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落水

景辭淡淡道“掌他的，好讓他知道知道，國公府里可不是都跟那門戶出來的婦人一般，瞧見一張不男不的臉，就堆金砌玉的捧著他。外頭客房里不待，非要到我門前來獻，這就是教訓”

懶得看，繞過僵直的余九蓮往回廊上走。白蘇低聲道“二夫人不正捧著他麼，打了他二夫人臉上也不好過。”

“就是要打的臉，給個教訓。誰知是了什麼人的支使，跑到我跟前來勾勾搭搭這年頭也真是，但凡長了張好面皮的，都覺得自己個能靠著這張臉一步登天不誰都得捧著他偏不看這妖里妖氣的下作模樣。”

后頭啪啪啪連著好幾聲，半夏掄起來手臂，舞得左右生風。

此后余九蓮一連好幾日未曾面，大約暗地里恨死了景辭，更恨那人攛掇他費盡心思去勾搭汝寧郡主，致他此奇恥大辱，怎能忍得立誓必定要以還以牙還牙。

這段時日雪下的了，京城依然不平靜。傳中的狐妖一而再再而三地殺人犯案，負責徹查的東廠卻半點作為沒有，一個個讓圣上罵得沒臉，廠公曹純讓抓耳撓腮心急如焚，恨不能從地里刨出只狐貍來結案。喻貴妃因恩親侯獻上的神仙道士重新抖了起來，春和宮解，齊王沒能如期就藩，常伴圣駕風遠勝以往。皇上呢依舊煉著他的丹，修著他的道，奏折都給曹純讓同陸焉，一個秉筆一個掌印，爭來斗去結黨。京外，西南西北都不太平，白蓮教在江南越發猖獗，日日誦經唱大戲，唱天道不公，年時不平。

從年尾到年頭，似乎沒有一件好事。

但什麼也阻止不了京城里的達貴人們見針的聚會、論詩、飲宴，年初永平侯府家的老太太做壽，敲鑼打鼓的辦起來，樣樣都要掐尖，一日不知燒掉多銀子。他家還有個年英武的三爺尚未婚配，各門各戶養在深閨的姑娘姐大都盛裝出席，即便不為榮三爺，也有其余各府的夫人來相看，昵昵噥噥爭奇斗艷，如此盛會哪能錯過。

景辭雖不不愿，但沒得辦法，一早讓拉起來梳妝，漂亮裳掛了一屋子，綾羅綢緞金銀寶石，堆堆的在一，比窗外的日晃眼。

手指隨意一晃，定了一件桃紅褙子，月白六幅。陸焉前些日子送來的孔雀翎斗篷讓忍冬捧在手里，卻懶得看，“穿那件白狐貍風的，這個收起來，別讓我瞧見。”

半夏半跪在前，替理好了腰帶，掛上玉佩香囊，笑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一大清早就發脾氣，可別到了永平侯里還給榮二爺甩臉子，那可不好。”

景辭撇，“你管得可真寬，我偏就不喜歡這一件，你還非得讓我穿去不”

半夏同白蘇將披風抖開來，搭在景辭肩上。

聽這丫頭聒噪，“奴婢聽永平侯往陸大人府上送了個新鮮人，可不是一般的歌奴婢，都傳是永平侯家哪一房的旁支親戚，讀書人的兒，干干凈凈的。嘖嘖就讓這麼沒名沒分的送去伺候太監，永平侯這些日子呀，背地里可沒讓人。”

景辭帶著一肚子起床氣，嘀咕一句，“一家子臭不要臉的東西。”

白蘇驚呼，膝蓋都嚇得打彎，“哎呀我的姑娘啊，這話怎麼能出口讓人聽了傳出去，您在永平侯跟前還怎麼做人”

“管他呢，橫豎結人都結得如此下作，難不還是國之棟梁肱骨之臣真是笑話。”

“不去了，我胃疼，懶得去湊這個熱鬧。”轉走回屋里，賴在春榻上不起來，“怎麼就挑了這樣一戶人家，半點骨氣沒有”

“那”白蘇扯著半夏，慢慢挪進來，“永平侯要往宮里送人嘛，可不得陸大人牽線搭橋麼。”

半夏道“聽也是個表姐，無依無靠的，給順手送進宮里了。這你來我往的，不就是這麼回事兒麼。”

無奈景辭不講理，“橫豎我就是不想去，煩著呢，誰去誰去”一把無名火燒起來，擋也擋不住。

但挨不過這兩人苦勸，大夫人又差人來催過三四回，到底是趕鴨子上架，讓人推推搡搡三請四請的上了馬車。

一路上右眼皮跳，問白蘇，“我看是有什麼壞事等著我呢，眼皮子跳得厲害。”

白蘇笑，“您哪，只別撅著就，其他還能有什麼事又不是頭一回出門，永平侯家也不是不會看眼，哪敢給您添堵啊好姑娘郡主，您只管笑一笑，好吃好喝陪著幾句話就，咱們也不久待，早早就回府歇著，可好”

點頭，依然悶悶不樂。想起來上馬車的形，問道“我瞧后頭多了一輛藍頂的馬車，坐的什麼人呢”

白蘇道“是平福戲班呀，永平侯府向咱們家借人，搭臺唱戲去。”

半夏嘀咕，“也不知道那個余九蓮能不能上臺，不過涂一層指甲蓋那麼厚的妝，按是看不出來的。”

景辭道“余九蓮啊，你不我都忘了有這麼個人了，真是，去哪兒都跟著，煩人”

看來這一把無名火，今日難消。

飲宴照例是寒暄喝茶聽戲，一個個的依照尊卑權勢去見主人家。永平侯府依著北地風韻建造而，大氣磅礴，與時下京中人追捧的江南細致大行徑庭，單看這宅邸也要覺著永平侯是個極氣節之人，誰能想得到暗地里諂到如此地步。景辭演慣了名門淑，行路屈膝，半點紕沒有。在永平侯老夫人手里得了一對白玉鐲子，但不如首飾匣子里慣用的那一只，便只叮囑白蘇好好收著，需要時再拿出來戴一戴做做樣子。

默然覺著永平侯府雖瞧著熱鬧，但遠不如國公府奢靡大氣。

開春了，爺姐們的心思也活泛起來，婦人家聽戲看戲，姑娘姐們便都往永平侯府自鑿的定風湖上去。乍暖還寒天氣，春風將橋上子淺紅深綠、天藍靛紫的擺揚起，翻出一首纏綿悱惻的詞。年郎風采翩翩踏舟而來，連一句詩，撥一弦琴，風過湖面，漣漪一圈圈沾滿風流。山中人亦要撥開垂柳，一句“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景一時新”，不怕懷錯給，只怕辜負春。

景辭挨不過安陸侯家吳二姐相邀，被幾個相的姊妹拉著也上了穿湖而過的長廊。

船上的、橋上的，隔著米對詩，嘻嘻鬧鬧一片笑。

景辭懶得去湊熱鬧，便著人團扇在一旁。

榮靖原在船上幫三弟出主意，突然見錦繡堆里一陣驚呼，人群散開來又聚攏，不知誰家的丫頭扯著嗓子喊，“有人落水”湖面上孤零零飄著團扇一只，扇面繡的是松溪泛月，空靈別致。再向前，他認出半夏來，那丫頭急得要跳水，見他來，似見著救命稻草，甩開前頭不知是誰家提著子心翼翼要走的姐，“榮二爺，郡主落水了，榮二爺快救救我們郡主吧湖水這樣深，眼見著就沒了人影，再不下去救人，就沒了呀”

他想也沒想，踏上欄桿，撲通一聲跳湖中。湖水冰冷刺骨，利錐一般扎著脊梁，從尾椎疼到后頸。寒天凍地的日子，服穿得笨重，浸水更似千斤，哪里游得，他頭腦發昏，只覺著自己也要被封死在這湖底，唯有勉力一試，艱難地尋找著的衫，他只記得紅鮮，似桃花三月，明艷芬芳。

反觀景辭，中邪一般被個水鬼似的東西往下拖，卯足了勁要將淹死。自那一年被父親冤枉趕去別莊上悔過半年，由景彥陪著胡天海地地玩，把泅水練得通。但也經不住這樣殺人似的拖纏，加之上還有斗篷冬，再多一刻就只有死。心一橫，拔了頭上的寶石簪子，往“水鬼”上刺，一下接一下，咬著牙帶著最后一擊的架勢，刺得碧綠的水泛紅，那人將將松手，便抓上一只壯手臂，竹青外衫，團花蝠紋，烏紗帽不知被水帶去何，一個大男人也讓凍得烏青莫名，竟在這一刻看得如此清楚。

平湖鏡面，讓哭聲、驚聲、怒喝聲催起波紋，半夏哭啞了嗓子，癱在地，抱著橋上紅漆柱子聲嘶力竭，白蘇同一黑的陸焉回話，一樣是渾發抖，哆哆嗦嗦講不明白。仆役們一個個下水，掌大的定風湖要眼看就要被人裝滿。忽然湖面起了靜，嘩啦啦榮靖從湖心翻出，懷里摟著的是面白如紙神混沌的景辭。一時間人都往湖心去，簇擁著將二人往岸上送。陸焉早已經在湖邊等著，扯了披風將人一裹，牢牢抱在懷中，喚了幾聲“景辭，景辭”，不應暈暈沉沉要睡，他的心便被火焰燎來燎去，錐心的疼。

心是冷的頭腦是熱的，三伏天數九寒冬里翻來覆去，哪有活路他含著一怒氣，快步向前，臨走吩咐，“今日若有人敢一句渾話，督活刮了他”震得一群未經世事的年瑟瑟發抖。

湖邊一時靜極，膽的姑娘捂著哭，沒人出聲。 ”xinwu” 微鑫公眾號，看更多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