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人雙手撐在枕頭兩邊，直勾勾的瞪著下方的小春子，沒有「而出」，是命子自然了一條鼻涕蟲，隨著溫熱的了出來。一滴黏稠的汗遞到了小春子的鼻尖上，汗是冷的，小春子的也是冷的。冷，而且鬆弛沉重。腐臭氣味順著的七竅，漸漸飄散出來。

蟲終於掙出了鼻孔，飛快的向下爬進了小春子敞開的領口。小春子的發生了沸騰，咕咕嚕嚕痙攣搐。紙符在的眉心上，向上著顧大人，一雙眼睛越努越出，同時嚨中發出了混雜不清的兩種聲音。

一種是的，悲悲切切的哭哀鳴，另一種是低沉嘶啞的，斷斷續續的說：「小石頭，走，走，走……」

更多的細長鬚從的角鼻孔耳朵中了出來，搖搖擺擺一探一探。顧大人彷彿元神歸竅一般，驟然翻滾下床去。無心取而代之的從床下爬出來，一手指點在紙符上面：「說，是誰讓你來的？」

兩種聲音還在此起彼伏，一個聲音虛弱而又絕：「九姨太……是魔鬼，小石頭，你快走——」

話未說完，另一個聲音忽然挑高蓋過了，哭得人遍生寒。無心毫不為所，繼續問：「九姨太是誰？」

哭聲之中，小春子掙扎著答道：「九姨太……名綺羅……會吃人……」

話到此，忽然猛一仰頭，細長脖頸瞬間凸起無數小點。一皮最先被裏面的蟲頂破了，裂口之流出黑水，隨即從頸向下發一般，蟲將皮頂千瘡百孔。黑角最先出，小春子中「荷荷」兩聲，顧大人站在地上，就見小春子出的皮上遍佈蟲角，竟如生出一層黑長一般！一顆眼珠子忽然骨碌碌的滾落下去，一隻烏黑碩大的蟲搖頭擺尾，從的眼窩裏拱了出來。

無心一手依然摁著紙符，另一隻手送到邊咬破指尖，對著小春子的猛然一揮。點子橫灑而出，小春子的皮立刻被蝕出了深深孔。的蟲彷彿了滾水澆淋一般了回去，開始在穿梭翻滾。而無心一邊用一手指制著蟲洶湧的小春子，一邊回頭看了顧大人一眼。

「不要怕。」無心面孔蒼白，聲音冷靜：「你。」

顧大人哆嗦了一下，滿頭短髮是明顯的豎了起來。

片刻過後，小春子不了，蟲也安靜了。無心揭下紙符一團，然後拉過床頭的被子，彎腰蓋住了小春子的臉。

轉對著顧大人一揮手，他輕聲說道：「走了，我們也走吧，萬一驚了人，就麻煩了。」

顧大人像木雕泥塑一般，不能說也不能，是被無心推回了客房裏。

旅店的生意馬馬虎虎，前院客房住滿了，後院卻是清靜。無心點了桌上油燈，然後拎著水壺走去前院，向夥計要了一壺熱水回來。兌了溫水擰了巾，他上前想給顧大人手臉，然而顧大人退了一步，低聲問道：「你早就看出的問題了？」

無心單手托著巾，小聲答道：「我沒看出的問題，我看出了你的問題。記不記得我今天說過你面犯桃花？」

顧大人點了點頭：「記得。」

無心笑了一下：「桃花不假，可惜你印堂發黑，犯的是一朵桃花！」

顧大人問道：「既然看出來了，怎麼不早告訴我？」

無心反問：「你不是想人嗎？」

顧大人沉著臉上前一步：「我想的是人，不是死人！你他媽的不是個人，可我是！無心，我把你當兄弟看，可是你把我當猴子耍！你躲在床底下看我干一個死人！」

無心看出顧大人要發怒了，便想做出一番解釋：「我躲在床下，是為了保護你。」

顧大人掄圓了胳膊，對著無心的腦袋狠狠扇去：「你懂個屁！是小春子啊！」

無心一歪頭，輕輕巧巧的躲過了顧大人的大耳。而顧大人隨著慣一晃，站穩之後帶了哭腔：「無心，你個老不死的，你狗屁都不懂！我他媽的就是要憋死了，我也不能去乾死人；我他媽的就是真乾死人，也不能去干小春子！我小時候要是不搬家，小春子現在可能就是我老婆了！」

無心退了一步，認為顧大人實在無須如此痛心疾首，因為嫁給他做老婆也沒什麼好。隨手放下巾，他將一盆溫水端過來放到了顧大人面前：「你要不要洗一洗？」

悲憤的顧大人了提醒，回想起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他「哇」的一聲吐了一地。

顧大人用皂洗臉洗手洗屁，洗了一盆又一盆。月牙了無心的囑咐，躺在房裏沒出來，就聽隔壁開門關門的很熱鬧。

良久過後，被無心去了顧大人房。顧大人坐在床上，滿都是皂的氣味；月牙仔細端詳他，覺一晚上不見，他竟像瘦了一圈似的，一個腦袋在棉襖領口，脖子都沒了。

天氣寒冷，房又沒燒爐子，所以無心帶著月牙也上了床，守著棉被還能溫暖一點。無心倚靠床頭坐了，月牙袖著雙手偎在他的邊；無心對著床尾的顧大人一招手，顧大人像只大號孤雁一樣，猶豫了一下，末了也挪過去了。

無心抬起雙手，一邊攬著月牙，一邊攬著顧大人。兩個人都知道了他的底細，然而還依舊和他好，所以他決心要保護他們，要讓他們都活到老，活到發蒼蒼齒搖。

無心沒提顧大人日了鬼，只說他是了勾引才進了小春子的客房，而在他進房之前，自己先人一步的開窗戶潛了進去，把他從惡鬼手中營救出來。月牙聽到此，忍不住埋怨顧大人：「就跟幾輩子沒見過人似的，也不仔細想想，天上連餡餅都不掉，能平白給你掉個婆娘？」

顧大人垂著眼皮，一聲不吭，和月牙一樣把手揣進棉襖袖子裏。他不是個易的人，幾乎就是銅皮鐵骨狼心狗肺，然而想起小春子一聲接一聲的「走」，他難過了。很用力的清了清嚨，他極力的找話來說，不敢深想：「怪不得丁大頭不抓張小子專抓我呢，原來是有人給他吹了枕頭風。」

無心對月牙解釋道：「岳綺羅嫁給了丁大頭做九姨太。控制了七姨太——就是小春子的魂魄，讓為行走追來長安縣。」然後他轉向顧大人又道：「活人的三魂七魄和附得很，不是輕易就能全被收走的。小春子的既有殘餘魂魄，又被岳綺羅另找冤魂附了上。冤魂戾氣很重，本是佔了上風；然而小春子大概是一直對你存了一縷牽念，所以相見之後，竟是暫時鎮住了冤魂，想要救你。」

顧大人吸了吸鼻子：「嗯。」

無心安似的拍了拍他的後背：「岳綺羅施在小春子上的法，已經被紙符破了。小春子魂飛魄散，從此世上再沒有。你放心，不痛苦了。」

月牙嘆了口氣：「姓岳的怎麼還沒完了？一開始是拿紙人嚇唬我們，現在可好，改派死人上陣了。善惡到頭終有報，就沒人能收拾？」

無心想了一想：「控制魂魄，憑的是念力。紙人一旦遠離了，恐怕也就不會太聽話，而且一個火星彈出去，就能把它燒。換了首就不一樣了，骨和紙畢竟不同，只是時間久了，免不了要腐爛。」

顧大人失魂落魄的答道：「原來鬼上也不容易，怪不得都要修鍊煞。」

月牙表示贊同：「對唄，還是自己的東西用著順手。」

無心拍著左右二人，慢慢的又道：「岳綺羅也許是得知了小春子和顧大人的淵源，所以才派了來長安縣。小春子連連的讓顧大人走，可見來意不善，是要傷害顧大人。而憑著岳綺羅的本領，沒有必要和丁大頭合作……」

無心沒再說下去，心想岳綺羅先前襲擊過月牙，現在又襲擊顧大人，顯見是要讓自己變孤家寡人。其實變孤家寡人也沒什麼，只是月牙已經和自己了親，離開自己也不好再嫁；顧大人又是個桿司令，想當土匪都無山可上。

所以他不能讓步，他對岳綺羅讓了步，就對不起了月牙和顧大人。況且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他想和月牙好好過上幾十年的日子，不想天天提心弔膽。

最後，無心開了口：「天亮之後，我送你們去個安全地方。」

月牙和顧大人一起莫名其妙：「去哪兒？」

無心答道：「青雲觀。」

隔著中間的無心，月牙和顧大人大眼瞪小眼：「去青雲觀？人家能讓咱們白住嗎？」

無心很親昵的和月牙了臉：「我有辦法。等到安頓你們住下之後，我要去趟文縣。放心，不會久，兩三天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