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倒把湖郡主說得愣住了。沈沅鈺綿里藏針的言外之意怎麼會聽不出來，以皇家郡主之尊主持東府這幾年來，一言九鼎，誰敢對說一個不字，不由火冒三丈，可沈沅鈺神態恭敬，答話溫，從這句話里也挑不出半點病來，就是想發作也發作不出來。

就不由握了拳頭，臉漲得通紅。

就聽見一聲嗤笑，沈沅珍牙尖利地譏諷道：“你們小大房，一個下豆戕害祖母，一個到現在說不出一句囫圇話，大伯父還真是養的好兒”穿著大紅通袖襖子，下頭的十二幅湘上用各線繡出纏枝海棠的紋樣，行走間迤邐出一片燦爛輝煌的艷，配上國天香的容，真真是一位絕代佳人。沈沅珍一向是沈家諸姐妹中最出眾的，在整個建康也是赫赫有名，單比容貌，沈沅鈺和小四房的沈沅依和比起來的的確確要差了一籌。

只可惜說話這般尖酸刻薄，讓人頗為齒冷。

沈沅鈺并不生氣，只是微微一笑道：“妹妹這般說，我可承不起。二叔學究天人，被譽為建康清談第一名士。虎父無犬，四妹妹承庭訓，想必也是讀經史的”

沈沅珍微微一愣，不知道扯到讀書上面是個什麼意思，不過的字典里從來沒有“示弱”這兩個字，當即傲然道：“那是自然”

沈沅鈺笑道：“既然如此，那麼請問四妹妹，列傳有云，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后言，不厭於人，是謂婦言。這幾句話應當作何解釋呢”前世就是作律師的，靠的就是一張吃飯，當庭激辯也只當是家常便飯，沈沅珍一個臭未干的丫頭片子和比口才，不是嫌死得不夠快是什麼

沈沅珍就是再笨也聽出來沈沅鈺的諷刺，不由大怒：“沈沅鈺你這個有爹生沒娘養的，你竟敢拐著彎的罵我”

一道聲音朗朗傳來：“你說誰有爹生沒娘養”說話間，一道瀟灑飄逸的人影面沉似水地走進偏廳來。他一襲青竹長衫上用金線繡了水墨風荷，外面披著銀狐皮大氅，配上他宛若謫仙般翩然出塵的高雅姿態，立刻就把偏廳中的一票男映襯了皓月旁邊的小星星。

沈沅鈺饒有興趣地看著父親這一裝扮，今天父親可真是帥出了新高度似乎每次見他他的穿著都不盡相同。

這樣的父親，要是擱到現代，必定是榮登各大雜志頭版的時尚先生

沈沅鈺覺得日后自己可以和他討論討論穿經，不怕找不到話題了

沈昀走了過來，將沈沅鈺和沈沅舒擋在后，一副護犢子的姿態。沈沅鈺心中不由一暖。沈沅舒子和，剛才就被咄咄人的二嬸和四姐姐嚇壞了，忍不住手抓住了沈昀的袍角。

沈昀的臉孔又黑了幾分，他平時對小兒過問得并不多，可不代表他就允許別人欺侮沈沅舒。

沈沅珍卻有些臉發白，雖然看不起周氏和的兩個兒，卻不敢對沈昀這個大伯父不敬，關鍵是沈昀氣質風度在那兒擺著，忽略了任何人也不可能把他給忽略了。何況這樣在背后說大伯父只管生不管教，被抓了個現行沈沅鈺畢竟是姐姐，姐姐再不對，也不到妹妹來教訓

二老爺沈暉也有幾分尷尬，剛才湖郡主母欺負沈沅鈺，他一直作壁上觀樂見其，這回被大哥抓了個現行，他臉皮再后也有些掛不住了。

“大哥”

“大伯父”一群人紛紛上前給沈昀行禮。沈昀瀟灑地擺了擺手，“都別鬧這些虛文了。”沈昀不屑于和人一般見識，直接找上了沈暉：“二弟，本來你房里的事我這個做大哥的不該管，也管不著，不過今天我卻不能不多說你兩句。四丫頭小小年紀就敢當著這麼多長輩和兄弟姐妹面兒，對堂姐大呼小，實在是不像話在沈府里有長輩包容著還一切好說，若是到了外頭，別人看見咱們沈家的兒竟是這般魯無禮，有教無類，豈不是把沈府數百年的清名都毀了”

沈沅鈺幾乎要為父親鼓掌喝彩了。他本就不管自己和沈沅珍誰對誰錯，就拿住沈沅珍的把柄，步步，一擊必殺，讓小二房的人有苦也說不出。

饒是沈暉被稱為建康第一清談高手，辯才無礙，一時也只能俯首教：“大哥教訓的是，都是弟弟疏于管教，弟弟回去就罰把列傳抄十遍。抄不完，不許走出院子一步”兒確實是被湖郡主教壞了，只知道橫沖直撞地拿份人，就不能像三丫頭一樣，學學怎麼綿里藏針嗎

沈沅珍聽了

委屈得眼圈都紅了，明明是沈沅鈺那個小賤人諷刺在先，怎麼最后罰的卻反而是，跺腳道：“爹爹，我不抄列傳”

湖郡主拉了拉兒的胳膊道：“反了你了連你父親的話都敢不聽了”

沈沅珍見連一向堅定站在自己這一邊的母親也不向著了，忍不住哭出聲來：“你們欺負我，你們合起伙來欺負我”不敢瞪大伯父沈昀，卻狠狠瞪著沈沅鈺。

沈昀只當沒聽見，淡淡哼了一聲道：“既然來齊了就趕快進去給老太太問安吧別讓老太太等久了”為嫡長子，他當然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說罷當先朝正廳走去，湖郡主從后面看見大老爺飄逸如仙的風姿，眼中閃過一銳芒，低聲對沈沅珍道：“別哭了，這筆賬娘總會幫你討回來的”

正廳的大門已經打開，大老太爺常年在會稽郡東山別院居，東府這邊接問安的就只有顧氏一個人。老太君王氏年紀大了，經不起鬧騰，每半個月才由顧氏帶領子孫給請安一次。

顧氏梳妝已畢，坐在北向的羅漢床上，大老爺打頭，眾人分男兩列走進廳堂，一起跪下給老太太請安。

顧氏這里規矩大，子孫們每次請安都要下跪行大禮。不過也有兩個人是例外的，一個是湖郡主，一個是沈昀。湖郡主是宗室之，貴，自然不必給老太太行此大禮，平日里連給老太太請安都不過來，今天不過是想見見沈沅鈺這個丫頭而已。

而大老爺，因為顧氏并非他的生母，顧氏為續弦，在大老爺的生母的靈位面前是要執妾室之禮的，大老爺又是跟著舅舅瑯琊王氏的宗主王越長大的，顧氏對他并沒有養育之恩，不給磕頭，自然也是說得過去的。

說起來，大老爺、二老爺、四老爺雖然都是嫡子，但大老爺是原配嫡出，外家又是四大門閥之首的瑯琊王氏，份上自然比二老爺和四老爺更加尊貴。

所以大老爺只是對顧氏躬行禮，請安他是天天都來，卻從來不行大禮，但是顧氏也一點病都挑不出來。反而每次都讓顧氏覺得心里發堵。

“都起來吧”

“謝母親”

“謝祖母”

眾人紛紛從地上爬起來。大老爺可以自恃份不給顧氏磕頭，沈沅鈺和沈沅舒可沒有這份底氣，全都恭恭敬敬地隨著四太太給老太太磕頭。沈沅鈺起來的時候子晃了晃，差點摔倒。

好在五小姐沈沅依一把扶住了，“三姐，你怎麼了可是風寒還沒有痊愈”

這一說，眾人都向沈沅鈺看過去，見面蒼白，上缺，一看就是病還沒有好利索。沈昀心里微微一愣，明明昨天兒去外書房見自己的時候還是紅滿面的

顧氏心中已是萬分不喜，這般弱弱的樣子，倒像是自己著過來給自己問安似的。“若是子還沒有好全，就在屋子里多待幾日，我這里還你一個問安的不”

沈沅鈺低聲道：“啟稟祖母，孫呆在莊子上一年未曾在祖母跟前盡孝，已是大不應該，如今既然病好得差不多了，怎還能呆在長樂堂躲懶就是旁人不說什麼，孫自己也過意不去是孫沖撞了祖母，還請祖母恕罪”

顧氏淡淡地哼了一聲，還沒說話呢，沈昀已經開口道：“既然子弱，就聽你祖母的，在屋里多歇幾日，你子不好只是小事，若是把病氣過給了老太太可怎麼好”語氣嚴厲，含著責備的意思。

湖郡主卻是角微翹，這父倆一唱一和，配合得倒好他這個當爹的都這樣說了，顧氏還能說什麼

這層意思沈沅鈺也是明白的，不由就向著父親投去了激的一瞥。

顧氏十分生氣，卻又無可奈何。這個繼子聰明絕頂，背后又有瑯琊王氏的支持，本就討不到一點兒便宜。意興闌珊地揮揮手，直接吩咐道：“就這麼辦吧老二和老四上還有差事，老四家的留下侍膳，四丫頭和五丫頭陪著我用膳，你們都各自下去吧”

眾人齊聲應“是”，正要下去，四小姐沈沅珍和五小姐沈沅依走上前來攙扶顧氏，顧氏這才發現沈沅珍眼睛紅紅的，明顯是哭過了。

顧氏從小就最為偏疼這個孫，拿當眼珠子似的，不由皺眉道：“這是怎麼了誰欺負我們珍兒了，說出來，祖母給你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