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赤龍

此一舉，讓許稚心頭一驚，唯支支吾吾而已，說不出其他言語來。

面前這為首的，蓄著山羊短須的乾瘦道人喚作焦吉仲。

在許稚尚未失勢前，兩人因為都好丹鼎黃白之，倒也算存下了幾分誼，彼此好。

可在傳聞許稚因怯戰而逃，害死了長老古均的獨子后，聲名一朝盡喪。派踩低捧高的，也紛紛落井下石。

焦吉仲也正是在那時候，同許稚暗悄悄斷了，不再往來，生怕上霉頭。

「我……我……」

在焦吉仲一眾人的咄咄視下，許稚自覺當下境恐是不妙，正待勉強開口.

一個綠年卻突然冷笑一聲，打斷道：

「許師兄，我等敬你門時候早，輩分高！才對你一路庇佑有加！但這般的勞心勞心待你，向你索要些人回報來，應也是不難罷？」

「應有之意，應有之意……只是張師弟，你這次又看上了許某上的哪件什？」

許稚著頭皮，拱手回道。

「聽說師兄為了下地淵，特意賣去兩件符，購得了一口名為『脈舍』的飛劍？不知可否割則個？」

綠年使了個眼。

霎時周圍幾個玄真派道人皆是會意，心中嘿嘿笑了一聲，拔足上前，不聲，就將許稚圍在了人圈中。

「脈舍劍？張師弟你怎會知曉此事？」許稚一怔。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自有我的門路！那口飛劍落在師兄手中，也算是明珠蒙塵了，不若獻給焦師兄，也算是師兄聊表寸心。」

綠年微微一笑，道：「若沒有焦師兄仗義出手，師兄只怕昨日裏就沒命在了，又哪還能同我在此地辯駁呢？這份恩，不可不回報啊！」

饒是以許稚的好脾。

聽得這言語，心頭都是生起了怒氣，不皺眉。

昨日間。

分明是這焦吉仲一眾人被鬼追趕，偶然瞥見了正一人獨行的許稚，將他也順便拖下了水，抓了壯丁。

似是這般。

又哪來什麼恩？

「……早知會是如此，下地淵的時候，我就應當跟師弟通個訊息！令他幫我來拿主意，悔不該輕信他人了！」

面對這般景狀。

許稚心頭大慚，暗自扼腕痛惜。

歸底，許稚之所以流落到地淵，倒也是一樁道聽耳食的糊塗事。

早在「羅顯鉛舟」進地淵前，派執事房曾與許稚相善的張主事，就深夜拜訪，言說有一樁好差事要予他。

那差事非僅簡易。

而且事之後，還能得手一大筆符錢，用作修行之用。

窮困潦倒已久的許稚聽聞了此事，自然喜出外，無有不從。

細細詢了一番，許稚才知曉。

那張主事給他籌謀的差事，竟是隨著執事房的道人們，駕馭「羅顯鉛舟」，將一眾同門送進地淵之。

這事倒的確不是什麼苦差，相反還是件事。

不須同鬼們搏命，也不須多賣力。

只要將胎息注這件寶中，就再無其他要看管的了。

至多，也不過是要在鉛舟上多耗上些時日罷……

雖也疑過這等差怎會得到自己。

但張主事言辭懇切，念及他與自己也算是多年相善，還不至於誆騙，許稚便也興緻地應承下了。

可也正因此事是樁差，饒是在執事房供職的道人，亦是在爭著哄搶。

若是泄出，難免會平添些波折。

在張主事的再三囑託下，許稚也守口如瓶，沒有說出隻言片語，連陳珩也並未相告一聲。

可許稚不知，晏平早就以一本丹書，買通了那與他相善的張主事。

那什麼馭使「羅顯鉛舟」的差事，自然也是一句妄言。

至於真實景狀，不過是將他唬騙到地淵，然後再趁機一劍將之結果了罷。

雖是張主事最後猶豫再三，還是顧念了舊，沒有親手取下許稚命。

但也是將他逐下了「羅顯鉛舟」，任其自生自滅……

在一路的顛沛流離中，許是運氣好，他竟東躲西藏地活到了現今。

許稚知曉陳珩如今便在地淵之中，自然是想要早日與之會面，可地淵又是何其的廣袤無盡？

辛辛苦苦尋覓下來，非但沒有找到陳珩，反倒是在昨日間撞見了焦吉仲這群兇人，被裹挾著同行。

可謂是才出虎口，又狼窩了……

……

「脈舍劍……我還另有他用，諸位同門可否換上一個？」

許稚後退一步，可四下都是將他簇擁正中的道人，再退也退不到哪去了，他猶豫了片刻，無奈開口道：

「我想以符錢來做孝敬，不知可否？」

「符錢？許師兄，不是我等要小覷你，就你現今乾坤袋那三瓜兩棗的！又夠甚麼？拿去喝碗靈茶都尚還沒個席位坐哩！」

一個穿著杏黃衫的矮胖男子嗤笑起來：

「昨日間在鬼追趕下，可是焦師兄力排眾議，救下了你的命！師兄你這人怎知恩不報，這可不是什麼君子行徑啊，妄你飽讀詩書了！讀進狗肚子裏了？」

「你……」

許稚眸一沉。

自昨日被焦吉仲這一眾人裹挾同行后，他們便以救命的恩為緣由，向許稚大肆索要乾坤袋裏的錢財。

眼見形勢比人強，許稚也只能是忍氣吞聲，任由他們來施為。

自己本就不富裕的家，在被一番搜刮過後，就更是一窮二白了。

「人心不滿，慾壑難填！早知如此，我昨日一見他們，就應該扭頭便跑的！」

許稚心思一陣電轉，卻都沒想出什麼好主意來。

見他沉默無言的樣子，綠年挑了挑眉，面上頓時生出了幾分怒氣。喝罵道：

「許稚，敬你份，給你麵皮，才你一聲許師兄！不給你麵皮，你又算什麼東西？焦師兄當前，還敢執拗嗎？」

他把袖一拂，寒聲道：

「我且問你，那口脈舍劍你到底是給不給？若是敢再推三阻四，婆婆媽媽的，莫怪老爺不客氣，現在就給你一個好瞧！」

他袖中似扣定了一，飄散出青焰來，其中一炙熱之，雖還未放出，卻也令人煩躁。

見有綠年當先，一眾人都紛紛鼓噪起來，各自手袖，目極是不善。

在這群虎狼環伺之下，許稚大驚失。

一時不知是該出言討饒，還是應當殺出一道路來，竟是猛得怔住。

正在這時。

一直冷眼旁觀的焦吉仲微微一笑，忽道：

「放肆！你們就是這般相待許師兄的，還不速速賠個禮！」

「焦師兄……」

綠年茫然將首一轉，對上焦吉仲臉上那抹莫名笑意，眨眨眼。

片刻后似是明悟了些什麼，邊也泛起冷笑來。

「許師兄，我等格莽，勿怪，勿怪……」

稀稀拉拉的致歉聲音響起來。

見著這群人突然恭順下去，許稚還未會意過來，焦吉仲已撥開眾人，來到他側，笑道：

「師兄，常言道大人不記小人過，切勿要留心！這地淵如此兇險，還正需你我師兄弟并力齊心，才能從這死地中覓得一條生路來，你說是也不是？」

焦吉仲話語中含威脅之意。

而許稚即便聽出了，卻也只能故作不知，連連頷首應是。

見他這副怯懦無膽的模樣，毫無修道人的骨氣。

焦吉仲更是心生輕蔑，眼底的不屑又濃了幾分。

「師兄從前就是聰明人，現在也不差，好事，是樁好事啊！只有聰明人才能活得長久！」

焦吉仲用力拍拍許稚肩頭，爾後也不理會滿臉尷尬的許稚，只向眾人吩咐道：

「從其他遊魂那裏拷問得知，那個喚作高辟的老鬼甚是兇頑，連紫府境界的高功都宰了不止一個二個，幸虧今遭遇上的只是這老鬼部眾，本領有限，否則便是壞了。」

現先尋個場所歇息下。

我不信高辟還能日日夜夜守在五雲野的口地窟不！待得他疏忽大意了，我等便併肩子上，殺進地窟里！」

他們通過拷問地淵的遊魂孤鬼，也得知了五雲野主人丁憲乃是一尊景修，非僅不用食，反而還對地淵外的仙道修士，多存有庇佑之舉。

對於生人而言，實乃是一名善士。

在地淵這等步步殺機的絕地，這五雲野無疑就是活命容的場所！

只可惜進五雲野的地窟，已被高辟領著一眾厲鬼怨魂把守住，鐵桶也似。

焦吉仲領著眾人強闖了一次，非但沒能功，反而還險些將高辟也驚，累得全數覆亡。

聽焦吉仲這般出言，綠年等皆是齊聲應是，顯然他在其中威信甚高。

「走罷，事急不得的，那高辟總不能守在地窟一輩子！」

焦吉仲笑了一聲，架起一道遁，直投西南方而去。

「走了，許師兄！」

綠年嘿嘿一笑，將手一指，就與一個圓胖道人，一左一右將許稚夾在正中。

「地淵如此兇險，我等師兄弟理應同舟共濟才是，對也不對？」

「是，是……」

許稚臉一黑，無可奈何應是。

「真是廢！就這副模樣，也能修『十步一殺』？老天何其不公也！」

綠年心下嘆息，招呼一聲，須臾也化作飛虹而去，跟上了焦吉仲。

半個時辰后。

一道道遁便悄然落在了一座接天高的漆黑山壁前，其林木葳蕤的底部，存有一座座臨時辟就的石室，顯就是焦吉仲這一眾人的棲之所。

到得此間后。

綠年等也不再多管許稚，只自顧自朝向自家石室走去，調息起來。

「……前狼后虎，這是個什麼局面！師弟你究竟又在何啊？」

許稚不由悵然長嘆一聲，立了半晌，也進一間石室，沉默闔目靜坐。

地淵中本就沒有晦明的變化，連天都不見毫，自然是漆黑幽邃的一片。

過得約莫一個時辰后。

靜坐中的許稚忽得耳朵一，似聽得了什麼異樣。

他默默俯，起指掐訣，屏息起來。

起初只是聽得幾聲嘈無序的響。

幾息過後，那耳的聲音就漸次清晰起來……

「焦師兄先前為何要阻我，那許稚不過是一條斷脊之犬，連齜牙都不敢的！怕他作甚？！」

許稚聽見綠年開口。

「他雖然無膽怯懦，卻好歹也是個修了『十步一殺』境界的劍道奇才！狗急了也會跳牆，兔子急了亦會咬人！

若是用強，難免會折損幾個弟兄，需緩緩圖之。師弟方才的舉，也太莽撞了！」

焦吉仲一笑，道：

「我覬覦他那口脈舍劍已是許久了，早在派中時就存了心思！放心，明日我等置辦些酒菜，以說和的名義，請他來赴宴，屆時……」

「可是要在酒水中下些毒藥，害了那廝？」

綠年道。

「師弟果然懂我！」

接下來的話語，儘是如何籌謀算計。

聽得他們在商議該如何害自己命，許稚手心微微發，青筋凸起，面上氣上涌。

不知過得多久。

許稚忽得散了法決，猛然提劍起！

「天遣魔君殺不平，不平人殺不平人，不平殺之又不平，殺盡不平方太平！」

想起在同陳珩宴飲時，他曾無意間說起的這句言語。

這時刻再細細嚼一遍，許稚只覺得大徹大悟了般，心下一陣輕鬆開朗：

「師弟，你說的言語，我先前還覺得太過酷烈，只恐怕有傷天和，現下才方是明白了！」

念及自己本與焦吉仲等人無冤無仇。

被裹挾同行，索要錢財這些也就罷，忍忍也就過了。

可而今。

竟是還想謀害自己命……

許稚臉頓時晴不定，在半晌的猶豫后，終是咬牙提劍，悄悄走出了石室外。

風颯颯，昏天黑地的一片，仿是手不見五指一般，僵滯抑的氣氛沉沉鋪開。

走出石室外。

被那徹骨凄涼的寒氣一拂，許稚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心頭剛湧起的沸騰殺意，也緩緩要熄去。

「不行……」

他用力握劍柄，心底大喝一聲來壯膽，還是強自將眸一厲。

……

……

過得兩炷香的功夫。

當焦吉仲等人心滿意足商議完畢，正分散離去時。

突然，綠年將眼瞥去一方，怪了一聲，聲音惶急。

「你們看！」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去，卻見不知何時，許稚所居的石室，已是空一片，不見半個人影。

於石壁上，還用劍削刻上了幾行文字。

「今朝謀害我命，既往不咎，再有下次，莫怪許某不客氣！」

在眾人的驚疑中，焦吉仲緩緩踱步向前，念誦出削刻下的文字。

他臉一番變化，狠狠啐了一口，不屑道：

「逃了？什麼時候？居然連我都未察覺的，看來還是有些本事的啊！」

「焦師兄？」

綠年忙問道：「這該如何是好？」

「什麼如何是好，既然撕破了臉，那就把他殺了，奪了他的飛劍！」

焦吉仲哂笑一聲，譏嘲道：

「既然都已察覺到了異樣，卻還是不敢犯險手，真箇是無膽鼠輩！連拔劍殺人的膽氣都沒有，不過是方柿子罷了，還不是任我拿！」

話了，他足下生起一朵黃雲，就托住軀飛高。

「找到他！把他的首級取下來！」

綠年等哄然應諾，化作一道道遁，朝向四下尋去。

而就在這一眾人搜山檢海的同時。

另一，狂奔中的許稚卻突得被收攝一奇異虛空。

日明，星芒如晝——

「自從你進這地淵起始，我便一直在關注你。」

「……啊？」

正驚恐中的許稚聽得了這莫名聲音，更是嚇了一跳。

「赤龍許家代代英豪，個個都是頂了天的仙葩英傑，連太子長明在位那時，都不能夠以力來服……」

在短暫的低悶無言中。

那莫名聲音又終是響起，自暴自棄大道，還約帶著哭腔：

「可怎傳到了你這一代，就變這副鬼模樣來？！老天爺到底做了什麼孽啊！

求求你，別告訴我！你就是那顆獨苗了？！」

「什麼？」許稚一時茫然無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