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遠行

在一陣窸窣的琚曳地聲響中。

不多時。

便從那扇孔雀屏后，轉出來一個雲鬟霧鬢、脂薄施的貌子。

其形削肩長項，瘦不骨，譬如秋日之白芍，眉彎目秀，顧盼神飛。

先是移步至主座，朝丁憲萬福一禮，盈盈拜下。

繼而搖了搖頭，淡淡開口道：

「父親大人心中既然有數，又何必明知故問？故意要給兒難堪呢。」

丁憲「咦」了一聲，奇道：

「為父心中又有什麼數了？我怎不知？」

「珠玉在前，瓦石難當……同那位陳公子相較，兒於面目，自慚形穢，故而才不敢近前獻舞。」

丁玉悠悠地嘆息一聲，妍巧如墨畫般的眉宇微不可察顰起，出一悵然來。

這句話聽得丁憲和丁韙皆是不為之一怔。

在幾息的錯愕后。

終是丁韙率先忍不住，麵皮一，就將裏的酒水一口噴出，拍案大笑了起來。

待得好不容易止住，緩過勁來，抬頭卻正對上了丁憲那張鐵青的臉。

丁韙嚇了一跳，心頭狠狠打了個哆嗦，連忙端坐好，眼觀鼻，鼻觀心，再不敢多置一言。

「豎子！豎子！今後又能夠什麼？！」

丁憲先是不耐煩斥罵了一句，隨即有些好氣又是好笑，道：

「而你這又是說的什麼混賬話？他縱是珠玉不假，你怎就是瓦石了？」

「父親何必替我來找補呢？事實罷了，我都並不在意的事。」丁玉不以為意道：「不過恕小無能，卻是幫不到父親了……」

丁憲被哽了一下，皺眉沉默片刻后，還是無奈揮手，示意丁玉退下。

「兒告退了。」

丁玉欠一禮，又穿過孔雀屏，提著流蘇長，施施然轉進了後殿，面容淡靜。

「……招婿不，也不足為奇，我看唯有胭脂評上的貴，才是那位陳兄的良配，彼此姿貌相符。」

見主座上的丁憲凝眉不語，丁韙絞盡了腦，目閃了閃，忽然開口笑道：

「依我看，既然人計不，不妨這幾日將之好生款待一番？這樣多也是存下來幾分香火舊……再且小妹一向被父親寵溺驕縱，讓伏低做小，卻也是難了。

陳兄不是要去面見喬真君嗎？說不得屆時他和小喬貴一見如故，也未可知。那我等這般提早下注，回報卻又更了！」

「無知豎子！世族的貴也是你能夠私下置喙的？還不速速住！」

對於丁韙的好心寬。

丁憲只是劈頭蓋臉罵了一頓，讓他了一鼻子的灰。

爾後卻頓了頓。

又緩聲開口，道：

「不過，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

「……」

丁韙一時瞪眼，又不敢發作，只心下嘟囔。

「那幾分道理，也是個歪理！你這蠢！」

丁憲見丁韙神，知他心中不服，將眉豎起，冷笑道：

「喬氏的貴現下正在玉宸派中學道，又不是在地淵，怎麼個一見如故法？你來教教我？」

「啊？」

一聽這話，丁韙心中大吃一驚。

搜捕熒雀的事由，似是喬真君向座下一眾聽講弟子親口吩咐的，言明是要贈給小喬，賀拜了玉宸派下院，將來大道可期。

此先得了這個吩咐時，丁韙還甚是振了一番，神抖擻。

因熒雀此類禽生乎於濁幽障中，以沆瀣之炁為食，若是不得飼主的五蔭來寄託神，滋養形骸。

一旦出離了地淵，不到一時三刻，便要潰散一團熒死去。

且因本的氤氳之緣故，脾氣亦然是寧折不彎，一生之中，也只會認定一個飼主，矢忠不二。

這二類緣由相合。

自然而然。

丁韙也便認定小喬如今就正在地淵的金鼓，等待熒雀上門。

他起先還打著幾分攀龍附的心思，希冀能撞上大運，同喬結上一樁良緣。

因此才對捉拿熒雀一事，百般的上心，調兵遣將，終日樂此不疲。

只是後來攬鏡自觀了幾回，再加之終是自慚這鬼的形。

這暗裏的心思才方悄悄熄了。

現下聽得丁憲的話語。

縱是丁韙已不敢對小喬再懷有他想，心下還是頓時涼了半截下來，腦中轟然一震，頗多失神落魄。

哪怕不能夠得到人傾慕，但若是親眼目睹芳容，那也總是好的。

可而今。

竟是連一面都見不上？

「小喬若不在金鼓？那縱使是捕得了熒雀，又要怎麼由？」丁韙疑問。

「真君法力無邊，又豈是你我這等地淵小鬼能夠想像的？實是井蛙窺天了。」

丁憲自嘲笑了一聲。

見丁韙仍是有些失神的模樣，心緒更是複雜。

「似這般沉溺於男小道，耽於，如何才能夠扛起五雲野這份家業？幾個子嗣都是不爭氣的，終還是要靠我自己！若是修『劍氣雷音』境界，拜萬象宮，到時候道行大進了，說不得將來都能將韙兒和玉兒的子嗣給送走……」

丁憲心思一陣浮，不暗嘆了一聲，又收了念頭，開口言道：

「不過，你所說的好那陳珩，倒是正合我意。」

丁韙問：「父親意思是？」

「無非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以誠相待罷，還能有什麼法子？」丁憲道：「雖說有喬真君要召見，他應也在此地停駐不了多久，但禮數卻不能夠不周全，可明白了？」

丁韙忙頷首應是。

「我近日要閉關潛修，參悟劍道境界，分不出。待得出行時，我將那兩頭冥蛟予你，你替我好生將陳珩和熒雀護送去金鼓罷！」

思慮片刻后，丁憲如此言道。

還不等丁韙面上流出欣喜，就揮了揮手，示意他自行離去。

從五雲野這地界距離金鼓，實還存了一段遙遠距離。

沿途需經得一些險地、關障，避無可避。

以丁憲現下的修為，有時都尚不能夠大意視之。

在而今需儘早修「劍氣雷音」境界，以得手那枚萬象宮考校符詔的景狀下。

令冥蛟來做護法……

實是分乏的丁憲，所能想出的最為穩妥的法子。

若是兩頭冥蛟合力於一，連丁憲等閑二三日功夫，都不能夠輕易拿下，可謂是五雲野，除卻他之外，最為重要的戰力了。

「途中遇事小心，不可剛猛冒進，你是曾去過金鼓的，兇險之不必為父再贅言。」

在丁韙即將出殿門時，丁憲突得又道了聲：

「對了，將喬真君曾賜我的那張寶籙，你也一併帶上。」

「父親？」

丁韙訝然回首，卻見丁憲已是闔了雙目，不多言的模樣。

他懷著滿腔疑古怪，將一躬，便也離去。

……

……

一整潔的華香室中，陳珩在謝過領路的侍后，便揮袖閉了房門，隔絕外連通。

他回到座椅上坐上，思索片刻，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方頭令牌，握在手中觀看。

「興老怪……我所取得的『蝕紅水』，竟不是出自喬真君的法道，而是這一位留下的傳承？」

他看著手中的頭令牌，暗道。

在方才飲宴時。

丁憲便向他道出了這個名號，並將這頭令牌親自由了他手，要陳珩好生收起，日後是存有大用的。

不過頭令牌究竟是怎般的大用。

那位興老怪和中乙劍派的喬真君之間，又到底是如何一番干係？

當陳珩相詢此事時。

丁憲卻是顯了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三緘其口。

只苦笑道是為尊者諱，他也不好在私下妄自議論真君的故事，就此便草草略過……

「並非正統仙道的符、法，也不像是幽冥鬼道的鬼？這方頭令牌除了堅固非常，倒是未顯出什麼旁的神異來。」

在一真法界嘗試運使數次，都無法催發。

甚至無奈施為，以蝕紅水滴落於其上，都沒有展出什麼奇狀，也不。

陳珩在法界連番試演無果后，也只得將之暫時擱下，不再像無頭蒼蠅般的運。

左右都是要去拜見那位喬真君。

這頭令牌的個中玄妙，想必喬真君應是有言語來做吩咐。

不過這頭令牌的堅固非常，倒是陳珩此生所見得的最勝。

非僅是九九八十一滴蝕紅水齊放，在頭令牌上留不下毫腐痕。

連玄境八層境界的太素玉，也無可奈何。

簡直如若傳聞中的陸渾磁石、五神砂一般，堅不可摧！

又擺弄了一陣，陳珩還是將這頭令牌收了袖中。

他坐有片刻，默這香室中的各類華貴陳設、擺件，心思電轉，一時默然無言。

中乙劍派。

喬真君……

這時，他回想符參老祖離去前未盡的言語，略略思忖，兀得湧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神屋樞華道君說太始元真經》……

這門前生父刻意下的上乘練炁法門，和前的細世。

此中必然是存著蹊蹺古怪之，已然是無誤的了。

似符參老祖這類大派出的高人宿老，顯是知曉的。

那這位喬真君。

說不定。

就能請他來為自己解一二？

「只可惜，符參老祖只囑託讓我不能夠輕易築基，卻未說盡若是築基，究竟會有什麼妨礙……同樣是八派六宗的前輩，這疑障，或許我能向喬真君去請教？」

陳珩面思索之意。

當念及至此時。

饒是他。

都眸不斂起，神有片刻的沉滯。

能否解得此疑，畢竟干係他日後的長生修行，草率不能。

在一番深思下來后，陳珩還是收了那患得患失的心思，寧神靜坐片刻。

待得五清明之後。

便將意識墜了一真法界之，繼續在法界每日慣常的修行。

「中乙劍派的收徒，需得十六前煉就『十步一殺』，可惜這已然超齡，只差二年，便是二十及冠了。」

陳珩目芒一閃，將手一招，遠影一浮，就喚出來一名穿著綠袍的冷年。

那正是樓伏的心相。

自從是將樓伏拓印一真法界后，陪伴陳珩喂招的，便從許稚換了樓伏。

不過純以劍技而論，在一真法界的這百餘次鬥法，他卻是從未勝過樓伏一招，戰不出二十合，便會被一劍梟首。

霎時。

在陳珩的凝神相待中。

樓伏將手一抬，便有一道怒龍般的劍氣衝天而起，向著他悍然殺來……

……

時日匆匆而逝。

二日功夫一晃而過。

途中陳珩亦是被丁憲、丁韙這對父子相邀，宴飲了幾回。

但終究是喬真君召見，慢怠不得，很快也便到了遠行時日。

在丁憲的極力要求下，陳珩推辭不得，還是坐上了那輛兩頭冥蛟拖拽的寶車之中，並由丁韙親率著三百彪悍披甲鬼將，做沿途開道之用。

眼見著一團偌大雲浩浩滾盪，直從五雲野奔往金鼓而去。

雲里冥蛟嘶吼翻騰，或鈎牙鋸爪，拖拽一輛遍放毫的沉重巨車。

那三百彪悍鬼將分兩班，侍立在側，持弓帶刃，丈八的魁梧量如同一深青巨柱，甚是駭人。

騎著白巨蝙的丁韙亦然甲胄森嚴，帶領著幾個親衛，正在最前頭探路，做斥候功用。

遙遙去。

便是一派濁風肆、鬼氣幽幽的別樣之景，排場甚是宏大。

凡所經之，一眾孤鬼遊魂皆是唯恐避之不及，遠遠就退開。

連頭顱都不敢抬起，正莫說以目來正視了。

見得此狀。

丁憲哈哈大笑兩聲，將袖一甩，就折回了宮闕，不再遙遙目送。

「縱是再不想欠下老夫的人，而今你卻還是得承了這分！小道友，我如此的盛相待，到時候見了真君，可要記得替老夫說上幾句好話！」

其笑聲震得四周宮宇發，磚瓦嘭嘭發響。

而蛟車一路朝著金鼓而去，風馳電掣也似，暢通無阻。

直至過了三日。

在穿過一口幽長地窟后，才在一片濁黃泛腥的黃泥海洋前堪堪停下。

就在蛟龍停歇雲中。

丁韙也了車輦，同陳珩商議下一步作時。

十數裏外。

一名高瘦無眉的幽冥鬼修，也一揮手，約束著後的一眾兆修厲鬼，停了下來。

「麻煩了。」

他聲音尖利，自言自語開口道：

「看這群五雲野的崽子，是打算送佛送到西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