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脈香》第三章
林氏的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做了個噩夢,夢中夫婿不歸,長子亡,只剩阿錦與相依,孤兒寡母被人欺,而娘家也不再庇佑自己。這樣的噩夢嚇得林氏驚醒過來。
坐起,拭去額上的冷汗。
珍嬤的聲音傳來。
「夫人可是夢靨了?」
珍嬤要點起蠟燭,林氏說:「不必點了,莫要浪費。」頓了下,又道:「湛兒可有回來?」
珍嬤說道:「不曾。」
林氏又問:「夫主的消息呢?」
珍嬤輕聲嘆道:「也不曾有。」
林氏又說道:「娘家那邊呢?」
一聲輕嘆。珍嬤說:「夫人,今日下午奴婢回了林家,家主外出了,說是秋至時才歸,林家如今拿主意的是周氏。」
周氏乃林家主的正妻,林氏小時候起便不得主母歡喜,而的生母走得也早。如今回娘家求派幾個人,怕是不容易了。而這些年來林家主見崔元毫無作為,到頭來他也只攀了個汾崔氏親家的名頭,而且還是被棄的庶子結的姻親,林家主也漸漸疏遠了崔元與林氏一家。崔湛出生時,林家主見汾崔氏那邊沒任何舉,他便也當作不知孫兒的出生,後來也更別說崔錦了。
屋外忽有細微的聲響,林氏心中一喜,趕忙催促道:「珍嬤,快去看看,是不是老爺和公子回來了?」片刻后,珍嬤回來稟報道:「夫人,奴婢問了元叟,並無人回來,應該是風的緣故。」
林氏失地嘆了聲。
珍嬤溫聲道:「夫人歇息吧,也許明日老爺與公子就回來了。」
.
與此同時,屋宅外的元叟鬆了口氣。他轉過,低聲音道:「大姑娘,珍嬤並沒有發現異常。」
黑暗中有一道人影緩緩走出。
正是理應在西廂房裏就寢的崔錦。
只見穿著褐的布衫,原先姣好的面容此時添了六七道的傷痕,半張臉像是被火燒過一樣,坑坑窪窪的,委實難以目。
崔錦花了半天方畫出這般妝容,平日裏不捨得用的彩都用到臉上來了。
沙啞著聲音問:「阿叟,都備好了?」
元叟連忙點頭。
「依照大姑娘的吩咐,變賣了裳和首飾,還有一張畫紙,得來兩金,雇了牛車和一個可靠的馭夫以及四五個乞兒。還請大姑娘放心,馭夫是我識得的親戚,喚作二牛,是個老實憨厚的人。」元叟擔心地道:「大姑娘是要做什麼?不如先等公子回來?」
崔錦想起畫中的阿爹,咬牙道:「事到如此,不能等了,只能一搏!」
看向元叟。
「阿叟,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從小到大哪次阿爹不是讓著我胡來,這也並非我頭一次出門。倘若阿娘問起,你便說大兄臨時讓人將我帶了出去。」
若是以往,定然會向趙郎求助。
可如今時不我待,趙郎搬救兵需稟報趙知府,趙知府派人必會先問清狀況,一來二去,已經來不及了。畫中所示,尚且不知何時發生,亦或是已經發生。
此事是連一彈指也不能拖。
事不宜遲,崔錦登上牛車,與四五個乞兒同乘一車。乞兒上臭味難聞,然崔錦面不改,只聽刻意低的嗓音道:「二牛,前往洺山。」
乞兒並不知崔錦份。
元叟雇他們時,只說了崔錦是替趙知府辦事的。乞兒們在樊城乞討為生,又豈會不知他們的食父母便是趙知府?遂答應得極其乾脆利落。
可如今見到領著他們辦事的人是一個子,頓時又起了輕視的心思,尤其是見到崔錦不堪目的容,都不開始懷疑元叟話中的真假。
乞兒們心思各異。
而崔錦依舊淡定自如,彷彿不曾見到乞兒們不懷好意的打量。
樊城雖稱城,卻無城門,並無夜一說,只有三三兩兩的守衛在街上巡邏。此時,崔錦忽道:「二牛,往東邊走。知府派了人在西街埋伏,等待已久的小賊今日定會在西街落網,我們走東邊,莫要壞了知府的捉賊之計。」
二牛應聲,旋即改變方向。
車的乞兒們你看我我看你的,皆是面各異。直到牛車毫無阻礙地駛出樊城,而一路上半個查問的守衛也沒有時,乞兒們方信了崔錦之說,心中的那點輕視也消失了。
若非是知府的人,又怎會知道西街埋伏一事?
而東街有守衛巡邏,見到半夜三更有牛車經過定會前來查問,若非是知府的吩咐又怎會不來查問?
乞兒們看崔錦的眼神添了一恭敬。
自古以來三教九流對待家的人心中都會有所敬畏,家就是替天子辦事的人,而在這山高皇帝遠的樊城裏,知府就是他們的天。
確認了這個醜陋的姑娘是替知府辦事的人後,車裏的乞兒們紛紛退了退,倒也不敢直視崔錦了。
崔錦似是毫無察覺,神依舊如初。
只有自己才知道多虧了畫中所示,方知今夜有趙知府在西街有埋伏,不然也難以讓乞兒們信服了。
車聲轆轆,約過了一個時辰,牛車離開了焦山。
.
洺山與焦山相鄰。
原本兩山之間最多也只有路人經過,而近幾個月來有人挖出了金子,迅速在樊城置辦了屋宅婢,娶妻生子,且還了趙知府的眼,迅速躋為樊城富商之一。
經此一事,越來越多的人集聚在洺山與焦山之間,日日夜夜地鏟土挖金。
然,功挖出金子的人卻屈指可數,但始終沒有打擊眾人挖金的熱。倘若……再挖深一點,深一點,就挖到金子了呢?從此便不用再挨,也能像挖金第一人那般走上人生巔峰了呢。
時日一久,這挖金的人也劃分了圈子。
七八人圈一塊地,九十人劃一個圈,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看守自己的陣營。也因此,挖金人對來往的路人格外警惕。
夜闌人靜時,驀然有一牛車駛來,紛紛惹來了挖金人的矚目。
車是普通的牛車,車廂也無任何雕飾和紋案,馭夫的裳也是再尋常不過的麻衫,不像是權貴的馭夫。如此打量之下,已有數人舉著火把圍了上去,嚷嚷道:「車上是誰?」
二牛哪裏應對得了這番陣仗。
他哆嗦了下,說:「我們只是路過此地,並無他意。」
有人道:「嗤,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全都下車,待我們檢查過後方能離去。前幾日還有不知死活的人來掘金,你知道下場是什麼?這一我們都劃分好了地盤,敢來搶的人只有一個字,就是死。」
二牛說:「我們……沒有……」
「廢話說,下車。」帶頭之人喝道。
車裏的乞兒小聲地說道:「姑娘既然是奉知府之命,又何懼他們?」知曉眼前的姑娘當真是奉了知府之命,乞兒說話也變得文雅起來。
崔錦掃了他一眼。
車外雖是咄咄人,但也無所懼。低聲道:「此乃私命。」
一個「私」字足以道盡一切。
乞兒不再多問。
崔錦輕攏袖,低聲音與乞兒道了數句。乞兒紛紛點頭。而此時車外的數人也等得不耐煩了,正要扯下車簾時,驀然有一酸臭味襲來。
若干個乞兒依次跳下牛車。
只聽一乞兒說道:「諸位,我們自樊城而來,雇於樊城大戶,送姑娘到順覃休養。」
聽到「姑娘」二字,數人眼睛不由一亮。
他們沒日沒夜地掘金,好久沒有人了。送去偏遠地區休養,既是大戶,而護送之人卻雇了乞兒,顯然車的姑娘是被棄了的。
有人吹了聲口哨。
「姑娘莫要害,下來給我們瞅一眼,瞅不對眼,你便可以去休養。」
隨即又有數道□□聲響起。
二牛著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不知所措地站著。
而此時,牛車有一道極為沙啞的聲音傳出。
「求諸位放行,我……我……咳……咳咳……」車驀然有劇烈的咳嗽聲傳出。此時有乞兒小聲說道:「聽聞這位大姑娘似乎得了什麼疾病……」
病字一出,笑聲頓止。
這個時代醫匱乏,巫醫盛行,倘若得了疾病,通常便只有一條死路。到時候即使得了萬金,也無命用。
有不人登時打退堂鼓。
卻也有幾個不怕死的留在了牛車前,其中一個人說:「姑娘下來,我們看一看。」
「好。」
沒想到車裏的大姑娘會應聲,幾人都愣了下。
此時只聽崔錦又道:「二牛,掀開車簾。」
車簾緩緩地掀起,幾人都期待地咽了口唾沫,有咳嗽聲響,幾人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原先想來看熱鬧的人也坐了回去。
漸漸的,漸漸的。
車簾完全掀開,車廂中的一切展無,包括穿著褐布衫的姑娘,以及醜陋不堪的容。
幾人見到臉上可怕的疤痕后都幾作嘔,穢氣地擺擺手,道:「快走快走。」
乞兒們重新上車,車簾又放了下來。
崔錦緩緩垂下眼,靜靜地坐著。
方才那群挖金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連他們都不心有餘悸,反觀崔錦卻沒有一一毫的懼意,乞兒們此時方徹徹底底對信服。
天將亮時,牛車終於停在了洺山山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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