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捉的這土匪頭子約莫四十來歲，大的塊頭，蓄了一把絡腮胡子，此時臉卻有些發白。他也不知是被馮遠道了什麼地方，竟自哀嚎了一聲，辨出氣勢出眾的定王是主事之人，當即告饒道：“軍爺，軍爺饒命！小的實在不知軍爺在這里，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我若不在，你便搶劫無辜百姓？”

那土匪猶自告饒，“小的并不是想搶這些百姓，只是聽說有一隊闊氣的商人要住在這村子里，行囊里帶了許多寶貝，小的一時糊涂才起了貪念，奉當家的之命下山來探探，軍爺饒命！”

也不知馮遠道使的是什麼手法，不消人問，他便先招了出來。那麼五大三的漢子，臉煞白，額間豆大的汗珠滾下來，聲音都嘶啞了。

定王只瞧他一眼，“帶路。”

從驛站到林子山不過二十余里的路程，一行健馬飛馳過去，還不到兩刻的功夫。

這林子山并不險峻，土匪的山寨雖也選了個好地方，也不算險要之。阿殷隨隊駐馬看過去，只見山腰的大寨里火把通明，漢子們吆喝的聲音隨著夜風送來。那火把迤邐而下，沿著山路，似乎正往這邊走。

定王等人藏在暗影里，瞧見那土匪們各自打了包裹，倒像是搬家的陣勢。馮遠道皺眉，手下一使勁，冷聲道：“這是做什麼？”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馮遠道冷聲，手腕向那漢子腰腹，“你帶人出來劫掠，不知道山寨靜？”

大概是馮遠道下手太重，那漢子險些又哀嚎出來，聲音都抖了，“軍爺饒命，哎喲，軍爺你輕點。是那個先生，他告訴我們今晚的財路，又說這財會招來禍事，咱們先離了山寨躲開風頭。大當家吩咐小的帶人去村子里，他帶人先撤出山寨，回頭咱們再頭。”

阿殷聽得有些恍惚，定王卻是冷笑了一聲，“那先生呢？”

“先生大概還在寨子里。”

“蠢！”定王冷嗤，朝馮遠道比個手勢，便見馮遠道手下用力，將那土匪弄昏了過去。

那驛說的人數倒是沒錯，刨去在村中搶劫的那一撥，這邊也不過三四十個人。

定王率兵打仗時就極有才干，對付這麼些腳蝦似的土匪更是不在話下，吩咐后的侍衛們各自埋伏包抄過去，一路由高元驍帶領，一路由馮遠道打頭，最后看了阿殷一眼，道：“你守在這里，若有人突出包抄，捉回便是。”

阿殷當即抱彎刀，“遵命！”

的興頭倒是很高，可惜這一窩山匪著實不氣候，別說是打起神突出重圍，被那些侍衛們不費吹灰之力的包抄過去，竟連連后退，沒半個網之魚。阿殷最初還凝神待敵，瞧見那幾乎碾的態勢，才發現定王安排給的幾乎是個閑差。

定王吩咐完了便在馬背上閉目養神，半晌又覷了阿殷一眼，“怎麼會想來剿匪？”

阿殷將背脊得筆直，“家父教我習武，便是希能用在正途。這些土匪搶劫無辜百姓著實可惡，我這一路承蒙殿下照拂，怎能置事外袖手旁觀。”義正言辭的說完了，想著沒能在剿匪時立功，只好在言語上表忠心，“且這些土匪來得蹊蹺，我怕這林子山里有古怪，月黑風高，防不勝防。侍衛們人數終究有限，我能盡一份力，自然不能退后。”

“知道有古怪，還敢過來？”

阿殷抬頭，朗然笑道：“不過區區山匪而已，為何不敢？”

今夜暗沉無月，遠火把照得亮堂，此卻是闌珊。臉上綻出笑容，愈發顯得容貌麗，英姿颯然，定王想起了那一日在北苑馬球場上飛揚的笑，像是初夏的灑在青青草地上。

他生長于宮廷，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人——華貴麗的皇妃，乖巧懂事的宮，或者是驕矜自持的世家貴，一個個從眼前晃過，卻沒法他留下什麼印象。倒是這個姑娘，從那日北苑中的異軍突起，風采飛揚之后，便會偶爾在他腦海閃現。

不錯的一個姑娘，可惜長在臨郡主府上。

這般隨行西洲，殷勤立功，打得究竟是什麼主意？

臨郡主跟代王、壽安公主的無人不知，定王被的人在眼前晃來晃去，想不懷疑都難。他回首瞧著阿殷，目不咸不淡，神卻是一如既往的冷肅。

半晌也沒見阿殷有躲閃之態，定王倒意外，隨口又道：“如今沒有用武之地，失了？”

說實話，阿殷是有些失的。雖自習武，但在京城里幾乎沒跟人打過架，今日原本躍躍試，想要練練手，誰知道卻上了這麼一幫沒用的土匪。干笑了兩聲，“不會，不會，還是長了見識的。”

“以后有的是機會。”

阿殷琢磨他言下之意，竟自雀躍，又道：“不過我很好奇，不知道那個出謀劃策的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將這幾十個山匪玩在掌之間。”

這就是看出里頭的貓膩了？還算聰明。

定王開始閉目養神，“我也好奇。”

兩人百無聊賴的等了半晌，那邊侍衛們將山寨料理清楚，把山寨里上下人等搜羅趕，拿了個長長的繩索，前前后后的捆了一串兒，押送到定王跟前。

定王掃了一眼，沒見著那位給山寨出謀劃策的先生，便折返回到驛站。

驛站里倒是風平浪靜，常荀見得定王安然歸來，總算松了口氣。他是定王的好友，平常科打諢慣了的，瞧著那綁得跟秋收果子似的土匪，失笑道：“還以為是多厲害的土匪，敢來這邊鬧事，也不過如此。倒是白勞殿下跑了這一趟，深更半夜都休息不好。”

“你覺得是白跑？”

常荀也不虛與委蛇，“這麼點土匪，一看就不氣候，留著明日順手捉了就是，殿下這般半夜突擊過去，倒末將懸心半天。”

定王腳步一頓，“等到明日，他們就連影子都沒了。”

常荀原本還是輕松笑意，聞言一怔，問道：“怎麼回事？”

定王自然不需詳說，后頭馮遠道便將那土匪頭子的話和在寨子里的見聞說了，道：“虧得殿下到的及時，否則這些土匪收拾了行李撤出山寨，連影子都不留半個，咱們還上哪兒捉人去？就算明日過去，也只剩個沒人的空寨子了。”

這麼一說，常荀自然也覺出了不對，“所以這些山匪其實是人指使？”

“人誆騙。”定王糾正，“若非及時擒獲，今晚的事必定會趕在咱們之前傳到翔城。屆時會是什麼形？”

——奉旨剿匪的西洲大都督，素有善戰之名的定王殿下剛到西洲就見了驚擾百姓的土匪，雖然捉了幾個活口，卻連一個不起眼的土匪窩子都沒能連鍋端掉，任由這些山林賊逃走。這般名聲傳出去，自然會有人說著定王和邊的侍衛不過廢之流，待定王的隊伍進了翔城，迎接他的會是什麼目？

常荀自然也想明白了這層，冷笑兩聲道：“這西洲的山匪，倒還真有意思。”

次日清早，兩串土匪跟秋天的瓜果似綁一串的，垂頭喪氣的跟在定王的隊伍后面。夜間宿在驛站，隨便找些飯食給他們，又派了侍衛看守，免得再出什麼岔子。

陶靖今兒因為要看守山匪，忙了一整日，此時才算是得空來看阿殷，說起昨晚的事，心有余悸，“你貿然出言，我都有些吃驚，虧得定王大度不計較。”

“兒想做出些名堂，就得自己找時機。只是事先沒跟父親商量，父親可別生氣呀。”阿殷在陶靖跟前總還是容易出兒的頑皮態，聲音了，是在撒。

陶靖無奈，“這倒無妨，只是昨夜你跟隨殿下去林子山，卻我懸心。你畢竟沒經過大風浪，不知外頭險惡，這般冒險實在不該。我這一路都在想你的出路，軍中苦累，我不舍得，不如安排你在定王殿下邊做個侍衛，你可愿意？”

這倒是與阿殷不謀而合。

倒不是怕軍中苦累，而是掂量過自己斤兩后，覺得這條路顯然更適合。

似隋鐵那般的將軍固然人艷羨，又豈是輕易能做到的？要率軍作戰，領軍抗敵，武功和膽量固然要，兵法謀略、率軍服人，那才是最難的。阿殷自不曾接過軍伍，若能給阿殷五六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還有嘗試的膽氣，可短短兩三年之，恐怕真難有什麼建樹。

倒不如做個定王邊的侍衛，還更早些出頭。

阿殷忙不迭的點頭，“兒沒有保衛天下的本事，保衛殿下還是可以的。”

“那我便請人安排。”陶靖松了口氣。

次日抵達西洲的州府翔城，一行四十余人，除了兩輛馬車外，便都是縱馬的英姿。神抖擻的侍衛后面，跟隨著一長串垂頭喪氣的山匪，這場景著實見，引得百姓紛紛觀看。

西洲刺史姜玳率當地員在城外迎接，熱滿面。

這位姜玳乃是懷恩侯的嫡長子，臨郡主的親哥哥，當年景興帝在位時，曾為代王主東宮立下汗馬功勞。如今他主政一方，氣度自是穩重威儀，帶了眾位員迎接定王時，姿態神不卑不。他與定王在京城就是舊識，此時寒暄幾句，氣氛倒是熱絡。

只是掃到后頭那些山匪時，姜玳面上笑容卻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

阿殷混在侍衛之中，一直在觀察這位名義上的舅舅。

父親說西洲的山匪中貓膩頗多，后頭藏著的會是什麼？姜家早年扶助景興帝登基，又與代王、壽安郡主好，前世謀逆的事里，姜家可是出了不的力量。即便他如今謀逆之心不顯，跟代王和壽安公主的往來卻依舊切。

皇權相爭，景興帝即便善待代王等人，又豈會毫無防備忌憚？

此次派定王親自來剿匪，會不會是已有所察覺？

那麼定王真正要剿的，是猖獗橫行的山匪，還是眼前這位西州刺史姜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