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圖騰》第18章 為誰容
♂nbsp; 單超和宇文虎同時沖上去,想要去搶雪蓮花,然而這時候是肯定來不及的。
謝云眉心微微一,袍袖揮向火把。
就在傅文杰花要進里的那一刻,突然地下室火熄滅,陷了一片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仲文”黑暗中倏而響起幽幽的聲,余音裊裊,哀婉凄楚。
在場所有人同時頭皮一炸,宇文虎失聲吼道:“什麼人誰在那里”
“仲文”
傅文杰的作僵住了,如同夢游般抬起頭向四周張,喃喃道:“婉娟婉娟”
單超清清楚楚聽見那仲文的呼喚從后謝云的方向傳來,登時心下雪亮仲文應該是傅文杰的字,而這個稱呼除了邊特別親近的人,平常人是不會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骨骼的喀拉聲和急促腳步同時響起,單超只覺得有個人快步經過自己后,徑直走向地下室墻角的箱籠。
地下室是按照夫妻閨房布置的,傅文杰把婉娟生前所用的東西都弄下來了,妝臺邊的梨木箱籠中應該有他妻子生前穿用的裳。按照傅老夫人的脾這些死人的東西八是燒掉不留,然而傅文杰如何能肯,必定保存在里面。
果然箱籠打開的吱呀聲響起,接著袍在半空中刷然展開。
“婉娟”傅文杰神志不清,雙手在空中漫無目的地揮:“是你嗎你來看我,你來接我了嗎”
嚓的一聲輕響,火折子在角落里悄然點起。
單超一眼去,登時愣住了。
只見深沉如墨般的黑暗里,那一星火苗如同螢,映出朦朧恍惚的暈。梨木箱籠邊一個子影正緩緩轉,披一件淺緋紅袍,繡花輕紗之后綽綽出廓秀的側臉。
傅文杰沙啞的哭腔如同破冰般,緩緩從靜寂的空氣里滲了出來:
“婉娟”
所有人都震驚得發不出聲來,幾個親兵石頭般僵立,宇文虎錯愕的目很快轉為了復雜莫名。
而謝云非常鎮定。眾目睽睽之下他走向傅文杰,腳步無聲無息,簡直就像是在地上漂浮一樣。
“別哭,仲文,”他不聲道。
那聲音和細微、沙啞難辨,可能是點了咽附近道的原因,比他假扮“龍姑娘”時還細,乍聽之下真的跟聲有七八相似
傅文杰看著謝云,而其他所有人都盯著傅文杰,連大氣都不敢。整個昏暗的地下室中呈現出一種僵持的局面,加上不遠黑沉沉的巨大棺材,場景簡直詭譎得難以形容。
短短數息的時間,卻像是足足過了數年般漫長,傅文杰終于怔怔地出手:
“太太好了,又見到你了”
出氣聲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聽到了自己心臟從嚨落回腔的聲音。
謝云走上前,緩緩半跪在滿鮮的傅文杰面前。火折子忽明忽暗跳躍的芒從他后映來,從這個角度來看他大半張臉都藏在輕紗之后,唯獨眼角閃爍著幽幽的:“你在做什麼,仲文,為何傷了”
傅文杰喃喃道:“我我替你報了仇,殺了所有人,你高興嗎”
謝云默不作聲,傅文杰哽咽著流下淚來:“我很想你,婉娟,我真的很想你”
莊主放聲大哭,不知是否因為嚨里積了,哭聲嘶啞尖利得簡直變了調,仿佛砂紙刮金屬般讓人心里難無比。
他用手捶打自己,神經質般重復“我錯了”“對不起”,淚水順著蒼白青灰的臉頰大顆大顆滾落。他面扭曲以至于痙攣,因為過分泣而全劇烈抖,似乎連肩膀被黃金箭穿的劇痛都麻痹了一般,鮮汩汩不斷從傷口中流出,在地上積起了小小的洼。
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看著他的手,雪蓮花被攥一團,數片花瓣已掉落下來,飄在石磚地上的跡里。
一個親兵按捺不住想,被宇文虎一把按住:“等等。”
謝云溫和道:“把你手上的東西放下好嗎”
緒激的傅文杰卻置若罔聞。
“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你,我錯了婉娟,如果我當初沒有堅持要娶你的話,如果你沒有孩子的話我每一天都在后悔,為什麼離開的偏偏是你”
“我害死了你,這世上所有人都害死了你,他們都該死”傅文杰音調一變,哽咽中出無比瘋狂的暴戾:“我要讓他們也嘗嘗絕的滋味,我要讓他們也下去向你謝罪我把他們都送下去陪你,一個一個他們都該死”
尾音久久回,所有人都不住打了個寒。
謝云手輕輕握住傅文杰冰涼的指尖:
“我知道,我也很想你。”
那一瞬間仿佛產生了某種魔法,傅文杰驟然安靜下來,抖地看著謝云。
其實在那麼微弱的可視條件下,又隔著朦朧的淚水,他其實是什麼也看不清的。
“婉娟”他小聲說,“你恨我嗎”
“不,”謝云聲道,“我原諒你了。”
傅文杰癡癡傻傻地笑了起來,一聲聲回在暗的地道中,令人骨悚然。
“真好,婉娟,我就知道你不會恨我的你真,你還是那麼。”
即便是久經沙場如宇文虎,都被這詭異怪誕的一幕激起了心頭寒意,他邊幾個親兵的肚子也都不自覺發起了抖。
然而謝云卻直視著傅文杰,淺紅角略微彎起,目如同般溫:
“你手里的花也很,能幫我簪上麼”
剎那間傅文杰似乎沒明白,只呆呆地坐在那里。直到謝云目轉向他蜷起的另一只手,同時略微垂下頭,他才似乎從混沌中反應過來什麼,嘿嘿地笑了起來。
“簪花,簪花說得對。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
傅文杰恍惚抬起那只攥著雪蓮花的手,鮮從指中洇出,順著指尖一滴滴落在謝云烏黑的鬢發里。
而他卻恍若不覺,眼底浮現出渙散、凄楚而癡迷的神采,似乎過這森的地道和搖的燭火,看見了記憶中更加飄忽遙遠又溫馨懷的畫面:
“豈無膏沐,誰適為容”
他的手輕輕一頓。
所有人呼吸屏住,剎那間周遭陷死寂。
那朵帶的雪蓮花,被傅文杰在了謝云耳際的鬢發中。
宇文虎當機立斷:“謝統領,回來”
他提刀就要上前,然而謝云卻沒有,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置若罔顧,只維持半跪的姿態笑著傅文杰:“你想和我一起走嗎”
傅文杰微微睜大眼睛。
謝云又重復了一遍:“你想和我一起走嗎”
單超突然意識到什麼,失聲道:“不要”
他說這話已經晚了,傅文杰哈哈笑起來,因為沫堵住了嗓子眼的關系那笑聲聽起來如同咯咯,非常怪異又瘆人然而他的神卻是開心的,或者說,鍛劍莊的傅莊主,就從來沒有出過這麼期待又幸福的表。
他說:“好。”
“不要”單超拔上前:“住手”
就在這一瞬間,謝云手掌如刀,在鮮迸濺中噗呲一聲了傅文杰的心臟
“”
傅文杰怔怔盯著前方,口中涌出大量的,整個人極度痙攣。不過那只維持了短短數息,接著他撲通一聲當頭栽倒,瞳孔迅速又完全放大。
“婉”最后一氣息如同呢喃般,從他冰冷抖的間掠過:
“婉娟”
謝云俯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在。”
傅文杰勉強出笑容來,急促倒了幾下氣,終于安然閉上了眼睛。
地下室中雀不聞,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連呼吸都聽不見。啞劇般的靜默維持了很久,終于謝云直起,長長地、徹底地出了口氣,從傅文杰冰冷的尸邊站了起來。
空氣中難以言喻的繃終于在這一刻略微松,人人都如卸去了千斤重擔般,肩膀驟然一松。
“回來吧,謝統領。”宇文虎快步上前:“鍛劍莊之事了結,雪蓮花也可以”
他的腳步突然頓住,只見謝云抬手摘下雪蓮花,與此同時背對眾人的形再次舒展,骨、腰骨、脊椎、肩膀,修長十指發出關節歸位的喀拉脆響,繼而軍統領拔的背影再次出現在了所有人面前。
“雪蓮花怎麼”謝云冷漠道。
某種不祥的預突然從宇文虎心中升起:“你別來,謝云。當今圣上已經下旨,令你即刻回長安面圣敘職,將鍛劍莊所有人等及太子解藥事宜都給我理”
“但最終得到解藥的是我,不是麼”
宇文虎在謝云冰冷戲弄的目中哽了哽,隨即道:“那你想干什麼”
這話一出氣氛頓時又異樣起來。親兵張地握了刀柄,單超也眉梢一跳,看看宇文虎又看看謝云,下意識偏了半步,約將七星龍淵劍鋒擋在了宇文虎前行的方向上。
然而謝云沒回答,從自己肩上掀起剛才匆忙披上的,夫人生前那件緋紅袍,隨手蓋在了腳下傅文杰的尸上。
“什麼都不想干。”謝云懶洋洋道,語調出乎意料地輕松又惡意:“你又想多了,宇文大將軍。想得多的人容易早死。”
他轉穿過眾人,拿起剛才擱在墻角的太阿劍,若無其事地走出了室門。宇文虎邊對親兵丟了個眼邊快步跟上,只見謝云就這麼一手著雪蓮花一手提著太阿劍,率先踏進了地道里。
“大將軍”有個親兵小聲道。
宇文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看人群最尾。
單超正最后回頭看了眼室中的棺材和尸,轉大步跟上隊伍。黑僧人英的面容沉郁冷肅,背上七星龍淵,正從破布中閃爍出約的青。
宇文虎眼底掠過霾。
誰也不知道這僧人師承何方、是何來頭。雖然他對謝云似有敵意,但謝云對他的態度卻頗值得玩味。
況且地道狹窄不容并行,這兩人一個在最頭一個在最尾,萬一打起來的時候形包夾之勢
一路上到地面都沒人出聲,出了暗門,清晨寒冷的空氣迎面襲來,所有人登時神一振。
宇文虎這才知道自己剛才在地道中的謹慎小心有多麼錯誤。
鍛劍莊別院周圍人馬集猶如鐵桶,已經整個被團團包圍了起來。以他們出來的這條地道口為圓心,左右兩端涇渭分明:一邊是驍騎大將軍府的五百親兵,另一邊弓馬整齊、劍拔弩張,赫然是京師派出的大衛軍
宇文虎再忍不住,揚聲冷笑道:“謝統領好手段,在下佩服,佩服”
謝云淡淡道:“你要佩服我的地方多了,以后不妨仔細學著。”
“統領”
馬鑫率人越眾而出,下馬揖了揖手,從后下屬手里接過一個巧的紫檀木鎖匣。謝云把那朵跡未干的雪蓮花放了進去,隨口問:“神鬼門呢”
“姓景的撤退了,我們按您的命令未曾阻攔。不過搜檢查抄鍛劍莊庫房等花了些時間,因此未能及時護駕,請統領恕罪”
馬鑫竟然就這麼肆無忌憚地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了出來,一時單超、宇文虎等人臉上的表都非常微妙。
“嗯,”謝云不以為意,“輕便值錢的抄走,大件不要了。”
馬鑫又問:“另外還有一事。江南陳家及各大名門正派得知風聲,都派了人來接自家弟子,統領打算如何理”
他問這話的時候,陳海平、周譽等十數個武林弟子都正被衛軍押著,遠遠待在院外。
跟神鬼門惡戰之后,這些平素花團錦簇、眾星拱月的江湖新秀們都相當狼狽,甚至還有幾個站都站不起來只能坐在地上。聽到馬鑫的問話,這幫人紛紛表各異,看不清楚有沒有自覺憤想要去尋死的。
謝云微笑道:“放了,隨他們去,反正都沒什麼用。”
大衛已經完全占據了鍛劍莊這塊地方的主導權,整個局勢井井有條,發令實施有條不紊,顯然沒有其他人什麼事。
宇文虎回頭看看自己的人馬,咬牙拱了拱手:“看來謝統領早有準備,在下就不打擾了當今圣上還在宮中等我回去復命,謝統領,今日種種來龍去脈,我們來日去書房里再說吧。”
這就明顯是威脅了。
謝云定定了宇文虎一眼,所有人都以為他接下來會說什麼。
然而接著,他轉過頭,漫不經心對馬鑫道:
“對了,人去把后院地道炸平。鍛劍莊莊主和他夫人的尸都在里面,不用另外挖掘,權當合葬了。”
“”宇文虎登時臉鐵青,頭也不回拂袖而去。
衛牽來一匹通雪白、一雜不見的悍神駿,謝云翻上馬,居高臨下向不遠已經完全坍塌的廢墟。
僅僅一天之前,那還是鍛劍莊清雅幽深風景秀的后山別院,誰曾想一夜之間家破人亡,煊赫堂皇,轉瞬空。
謝云收回目,說:“走吧。”
訓練有素的手下立刻上馬,這時邊上突然傳來一聲:“等等”
眾人紛紛回頭,只見單超站在原地,目盯著謝云,好半天才緩緩道:“你你不打算說點什麼嗎”
謝云問:“什麼”
單超突然發現這一刻的場景極其荒誕,荒誕中甚至顯出一可笑,然而他卻完全笑不出來。
“你現在不想殺我了”半晌他才出一句。
謝云上下打量他,問:“殺你干什麼,你有被殺的價值嗎”
若非自己就是當事人,也許單超都會忍不住大笑給這絕妙的回答贊一聲好然而周圍沒有人笑,甚至沒人有表,只有馬匹偶爾噴個響鼻,用蹄子踏一踏土,除此之外完全沉寂。
單超終于艱地開了口:
“既然這一切都是早安排好的,為什麼你要把我卷進來”
“為什麼瞞份,為什麼讓我進鍛劍莊,為何要煞費苦心讓我親眼看到、親經歷這一切”
謝云騎在馬上俯視單超,倏而浮現出一饒有興味般的神。
“還記得那天深夜在中正大街上,我跟你說的話嗎”
“”
“這世上不存在輕易就能得來的東西,沒有至高的地位和至尊的權力,出世之人想從塵世中求得答案是不可能的況且對我來說你是弱者,人微言輕、命同螻蟻。傅文杰尚且知道要報仇就得豁得出去,你卻只會用跪著的姿態向我乞求所謂的回答。”
謝云略微俯下,對單超微笑道:“我不跟弱者說話,現在的你在我眼里比傅文杰,甚至比宇文虎還要弱。”
“”單超慢慢咬了牙關。
“給他留一匹馬。”謝云隨意吩咐馬鑫:“天大地大,隨他去吧我們走。”
衛軍策馬而行,從單超側奔馳而過,在馬蹄轟響聲中很快向山下去了。
偌大的后山別院轉瞬間就空無一人,唯剩廢墟中塵煙緩緩落地。清晨的穿過山林,映照著滿地廢墟,焦黑的房梁和瓦礫中升起了徐徐而上的青煙。
單超目投向不遠。
樹林邊真的有一匹馬,油黑如電四蹄雪白,不耐煩地刨著土地,赫然就是他逃出長安南下時,和謝云共騎的那一匹
“天大地大,隨他去吧”
單超耳邊又想起謝云最后的話,突然間似乎從那八個字里悟出了什麼,瞳孔微微。
地平線上長安方向,外郭千里,巍峨皇城。八水環繞十二城門,大明宮正沐浴在淡金的晨曦中,泛出旭日東升般連綿耀眼的紅。
單超縱上馬,極目遠眺。
半晌他終于深吸一口氣,悍然打馬:“駕”
烏云踏雪風馳電掣,穿過重重山林和溪水,在神州大地上逐日前行,載著單超向帝國權力的巔峰飛馳而去。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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