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杜偉業的病床是可以上半截搖起了的，杜玫又在上面加了兩個枕頭，所以此刻杜偉業正半躺半坐在床頭，手臂上掛著吊針。這麼看兒子沖進門，杜偉業微微直了：“阿琨，怎麼了”杜偉業已經極其虛弱，所以說話聲音不高。

杜琨息了一會，稍微過氣來了，環顧了一下病房，這時所以人都站了起來，所有的眼睛都盯著他。杜琨咬咬牙，大聲說：“爸爸，伯伯叔叔他們我把房子賣了，給您做手，如果我賣了房子能治好您的病，那我二話不說，立馬就把房子賣了，但是你的病已經沒治了，求您放我一條活路，放您孫子一條......”

杜玫猛的沖了上去，“啪”的扇了弟一個耳：“閉。”

杜琨一手捂住了臉，火氣卻“噌”的一聲上來了：“姐，你別站在那擺出一副大孝的模樣。是，你現在辭掉了工作，天天伺候爸爸，但是你又不在中國，你一輩子伺候爹娘總共才幾天是，你掏空了你所有的積蓄給爸爸治病，但是那一共才多錢你當大孝影響你人生嗎等爸爸一過世，你拍拍屁回到國，再找份工作，再掙刀，再找個老公，然后攢錢，買房子，生孩子。最多一年寄個一兩千元回來孝敬老媽，別人還人見人夸，說你這兒孝順到天上去了。對你來說，當孝真是太容易了，容易得我恨不得跟你換個位置。”

“可是我呢，我沒出息，我沒讀過大學，我去不了國，我掙不了大錢，我養不起老婆孩子，我還要靠啃老過日子。但是我就這點本事，我也得生活，我不是一個人，我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還有咱們兩的老娘，媽這些年來是跟你生活還是在跟我生活媽有多難伺候，你最清楚不過，你去了國就不關你事了。就算今后媽也得了重病，你再回來伺候最后的日子，這一年一年的日常生活，還不都是我在照顧，我在負擔”

“現在你們這麼我賣了房子，掏空家底給爸爸付醫藥費。等爸爸一去世，姐一走人，剩下的爛攤子我怎麼辦就現在的房價，就我那點收，我一輩子都別想再買房子。那我老婆孩子住哪里我媽住哪里我剩下的日子怎麼過，我還活不活”杜琨也發狠了，鼓起眼睛把全家人一個個瞪過去。

杜玫一時倒是做聲不得。

杜琨回過頭來，看著他爸：“爸，我接您回家吧，您剩下的日子，我好好在家孝敬您就是了。求你，不要再呆在這個醫院里了，不要再這麼無底的花錢了。他們都不告訴您，其實您......”

“杜琨。”杜玫一聲大吼，忽然抓起了床頭柜上的西瓜刀，“你敢再說一個字看看。”

全家人大驚，一起喊：“杜玫，把刀子放下，有話慢慢說。”

徐航沖了上去，把西瓜刀從杜玫手里搶了下來：“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當”的一聲把刀子扔得遠遠得。

杜偉業靜靜的說：“讓阿琨說下去，我到底怎麼了是不是醫生說我已經要死了，你們都瞞著我”

杜玫回過頭來：“不是，爸爸，醫生說您需要好好配合治療，控制病，還夸您神狀態好，對自己有信心，醫生說這才是第一重要的。”

杜偉業將信將疑，沉不語。

杜琨又張想說什麼，杜玫狠狠的蹬著弟弟，模樣像是要把他吃了。

杜琨把心一橫，忽然跪倒在地：“爸爸，我問最后一遍，你愿不愿意現在就辦出院手續，跟我回家”

大家怎麼也沒想到杜琨會這麼干脆，頓時全家呆如木，一起看著杜琨和杜偉業。

杜偉業直的坐在床上發呆。

杜琨長嘆一聲：“爸爸，看來你真是真想拖死全家......”

杜玫急了：“爸爸現在這個狀態，怎麼回家爸爸現在本不能進食，完全靠靜脈注維持，每天必須吸氧，鎮痛。就是要回家，也得等他康復一點......”

杜琨抬起頭來，眼神怪異的看了他姐一眼，然后又去看杜偉業，一屋子人剎那間連呼吸聲都沒了。

半分鐘后，杜琨聲音平靜的說：“爸爸，看來你確實是不想離開這醫院。我實在沒辦法當這個孝子，請您原來我。從今天起，就當您沒生過我這個兒子吧。我走了，不會再來看您了。“杜琨磕了個頭，站了起來，扭頭就走，一轉眼就出了門。

杜玫的三叔急了：“快攔住他。既然他自己說不再是二哥的兒子，那就他把二哥的房子吐出來。”

屋里人沒人也沒人吭聲。

過了會，杜偉業緩緩靠回了床上，杜玫趕把他床放平。杜偉業閉著眼睛，杜玫上去檢查了一下：“爸爸好像又有點昏迷。”

杜偉業現在每天都時有昏迷，所以大家倒也不驚慌。杜玫把枕頭給杜偉業掉，讓他躺得舒服點，又把被子給他鋪整齊。收拾妥當后，杜玫抬起頭來，全家面面相覷，雀無聲。

一分鐘后，徐航小聲說：“嗯，我還有點事，要先走一步，，各位叔叔，兩位姑姑，杜玫，再見。”

大家趕跟徐航道別，同時再三謝，杜玫說：“我送你。”

杜玫跟著徐航走出門外，徐航不自的手用自己長袖襯衫的袖子抹臉：“我出了一汗。”

杜玫也用自己的t恤袖子抹臉：“我出了不止一汗。”

徐航不由一樂，因為杜玫穿的是短袖t恤。

“抹不到吧。”徐航忽然手用自己袖子給杜玫抹臉。

“討厭啦，好臟的。”杜玫把徐航的手臂打落，指指他袖子上的污痕。

徐航聳聳肩膀：“這不能怪我，北京的空氣就有這麼臟。一出門臉上就是一層灰。”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了醫院門口，徐航似乎應該告辭，卻沒有開口，杜玫也沒吭聲，靜靜的站在那里抬頭看著徐航，兩人都在想剛才徐航的那個突如其來的作：袖子給杜玫抹臉。

徐航說：“你爸現在沒什麼事，要麼我們去喝點冷飲吧。嗯，已經六點了，順便可以把晚飯也吃了。”

杜玫點點頭，兩人拐進了一家咖啡店。杜玫要了份臘飯，徐航午飯吃得晚，現在還不，給自己點了杯咖啡，一盤南瓜餅，又給杜玫點了份水果沙拉和一杯酸梅湯。

“夏天多喝點酸梅湯，解暑。”徐航說。

杜玫點點頭，低頭吃飯，

兩人沉默了良久，徐航問：“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杜玫停下了筷子：“我也沒什麼辦法。錢已經快用完了，但是爸爸無法離開醫院，我明天跟醫生商量一下，只給爸爸用醫保規定范圍的藥，但是給他多用點嗎啡，讓他在剩余的日子里點痛苦。反正他一停藥，拖不了幾天的.....”

“你這麼一停藥，對你爸是個不小的打擊。這等于在告訴他，他已經被放棄了。”徐航思考著，慢慢的說，“杜老師自己，很明顯，是非常想繼續治療的。”

杜玫黯然：“求生是人的本能，是人最大的，更何況爸爸還這麼年輕，才56歲.....爸爸一直有這個信念，只要他積極治療，就能再活個至十年，他甚至還想著繼續回去上班。我要是一停藥，等于在告訴一個拼命想活，并且相信自己能活下去的人說：因為錢的問題，你去死吧。而且這個人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我怎麼做得出手......”

杜玫頓了頓，“徐航，我非常謝你。你這麼一直來看爸爸，給了他極大的信心。他背地里對我說，你肯定是因為他病好后還能干活，所以才會這麼老來看他。哎，這話，聽起來倒像是說你怎麼功利似的......”杜玫不好意思的笑了。

徐航也有點不好意思，臉微微紅了：“嗯，事務所離得近，我也是過來方便嘛。其實不是因為我，是杜老師自己，他求生的強烈，任何一稻草他都會抓住的。”

杜玫輕輕的嘆了口氣：“爸爸，他人，就是心事重，什麼都放不下。他自己年齡不大，這幾年收又好，他跟我說，按事務所發展的勢頭，他過兩年估計能掙到五十萬一年。爸爸是一心想再掙上幾年，讓家里人打點基礎，現在忽然要他撒手人寰，他實在不甘心.....而且我家，又人人不太平，我媽這個人，哎，讓人放心不下；弟弟一直無力養家，雖然現在承包了店鋪，是賺是虧還不知道；我漂流在外，現在又離婚了，既沒工作又沒老公.....這些事都在爸爸心上，我都覺得，他死了都沒法解，可憐，連累他不能佛。”

“不能佛。”徐航忍不住一笑，“你爸信佛嗎你信佛嗎”

杜玫也是一笑：“我從我爸得病起，就信得很虔誠了。中國人嘛，都是平時不燒香急來抱佛腳。”

杜玫思考著，慢慢的說：“我在想我弟的話。他指責我當孝太容易了.......”

徐航好笑：“你弟不指責你，他怎麼擺他心頭的負罪。這種指責，每個案子的當事人都會來一上大套。理由都是自己的，過錯都是別人的，即使自己有錯，也是被的。理他干嘛。”

杜玫也跟著一笑，“其實我完全能理解我弟，其實我爸家里人雖然在我弟，背地里他們也說能理解他的做法......我自己也沒比我弟好多。我弟有一句話說得很對，當孝并不影響我的人生。我貌似付出了很多，但是這些付出并不會影響我的未來。我也可以做一件會深遠影響我未來的事四舉債，給我爸爸治病，等他去世后，慢慢還。但是我真做不到。”

“上個月中國剛剛調整人民幣對元匯率，5個月前你陪我去換的時候，還是8.2，現在已經是7.8了，我有看國國的報道，國政府在說這次上調幅度不夠大，元兌換人民幣1:5才合理。我相信國政府會不斷的施，幾年之，人民幣會不斷的升值，一直升到1：5。如果我現在四舉債，借25萬人民幣，相當于3.2萬元，但是我還的時候，可能就是5萬元，而且我借人家這麼大的數目，利息總得給人家吧。我在國目前年薪4.5萬，所得稅、保險、401k，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扣完，到手3.6萬，我工作三年一共存下2萬元，這還是因為過去我有老公，有一個人替我負擔一半的房租，別的生活開銷也相對節省.......如果我現在舉債25萬人民幣，或者更多，給我爸治病，加上利息，加上匯率的變，那麼我可能在今后的510年，都得為還債而忙碌......我真做不到。”杜玫看著徐航的眼睛說。

徐航靜靜的說：“你以為你借得到25萬人民幣別天真了，沒人會借給你的。你爸一去世，你屁一拍就回國去了，你弟你媽又跟這事沒關系，如果你不還錢了，你債主找誰去找國際刑警麼中國政府發國際通緝令麼你本就沒有信用基礎，這樣數目的錢如果有人肯借給你，只能說這人沒長腦子，坑死活該。”

杜玫笑了：“到底是律師。厲害。”

徐航一笑：“這種事見多了。這種不顧借貸人實際況，還債能力的盲目借貸，尤其像你這樣的無擔保無抵押品的人借款，最終以欠債不還，拔刀相向收場的，太多了。想要跟親戚反目仇麼，那就去問他們借錢吧。”

杜玫笑著搖頭：“哎，你這人......不過，你說得沒錯。如果我現在借這麼一大筆錢，然后靠五年，10年的省吃儉用來還，在那麼漫長的時間，又那麼艱辛的還債過程中，我不知道我會遇到什麼偶發事件，導致我客觀無法還錢；也不能保證我的心態會不會改變，導致我主觀想賴賬......反正我在國，沒人能強迫我還錢，在法律無法強制執行，又不到實際迫力的況下，要讓一個人純粹因為道德良心遵守承諾，而且又是對自己生活有那麼長久深遠影響的承諾，太難了。我自己都不敢保證我一定能做到。”

“你現在保證有屁用，借錢的時候哪個人不是信誓旦旦的，信的人是自己蠢。得了，我們都是凡夫俗子，不是圣人，也不是傻子。不要用金錢權力來考驗我，因為我絕對經不起考驗。”徐航笑。

兩人已經吃完了，往外走，杜玫多有點心思重重。

徐航溫眼安道：“你不用為你爸爸的事而到疚，你跟你弟不一樣。家里人要他吐出來的也不過是他爸爸給他的錢，而且還只是部分，家里人沒有要他舉債為你爸看病。”

杜玫嘆氣：“說不一樣，其實也一樣，爸爸就躺在醫院里，等著用錢，這是擺在眼前的現實。理由千萬條，說啥都沒用，給我臺印鈔機吧。”

“而且，你說家里人要弟弟吐出的錢是爸爸的錢，其實錢這東西，落到誰口袋就是誰的了。爸爸如果這些年不把錢給弟弟，自己存著，現在掏出來看病，那就什麼事都沒有了。爸爸不給弟弟錢，那這些年我弟就不能活啦照樣這麼活。但是現在，錢已經在我弟口袋里了，已經花了，你他吐出來，他那里去找你他賣房，他賣了怎麼活爸爸給弟弟的，這是一種無償饋贈，既然無償送給了人家，哪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應該指有回收的那天。”杜玫抬頭看看徐航，“過去的事都一筆勾銷了，眼前的現實就是，我爸就我和我弟兩個子，兩個子都不愿為了爸爸的醫藥費而影響自己的人生。”

兩人已經走到了醫院門口，徐航停下腳步：“把心態放平和點，多思無益，尤其是去想超越你能力范圍的事。”

杜玫笑著點點頭。

徐航見消瘦得已經臉上完全沒了，不由的心頭一疼，不自的手掠過了的額發。杜玫笑了，轉進了醫院。

杜玫剛進病房門，屋里所有的人忽然都站了起來。

杜玫的大姑沖使了個眼。杜玫跟著大姑到走廊，大姑關好后的病房門，開口道：“玫玫，家里人商量過了。我們五個兄弟姐妹各出五萬元人民幣，讓你爸繼續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