火中。

我笑了笑,說道:“果真傳奇得很。”

阿琰沒有多說什麽,在慢慢地喝茶。菜肴上來時,我大快朵頤,阿琰生怕我咽著了,說了好幾次吃慢些。我吃得有七分飽時,肚子咕嚕了幾聲,倒是想如廁了。

我嘿笑一聲,讓小二領我去茅房。

從茅房回來後,剛好經過甲字一號房,房門半開,我不經意地瞥了眼,剛好迎上一雙不怒而威的眼睛。我心中咯噔了下,有個年郎在說:“父親,他們說的是姑姑嗎?”

我正想離開,半開的房門忽然全開了。

我一怔。

雅間裏有四五人,坐在桌旁的有一個看起來約有四五十歲的長者,他邊還有個濃眉大眼的年郎,還有若幹隨從侯在一旁。

長者定定地看著我的手腕。

我順著他的目,我手腕上隻有一對龍鐲。我活了這麽久,妝匣裏首飾多如繁星,前幾年不知怎麽的,找到這一對龍鐲,目也就離不開了,總覺得似曾相識,於是便一直戴在手腕上。

我問阿琰是什麽時候買回來的。

阿琰說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友人送的。說這話時,阿琰垂著眼,不小心養死了一隻蠱蟲。

我被看得心裏發,輕咳了聲,對長者點點頭,隨即邁開步伐。走到隔壁雅間時,我聽到了關門聲。阿琰問:“怎麽去了這麽久?”

我說:“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

阿琰道:“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我笑地道:“阿琰是想說不許和男子說話吧。”我嘀咕了一聲:“都這麽多年了,吃味的脾還是改不來。”

阿琰瞅我一眼。

我改口笑道:“不過我就喜歡阿琰這樣的脾。”

樓下的說書先生一拍驚堂木,又在說:“且說這位公主呀,委實是個傳奇,這天下間哪有公主如此苦兮兮的,短短數年,就死了五位駙馬,後來還認了個師父,這師父也是奇人,聽說什麽都不食,極其清心寡。這可把公主愁得寢食難安,於是便去福華寺求菩薩佛祖……”

恍惚間,腦子裏驀然有道聲音——

我平生有兩願,一是我的下一位駙馬莫要再離奇暴斃,二是我的師父莫要再那般清心寡

我對阿琰笑道:“這公主委實倒黴,怕是夜夜難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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