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灼熱的火舌舐著每一寸干燥的地方，升起了高高的火墻，從四面八方洶涌地撲了過來。劇烈的濃煙從口鼻涌腔之中，塞滿了每一寸能接到空氣的地方。窒息的抑錘擊著肺部，引起了撕裂般的疼痛。

快要死了吧，已經快要死了吧。就這麼了結了，如同離枝枯葉般飄搖的一生。

結果到頭來，還是沒能見到那個人呢。

孤的皇后。

刺帝的終結了鐘離皇室的楚國，失去了萬民之心的帝王終究被陷洪災絕境的百姓拋棄。臣賊子趁機起事，劍指高位上的王座，攻占了帝都源州城。

這樣無能的帝王，唯一能做的，便是將手中握著的玉璽托付給它命中注定的人，還給天下一個海清河晏。唯有如此，才能面對九泉之下的先祖。

再也沒有人，比你更加合適了。

孤的，皇后。

可是孤，卻還未能與你說清道明。

勉力地支撐著，手里握著尺八，斷斷續續地吹著。那曾被九州勝贊龍之音，如今只剩下亡國的喑啞，低低地響在著空寂的冷宮之中。

最后一哀鳴隨著那柄玉做的尺八磕在冷得刺骨的石板上熄聲。皇帝蜷著子，躺在炙熱的火里，睜大了雙眼努力地看著漆黑的前方。

真安靜啊，仿佛是再一次回到年時居住的地方。皇帝抱著母親留給自己的尺八，貪婪地著最后一溫暖，最終埋葬在炙熱的火爐里。

“溯溯”

“溯溯”

人溫的聲音由遠及近，傳到了耳畔。臉頰被人輕地著，那溫暖的終于將從夢境之中拉了回來。年迷蒙地睜開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位優雅端莊的夫人擔憂地著自己，輕聲地呼喚便隨之而來：“溯”

思緒離了好一會，才恍惚意識到自己何，雙眼迷離地看向了婦人，便看到對方溫地笑道：“溯到了，別睡了。”

話音剛落，那些好像被屏蔽住的喧囂之音爭先恐后地涌了耳朵，將藏在的瞌睡蟲徹底喚了起來。侯在一旁的侍低聲笑著，毫不客氣地說道：“幸好夫人來了，不然仆可不曉得怎麼辦呢。二公子這一路睡得可沉了，過集市的時候都沒醒。”

聽得旁的侍如此說道，名溯的年只得無奈一笑，抬眸，便見著秀麗的婦人著自己，目擔憂，“可是不太舒服若是不舒服，回了府再請醫工來看看。”

那樣的目太過溫了，像極了兒時著自己的那雙眼眸。年心下一，目誠摯地看著婦人，道：“母親，兒無事。”

“嗯。”婦人又仔仔細細地將打量了一番，見臉并無大礙之后才點點頭道：“那就好，那還不快下車。”

溯聽罷點頭，輕快地起，掀開車簾，跳下了馬車。

馬車外，瀾州秋日的正好。

猛烈的線直直地垂落在年上，艷照著那張白皙得過分的俊秀面容，又撲在了修長拔宛若白楊的姿上，將這屬于瀾州貴族的高傲刻畫分明。

年眉一揚，朝著方才從上面下來的馬車一抬手，提高了聲音道：“母親，到家了，還請牽著兒的手下車。”

侍們撥開了車簾，秀麗的婦人彎腰從馬車中走了出來。侯在兩側的侍衛將馬登駕好，便看到那婦人手，朝著年的掌心輕輕拍了一下，笑罵了一句：“淘氣。”可卻沒有拒絕，牽著年的手踩著凳子，下了馬車。

婦人先行了一步，拋下了溫的話語，“溯兒，還不快些，早前不是喊了，慢了些你可別又喊了。”

年抬頭，看向了立在前威嚴十足的府門，將目落在了門匾的四個刺金大字上，停頓了一瞬。

鎮北侯府，瀾州的鎮北侯樂正欽的府邸。樂正欽記得昭帝在位的時候，還只是駐守瀾州的平北將軍呢，如今，已經封侯了。

一晃眼，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

若不是清晰明了地得知自己的謚號，還以為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個夢而已。再一次醒來，已經不是那個亡國之君鐘離朔，而是鎮北侯的嫡次子，樂正溯。

思緒恍惚了一瞬，聽到了母親的聲音，鐘離朔趕忙拉回思緒，一腳踏出，踩在鎮北侯府門前結實的石板上，跟上了母親的步子，“來了。”

大片的被甩在后，籠罩在這片蒼茫的州府上空，鋪天蓋地地席卷了在寒冷之中的瀾州大地。

從未奢求過能再一次踏足于踏實的地面上，擁抱著的溫暖。如今卻真的

能夠真切的呼吸著每一寸清涼新鮮的空氣，無論是何緣由，再一次著自己如此真切的活在世上，便鮮活地展現自己的生命姿態。

這是元和七年的深秋，那場毀壞了楚國帝都的禍在元和四年的春日里被平息。率軍平叛的元帥，正是北上驅蠻的昭帝皇后禤景宸。

重新奪回源州城的皇后得到了昭帝臨終前寫下的禪位詔書，在朝臣鼎力支持下握著傳國玉璽登上了帝位。同年，皇不更年號，改國號為“慶”。

九州華族所的中原，就這麼波瀾不驚地從楚國的末尾過渡到了慶國的開端。

在楚末刺帝殘暴統治下戰栗了十多年的百姓，終于迎來了一位賢明可靠的君王。因為戰而越發頹唐的國家，在慶朝開國君主的統治下漸漸煥發出應有的生機。

正如春日里破土而出的芽，于下逐漸盛開婀娜多姿的芳華。

而在慶國北部的瀾州，更是彰顯了屬于北方蒼莽的生機。即便是深秋，仍舊明無比。

與母親到道觀還愿歸來的鐘離朔，還未從再次的溫暖中緩過來，便被急召到正堂之中，迎接從帝都而來的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跪在父母親的后，聽著銀輝圣使念下的旨意，腦袋一片發怔。

還未有過多的心理建設，便聽得圣使笑瞇瞇說道：“恭喜鎮北侯爺高升，還不速速接旨。”

如今份上的父親，那個長相十分儒雅的男人接過圣旨，朝著南方虔誠施了施了一禮，“謝主隆恩。”

說著，又與圣使寒暄了幾句，方才將對方送出家門。

雖然已居高位多年，可接到歸朝旨意的樂正欽仍舊是喜不自。一臉喜的從門外進來，便對著自己的妻子言道：“陛下命我理好初城的事務，盡快到帝都。今年還朝匆忙，還要趕上歲末的宮宴，府中事宜還要勞煩夫人了。”

秀麗端莊的婦人搖搖頭，聲道：“夫君且寬心，府中事宜我會安置妥當。只溯兒也要跟著嗎”

說著，將目落在了一旁心不在焉的年上。聽罷妻子的話，儒雅的鎮北侯也挪了目，一道看向了自己瘦弱的孩子。

“阿溯”男人沉穩有力的聲音將游離的思緒喚回，鐘離朔驚了一瞬，立馬點頭，應道：“是。”

見反應如此遲鈍呆板，男人心下一嘆，看向了妻子。妻子如水的目轉了過來，與他對上，又擔憂地看向了自己的孩子，沉默不語。

已是深夜，深秋冷冽的風撲向了門窗，搖曳著亭中枯敗的樹枝，嘩嘩作響。洗漱完畢的樂正夫人幫著丈夫卸下繁雜的外，想著白日里的事，嘆了一口氣，言道：“溯兒才好半年，此去帝都，路途遙遠，恐是要不住如此勞累的。”

“不若夫君先行南歸，我與溯兒明年春日再回帝都，如何”

果不其然，聽得妻子如此說道，樂正欽一時之間猶豫了起來，有些為難地說道：“溯兒的也好得差不多了，能跑能跳的，夫人不必如此擔憂。更何況，夫人已三年未曾隨我還朝了，潁兒也有三年未見你了，此次還朝，正好一家團圓，豈不哉”

“可”

“別擔心。”男人攬過自己弱的妻子，溫聲勸道：“溯兒這不是醒來很久了嗎只不過是回帝都，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的。”

男人溫地勸消散在夜風里。那寒涼的夜風從黑夜的角落涌出，刮向了鎮北侯府東邊暖閣致的窗欞。

樂正溯平躺在溫暖的被窩里，耳畔濾過喧囂的風聲，睜著眼睛借著朦朧的月，看著自己晦暗不明的帳頂。

從瀾州調回帝都，任職為兵部尚書，的父親樂正欽是被重用了。加上如今任職為兵部侍郎的長姐，樂正家很得那個人看重。

也是，畢竟這是在瀾州的舊部。源州那群畏首畏尾的假君子，怕是很不得的喜歡。看來，沒多久朝政就要翻天覆地地換了個格局。

換了也好，換了，就再也沒有因為貪污吏而喪失七糧收的百姓，沒有死在帝都街頭的孩子。

腦海里糟糟地浮現著許多不應該出現的事，將鐘離朔好不容易堅定下來的心擾得紛。想著年時冷的宮墻，想著年時的流離失所，想著冰冷的匕首下噴涌而出的溫熱鮮，再想到自己睜開眼之前，那場焚燒一切的大火。

一幕一幕，閃過腦海，最終定格在那人致的容之上。

源州城，這個葬了一生的地方。再一次踏的時候，們，還會再見面嗎

吶，還會再見面嗎

梓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