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近四月，蘇城還是有幾分涼意。

奚嘉從柜子里又抱出了一床被子，開始鋪床。

這次奚嘉和葉鏡之睡在主臥，表嬸夫妻睡在次臥，表姐睡在客廳，用行軍床將就一晚。原本奚嘉不怎麼好意思讓表姐一個姑娘家去睡書房，但表嬸一家卻怎麼也不肯讓他和葉鏡之睡客廳，說是：“小嘉，你能讓我們借住就已經很過意不去了，怎麼還能讓你自個兒睡客廳？”

奚嘉推辭不過，事只能這麼定下。

將那床被子整整齊齊地放在床上，奚嘉仔細地整理著被角，房間里，葉鏡之卻不聲地四看了起來。

這是葉鏡之第一次進奚嘉的房間，房間里的裝飾簡素普通。家很，一米八的雙人床，寬長的桌子，壁掛式電視機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很明顯房間的主人很會看電視。電視機旁的書架上放了各種計算機方面的書，打開落地窗后就是臺，遠遠地可以眺月下靜謐深邃的景獨湖。

原來，他的房間是這樣……

葉鏡之忍不住又看了幾眼。

“葉大師，你喜歡蕎麥枕還是羽絨枕？”

葉鏡之立即收回視線，一臉鎮定地轉過頭，低聲道：“蕎……蕎麥枕。”

奚嘉頭也不抬，從柜里拿出枕頭，放在了床上。他道：“我先去看看表嬸那邊的況，葉大師你先睡吧，我很快回來。”

五分鐘后，奚嘉回了臥室，一進門就看見葉大師還站在床邊，直地站著，本沒睡。

奚嘉詫異道：“葉大師？”

葉鏡之耳尖一紅，憋了好久才說出一句：“我不困。”

奚嘉早就換好了睡，看著葉鏡之這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他漸漸想起對方之前從未過的被子，想起這個人打掃屋子、做飯洗碗的場景。裴玉說過，這個人六歲以后就一個人過，玄學界的同齡人都不怎麼理他……

邊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奚嘉直接爬上床，拍了拍被子：“那葉大師，我們來聊聊天，怎麼樣？”

葉鏡之就這麼稀里糊涂地上了床。

只是單純的上床。

兩個人一人一條被子，連手指都不到。

一米八的床可以完地容納兩個大男人，奚嘉本不是個善談的人，但是到更不善談的葉鏡之，他只能被迫善談起來。他開始挑起話題，詢問一些關于玄學界的事，他每問一句，葉鏡之就會回一句。雖然不會侃侃而談，但有問必有答。

說到最后，奚嘉也實在沒話題了，他突然想起裴玉曾經說過的葉閻王的傳奇事跡：“葉大師，聽說四年前酆都鬼門大開，只你一個人，就殺了近萬厲鬼？”

葉鏡之低沉磁的聲音在夜中更覺悅耳，他耐心地回答：“四年前，是百年一見的闔戶年。七月半鬼門大開，天機門的燭照前輩算出那一年會百鬼涌出，讓我們年輕一代負責守住那一年的酆都鬼門，算是歷練。但燭照前輩算錯了那年鬼門開的嚴重程度，竟然有十萬惡鬼涌出鬼門，當時只有我們年輕一代的在酆都附近，前輩們聞訊往酆都趕來。”

“嗯……只有你們嗎……”

“是。當時南易道友還沒練紫微星的第六重，其余道友也尚且年輕。酆都結界眼看要崩潰，我只能和無相青黎一起沖進鬼門，為前輩拖延時間。”

“嗯……”

“幸而不過多久，前輩便抵達酆都，這才避免了萬鬼沖破酆都的災難。其實我并沒有殺了一萬只惡鬼，只是殺了八千……”

聲音突然停住，葉鏡之低下頭，卻見那個剛剛還在提問的年輕人此刻閉上雙眼，已然睡。

微弱的呼吸聲在房間里一下下地響起，葉鏡之屏住呼吸，再也不敢出聲。他張地手足無措，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該躺下去，還是該老老實實地僵著，免得他一，可能把奚嘉吵醒。

就這樣僵持了十分鐘，奚嘉突然輕聲悶哼了一聲，雙手探出被子。好好的被子被他翻得重疊起來，半個就這麼暴|在了空氣里。葉鏡之神一凝，小心翼翼地把被子給蓋了回去。

被子再次蓋住了黑發年輕人的，還沒吵醒他，葉鏡之重重地松了口氣。

誰料這才過了三分鐘，睡相極差的青年又大大咧咧地把翹上了被子。

葉鏡之瞪大眼，趕又拉起被子，再次蓋上。

就這麼一來二往，一直折騰到半夜一點，青年正式陷深睡狀態，睡姿才稍微安穩了一點。而這時，葉鏡之已經急了滿頭的汗。

要輕輕地蓋被子，絕對不能把人吵醒了。絕對不能不蓋被子，現在天還算冷，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四年前沖酆都鬼門，直接是拿命來拖延時間，宰殺八千四百六十一只惡鬼，葉閻王從容不迫，視死如歸。那時候，葉鏡之沒有流一滴汗，只有惡鬼濃郁不散的氣，不甘地纏繞周。

現在，他滿頭大汗。

然而這一次，奚嘉才乖了兩個小時，又開始彈起來。葉鏡之如臨大敵，比遇見百年道行的惡鬼還張，趕忙地給他蓋被子，生怕他凍著一點。但是蓋完胳膊，又跑出來了；蓋完，直接把被子推開了！

當清晨來臨時，奚嘉睜開雙眼，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老老實實地睡在枕頭上，沒有180°翻個，睡到床尾。此時床上早沒了葉鏡之的影，奚嘉琢磨了一會兒：“難道我知道葉大師在旁邊，所以睡得很老實？”嗯，肯定是這樣，沒跑了。

奚嘉起床時，葉鏡之已經出門捉鬼去了。

小娟表姐給他盛了一碗熱粥，奚嘉和表嬸一家一邊聊天，一邊吃早餐。吃完早餐，表姐非常勤快地洗了碗，接著帶父母去蘇城逛逛，順便也買買家，未來幾天要搬進租的房子里。

等到晚上，葉鏡之披著夜回來，奚嘉驚訝地發現：“葉大師，今天的厲鬼……很厲害？”

葉鏡之臉不大好，明明以他此刻的功力，就算一個月不睡覺、整晚出去捉鬼也毫無影響，但他的眼睛底下居然有一層淡淡的黑眼圈。

——給嘉哥蓋被子，可比捉鬼有挑戰多了。

葉鏡之聽了奚嘉的話，卻好像突然想到什麼：“對，這次的惡鬼有些厲害。這幾天晚上我不會再回來睡覺，我先為你念咒，等會兒再出去擊殺那只厲鬼。”

奚嘉錯愕不已。

連葉大師都說厲害的厲鬼，得厲害到什麼程度？！

話不多說，葉鏡之趕地就開始給奚嘉念咒。晚上，奚嘉抱著被子，開始思考他來蘇城這麼多年，還真沒見過多厲害的厲鬼，難道那只鬼是最近才出現的？

奚嘉當然不知道，從這天晚上開始，蘇城的厲鬼們倒了八輩子的霉，開始被一個個地連鍋端。

無相青黎還戴在奚嘉的上，但對付這些小鬼，人家葉閻王哪里需要法寶，直接雙指合攏，一指下去，厲鬼便魂飛魄散。不過幾天，一夜，蘇城的大街上空空，連一只游魂都找不到，比被龍氣籠罩的首都還要干凈。

而當這個黑閻羅收割厲鬼，驅魔辟邪的時候，景獨湖旁的高檔小區里，俊秀的年輕人抱著被子，睡姿極差地在床上翻滾起來。

奚嘉手臂一抬，胳膊就直地跑出了被子。這一次，再也沒有人為他耐心地蓋被子，但是卻見一個黃的小紙人突然屁顛顛地從床底爬了起來，紙片薄的小艱難地爬到了奚嘉的被子上，接著用薄薄的紙手臂開始為奚嘉蓋被子。

蓋完了胳膊，奚嘉左一劃，到了被子上。

小紙人趕又跑到床尾，再去拉被子。等它氣吁吁地拉完被子，奚嘉徹底翻了個，將被子在了下。

小紙人呆在原地，仿佛不知所措。它呆呆地看了很久，才再去一點點地把被子從奚嘉的下拉出來。或許是這次的靜太大了，奚嘉脖子上的青銅骰子突然高興地晃起來。

無相青黎好奇地想來看看這個小紙人，卻被一繩子拴在奚嘉的脖子上。無相青黎用力地掙扎著，當它終于拉斷繩子，飛向這小紙人時，奚嘉睡眼朦朧地抓住了它，皺起眉頭：“無相青黎？”

無相青黎別扭地，奚嘉困地看了它好幾眼，再把它系回了繩子上。

已經醒了，奚嘉便干脆穿鞋出了門，去廚房找點水喝。他并沒有發現，一個黃的小紙人在他醒來的一瞬間，快速地飛到了床，張兮兮地床，直到奚嘉出門，才放松地飛回了床底。

剛從睡夢中醒來，奚嘉穿過客廳，走向廚房。

客廳里寂靜無聲，空氣靜止，安靜得好像沒有一個人。

走到廚房門口，奚嘉按了按開關，卻發現廚房的燈似乎壞了，竟然沒法打開。他驚訝地多按了幾次，燈仍舊沒亮，于是嘟囔了一句“明天要換燈管了”，接著黑找到了水杯和水壺，開始倒水。

咕嚕嚕的水聲在廚房里輕輕地回，客廳里不知何時又響起了鐘表走的聲音，漆黑的夜籠罩整個房子。奚嘉將水杯倒滿，他拿起水杯，一抬頭，卻見面前的鏡子里，倒映著一個穿著白的人影。

心臟陡然，奚嘉握著水杯，鎮定地看著那個站在自己后的人。

那人一步步地走出了黑暗，白日里清秀的臉在此刻不知為何，竟顯得有幾分僵。小娟表姐慢慢地揚起角，聲音好似機，音調沒有起伏：“表弟，出來喝水嗎？”

奚嘉沉默地看著，許久后才轉過，笑著道：“嗯，有點口……也有點熱。”說著，奚嘉緩緩摘下了一直戴在脖子上的無相青黎，微笑著看著面前的年輕孩。

小娟點頭：“那表弟，早點睡。”

“好，表姐。”

小娟轉離開，白的長慢慢消失在濃郁的夜中，奚嘉邊的笑意也漸漸消失。

無相青黎非常不滿奚嘉怎麼又把自己摘下來了，然而奚嘉這次卻沒有理它，仍舊仔細地凝視著表姐的背影。在他的瞳孔中，穿白的孩上沒有一黑氣，只是走路的時候慢了一些。

并無惡鬼，也無氣。

“……是我覺錯了？”

喝完這杯水，奚嘉回到了臥室，想了想，又慢慢睡。

而客廳里，掛在墻上的鐘表卻又突然不再走。寂靜無聲的客廳里，躺在行軍床上的白睜大雙眼，死死地盯著天花板，僵尸一樣的臉上，慘白而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