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征途》第二章:枯木逢春
坪鄉,位于伏牛嶺南十五里,周照群山起伏,連綿不斷,一條寬闊的秀水著坪鄉流淌在大山間。
有了山巒的屏障,又有著秀水的滋養,坪鄉自古便是一塊得風順雨的好地。
原本,坪鄉中以李氏,郭氏與裴氏三家大族為主,再加之依附三家的莊戶,住在這里的便有三四百余戶人家。
近些年,朝局,烽火不停,多有逃避戰,背井離鄉的人躲避于此。因此,坪鄉所住的人口較最初多了一倍有余。
李氏,其祖上于先朝是顯赫之人,便是在前朝也不乏陪君伴駕之輩。
到了如今,雖說族中也職在的人,但終究沒有了先祖一輩的那般榮,只是托著祖蔭,在這平郡中算是個富戶了。
清晨,一場夜雨讓李家大宅顯得清涼了許多。
多日的暑熱在這個早上散的無影無蹤,存留在瓦片木梁上的雨水不時地滴到地面上,剛要見白的磚石被再次了暗灰。
雨廊中,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在一名子的攙扶下,腳步踉蹌地走著。幾名下人跟在后面,各個面凄然。
拐過一個轉角,老婦人來到一正房前,不等站穩便手推開了房門,匆忙地走了進去。
房間,燃著的燭火尚未熄滅。臨院的窗戶閉,一濃重的藥味彌漫在空氣中。
室里,兩名跪坐在床前的丫鬟聽到開門聲,趕忙起迎了出來。
兩人的臉上布滿了疲倦與不安,未曾拭的淚痕依舊掛在稚的臉頰上。
“醒了沒有?還...還沒有醒嗎?”見到丫鬟,老婦人聲音抖地連聲問著。
問話的同時,老婦人已然沖進室,來到了床前。
著躺在床上一不的年輕人,老婦人彎下子,手想要一下年輕人的面頰。
然而,又怕到纏著醫帶的傷,手停在半空著,淚水順著臉頰滴到了地面上。
老婦人的本家是汾西云氏,嫁李家后,李云氏相夫教子,端莊賢淑,為李家人人敬重的主母。
李云氏的夫君與長子皆在軍中任職,數年前的一次宮引發了兵變,其夫君與長子都死在了兵變之中。
逝者已逝,生者前行。
話雖是如此,但李云氏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原本略有見白的頭發再無青。
因為李云氏的夫君沒有妾室,故此李家的人丁并不興旺,僅有兩子兩。
長子已逝,兩個兒也早已嫁為人婦,生兒育。
老人膝下僅存的李家脈,也就剩下這躺在床上不知生死的小兒子了。
小兒子是兩夫妻中年所得,尤為珍。自從丈夫與長子離世后,這個小兒子也就了李云氏唯一的心念。
難得小兒子爭氣,未及年的人便在平叛氐族齊萬年中立了大功,得了封賞,這讓李云氏傷疼的心中多有了些籍。
可如今,這唯一的心尖竟遭此橫禍,不省人事。這樣絕的打擊,徹底擊潰了老人最后的承力。
李云氏覺得眼前有些發黑,子搖晃了幾下,一旁的子慌忙扶住了。
老人轉頭了一眼側的子,又看了看依舊毫無反應的兒子,痛不生地搖了搖頭,失聲大哭起來。
子摟住幾癱倒的李云氏,淚流滿面地寬道:“娘...娘,二郎沒事的,魯神醫不是說可以保住命嗎,小弟一定沒事的。”
子名李耹,是李家的長,嫁于本地的郭家。
因為郭李兩家同在坪鄉,相隔的距離并不太遠。因此,李耹聽到到消息,第一時間趕回了李家莊。
此時,李耹雖然口中安著母親,但著已經兩天兩夜沒有知覺的弟弟,同樣也是心如刀絞,無法抑制地哭出聲來。
當屋中的每個人都哀傷不已時,一個年人與一名老者從屋外走了進來。
年人聽到哭聲,臉大變,腳下更是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同行的老者也皺起了眉頭,快步來到了床前,探手把在了臥榻之人的脈關。
片刻后,老者雙眉舒展,長吁了一口氣。
他回頭向眾人,口中說道:“大家且寬心,李小將軍并無命之憂。他只是舊疾未愈又添新傷,導致失了些心魂,稍后會醒過來的。”
李云氏聽到這話,踉蹌地走上前,跪倒在地。
老者見狀,急忙起扶住李云氏,口中說道:“李夫人,這可使不得。”
李云氏強忍哀痛,聲音抖地說道:“魯神醫,你一定要救救峻兒。無論多大的代價,哪怕是用老的命去換,也要救回峻兒呀!”
老者將李云氏讓到一旁的靠椅上,安道:“李夫人,你也不要太過擔心了。老夫與小將軍本就相識,醫好他是老夫應盡之事,放心吧,會醒過來的。”
隨后,老者轉頭對一同而來的年說道:“郭家小哥,你看顧一下這里,我去重新調配一下藥方。”
說完,老者走出房門,與守在門口的一名壯漢向東廂房走去。
途中,壯漢有些疑地問道:“鉅子,您昨夜占卜的卦象不是枯木逢春之象嗎?為何這東明亭侯還未醒過來?”
“枯木逢春是死后得生的意思,所以為師說他不會死,但....”
老者的話語停頓,面遲疑地繼續道:“但他的卦象變了,如同換了命格一般,更無法推演其將來之事,這是我最為不解之。”
說到這里,老者慨道:“占卜觀天之,我不如郭景純。若他在的話,或許能窺得幾分天機吧?”
郭景純能否窺得天機?無人知曉。
但在某個不為人所知的虛空中,那個一直迷失的男人卻正如天神般著眼前的一切。
房間中的一切他都毫無知,只覺得自己站在了一個無邊際的虛無之中。
這里沒有其他的事,只有如同電影膠片般的影在眼前閃過。
下一瞬,那些影一片片地鉆進了男子的腦中,每一次都讓他覺得頭痛裂。
在這些影中,有些是男子悉的,是他的人生經歷,是他的記憶。.七
可是,也有些影讓男人深迷。
他不知道影中穿古服的人是誰?也不明白這些記憶為什麼會出現?更不清楚這些莫名其妙的記憶究竟是誰的?
然而,無論是知曉的還是迷的,這些碎片般的記憶都一并進了他的腦中,融合了一個明晰的統一。
最后,男子覺得自己的大腦如同一臺超負荷運轉的機,隨時都要崩裂。
與之而來的則是一種深骨髓的痛,遍布了的每一神經。
“啊...”
男子想要大口地呼吸,想要拼命地揮雙臂,想要逃離這莫名其妙的境況,直到嚨中發出了野般地嘶吼。
睜開雙眼的時候,男子看到了陌生卻有著記憶的人與。
男子知道,這不是他的記憶,此刻卻屬于了自己。
清晨,一名做李峻的年輕人從垂死中醒來。
這是萬千生死中最為尋常的事,除了他至親至的人,沒有誰會在意這件事。
然而,在隨后的歲月里,一些事卻在不經意間發生了改變。
歷史的車也就此轉換了一個方向,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一面。
★★★
城,一座幾經更替的帝王之都。
兩年前,它再次經歷了戰火紛飛,但依舊矗立在中原的大地上。
這座古老的城池,一直都用它那巍峨莊重的姿俯瞰著大地,漠視著螻蟻般的世人,看他們那短暫的生死回。
城中,既有十米九糠的窮苦之人,也有漿酒藿的極奢之家。
無論貧窮或富貴,城中的每一個人都在鉆營、圖謀與窺覷,乞能在某個恰當的時刻,為另一個不同的自己。
銅駝大街,因一對漢武銅駝而名。
現如今,置放銅駝的帝王早已云煙,閶闔門外的這對銅駝也飽經風雨。
然而,它們依舊在默默地俯前,著銅駝大街上那來往的行人,欣賞著大街上所發生的榮辱興衰與悲歡離合。
此時,月上中空,除了煙花之地外,城中的家戶早已滅了燭火,落了帷帳。
大街中段,臨近輔路的承巷中,長沙王府門前的兩盞門燈在夜風中搖晃,將街面上的影拉的時短時長,忽明忽暗。
王府的棲閣中,長沙王司馬乂正低頭看著一份函。
他著紙面上的字跡,沉思了片刻,將函遞給了旁的史李澈。
李澈仔細地看了一遍,抬眼了司馬乂,又將目落回在紙面上。
片刻后,李澈問道:“明公,這是您拜陵之時與都王所說之言,他這一字不差地寫給您,是要做什麼?難道說...?”
司馬乂點了一下頭,緩聲地說道:“既然是一字不差,說明他當時便耳進心了,應該是想要做了。”
李澈聞言,神略有遲疑道:“明公,屬下有些擔心。”
司馬乂問道:“有何擔心?”
李澈皺眉回道:“屬下擔心,若您應下此事,一旦咱們兵起,他們卻隔岸觀火,那……”
李澈沒有將話繼續下去,畢竟長沙王與都王是親兄弟,作為臣屬的他只能將話說到這了。
“唉...”司馬乂聞言,嘆了一口氣,手指輕敲著桌面。思忖片刻后,他點頭道:“你所擔心的不無道理。”
其實,對于李澈的這份擔憂,司馬乂也不是沒有想到過,甚至他認為極有可能為事實。
骨之又如何?
既然生在了帝王家,心中所想的是天下,心中所求的也只能是天下,所有的骨之都是爭奪天下的絆腳石。
司馬乂相信都王司馬穎會這樣想,因為他是司馬穎的兄長,正所謂兄弟連心嘛!
然而,司馬乂清楚地知道,眼下的主要問題并不是兄弟間的爾虞我詐,而是來自于朝堂上的掌權者。
這個掌權者并非是當今天子,而是齊王司馬冏。
“自迎帝復位,齊王至大司馬,權傾朝野。如今,他又自命太子太師,掌控整個朝廷。如若不除,怎知他不會是將來的趙王倫?”
司馬乂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略顯輕瘦的年輕面容上泛起了冷意。
隨即,他口中繼續道:“齊王一直戒心于孤,制衡。他若稱帝,我司馬乂必定是他想要除之而后快之人。”
矛盾都要有主有次,爾虞我詐畢竟還在暗下里,可司馬乂與司馬冏的矛盾已經擺到了明面上,更是要到了兵刃相的程度。
司馬乂清楚這些,也知道應該先除掉哪個危險。
為史的李澈追隨司馬乂多年,深得司馬乂的重。這與李澈的忠心有關,也得益于他的出謀劃策。
李澈深知司馬乂的話不假,也知曉長沙王府的人已然在了風口浪尖上。即便是引而不發,將來也恐難逃一死。
路有多條,既然選擇了長沙王司馬乂,李澈就決定與長沙王府榮辱與共。
因此,他便定下心,開口道:“明公,既然您的心中已有定數,那就應盡早做下安排。即便最終是拼死一搏,咱們也未必會敗。”
著容凜然的李澈,司馬乂的臉上恢復了笑意,抬手在燭火點燃函。
“軍中多數將領都與孤相,且其中大部又歸參軍皇甫商轄制,兵力這一倒不是沒有。”
司馬乂拿燃著的函,繼續道:“至于中軍嘛...孤會再想其他的辦法。”
函燃燒過半,司馬乂將其投在了香薰爐中,拍了拍手上的紙灰,向李澈。
“前幾日,魯先生離開時與孤有所代,說城中尚有百余名墨家子弟,可隨時聽從王命”
說到魯叔時,司馬乂想起一件事來,問向李澈。
“對了,魯先生臨行時曾向孤舉薦一人,以往也聽你說起過,是你本家的一個侄兒吧?”
“讓明公勞心了,的確是屬下的一個侄兒,名喚李峻。”
李澈起執禮,口中介紹道:“李峻因送屬下京,得了梁孝王的賞識做了牙門將。后隨梁孝王平叛立了大功,朝廷賞了侯位,現任平郡督護一職。”
“平郡督護?”司馬乂有所思地應了一句。
隨后,他著李澈,略有深意地問道:“平太守宋胄聽命于東海王,想必你那侄兒也是如此吧?”
“唉...”
李澈明白司馬乂的話意,嘆息了一聲,故作苦笑道:“明公有所不知,李家的兒郎都是一樣心,倔強的狠。他既得了梁孝王的恩惠,心中也便只有梁孝王,故與那宋太守相不恰。”
李澈的話中所指,司馬乂自然聽得明白,他重李澈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想到此,司馬乂笑道:“如今知恩重義的人愈發地了,難得他能如此。只是沒了靠山,他恐怕會被宋胄責難了。”
不等李澈答話,司馬乂繼續說道:“如今府中正是用人之際,你可讓他京來。本王也會書信給宋胄,讓他多照拂一下,他自會明白本王的意思。”
無論怎樣的才俊,如果沒有忠心二字當頭,便是墻頭草,無萍。任何的不利狀況都會讓其叛離,更會深其害。
對于這樣的人,司馬乂不會關心,更不會信任,只會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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