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葉本來滿臉不屑，但此刻卻瞪大了雙眼，不停地驚呼。

“短線斬截、長線流轉！字勢疏瘦若隆冬之枯樹，然其力蒼勁而不失、其姿招展而不夸，好字啊！”

葛葉一生為學，見過無數大家書法，自己也是位列大夏四大書法家之一，可眼前這字，竟是讓他產生了一種自慚形穢的覺，一時之間夸贊之詞，竟是沖口而出。

“好字？”蔣云不失時機地嘲諷道：“怎麼又好字了，葛老剛才不是還不屑一顧嗎？”

葛葉卻本就沒有聽見蔣云在說什麼。

此刻他一顆心神已經全都被這破爛的宣紙吸引了。

因為在被那字震撼之后，他已經又看清了那所寫的容。

他的胡子開始抖，然后是眉，接著那張老臉上的每一道壑里面，都開始散發出了湛湛神。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葛葉念著紙上的文字，聲音越來越大，等到最后一句時，已經時控制不住地在抖了，而他的老眼中，也涌出了淚花。

“這寫的是什麼？寫的是什麼？是做人的目標，還是讀書的道理？”

“想不到，想不到我葛葉一生上下求索，竟不如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

“寧修，寧修！”葛葉猛地回過頭，看向蔣云，那雙渾濁的老眼里面，放出了懾人的芒。

“這當真是寧修所寫？”

蔣云見葛葉此刻一臉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樣子，竟當真如書中圣人一般，不心神震撼，也忘了奚落，下意識地認真回答道“是寧修所寫，千真萬確。”

“怪不得，怪不得寧修不愿意跟著老夫學習。”葛葉忽然嘆息了一聲道：“就憑這一手字，四句話，老夫本沒有資格做他的老師！”

無數的記憶碎片在葛葉的眼前閃過。

他讀了一輩子的書。

了一輩子盛名。

他原本以為自己早就知道了讀書的意義，知道了人生的方向。

甚至他在無數聲尊崇的葛老聲中，早已經認為自己的一生，就是讀書人的榜樣。

但直到他看到這四句話，他卻突然覺得就像是一道雷霆撕裂了自己眼前的迷霧，照亮了真相。

自己之前那看似宏偉的一生，其實不過都是浮掠影。

而這四句話，才是永恒的真實！

自己一生所求，不過是功名利祿，開創書院，也不過是給了更多的人追求功名利祿的機會，同時也為自己的后代子孫謀一些蔭庇。

可這四句話所展現出來的氣度，卻讓自己心神震撼！

“我葛葉葛莊文真是空活八十一載！”

突然之間，見君不拜的葛葉突然跪倒在了趙極的前，將那破爛的宣紙如捧圣般捧過頭頂，蒼老的聲音在腔激，出口帶著他八十一年后終于得到的明悟，化作了滾滾雷霆，響徹在了這謹殿。

“陛下，臣請將寧修之言圣學，以立我大夏讀書人萬世之偉志！”

蔣云看著葛葉這般模樣，忽然覺得他那藏在影里的心臟，像是被某種芒照耀了一般。

“葛老不必如此。”趙極接過那破碎的宣紙，將葛葉親自扶起，又扶著葛葉坐下。

“蔣云，快給葛老倒茶。”

蔣云倒了一杯茶，神恭敬地遞到葛葉跟前道：“葛老，您年事已高，不宜太過激，喝口茶一吧。”

“多謝陛下，多謝蔣大人。”葛葉接過茶杯喝了兩口，但是子仍然有些微微抖，看向趙極道：“臣恭喜陛下又發現一麒麟兒，寧修此子的才學，只怕不在他娘秦若曦之下，月詩會之事，當是無憂矣。”

趙極笑道：“別的事先不說，葛老你先喝茶，先喝茶。”

“臣就不喝了。”葛葉卻老臉一紅道：“臣上了年紀了，今天喝了太多茶，剛才又這麼一激，現在有些這個……有些這個急……”

“臣，這就想回家了。”

趙極沒想到葛葉也有這時候，不過趙極也不好笑，趕說道“那葛老便快回家休息吧，今天也真是勞煩葛老了，蔣云，你護送葛老回去。”

“是。”蔣云恭聲施禮，然后恭敬地扶著葛葉離開了謹殿。

兩人離開之后，趙極的目又落回了那卷宣紙上。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寧修，這是你心中真實所想嗎？你，倒是像極了當年的你娘……”

這一夜發生了很多事。

寧修的字讓趙極回憶起了，剛剛定鼎中原時，三人并肩站在城墻上的意氣風發，一夜未眠。

禮部尚書林蘇文回到家中和黃氏大吵了一架后，坐在寧修曾經呆過的偏廳，擰眉了一夜，不知道想著些什麼。

林若彤卻沒有回到禮部尚書府，而是又轉回了梅花小院，一會想著寧修，一會想著丁修，一夜之間心緒紛紜，直到天亮才睡著，夢中卻又回到了年將軍千里護送時的場景，半夜驚醒時，淚水已經沾了枕頭。

至于葛葉……老頭一晚上上了十七次茅房，第二天早晨，便有很多人看見金神醫神焦急地進了葛府。

……

轉眼，便是三天過去了。

葛葉坐在書房之中，眉頭鎖，雙手瘋狂地抖著，半刻鐘后，葛葉閉上了眼睛，長嘆了一聲，將桌上的紙張團一團，扔在了滿地的廢紙里，著窗外的天空怔怔地出神。

“還是不行啊……”

那日在皇宮喝了太多茶，壞了腸胃，今天才算是好了過來，便想下來練練，可是嘗試了一上去，卻只得其骨不得其神，不僅有些煩惱。

“老夫自己這個琢磨也不是個辦法，看來還是得找寧修學一下，可是，那宣紙是錦衛弄回來的，我該怎麼和寧修說呢？”

正煩躁時，一個十六七歲的年，風風火火地從外面跑了進來，一進來便開聲道。

“爺爺，原來你是被寧修氣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