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很快，便到了正月初八，也就是大慶員休假的最后一日。樂正潁攜著鐘離朔與一群好友到郊外的梅花莊泡溫泉。

源州城不僅是帝都，更是溫泉之都。在郊外，隨可以找到泡溫泉的館子。甚至因為帝宮位置特殊，前楚中元帝時期還曾建了一座溫泉宮，專門供皇帝與后妃使用。

而梅花莊，則是源州城最為大的一座溫泉莊子。因為在各個溫泉池旁，有大片的梅林，故而取名做梅花莊。

就在大片的梅林之后，便是太一門的太一觀。

楚國尚巫，信奉東皇，尊國君為東皇的化，奉太一門為國教。太一道人朝，便在監天司任職。監天司觀星運，卜吉兇，測農時，乃是國中十分重要而又特殊的一司。

每逢大事，或國策不決時，必令監天司測算。甚至于，楚國的許多任帝王與皇后，都是應監天司的測算登基的。

監天司的太一道人，擔任的職皆是司命。其中，監天司之首稱之為大司命，其副職往往由下一任大司命擔任，謂之司命。

在東皇的傳說里，大司命分管生死，乃是平齊的兩職，卻又相輔相。而在監天司中，兩位的職責也和傳說中差不都。大司命測兇，司命算吉。大司命渡已死之人，司命將新生迎來世間。

因著太一門的的特殊意義，加之傳聞司命有送子的職能，年節期間，前往太一門的人絡繹不絕。前去太一門，必要經過梅花莊門前的大道，走過梅林，走好遠才能到太一觀。

故而初八這一日，前往梅花莊的鐘離朔差點就堵在了梅花莊門口。好在這片乃是國教重地，來者都很規矩守禮不敢逾越，只頓了一會，便進了梅花莊。

正值春寒，梅花開遍的時節。鐘離朔一路走來，已在路旁看遍了梅花。白的，的，開得漫山遍野都是。卻不曾想，到莊子里，還是滿目白之。

蒸騰的水汽中，片片白皆是，的宛若仙境。鐘離朔著屬于著春寒之時的暖意，跟在樂正潁后在侍者的帶領下進到雅間。

樂正潁今日應的是兵部的邀約，和同僚一起來此一聚。隨行的還有各位同僚的家眷，因此樂正潁帶著鐘離朔來此并無不妥。

兵部包下了兩溫泉池，男分開。鐘離朔與長姐的同僚們一一見禮之后，隨著長姐的腳步步了浴。

卻不曾想，經過長廊之時，遇到了楊玉庭。跟在他邊的，還有一臉笑瞇瞇的崔健。

楊玉庭一見樂正潁，便開心地打起招呼，言道：“怎地你今天也到這里來了，還帶上你弟弟。嘿，小弟弟，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的。”鐘離朔朝他拱手行禮，說道：“上次的事，多謝楊大人了。”這一看到楊玉庭，鐘離朔就想到對方給的口信，說是人已經找到，卻不是南門的金袍衛，而是景明公主府的一個護衛大人。鐘離朔自然是知道，皇后本來就不再南門，卻不曾想楊玉庭卻找到景寧那里去了。

算了，隨緣吧。皇后要是能收到就最好，要是沒收下，那就等以后吧。

但是別人朝出援手，鐘離朔還是真心實意的謝。因此看到楊玉庭的時候，鐘離朔笑得很是輕快。朝著楊玉庭施了一禮，扭頭看向了一旁的崔健，這一看，有些愣住了。

這人，有些眼。

鐘離朔想了想，終于想起來這是回宮那一年的文武狀元，名字做崔健。皇后說的，棟梁之才。只是，怎幾年不見，這人瘦了那麼多。畢竟鐘離朔第一次見他時，他長得可真是人如其名。

鐘離朔在打量著崔健，卻不知崔健也在看。崔健看了一眼，又扭頭看向樂正潁，忽而一笑：“都說宛州出人，蘇老夫人當年便是宛州第一人。而后有了樂正夫人，樂正夫人亦是。我本以為見著阿潁便曉得當年令哀帝傾國之是何等模樣，卻不曾想這還有第二份。你是阿潁的弟弟溯對嗎”

蘇老夫人便是樂正溯的外祖母，鐘離朔祖母的胞妹。有底蘊的家族，都曾聽過宛州雙姝的絕傾城。哀帝好，便朝宛州蘇家求娶，于是雙姝一嫁給了哀帝，一嫁給了瀾州禤氏。

那個瀾州禤氏，便是禤景宸的禤，是皇后的親族。算起來，樂正潁和禤景宸是表姐妹關系，樂正潁和鐘離朔也是正兒八經的隔代表姐妹關系。因此，禤景宸和鐘離朔也可互稱表姐妹。

以前還沒有怎麼計較，今日聽崔健這麼一說，鐘離朔這才想起來，原來自己和皇后也是沾親帶故的。

崔健這句話，是在夸長得好看

鐘離朔對自己的樣貌并不太在意，無論丑都只是一副皮囊，重要的是皮囊之下那顆心。有些皮囊致漂亮，揭開之后流膿生瘡。有些皮囊布滿世間滄桑，可一靠近便聞到骨而出的芬芳。

但被人夸獎還是很開心的，只是這句話怎麼那麼耳。哦，鐘離朔想起來了，第一次見崔健的時候，崔健還在弘文館編書，

被弘文館的食養了一個大胖子。

誠心相招，字字肺腑，崔健最終說了一句：“都說宛妃當年傾城傾國，今日得見陛下，便知世人所說不假。陛下圓我一夢，臣便為陛下作牛馬驅使。”

這才知道，這位崔大人其實是個畫癡，于是昭帝就這麼的，被這位崔大人求著畫了一幅畫。

那大概是，昭帝留在世間唯一的畫像。

那麼這一次，初次見面就夸人的崔健大人，又想搞什麼鬼才不要又坐在案前一不好幾個時辰了。

知好友什麼脾的楊玉庭呸了崔健，“你可得了吧，你這一見好看的臉就走不道。上次還騙阿潁讓你作畫，這次還想騙小弟弟。弟弟你可別上當，這位崔叔叔，沒啥好，就喜歡給人畫畫，特別是好看的人。他極其看臉，你若是不想一不好幾個時辰，可離他遠點。”就上一次，楊玉庭還差點被他藥倒，穿上裝被畫下來。

鐘離朔自然是知道崔健的病，只一笑回道：“是，在下樂正溯，敢問大人”

“是中州刺史崔健大人。”樂正穎在一旁補充道。

“見過崔大人。”鐘離朔拱手行禮，半點不失禮數。

崔健心里只嘆可惜，這麼好的年郎，應該定格在他的畫上，被好好的封存，令后人知曉。

但崔健還是不死心，問道：“不用那麼客氣，我與你長姐乃是之好友，你若是愿意可否”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樂正潁打斷，“崔大人，今日見著你，我忽然想起一事，昨日到衙署，看到陛下已批復你的奏章了。”

“陛下可是同意了”

“中州年年，武耗損很大，每年皆如此，各地都耗不起，還中州能找出有效之法，減耗損。”樂正潁一本正經地說著公事，顯然是不想崔健纏著鐘離朔了。

“好說好說。”識趣的崔健打了個哈哈，將話題繼續了下去。

他們三人聊了一會，便各自離去。走之前，楊玉庭看到跟著樂正潁后的鐘離朔，急忙忙地喊：“弟弟，那是浴，你要跟你姐姐一起進去嗎你都多大了，還跟子在一塊。”

鐘離朔心下一嘆，算是看出來了，這位楊副統領某方面遲鈍得很。而樂正潁理都沒理他，帶著鐘離朔直接走了。

沒頭沒腦的楊玉庭被崔健拍了一下腦袋，說道：“玉庭，你這眼神越發不好了，那可不是弟弟，是妹妹。”

“啊”

“阿溯子不太好，鎮北侯夫婦為了將養活，聽了前朝大司命的話，將當做男孩養長大，就連戶部上的也是男丁。”這事，源州城想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樂正家有個肖似昭帝的小公子，只可惜小公子是兒，不然樂正家君位可期。

崔健以前覺得，誰當皇帝對他來說并沒有那麼重要。直到他發現不好的帝王會讓世間景驟減，他便覺得一個安穩的江山其實很重要。

現在的皇帝很好，如果能一直太平下去會更好。

崔健攏著袖子，與楊玉庭并肩走過長廊，著滿目的梅花，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世間，花有相似人不盡同。可是他今日里，卻好像看到了一個相同的人。

當那個年站在他的面前時，的姿態，的眼神，像極了那個羸弱卻堅韌的年輕帝王。

初時，他只是在刁難著那位一臉求賢若的皇帝，卻不曾想，會心甘愿為著盛世而盡了一份努力。大概是，皇帝的眼睛太過真摯，讓人沒辦法拒絕。

“崔先生既然喜歡作畫，何不用江山來作，親自繪一副太平盛世的景呢”

就是為了這一句話的襟，崔健至今覺得有所作為是個很好的選擇。

只是很可惜，他只給皇帝繪了一副畫。此后再怎麼畫，都畫不出皇帝眼中活著的神采。

偶遇故人的鐘離朔早就沒有了此前的新鮮，此刻滿心思都在溫泉上面。待終于浸在溫暖的泉水時，鐘離朔覺得一派輕盈。只可惜開心得太早，不過半個時辰，就被泉水熏暈了腦袋。

不得已的，只好聽了長姐的意思，從水中起來，穿好袍，朝著屋外走去。

穿過梅花莊，便來到莊后無盡的梅林。三兩行人并肩而行，落英繽紛，好一幅景。

鐘離朔沿著小徑走，走著走著就走遠了，不知不覺遠離喧囂，來到了太一觀下，某一不知名之地。待到反應過來時，才驚覺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不過沒關系，太一觀早些年前來了幾次，只要沿著太一觀的方向走，一定能回去的。

完全不擔心的鐘離朔慢悠悠地走，就這麼迷失在令人眼花繚的梅花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