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

存放阿蘭積蓄的鐵盒子里,零零散散就十來塊銀元。

岳定唐抬頭看向管家。

“阿蘭平日薪資多？”

管家毫不猶豫：“每月三元，吃住都在袁家。”

“在袁家多久？”

“跟著夫人嫁過來的,有五六年了吧。”

“平日花錢大手大腳？”

“不可能,素來節儉，頭繩斷了都不肯買新的,還兩邊接起來繼續用。”

“既然勤儉，五六年下來，怎麼會就只這一點積蓄？”

老管家自然答不上來。

沈人杰生怕岳定唐誤會,忙主解釋。

“岳先生，我們知道這個案子上頭很重視，袁家的東西收繳之后,弟兄們是一點都沒敢,原來是什麼，現在就是什麼,不多也不,鐵盒子里本來就是這些東西的！”

岳定唐嗯了一聲，他也相信捕房的人現在沒膽子在這上面手腳,否則一旦影響案進展,這些人通通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凌樞拿起鐵盒子。

盒子上印著糖果的廣告,已經銹跡斑斑,彩磨損，看得出有些年份。

但盒子周圍細心地用線織了一個套子,嚴嚴實實把盒子邊角套住,雖然線套子也不如何致,用的是最糙最便宜的線，但就阿蘭的生活條件來說，這已經是能想到最好的珍視了。

由此也可見對這個盒子的重視。

那里頭必然曾經存放過這些年來辛辛苦苦存下來的積蓄，半生飄零，無依無靠，唯一能夠讓稍安的，也就是這些勞換來的心，假如有人想要剝奪的心，那肯定比要了的命，還要嚴重。

如果捕房和老管家，誰也沒私吞的話，那就只有兩種況。

“一是阿蘭自己把錢揮霍一空，那必然是得到了更多的錢財，讓不必再在意這點積蓄。二是阿蘭的親人突然出現，讓心甘愿把錢花在對方上。”

岳定唐忽然道：“為什麼是親人，難道不能是人？”

凌樞：“哪來的人？”

但下一刻，岳定唐的話讓他徹底消音。

“洪曉。”

凌樞從未將洪曉與阿蘭聯想在一塊。

因為在許多人的描述里，這個年輕人英俊不凡，雖然他們在對方臨時住所里發現，洪曉并不像旁人想的那麼有學問，但只要杜蘊寧愿意沉浸在他編織的夢里，別人就永遠不醒。

而阿蘭，就更好下手了。

這個不會說話，也不識字的傭，離開了袁家甚至無法活下去，一輩子的活路是遇到了杜家的貴人，但最后將埋葬的，也與杜家有關。

如果有一個人，對溫言語，能用練的手語與通，給前所未有的關懷，讓到從未在任何人上過的溫暖，如同一縷照進常年暗的牢房，牢房里的人必然如獲天赦，頓覺新生。

岳定唐的話，為他打開一個新大門。

“鑰匙呢？”岳定唐問老管家，“你說地窖口的鑰匙，在哪里？”

“在老爺那里。鑰匙被做吊墜，老爺也不知道那是吊墜，隨手就送給了相好的頭牌舞，當時我知道之后，趕忙告訴夫人，說那是老太爺留給的傳家之寶，夫人這才出面，去將鑰匙要回來，后來鑰匙就一直存放在夫人那里。”管家面疲憊，“但是夫人出事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這把鑰匙了。”

所有細枝末節與瑣碎線索串聯起來，凌樞有了完整的雛形。

洪曉與其幕后主使從某種途徑得知袁家地下黃金庫的消息，于是借機接近對方，按照杜蘊寧的喜好虛構了一個長相格好才華都符合想象的人，一步步攻占的心。

也許在兩人相的過程中，洪曉還不斷給杜蘊寧洗腦，用未來的好，對比現實的殘酷，讓杜蘊寧逃離袁家這座華麗牢籠的心思一日勝過一日，最終下定決心，跟洪曉私奔。

這也正是為什麼來找凌樞，隨著次數增加，越來越出想要離開袁家的想法。

凌樞回想起來，當時的杜蘊寧對袁冰早已失頂，竟連華服，紙醉金迷的生活也不再留，神行為不似作偽，沒有想到，自己一心一意追求的浪漫，竟是通往死亡路上的迷障。

而凌樞，當時他以為杜蘊寧對自己還懷有舊，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與已婚婦人藕斷連，卻也沒料到，杜蘊寧只是拿他做幌子，來布一個局。

假如當時杜蘊寧跟洪曉果真私奔了，幾次跟杜蘊寧約出去的人證，就足以讓凌樞陷泥潭，而杜蘊寧早就金蟬殼，不知在哪里風流快活了。

但以上這些，都是杜蘊寧一廂愿的臆想。

沒能私奔功，反倒斷送了卿卿命。

而凌樞的確是被拖布下的陷阱里，但是現在反倒了幫追查真兇的人。

老管家為袁家盡心盡力干了一輩子的活，現在卻連主人臨終的囑托都做不到，早已心力瘁，面容壑分明。

“我可以帶你們去地窖下層口，但鑰匙，我真的不知道在哪里。”

“事不宜遲，現在就吧。”凌樞道。

夜長夢多，岳定唐也是這樣想的。

但他們兩個加上老管家，卻明顯有些勢單力薄。

萬一又遇到上次的兇徒，只怕兩人都要歇菜。

岳定唐向沈人杰。

不等他開口，后者知機道：“岳先生，我可以一起，您看還需要再帶兩個弟兄嗎？”

如果按照老管家的說法，那地下一層全是黃金，難保會有人把持不住，租界巡捕房的大部分人什麼德行，岳定唐倒是有所了解，如沈人杰這般察言觀的不，貪小便宜誤大局的也比比皆是，還有許多洋捕，仗著，自詡高人一等，本不將華人放在眼里，未必肯聽岳定唐指揮。

相比之下，反倒是沈人杰還靠譜一些。

“不用了，你回頭給我一把槍，我要帶著防，先準備一下，半小時后我們就出發。”

沈人杰立正：“是！我這就去準備！”

趁著沈人杰去取槍的間隙，凌樞抓時間盤問老管家。

他看得出后者力不濟，思緒已經開始飄散，再晚一點，未必還能回答得出問題。

“你們家夫人出門的時候，阿蘭有沒有跟著？”

“有時跟著，有時不跟。”

“什麼時候跟著，什麼時候不跟？”

“我想想……夫人出門赴宴的時候，不讓阿蘭跟著，我曾聽見對別人說，阿蘭不會說話，怕去了失禮，被太太們笑話。早年袁家還有一個阿青，略通文字，說話也機靈，夫人出門都帶著，但后來袁家一日不如一日，都讓老爺大煙給敗了，阿青是自由，也就離開袁家。”

老管家果然上了年紀，絮絮叨叨，一說起來就容易離題萬里。

凌樞不得不提醒他：“你還沒說，夫人什麼時候才帶著阿蘭？”

老管家：“夫人有時候出門買東西，需要人幫忙拿著，像是去百貨公司，或者是約了好友，就會帶上阿蘭。”

凌樞：“約了什麼好友，你記得嗎？”

老管家：“我不敢過問這些，但有一回和老爺吵架，老爺說了很難聽的話，說本就沒有什麼好友，全是去見夫的借口。”

凌樞：“那你家夫人是怎麼回答的？”

老管家苦笑：“夫人說，老爺不仁，也不必守貞，即便，那也是老爺的。可依我看，這些都是氣話，老爺對夫人，終究還是念舊的，否則這些年外面的鶯鶯燕燕從未斷過，老爺也沒想過要另娶新人。只是老爺這子……哎！我也說不好，要是老太爺還在世，老爺必會收斂許多，不至于到今日的！”

岳定唐淡淡道：“你家老太爺還活著的時候也管不好他，即便在世，他年高老邁，又能奈何？小時候覺得他是獨子，難免更寵一些，哪怕犯了一些小錯，也都可以容忍，久而久之，小錯變大錯，容忍度也跟著升高，最終誤人誤己。”

袁秉道不算什麼好人，他在四川的時候，也從未為四川百姓做過一件好事，反倒是利用手中權力，搜刮了不地方財富，就連這筆從天而降的黃金，他也沒有想過拿出來行善，除了分給手下的一小部分，其余全都中飽私囊，如此落得今日下場，袁家家破人亡，也算應有之報。

只不過這些未竟之言，在面對老管家的時候，岳定唐沒有再說出來。

管家自己心里也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認，面對現實罷了。

兩人相對無言之際，凌樞打破了沉默。

“你們夫人最后一次帶阿蘭出去，是什麼時候，你可還記得？”

管家苦思冥想，不確定道：“仿佛是二十三號。”

凌樞：“別仿佛，你再好好想想。”

管家：“我想起來了，的確是二十三號，因為那天阿蘭來找我，說想趁著跟夫人出去，順便給自己買點過年的東西，所以跟我告個假，晚回來一些。這麼多年來，過年也沒說給自己買點什麼，我瞅著可憐的，就答應了。”

一月二十三日，大年三十的前兩天。

那天是凌樞和杜蘊寧最后一次見面。

但他并沒有看見阿蘭。

也許那時候阿蘭已經告假離開了，也許是杜蘊寧不想在一旁，借口把支開。

這世上巧合的事很多，如果所有的事正好全部巧合，那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

說話間，沈人杰回來了。

他將一把花口擼子遞給岳定唐。

這是時下最常用的警用手|槍，正式名稱是朗寧M1910，雖然積比掌|心|雷大一些，但也比掌|心|雷更加實用。

“里面子彈都是裝滿的，剛試過，您放心！我已經了另外兩個弟兄一起過去，讓他們在袁公館外邊守著，一旦有什麼靜，咱們在里頭大喊一聲，他們立馬就會趕過去。”

沈人杰很心，什麼都設想好了。

岳定唐點點頭，把槍連同槍套往大下面一放。

凌樞似笑非笑：“老岳，你一個教書的，裝槍作也這麼練，一點都不含糊啊！”

岳定唐奇怪反問：“你不也是這麼放的嗎？”

凌樞：“我是警察。”

岳定唐點頭：“天才的學習能力，總比混吃等死的警察要強，你說對吧？”

凌樞：……

岳定唐拍拍他的肩膀：“別嫉妒，你要是想學到我這麼瀟灑，回來我可以傳授你訣。”

凌樞角，很想把他那只手剁掉，心里暗道，等會你別栽我手里，不然我鐵定坑死你！

……

袁公館。

曾經盛極一時的兩棟小樓在濃濃夜下一片漆黑安靜。

這一帶的房子本就價格不菲，便是原先隔壁還有人住，在接連幾樁兇案發生之后，能搬走的也已經搬走了，搬不走的，也都去親戚朋友家暫住，等風波過了再回來。

原先后樓關著袁家下人，夜之后還有些燈，但他們被帶走關押之后，這里就越發著一沒有生氣的死寂，乍看上去能唬人。

“晚宴前我讓人回來看著的，怎麼一個人也沒有了？”岳定唐皺眉。

沈人杰聽出他語氣里的不滿，忙笑道：“他們定是躲懶去了，回頭我一定好好報告上司嚴懲這些人，您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岳定唐沒有說話。

凌樞發現他雙手兜，口袋的位置正好就在槍套那里。

老管家領著他們進前面的小樓。

凌樞發現他徑自走向阿蘭生前的傭人房。

“地窖口在這里？”

“對，就在床底下。”管家指著阿蘭生前睡過的床鋪，“將床鋪掀開，下面就是地窖口了。”

凌樞問沈人杰：“之前有人搜查過這里嗎？”

沈人杰：“有，全都搜查過了，那地窖不是，下面放了許多腌菜，但我們沒有發現更下一層的口。”

老管家：“袁家雖然有廚娘，但是家里腌菜都是阿蘭在打理的，口又正好在房間里，進進出出很方便，但庫口很蔽，不可能找到。”

凌樞不相信老管家的話，對方畢竟年紀大了，容易失去正常判斷能力。

像阿蘭這樣，在袁家連個說話朋友也沒有，必然會把力放在日復一日的重復工作里，譬如說做腌菜。

寂寞無聊使得在漫長時間中，也許早已把地窖里的每一個角落都了，能發現庫口也不稀奇。

所謂不可能，僅僅是在老管家認知范圍里而已。

凌樞傷勢未愈，是從醫院里“逃跑”出來的，沈人杰也不可能讓岳定唐親自手，于是主上前把鋪蓋木板抬起，果然下面出現一道石階。

“我下去過一回，我跟著管家，岳先生你們最后，管家你來帶路吧。”

老管家拄著拐杖，走在前面，里還絮叨著。

“這下面，我也很久沒來了，以往的腌菜，都是阿蘭拿出來，直接送到廚房里的……”

沈人杰手里的燈，跟著他的步伐晃，一點點在黑暗中向前挪。

在凌樞看來，那下面的黑暗更像是巨大的怪，隨時準備將這僅存的一點明吞噬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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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廣大群眾得到藉，節的凌岳很有良心地沒在秀恩，而是準備在正文里互坑→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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