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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三月, 北方還在紛飛的寒雪中沉睡, 南國已是花木蔥蘢、生機。

廣州荔灣一條風綽約的小巷里, 行人三三兩兩, 小親親熱熱地挽著胳膊，幾個小姑娘在街邊買了咖喱魚蛋，嘰嘰喳喳討論著最新的明星八卦, 廣東話綿輕糯，宛如云雀清唱。

小車晃晃悠悠停在巷口，車上下來一家三口, 兩名爸爸一個背著媽咪包, 一個拎著小水壺，都是高大英俊的類型。小男孩兒舉著氣球寶劍，戴著鎧甲勇士棒球帽，不過兩三歲年紀, 步履卻已經相當穩健。

“爸爸我也要吃魚蛋”宗葳葳拖著李維斯的手，蹦蹦跳跳將他拉到魚蛋擋前, 踮著腳尖將上面所有的東西統統指了一遍，“我要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你到底有多大的肚子啊，能吃下這麼多”李維斯將他的帽檐轉到后腦勺, 溫和但不容置疑地道，“只準選一個, 不能浪費食知道嗎”

“宗銘也要吃呀”宗葳葳扯著老爹的虎皮做大旗, “他肚子大要吃四個e爸你也吃一個吧, 不然宗銘會不好意思的。”

“”李維斯懷疑自己生了個相聲演員。

“爹誰教你我名字的”宗銘抬腳虛踢了一下兒子的屁，“老子的名字是你的嗎”

宗葳葳抱著屁道：“呀呀，我都是跟你學的呀，你不是管我爺爺伊登嗎我們是親親的一家人喲”

“反了你了。”宗銘揪揪兒子的小耳朵，“那你怎麼不你爸李維斯他名字鑲鉆了”

“他付錢呀。”宗葳葳理直氣壯地說，“他是我們的金主，金主懂嗎家里的錢都是他寫小說賺的，他可辛苦呢”回頭，討好地沖李維斯笑，“爸爸嗷”

李維斯無力地嘆氣，不管他怎麼用心地教育兒子，也抵不過宗銘神一般的“言傳教”。宗葳葳整天跟著宗銘混，不到三歲已經顯示出了卓越的作妖天賦。

不是他這個當爹的不努力，實在是某人有毒啊

“你看你，又惹我爸生氣”宗葳葳發現李維斯臉不善，嫻地給宗銘甩鍋，“吶~我幫不了你了，他肯定不會買你那一份了。唉真是的，我還想多嘗幾樣呢。”

李維斯被他氣笑了，只有心問問老板附近有沒有相聲劇團，趕把他送進去當學徒算了，免得浪費了這逆天的口才。

宗銘卻沒覺到任何不妥，對兒子的幽默報以青銅般的笑聲：“你可真是我親生的，比我還會甩鍋，不得了不得了。”胳膊肘一李維斯：“掏錢吧金主，好不容易來一趟廣州，讓他多嘗幾樣，吃不完有我呢。”

李金主天長嘆，掏出手機付款，唯一慶幸的是有了孩子以后宗銘再也不挑食了，連以前從來不的提子桂餅干都吃得津津有味。

前提是宗葳葳吃剩下的。

唔，以及他吃剩下的。

一家三口站在路邊分食四份小吃，其樂融融。宗葳葳雖然調皮，但脾氣好又大方，你一個我一個地給兩個爹分食，特別一視同仁。李維斯吃著他喂給自己的魚餅，剛才的糟心已經拋到了九霄云外，默默安自己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格，養孩子要多往好想

“老板，請問一下，榮氏大宅是不是就在前面了”宗銘跟魚蛋檔的老板打聽。

“榮氏大宅哦，你是說榮氏書堂吧就在前面，走幾步就到啦。”老板說。

“書堂那里不是前清榮家祖宅，解放后捐給廣州政府當博館的麼改書堂了”

“榮家藏書多呀，書香門第嘛，書房好多間，間間都比堂屋大。”老板說，“從前文保護，里頭的書都是封存的，前些年榮家有個什麼后人給市里寫信，說不該讓自家藏書白白浪費，市里就開放了大部分的書籍供市民閱讀，還撥了轉款修復維護。”

“哦，是這樣啊。”

李維斯蹲在一邊給兒子喂水喝，轉頭問老板：“來看書的人多嗎”

“不多了，都是古書，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讀網絡小說啦。”老板說，“就現在很火的那個大西洋底的十四行詩，我兒可迷了，也不知道都講了些什麼。”

“”宗銘臉一變，忍了半天還是糾正道，“那本不是小說，是詩集來的。”

“咩話”老板手，笑著說，“那我有空倒要看看了，這年頭還有人寫詩。”

宗銘：“你最好還是別看了。”當心瞎了眼，呵呵。

三人吃完小食，往前走了百米左右便看見一座古樸的西關大屋，趟櫳門旁邊訂著文保護單位的銘牌，匾額上寫著兩個端莊中正的大字榮宅。

榮家世代商賈，骨子里卻有一子文人的清雋之氣，門口的楹聯刻得是“春風拂檻溫如玉，好日當窗刻似金”，并沒有尋常商家的“財源廣進”之類的直白，著安閑寫意、歲月靜好的意味。

這大概是那個的年代里，榮老太爺最向往的生活吧。

三人在門房做了登記，漫步進了趟櫳門。和晚清時期常見的西關大屋一樣，榮宅修得極為講究，四進三開間，前院是典型的中式建筑，山頂、檻窗，軒闊威儀。后院是蘇式花園，曲徑通幽、山水環繞，婉約細致。

中間兩進主宅則設計得極為大膽，在中式樓臺的基礎上吸取了西方建筑風格的特點，羅馬柱、盤旋樓梯、歐式臺最不可思議的是兩棟樓中間竟用鐵架棚拱形穹頂，鑲嵌著歐式花玻璃，形了一個全封閉的西洋天井。正午的過玻璃灑在麻石地上，斑駁陸離，瑰異常。

李維斯站在兩樓相聯的空中廊道上，仰天嘆道：“太漂亮了，沒想到一百多年前的中式建筑設計這麼前衛，還好沒有毀于戰火。”

一位捧著書路過的老先生駐足微笑道：“哪有那麼幸運，廣州大轟炸的時候這些玻璃都沒了，鐵梁也斷得七七八八，還是解放后重新修繕的。”

“哦，原來是這樣，謝謝您告訴我。”李維斯誠懇道。

宗葳葳趴在地上用小胖手指著玻璃影，絮絮叨叨地道：“小兔、小熊、豬貓”

老先生莞爾，彎腰問道：“豬貓是個什麼東西”

“是像豬一樣胖的貓。”宗葳葳高興地說，“我家就有一只，隆爾”

“沙漠之狐啊厲害厲害。”老先生笑道，又問李維斯：“你們是外地來的”

李維斯點頭。老先生指了指后的拱門，道：“這邊是原先主人的宴息，眷起居之所。”又指了指前面的拱門，“這邊是議事所和書房，開放的藏書都在里面，如果有興趣可以進去看看。不過因為大都是古籍，不能外借的，只能在就地閱覽。”

李維斯連連道謝，老者笑著擺手，從書里了一羽書簽遞給宗葳葳當禮，飄然離去。

宗葳葳舉著羽蹦蹦跳跳地吹著玩兒，宗銘跟在后頭護駕。李維斯信步走進前樓，沿旋轉木樓梯往上走了一層，果然看見一排寬敞宣闊的書房，正午時節推開檻窗，金燦燦的灑滿紅木書架，無數細小的灰塵在束中輕輕舞蹈，正應了門口楹聯上那句“春風拂檻溫如玉，好日當窗刻似金”。

最里面的書房空無一人，李維斯隨意在書架一角了本書，卻發現是個皮筆記本，里面畫著各種人解剖圖，用蠅頭小楷標注著詳細的解釋，中、英、法、日四五種語言斑駁夾雜，信手拈來。

李維斯心中一，翻到封，果然看見右下角寫著“榮靳之”三個字，原來竟然是榮靳之一百年前的醫學講義

兩年前伊登便把祖父傳下來的那一箱南石頭手札寄給了李維斯，他對榮靳之的筆跡可以說是十分悉了，但這本講義上的行文落筆卻與手札不盡相同。這個時期榮靳之的筆鋒端莊圓潤，字里行間著養尊優的自信，李維斯幾乎能過他的字想象出他年輕而富有朝氣的面孔。

回想手札，上面的字跡多以鉛筆寫，潦草剛勁，仿佛疾風之中傲然立的勁草，有一種錚錚鐵骨的覺。

這大概就是生死對一個男人的錘煉吧，李維斯默默想，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要不是遇上宗銘，經歷超級腦案，也許永遠都不會知曉榮氏家族這段淚史，像個懵懂路人般幸福地活著

“在看什麼”宗銘抱著宗葳葳走過來，小家伙玩兒累了，趴在他肩頭一頓一頓地打著瞌睡，手里還著那羽書簽。

李維斯將講義攤開給他看，宗銘一眼便認出了榮靳之的筆跡：“你高祖的”

“可能是早年留學時帶回家的吧。”李維斯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它放回書架了，既然榮家二的后人已經把這里所有的東西都捐給了大眾，那這本筆記就不再屬于任何一個榮家人了。

宗銘單手抱著兒子，輕輕出旁邊一本線裝書，封面是日文的，原來是一百年前東京帝大學醫學部的解剖學教材，“這些東西現在怕都絕版了唔，這是什麼”

書里掉出來一個薄薄的信封，李維斯彎腰撿起，里面飄出幾片的櫻花瓣，因為年代久遠，本撿不起來，一就化了碎沫。

李維斯惋惜地嘆氣，出于好奇還是打開了信封：“這麼浪漫，還夾著櫻花，該不會是哪個日本生寫給高祖大人的書吧”

宗銘促狹一笑：“快念快念”

“”李維斯打開信紙，默默遞給了他，“日文，我不認識。”

宗銘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失地道：“欸，不是書，是伊藤寫給他的先生，歸家后一向安好東庭的櫻花又開了，遙想四年前這個時候我們還在樹下喝酒，如今卻不知道你在哪里，在和誰共這大好春。唉，一想到另外的人替代了我的位置，我就忍不住又是嫉妒，又是羨慕”

咂了一下，皺眉道：“好基啊，你覺不覺得”

“狗眼看人基。”李維斯催他，“快念，別瞎琢磨了，那個年代文人是這樣的了，你以為都像你一樣一本書十二個踏馬的嗎”

“這踏馬怪誰難道是我要出書的嗎”宗銘氣不打一來，事都過了一年多了，每次提起來他還有有一種被公開刑的恥。

李維斯趕順：“好好好，是我的錯快念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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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宗銘從鼻孔里噴了一下，繼續念信，“不過也許我很快就能和你重逢了，先生。新年的時候關東軍司令部來學院征兵，說想要派遣一批醫務人員赴滿洲地區負責醫療工作，學院向他們推薦了我。家人也希我能夠從軍，為家族爭。先生，您了解的，我不愿意離開日本，離開父母，但我十分想念您，想念那些隨您一起學習和生活的日子，想念那些和您一起喝清酒、吃炒飯的夜晚，所以我已決定接學校的安排，加關東軍加茂部隊，去中國尋找您，繼續向您學習。”

沉默，頃李維斯也忍不住小聲道：“確實有點基啊”

宗銘給他一個“我就說”的表，接著念道：“直到寫這封信的時候，我的心仍然忐忑難安。先生，您一直以來極其反對陸軍省進駐中國東北，而我卻是為這件事而去往中國的，一念及此我不惴惴不安，想起我們之間那幾次不愉快的爭吵。唉，我真真希您能夠認同我，認同日本，認同陸軍省的計劃。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麼您能夠接清酒，接味的壽司和炒飯，接日本先進的醫學技，卻無法接真正站在日本的角度思考問題呢”

念到這里宗銘頓了一下，低低斥了一句“shit”。李維斯難得沒有反駁，還贊同地點了點頭。

“但是我不會放棄的，我相信我一定能夠說服您等我隨隊到達中國，一定要想辦法去廣州找您，和您促膝長談三天三夜，讓您接和認同我的信仰。中國有句話做“水滴石穿”，即使您有一副石頭般堅的心腸，我也要用我全心的化解您對我，對大日本皇軍的誤解。”

“另附東庭櫻花六朵，據說在中國六象征著吉祥和順利，希這六朵花兒能帶給我好運。先生，珍重，以及我是不是第一個送您櫻花的人”宗銘歪著撮了撮牙花子，仿佛被十個檸檬酸倒了牙，“您忠誠的學生，伊藤，敬上。”

金黃的穿過書架的空隙照在薄薄的信紙上，伊藤的字清秀而工整，每一個標點符號都仿佛細細研究過似的，也不知道反復謄抄了多遍。李維斯幾乎能想象到一百年前他怎樣伏在書桌上，看著飄落的櫻花細細寫下這封信，懷著年人懵懂熾熱的心

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堅信并發誓為之奉獻終的信仰，其實是一場卑劣的侵略，殘忍的屠殺，注定為世人唾罵，并臭萬年。

而他的子孫后代，他的一生追求的事業，最終也差點淪為亞瑟資本的工，要不是伊藤健太最后關頭幡然醒悟，伊藤家族今天恐怕已經不復存在了。

“其實他只是被陸軍省那一套理論洗腦了，就和當時千千萬萬個傻乎乎的日本青年一樣。”宗銘將信紙折好，裝回信封，重新夾到那本書里，“老百姓永遠是盲從的，容易被洪流夾裹，不知對錯，不明真相。時至今日還有很多日本人年年參拜靖國神社，把那些差點毀掉整個民族的野心家當做神明供奉。”

李維斯在心底里長嘆一聲，也許正因為這些層出不窮的野心家，以及被他們輕易愚弄的擁躉，這個世界才始終不得安寧，需要他和宗銘，和千千萬萬警察去不斷付出，不斷戰斗。

如果他還愿意戰斗的話李維斯將書塞回書架，看向宗銘。宗銘正歪著頭給兒子整理竄到半腰的小t恤，一臉慈父模樣，那些曾經剛冷峻的廓線條統統都化作的影。

四年了，他真的還想繼續這種溫吞無為的生活嗎

“走吧，去后樓看看。”宗銘到他的目，抬眼看了看他，手了他的頭發，“干嘛這麼看我不會是吃兒子的醋吧多大人了還這麼氣”

“廢話快走”李維斯斥道，“別忘了我們是來干什麼的”

兩人沿旋轉樓梯下樓，穿過影斑駁的天井，登上第三進院中的小樓。這里是榮家眷的起居所，門窗都鑲著致的雕花，家也更加致花俏。

“大當初應該住在二層東面的屋子。”李維斯左顧右盼，一邊說道，“伊登說那時候子不好，很下樓，每天都臨窗看月。”

“真是浪漫。”宗銘說，“不過聽上去還是不如伊藤啊。”

“你閉”

兩人走到二樓最東頭的臥室。時隔八十年，這里早已是人非，致的黃花梨拔步床上沒有被褥，只有刻著說明書的銘牌。臨窗的妝臺上擺著妝奩，但一看就是后來補上去的贗品，木料和澤度都無法與真正的晚清家私媲。

盡管如此，臨實境還是讓人有一種時空錯位的覺，李維斯站在檻窗前往外去，能看到后院花木葳蕤的園林，一彎綠水沿著廊檐下的臺階淙淙流過，讓人心開朗。

想來當年榮老太爺為了讓兒媳婦寬心，也是想了不辦法，把這間景致最好的臥室騰出來給休養。

宗銘抱著睡豬豬的小兒子在屋子里閑逛，不時一多寶閣上的擺設。李維斯回頭道：“你小心點，當心葳葳忽然醒來把東西打了。”

“打了怕什麼，賠唄，反正都是贗品。”宗銘一副土豪作風，毫不在意地道，“就算真品我也賠得起嘖嘖，你是不是忘了這個家誰才是真正的金主了”

宗銘做生意不行，但極會看人，閑賦在家的這幾年里手換掉了不信托顧問和經理人，別的建樹沒有，給兒子攢的老婆本倒是漲了兩有余。

也難怪他自封“金主”了。

可惜兒子不承認，哈哈李維斯給他一個底層網絡寫手高傲的白眼，“舉手投票，我三比二完勝你，你當得哪門子金主剛才的魚蛋還是我買的呢”

“你也就買個魚蛋，有本事你買了我”宗銘一邊和他斗，一邊手下不停地，忽聽“咣當”一聲輕響，仿佛什麼東西掉在地上了似的。

兩人對視，同時給對方一個詢問的眼神，異口同聲地道：“找到了”

李維斯左看右看：“在哪兒”

宗銘環視四周，手指慢慢試探著剛剛過的位置，輕輕一按

“咣當”、“咣當”接連幾聲，他們終于找到了聲音發出的源頭，就在拔步床的腳踏下面。

舊時床下都有實木雕刻的腳踏，可以放鞋，也可以讓值夜的丫鬟睡在上頭。這間臥室的腳踏和床一樣是黃花梨雕花的，極為致，李維斯用了點力氣才將它拖到了一邊。

腳踏下面是羊地毯，掀開地毯是五指寬的實木地板，李維斯蹲下敲了敲，示意宗銘再來一次，果然他剛一手，地板就“咣當”一聲向兩旁分開，出下面的青磚地。

李維斯摳開幾片青磚，下面是一個兩尺長，一尺寬的暗格，暗格里塞著一個暗褐的木匣，手冰冰涼、沉甸甸的，似乎是金楠一類的稀有重木。

“就是它了吧”宗銘問道。李維斯點點頭，將木匣放到妝臺上，打開了上面虛扣著的同心鎖。

一打素封，一支樸素的桃木發釵，整整齊齊疊在匣子里，因為金楠木的保護而毫不顯得陳舊。李維斯拿起那發釵，只覺手潤，顯然被主人時常挲。發釵下的信封上寫著一行秀麗的行書：榮靳之親啟。

整整二十五封家書，全部是榮家大親手所寫，每一封都寄托著濃濃的思念，從東北到蒙，從蒙到蘇俄，再從蘇俄到香港伴隨榮靳之一路遠行，輾轉奔波。

然而，它最終一個字都沒能送到榮靳之手上。

因為那是一九四零年，中國近代史上最黑暗的時代，戰爭分裂了無數家庭，令丈夫失去妻子，兒子失去父親，縱然只有一水之隔，榮靳之也無法收到妻子的家書。

榮家大就這樣坐在這間華麗而空闊的屋子里，一筆一筆寫下給丈夫的話，直到香港淪陷，家族分崩離析，不得不遠渡重洋去往英國。

臨走前將這些家書封在臥室的暗格里，希天可憐見，丈夫有一天能安然返家，打開為他留下的最后的話。

李維斯輕輕那些塵封了八十年的信箋，最終沒有打開，沒有窺一眼，那是屬于榮靳之夫婦的心酸與甜，若他們在天有靈，一定不想為外人所道，即使是自己的后人。

李維斯打開雙肩背包，從里面掏出一個油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將里面零零碎碎大大小小的紙片一個個理好，和那些信箋放在一起。

那是榮靳之在香港和南石頭集中營為妻子寫下的家書，有些在信紙上，有些在煙盒上，有些甚至在干枯的樹葉上。他費盡心機保存著這些手書，將它們和揭日君暴行的手札包在一起，最后由于驊帶給了榮家二，又輾轉捎給了遠在國的榮家大。

可惜收到這些家書的時候大已經病故了，這些東西連同手札都被封存，隔了兩代人之后才到了伊登手上。

李維斯在整理手札的時候發現了它們，同時發現了榮家大到國以后寫下的日記，知道當初曾經把寫給丈夫的信留在榮家祖宅里，于是和宗銘商量來一趟廣州，讓這些塵封八十余年、輾轉大半個地球的家書能夠合在一起，籍此安榮靳之夫婦在天之靈。

李維斯將那榮靳之親手雕刻的發釵在家書之上，合上木匣，放回了床下的暗格里。

一切恢復原狀，窗外夕正徐徐下墜，榮家老宅在晚霞中顯得滄桑而平靜，仿佛那些在八十年前死去的先輩，看浮云明滅，時間更迭，雖隕，魂魄卻與這片土地長存。

“你說他們會后悔嗎”李維斯趴在檻窗上，看著窗外火紅的晚霞，幽靜的園林，喃喃道，“榮靳之、于驊，還有那些我們不知道名字的烈士，他們會后悔嗎”

“不會。”宗銘輕輕挲著他的后頸，說，“有信仰的人最堅定，最幸福，雖然為之獻出生命，但靈魂永遠充實。”

“他們會怕嗎”李維斯問，“那麼多殺戮，那麼多痛苦，鮮紅的、同胞的哀嚎、家人的眼淚他們會怕嗎”

宗銘沉默了，良久才啞聲道：“不會。”

李維斯點點頭，道：“那就好。”

深夜，李維斯給宗葳葳洗好澡，將他塞進被窩，躺在旁邊給他講自編自導的獵奇通話故事。

宗葳葳聽著聽著，大眼睛慢慢合上，呼吸勻凈，沉夢鄉。

手機忽然一震，李維斯輕手輕腳下床，打開屏鎖，驚訝地發現沉寂了四年的ura啟了，系統顯示管理員發布了一條信息。

宗銘：咸魚們，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