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難忘

他斜斜睨一眼，角繃著，眼底卻汲滿了春水融冰的笑，沉沉道“嗯，略看過一眼”

“你老不休老不要臉氣死我了”擰著眉，牙齒咬著下，恨恨地著他，活像一只被奪了口糧的京，一樣水汪汪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肚子要吃要吃的怨氣，稽又可。

他也奇怪，不去哄也不去開解，坐在床尾看著鬧，一床簇新的錦被被折騰疼得好似一團皺的畫紙，頭也埋在被褥底下，嗚嗚啊啊地咕噥。

“好了好了，再這麼顛來覆去的又該著涼。”他手一撈，從綢緞綾羅里撈出來個又香又的人來，扯著被子裹一團，皺眉道“床怎麼這麼涼”

景辭仍在氣頭上，“我才不要同你話，你這個臭老頭，太監你去看那個溜溜赤條條的趙四去吧。”

“無意中看了一眼，再不去了就是。”蹬腳過來，恰恰被他握住，捧在掌心里細細挲，腳骨輕勻，雪白膩。古人人的手似夷，若無骨，而眼下這只腳在手心，確確無半分遜，富貴窩錦繡堆里養出來的姑娘，到底是不同，一寸一分都生的毫不馬虎。

他住進了海市蜃樓的虛妄里，恍恍惚惚不知在何。

直到“你看我腳做什麼，我腳上又沒繡花。時候你還日日伺候我洗腳來著。”

這一時間只顧看他，又忘了生氣了。

他長嘆一聲，張開手在腳底比一比，還不夠他手掌長。孩子的腳呼呼，彎一彎腳趾還能帶出兩個窩來，玉雪可，“當年滿的腳才不過拳頭大，如今卻是個大姑娘了。”

“是呀，我明年可就要嫁人了呢，十七生孩子三十做婆婆，過不多久就老了，死了，再沒人喜歡。”懶懶地，任他握著，曲肘撐著頭，壞笑著看他。

“胡”他輕聲呵斥，“死這個字是能隨隨便便掛在邊的”

“放心吧，神仙可沒空閑搭理我，我的命啊長著呢”拖長了尾音，抬一抬眉。

這一刻笑盈盈著玩笑話，不知哪來千萬分自信，認為這通的富貴永綿延，認為這快活的歲月永不滅。

他低下頭，溫溫地笑，最中意不過是狐貍一般得意的笑，占盡春。

歲月靜了一靜，窗外又響起鑼鼓聲，人語嘈雜。

景辭納悶道“廚房里燒火的和尚也去抓狐貍了不怎麼越來越冷，這哪是床呀，簡直是個冰窟窿。”

他“聽話，躲被子里去。”

“湯婆子也不熱了，我腳冷”

他便坐到床尾來，解了外袍衫，將兩只冰冷的腳在腹上捂著。景辭躲在被子里，咬著笑，右腳往前撐了撐，踏在他理分明堅實剛韌的上，聽聲喃喃道“陸焉，你好啊”

他怔忪，一細針扎中了道，一也不能，臉上也不知該畫出個什麼樣表，半晌過后仍是笑“臣自習武，較之常人確結實一些。”

當好玩，兩只腳在他腹上膛上來回踩，陸焉也不過無可奈何地笑，任欺負，可惜這樣的玩玩鬧鬧到越界向下打止，他準確地抓住往下蹬的左腳，低低沉沉聲音警告，“滿別鬧。”

“好嘛，知道廠公大人臉皮子薄，不鬧你就是了。”渾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只當是平常嬉鬧，挑了一縷長發在指間，一圈一圈繞上又松開，時不時拿發尾掃一掃面頰，笑呵呵繼續，“你瞧你那兩撇眉，皺得都快長在一。人家陸廠公皺一皺眉，京城都要震三震，不過我可不怕你。怎麼，還嫌我呢明年這個時候我就嫁人啦，一年到頭見不得幾回，倒時候想要報恩都來不及嘍。”

在他邊長大，從哭著要找娘親的娃娃，養如似玉的大姑娘，腰后的紅痣，七歲那年騎馬摔出的傷，牽著紙鳶瘋跑的笑，第一次學琴時的挫敗，幾時開心，幾時難過，一幕幕似琉璃碎片都藏在之間，輕輕一就似割刮骨地痛，卻又那麼，茫茫黑夜中閃耀，閉塞水底里呼喚，是糖又是鴆毒。

他合上眼，不敢想。

他斟酌許久，鄭重道“滿，依我看榮靖實非良人，他對趙四深種，恐后患。”

景辭大笑，“這世上還有誰襯得起良人二字我自宮里國公府里兩頭跑，未見人深已看慣衰弛君恩淺薄，未見人白首不離，已對算計構陷背叛仇視視無睹，天底下真有良人我不信。榮靖好不好壞不壞，骨子里傻得很，好拿，等有了兒子，我才懶得多看他一眼。即便沒有子嗣又如何我的份進了榮家，往上數三輩，永平侯府就沒個敢跟我大聲話的人。至于趙四，更不必費心，再給他找個趙五就是了，趙五不聽話還有趙六，能一路折騰到他進棺材那天，管夠。”

再看他，眼睛里著霧水朦朦，“真心有什麼用我那麼喜歡你，你不還是去了春和宮從來只有利益，哪里來的真心。”咬著，“我恨死你了”

雪地里的月亮，從門里跑來，爬上他雋秀的側臉。嘈雜喧鬧的夜幕下，為他蒙一層煙雨般的裊娜，他手，將一縷散落的發挽到耳后，指尖過耳畔，細細一陣痛，“我答應過滿，十年后回來，還陪著滿，現下我要提早回，滿還要我嗎”

“不要不要，我不缺奴才。”卻背過去眼淚，倔強不肯回頭。

他輕輕嘆，進來在旁“那我專司給滿暖腳好不好”

瓦聲瓦氣地答“我有湯婆子呢”哭得一一，任他輕輕拍著背。

“那我就做滿的湯婆子。”

猛然間回頭，長長的睫上沾滿淚，襯得眼眸晶亮，“我知道你哄我玩兒呢，不過我聽著開心也好，你已經了不得了，是京城里頭一號的人了，我也不必再為了給你撐腰，去扯汝昌公主的辮子不過你放心，到時我嫁人了，一定托太后給你找個好姑娘，可不能是趙四那樣的狐子，得是個力氣大會照顧人的，子要好，人品要好，模樣還得一等一，這可難辦，唉陸大人，我可是為你碎了心呀，天底下哪里能找得出我這樣好的主子，你是不是”

他點頭，應。

接著“早知道就應了太子嫁去東宮，嫁了人還能支使你。不過太子脾氣太嚇人，一會好得不行，一會壞得要剝人皮人筋。就為這門婚事，太子同皇后娘娘鬧過一場。原太后也有意將我指給他，可惜擰不過皇后，別看平日里吃齋念佛的，心里如何可難。橫豎我看出來了，是頂頂的瞧不上我，嫌我放肆又嫌我憊懶，要讓自己的外甥兒做太子妃，不過也沒，只當了個良娣。所以比來比去還是榮靖好些，我得知足。”

他微笑，都應。

他嘗盡了人間百味，舌尖仍覺得酸難忍。

千萬種苦都吞得下，不差這一味。

景辭歪頭想了半日，突然醒過來，“陸大人生辰快到了吧，我們家老夫人還備了禮呢，你可不能不收。”

陸焉道“國公府的禮臣怎敢不收。”

支使他，指著桌上一個紅櫸木屜梳妝盒，“你找找里頭是不是有個象牙匣子，拿過來給我。”

他拿來一只花鳥紋象牙印章盒，是一枚田黃石印章。

坐起來，笑容燦爛，拱著手“景辭賀督主生辰之喜，愿督主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他搖頭失笑，拿起來燭下辨認，用的是鳥蟲篆，雕細琢，不自覺念出聲來，“百疾除，永康休，萬壽”

“萬壽寧，還有一個字沒完工，我這是等不及拿出來讓督主夸我呢。”仰著臉看他，今夜藏進云里的星都落在眼底，璀璨好似一個夢。

“不愧是香山居士的嫡傳弟子，風骨俱佳。”

“我爹哪有空閑教我，他只顧寫詩作畫去。”

陸焉將印章放在手心，細細看過一遍，黃田石溫潤，已有了他的熱度。

“百疾除，永康休，萬壽寧謝郡主賞賜，臣不勝惶恐。”

“還沒刻完呢，真了再白蘇送去你府上。”手去取他掌心田黃石，他不肯，“未完有未完的韻味，滿就留一個未完的給我罷。”

景辭歪著頭，不解，“你這人好生奇怪，哪有人收禮只收半個的，萬壽寧你不要了”

“嗯，不要了，留給滿。” ”xinwu” 微信公眾號，看更多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