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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潑大雨中，一道青影屹立在山林綠木間。

那雨如同從天道倒扣下來的一般，伴隨著震耳聾的雷聲，將整片空間轟炸得不斷抖。漸清站在這樣一場可怖的雷雨中，沉默地著，這雨如同四十一年前的一樣，雷霆不停劈下，豆大的雨滴濺在一萬八千里的水中。

水毫不見渾濁，反而越加清澈。

水中魚蝦游，兩岸青山相連，蜿蜒曲折，在朦朦朧朧的雨幕中變一道道潑墨青山。那水太長，水流又太急，青修士站在山頭遙著浩瀚水，卻見這水毫沒有盡頭，如同那恐怖的天道一樣，磅礴震撼。

雨幕中，漸清仿佛見到了一對年輕的小夫妻。

他們的后，是村民們的斜眼和痛恨。他們用厚厚的棉被裹住了一個小小的影，在木桶中墊了無數的東西，用油布擋住那瓢潑的大雨，一邊撕心裂肺地痛哭著，一邊將那小小的嬰孩放木桶，推進湍急的水中。

雷霆，隨著那嬰孩的離去而漸漸漂移。

木桶所過之，永遠是一片澄清。再大的驚風駭浪一到此，便變得無比平靜。岸上的小夫妻抱頭痛哭，最后年輕的漢子將那臉蒼白、淚水洗面的子拉走，木桶中的哭聲也漸漸停住。

漸清輕嘆一聲，在那道悉的白影出現前，拂袖去了這幅畫面。

天空中傳來虺虺雷鳴，每一聲都似乎要將山峰劈碎，而漸清卻慢慢閉上了雙眼。

四十一年前，顧家村一邊寧靜，顧七與妻子親十二年，終于有了第一個孩子。這孩子生得極為俊俏，兩人給他取名顧柳，愿他如出生時了芽的柳樹一樣，愿他和和，一生常青。

顧柳天資聰穎，六歲時進村里的學堂，和一個秀才識字念書。十二歲時，這老秀才有顧柳勤勉聰慧，便修了一封信，推薦顧柳去了鎮上讀書。

那年顧柳走時，村中的顧十六拿了一盒糖塞到他手中，聲音糯糯地說著：“你會讀書，我會做飯。”

扎著沖天辮的小孩大膽地表意，顧柳卻忽然紅了臉。

顧柳背著破舊簡陋的行囊，進了鎮子讀書。鄉試中，名列第一！會試中，再拔頭籌！一舉到了金鑾殿前，當今圣上欽點探花，賜字章，顧柳錦還鄉，一行人馬走到顧家村時，還未進村，便聞到一陣甜糯的飯香。

隨行欽差問道：“顧探花，你這家鄉倒是有好吃的。”

顧柳微微一愣，還未回答，便見村頭一間屋子里跑出來一位青俏麗的姑娘，雙手絞在兜里，看上去十分靦腆，說出來的話卻無比大膽：“顧柳，你讀書回來了，我也會做飯了。”

顧柳紅了臉，兩人一年后結親。

雖說只是名中探花，但十年，顧柳卻接連掰倒了朝中數位位高權重的貪。在外，他是鐵手腕的史，每年一次死諫，磕得金鑾殿上鮮斑駁，連圣上都奈他無法；在，他卻是一個溫細致的丈夫，二人從未有過孩子，但他對顧家村的小十六備至。

這樣一對伉儷夫妻，被天下傳聞。

顧柳四十歲時，閣，于戰場上監軍，十六便在家中整日以淚洗面。

顧柳五十歲時，他人子孫滿堂，偌大顧府里卻只有夫妻二人牽著手散步。

顧柳六十歲時，一朝相，掌管閣大權，其作風鐵，朝中貪惡吏無不驚惶，風聲鶴唳。

顧柳七十歲時，新皇登基，昏庸新帝一道令下，斬了鐵忠忠的老丞相，令京城痛哭三日。

顧十六早已頭發蒼白，那一日，抱著老伴的骨灰壇，一個人輕輕地埋土中。坐在碑前看了整整三日，最終忽然離去，等再回來時，已經抱了一個小小的飯盒，打開一看，卻是滿滿一盒晶亮甜糯的大米。

“你會讀書……我會做飯。”

一口一口地將這飯吃完后，顧十六一頭撞在了那石碑上，撞得頭破流，徹底斷了氣。

一切定格圖畫。

又是四十一年前，顧家村的顧七和妻子生了個孩子，那一年柳樹沒有芽，全部因為大旱而枯死，于是兩人給孩子取名為顧愿。只愿以后的日子能越來越好，也愿這孩子可以越來越好。

顧愿從小頑皮，最不喜讀書，每日調皮得令父母十分頭疼。

這一次，顧家村排名第十六的姑娘胎死腹中，顧愿跟著父母后面去探了這位剛剛失去孩子的遠房表嬸，他躲在眾人后，依舊玩著自己竹子做的玩。

七歲的顧愿力大無比，父母見他如此好玩，便讓他跟著村里退役的老兵學學招式。

十二歲時，顧愿應召伍，臨行前他仍舊貪玩地拿了好幾塊糖走，村子里除了父母外本沒有人來送他，只有幾個小姑娘每次看到那張俊的臉蛋時都春|心萌，接著又被父母勒令回去：“那顧家阿愿就是個小白臉，以后沒出息的，早晚死在沙場上。”

顧愿吃糖砸吧的忽然停了下來，愣愣地著說這話的嬸嬸的背影。

十三歲時，顧愿第一次上了戰場。在戰火中，他屢立奇功，十七歲時升至千夫長，于一次大戰中救了將軍的命。將軍見他長相俊朗，又手敏捷，對他十分用，一直提拔他。

終于，顧愿二十歲時，我軍大敗敵方，勝利之軍班師回朝。顧愿英勇驍戰，在慶功宴上被當今圣上點名嘉獎，然而顧愿從不喜這種場合，他私下跑到小花園里消消酒氣，忽然便見到了一位使著長劍的英武子。

那子正在舞劍，忽然見到顧愿，喝道：“你這無恥之徒，誰允許你進來的？”

顧愿一氣，笑道：“難道這庭院外還豎了個牌子，只許你這等小子進來，不許我這等英雄進來？”

那子冷笑一聲：“你還是英雄？”

顧愿揚首：“當今圣上欽點。”

子眼中閃過一道幽，提劍嗤笑道：“那大英雄，可敢接我這小子一劍！”

“有何不敢！”

兩人在庭院中你來我往，最終那子終于敗下陣來，被顧愿擒住手腕。扭了一會兒后，終于無奈嘆氣道：“你這軍，怎得和我爹說的一樣，空有一力氣，整日里沒個形象？”

三年后，顧愿與將軍的獨生英娘親。

圣上欽賜大婚，祝福二人和和。

兩人第二年便生了個大胖兒子，五年抱了三個兒子。等到第十年時，英娘怎麼說也不肯再生了，子顧愿也奈何無法，只得老老實實地去教自家那六個不的兒子好好習武。

顧愿三十歲時，老丈人戰死沙場。顧愿到新皇重用，持槍上戰場，取了敵人首級帶回家給妻子，抱住了痛哭的妻子，溫安。

顧愿五十歲時，手握三軍大權，權傾朝野，六個兒子各個英勇善戰。

顧愿六十歲時，皇帝年邁，多疑善妒，將他召到深宮中，佯裝設宴，卻賜下一碗毒酒。

顧愿仰天一笑，問道：“老將不知，到底做錯何事！”

皇帝嘆息道：“顧老將軍，正是因為你什麼都沒有做錯，這才是最大的錯。”

顧愿一口飲盡毒酒，摔碗而去。他騎著快馬向將軍府奔去，途中卻早已毒發，那馬兒仿佛有靈似的一直背著主人的尸首往家里趕。

當頭發花白的英娘從府中趕出來時，只見清冷月下，一個鐵骨錚錚的英雄雙目圓睜，穿著一戎裝，腰桿筆直地端坐馬背，死死地著家中。

英娘抖，六個兒子跪地不起，誓要為父報仇。

英娘卻道：“你們父親一生英名，對得起天，對得起地。先帝欽點帝國英雄，又怎可被爾等所連累？”

“母親！”

“將你們的父親背下來，帶我的房中吧，我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和他說。”

那一日，將軍府一夜燈未眠。老夫人坐在床頭，一邊著老伴的手，一邊輕輕說著：“其實我看到你時我就知道，你是顧愿。父親說，他找到了一個很好的苗子，那人十分聰穎，是個天生會打仗的將軍，他希我能嫁給他，可我卻非常討厭。”

“你讓我嫁我便嫁了？我英娘也是京城中響當當的人，怎可學習那尋常家的小子一般，只聽什麼父母之命妁之言？”

“那一天你出現在庭院中時，也是穿著這樣一白的戎裝。”

“你抓住了我的手，我的心口撲通撲通地跳著，跳得很快。”

“你這子，死都要做一個大英雄，可是你是做了大英雄了，對我呢……你就是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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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的聲音不斷地響起，等到天將明時，老夫人忽然拔出了自己的劍，來到庭院中，開始舞劍。英姿颯爽，不輸當年，時漸漸倒流，仿佛又回到了四十多年前，在月下舞劍，那人暗中看，兩人一時拌，終究是看對了眼。

當這把劍落地時，將軍府終于掛起了白布。

老夫人與老將軍同一天而死，當真是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六位將軍齊齊造反，最終卻被早有準備的皇帝鎮下來，滿門抄斬。

多年后，曾經崢嶸帝國的將軍府早已門庭冷落，再也沒有人還記得，曾經有一位出生貧寒的年，一步步為了帝國的大英雄。

又是四十一年前，這次顧家村的柳樹芽了，但是顧七和妻子卻將孩子取名為顧真。他最后經商，輸得賠了老底，連年邁的妻子都上吊自盡，只留下一個癡傻的兒子。

又是四十一年前，這次他顧城。他是一個勤勞的漢子，很會種莊稼，最后取了顧十六為妻，兩人圓圓滿滿地度過了一輩子。

……

第九個四十一年前，顧七和妻子給孩子取名為顧念生。

顧念生天資極高，長得俊，他七歲時，有仙人來顧家村收徒。那位白長袍的清冷仙人垂眸他，輕聲問道：“你名喚為何？”

顧念生喃喃道：“我……我顧念生。”

仙人問：“為何是念生？”

顧念生茫然地搖首：“我也不知。”

仙人淡然揮袖，道：“我名為玄靈子，你與我去太華山，我收你為徒。”

在父母的帶領下，顧念生茫然地磕頭。臨別時，父母拉著他，強忍著淚水，不斷地叮囑他要好好學習仙。顧念生卻問：“爹，娘，以后……我還能回來見你們嗎？”

父母未曾回答，后那玄靈子卻道：“問道求仙，自是要斬斷塵。你在此與他們斷了父母之緣，從今往后，便一人逍遙世間，可求仙道。”

顧念生卻道：“不！我為什麼不要我的爹娘？我要我的爹娘！”

玄靈子斂眸看他，說：“那你可想仙？”

顧念生慢慢收了臉上憤怒的神，他抬眸著飛在空中的清冷尊者，忽然笑了：“師父，我想仙，但我絕不做無無之徒。這一世的父母之緣，我不斬；這一世的師徒之緣，我也不斬。若是只有無之人才可仙，那麼當年，你為何要千里迢迢地來到水，將我抱走，認我為徒？”

周圍一切忽然停滯，連玄靈子的影也忽然停住。

顧念生卻一步步地走上天空，他的形慢慢變換，最終化為了漸清。

九次幻象，每一次都在消磨他的意志。

天道有言：世間紅塵皆是苦楚，為何要它？理當去它！

漸清手上了玄靈子的臉龐，出一抹無奈寵溺的笑容，輕聲道：“你為我來到顧家村，為我的父母逆天改命，只為讓我斬斷塵。無音啊無音，你就這麼希我能斬斷塵，你又這麼希……我做那種絕絕之人？可是你卻又為我吐，那無音，在你心中，我到底是誰？”

手指上玄靈子的臉龐，輕輕挲著。

漸清緩緩低首，吻上了那張。幻想中自然全是虛假，可是這一刻，漸清卻覺得自己親過這張。它很，它很溫，它有著屬于玄靈子尊者的深，即使終于被封鎖在那玉霄峰上，也如同它的主人所說，從未斬斷塵緣！

下一刻！一切幻象化為虛無！

磅礴雄渾的力量從漸清的上涌現，那虛無的力量化作長鞭，鞭笞著周遭空間。在長鞭的鞭打下，空間扭曲變換，似乎被篡改了一般。蒼穹中發出憤怒的咆哮，一道道雷霆似乎想要砸下，但是卻始終停留在雷云中，沒有劈下。

“混沌初生無黑白，是非對錯誰來分。”

“都說絕才可仙，絕義才可問道。”

“那到底何為道！何又為仙！”

“我命由我不由天，今世父母之緣，我要！今世師徒之緣，我也要！”

“《九奪天錄》第三奪，奪對錯是非！”

轟！

兇猛的靈力猛地散逸出去，席卷了整個顧家村，沖進洶涌的水。

那力量看似猛烈，卻十分溫地過世間萬，它不傷害任何東西，也未曾奪取任何事，只是安靜地觀察著自己所能看到的一切事，似乎是在不斷學習，而學習的最后是想弄清楚，到底何為對！何又為錯！

誰是誰非？到底又有誰能說得清！

漸清站在大雨中，毫無畏懼地抬頭看天，剎那間，雨忽然停了，云卻仍舊不肯散去。

一抹之前消失在他里的東西，又慢慢浮現了出來。這樣糾葛纏繞了漸清一世，生為父母，賜予，此怎可忘記？就算是恨，那也是屬于他漸清的恨！就算是怨，也應當由他漸清來決定是否斬去！

漸清在這墳墓前屹立了整整四十一天，似乎還盡了過去四十一年的誼。然而當他轉離開時，他仍舊是顧七二人的兒子。因為這二人為他撐了三年，當年他們將他拋棄在水中，可如今他們也將他從水中救起。他們之間了四十年的親，他的父母卻也照顧著昏迷的他整整四十天。

回到茅屋后，漸清將床鋪下的銀子取了出來，分給了村子里的每戶人家，特意給隔壁村他曾經的妹夫送去了一些。那老實的漢子還不懂到底是怎麼回事，漸清便拂袖離去。

臨走前，漸清剛到顧家村的村頭，一個漂亮的姑娘便不顧矜持地奔了過來。

那姑娘臉上都是淚水，手中拿著一朵鮮艷的紅花，一邊著淚，一邊塞漸清的懷中。

漸清低首看，頓時笑了：“你在顧家村，也是排行十六？”

顧十六聞言一愣，喃喃道：“顧家村只有我一個排行十六的姑娘。”

漸清輕笑出聲，笑意釋然，心境好像更加明朗了幾分。

從納戒中取出一支白玉簪，漸清輕輕在這顧十六的發間，惹得那顧十六高興得抖了手指，卻聽漸清說道：“我不是你的良人，但以前有個人和我說過，喜歡我是的事，和我無關。所以我如今只想和你說，你的紅線并非在我這里，但你若是執意如此，我也不會強地洗去你對我的記憶。”

顧十六睜大雙眼：“你……你果然是仙人！”

漸清淡然道：“十六，到那一日，等你看到你的良人時，你自會明白，那不是我。”

話音落下，漸清拂袖飛去，徹底離開了這座生活了一年多的小山村。

他的后，那漂亮的顧十六呆呆地著，看了足足一整天，才難過地流下眼淚，傷心離去。等到許多年后，當顧十六早就嫁了人后，抱著自己的孫子，笑著說道：“其實很久以前，真的有喜歡過一個人。只不過那恐怕永遠只是喜歡，若我是真的了，我想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追隨他，絕不愿意只守了一天就放棄。”

其實世間諸多因果，都在冥冥中早已注定。哪有那麼多的巧合，一切只是本該發生。

當漸清飛回到太華山后，守在宗門山腳下的年輕弟子一下子呆住，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最后忽然大喊道：“大師兄！是大師兄！大師兄你終于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

這個好消息在半個時辰就傳遍了整個太華山，無數長老和弟子紛紛出關，確認漸清是否真的回來。對此，漸清一一笑著謝，然后飛向蒼霜峰，向掌門師伯稟告自己這次出外的經過。

當漸清飛離去時，一位長老驚呼：“剛才……漸清是否已經達到了元嬰期？！”

“真的是元嬰期！是元嬰期！”

“天哪，大師兄今年才不過修煉四十一年，竟然已經達到了元嬰期？”

“玄靈子師尊可是五十六歲才結嬰的，大師兄才四十一歲，這……這不可能吧！”

在漸清回到太華山的一瞬間，那眉間的那道朱砂痣便化為一道金，忽然飛向了玉霄峰。漸清狀若無意地看了玉霄峰的方向一眼，注視著那道金，并未吭聲。

等到漸清抵達蒼霜峰后，他拜見了掌門尊者。

昊星子詢問他被鬼流沙吞噬以后到底經歷了何事，又詢問他在流焰谷大門關閉的況下是怎麼出來的。對此，漸清老實回答，只瞞了墨秋是魔修的事。

昊星子嘆氣道：“那畢竟是天階妖尊的隕落之地，有些奇異之也是理所應當的。漸清，你趕回玉霄峰吧，你不在的這段日子里，你師父已經將整個四宗和八大世家鬧得人仰馬翻。”

漸清忽然一愣，問道：“掌門師伯，不知道您說的……是何事？”

昊星子輕輕搖首，無奈道：“流焰谷再次開啟后，大門一共開啟三日，你卻遲遲沒有出來。眼見大門徹底闔上了，你還沒有，隨行的單長老立刻傻了眼。接著就聽到有散修出來，原來你和一個墨家人在里面被鬼流沙吞了。雖說我們都知道你還活著，本命燈沒有滅，但是當你師父聽說了況后，他卻直接不顧各派宗門的臉面，將來到太華山解釋經過的斷魂宗、飛花宗、白家、云家和墨家的人，全部打重傷！”

聽著昊星子的話，漸清子一僵，他下意識地問道：“掌門師伯，弟子有一事不知是否能問。師父的……可是不好？”

大殿里是久久的沉默，許久后，昊星子昊星子才長嘆一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