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渡》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聽到這話, 王平章略詫異, 他若取了揚州,和子商便是死敵,柳玉茹只有這一個要求,對于他來說實在是簡單至極。

王平章不由得道:“就這?”

“還有,”柳玉茹繼續道,“以后柳氏商行在揚州免稅賦, 所有揚州家采買, 先選柳氏商行, 柳氏商行做不了,才能選擇其他商行。當然,我不會虧待王先生, ”說著, 柳玉茹放輕了聲音,“到時候, 凡是家的活計,我與王先生按照利潤,三七分。我七, 王先生三。”

王平章不說話, 他思索了片刻,柳玉茹慢慢道:“王先生可以好好想想, 我給王先生錢、給王先生兵, 扶著王先生為幽州的管事, 日后還與王先生三七分, 王先生可謂空手套白狼,如果王先生不愿意,我換一個人,也未嘗不可。”

有錢有兵,王平章的確不是唯一的選擇。王平章掂量了片刻,點頭道:“。”

“口說無憑,”柳玉茹冷靜道,“還是立下字據為好。”

一說立字據,王平章便有些猶豫,柳玉茹見他不說話,徑直道:“既然王先生不愿意,不如送客吧。”

“好。”王平章終于開口,柳玉茹即刻讓人送了紙筆,和王平章把字據立下。

立好字據后,陳尋送著王平章出了客棧,揚州小雨還沒停歇,王平章和陳尋告別后,上了馬車。等王平章一上馬車,下人立刻道:“先生,您立了字據,萬一他們拿著字據去蕭鳴那里揭發了您,這可如何是好?”

“不會。”王平章搖搖頭,“如今幽州和東都對峙在際,你以為這位夫人這麼大老遠來揚州做什麼?扳倒子商,才是他們最重要的。”

“那……葉家與顧九思同氣連枝,王大人死于葉韻之手……”

那下人說著,看了一眼王平章,王平章笑了笑:“最重要的是什麼?”

“啊?”

下人愣了愣,王平章靠近他,小聲道:“是錢。”

說著,王平章便笑了起來。

陳尋送走王平章,回了客棧,柳玉茹和印紅萊正在商量什麼,陳尋走進屋,頗為不安道:“玉茹,你說我們扶了王平章,他會不會是下一個子商?”

“不會。”

柳玉茹喝了口茶,抬眼看他:“不還有你嗎?”

陳尋愣了愣,柳玉茹轉過頭,同萊吩咐道:“去給九思消息,讓他撥一隊人馬過來。”

“您如今打算怎樣?”

萊試探著出聲,柳玉茹聽著滴的聲音,慢慢道:“留些時間給王平章布置。水香,你的人給姬夫人引薦一下陳先生。陳尋,你到了姬夫人面前,需刻意討好,然后與說說子商在東都的況,然后告訴姬夫人,子商,”柳玉茹抿了抿,終于還是道,“慕于我。”

聽到這話,所有人全都看向柳玉茹,柳玉茹繼續道:“等九思兵馬到揚州,我們這邊仿造子商的信,王平章與陳先生布置得差不多后,我便帶著錦兒,以子商妻之名投奔蕭鳴。蕭鳴必然會給信到東都詢問子商,信件飛鴿傳書,來往約有兩日,便就是這兩日,我會激怒姬夫人,王平章再說姬夫人與聯手,一起殺了蕭鳴。蕭鳴死后,揚州必,這時候顧九思兵馬陳兵在外震懾,王平章和陳先生的人在清理,不出一夜,是降是殺,揚州便有定奪。”

“明白。”

萊恭敬出聲,隨后便出門去給顧九思消息。

萊出去后,陳尋跪坐在一邊,頗有些忐忑道:“我怕王平章與我這邊沒有這麼多人馬。”

“你以為王平章和我要這麼多錢做什麼?”柳玉茹看向陳尋,似笑非笑,“有錢能使鬼推磨,就看你會不會花這錢。王平章必然是重金賄賂揚州將領去了,他會,你不會嗎?除了將領,那些貧苦百姓,山賊土匪,總有拿錢辦事的人吧。你要實在找不到人,不妨去三德賭坊問問?”

陳尋愣了愣,隨后似是醍醐灌頂一般道:“我明白了,我這就去想法子!”

柳玉茹的消息還沒到幽州,幽州舉事的消息卻已是傳遍天下了。

但周高朗并沒有宣告舉事的消息,他的舉非常克制,他只是集結了幽州的兵馬,以極快的速度拿下了冀州與幽州接壤的邊境四城,然后陳列在了邊境上。

之后他沒有再往前一步,所有人都在揣著周高朗的意圖,天下都觀著局勢,似乎都不清楚,周高朗此舉是在圖謀什麼。

但東都之子商和范玉卻比所有人清楚周高朗的意思。周高朗的信傳到了東都,上面清清楚楚寫明,只要范玉還東都所有周家家眷,他便即刻退兵,從此駐守幽州,以報君恩。

信到了范玉手中,由子商念給范玉,范玉聽完信后,他冷笑出聲來:“以報君恩……以報君恩,他怎麼敢違背圣令,殺朕使者,還當著天下的面兵發冀州!這臣賊子,哪里是來求朕,分明是要反!”

“陛下息怒,”子商恭敬開口,“此事尚有轉機。”

“什麼轉機?”范玉冷眼看過去,子商溫和道,“如今我們唯一能牽掣周高朗的,便是周家人,今日我們把周家人給了周高朗,那周高朗必然立刻舉旗謀反,我們便再無還擊之力了。”

“朕知道,”范玉有些不耐煩道,“別說廢話。”

“陛下,劉行知如今還在益州。”

“所以呢?”

“如今大夏,劉行知不會坐視不理,他必然會兵發大夏,咱們把周高朗調到前線如何?”

聽到這話,范玉抬眼,看著子商,皺眉道:“你什麼意思?”

“如今大夏與南國,都是當年先帝銳,他們對如今東都局勢大多只了解一個大概,陛下不如此時將前線兵馬全部調回東都,這樣一來,周高朗若打算強取東都,陛下也算有所應對。”

“那前線怎麼辦?”

范玉有些猶豫,子商笑了:“讓周高朗去呀。”

“他要周家人,咱們不是不給,讓周高朗去前線,擊退外敵之后,我們就還人。”

“還人之后他還不是要反!”

范玉怒喝:“你這什麼餿主意!”

“還人之后,周高朗兵馬還剩多呢?”

子商眼中意味深長:“陛下,到時候,陛下兵馬在東都,揚州在旁側,周高朗前方是劉行知,他和劉行知兩敗俱傷,我們再從背后圍攻,周高朗三面環敵,他周家人還不還,還重要嗎?”

聽到這話,范玉愣了愣,片刻后,他不由得道:“他若是不去呢?”

“不去前線,陛下不更該召集諸侯,回東都與周高朗決一死戰嗎?”

子商理所當然道:“難道陛下以為,前線諸侯不幫忙,以如今東都兵力,還能和幽州一戰不?而且,如今江河還不知去向,如今的東都,怕也并不安穩。”

子商這些話,讓范玉憂慮起來,他心中惶惶不安,子商繼續道:“陛下,前線回來,也就損失幾城而已,到時候我們屯兵東都,我讓揚州從后協助東都,前后夾擊周高朗,再派人與劉行知議和,劃一州給劉行知,陛下收拾了周高朗,坐穩了皇位,修生養息,再圖大事。陛下仁德,顧全大局,可萬萬不能為了大局,送了自己命啊。”

聽到這話,范玉慢慢穩下心神來。

子商說得不錯,把他父親的舊部都召回來,丟個前線,比讓他用東都兵馬直接面對周高朗要好得多。

他想了想,點頭道:“就按你說的辦,把南邊前線將領楊輝、韋達誠、司馬南都領兵召回東都來,再把周家人送到冀州去,給周高朗看一眼,讓他乖乖到前線去。”

“陛下英明。”

子商得了范玉首肯后,便退了下去,他走出殿外,吩咐人將信息逐一往外送出去,隨后同鳴一低聲道:“我們的打算,你找個人,私下給周家人,尤其是周燁的夫人,那個秦氏。”

聽到這話,鳴一有些不解:“您這是做什麼。”

“再給南帝一個消息,”子商慢悠悠道,“一切已按計劃行事。等東都與周高朗對峙,他即刻攻打豫州。”

鳴一并不意外,他點點頭,退了下去。

子商站在宮欄邊上,眺宮城。

相比劉行知和范軒,揚州不過彈丸之地,無論他們誰贏了,他都無法立足。

范軒兵強馬壯,又有賢臣輔佐,假以時日,劉行知必敗,一旦打破這個平衡,揚州也就完了。

他得有一個時機。

東都,修黃河,毀閣,到如今收網……

雖有差池,也無大礙。

子商盤算著,慢慢閉上眼睛。

風夾雜著雨后水潤撲面而來,子商聞著雨水的氣息,便想起揚州碼頭那場細雨。

顧九思在幽州,柳玉茹呢?

他想――在顧九思邊,真是埋沒了

如果能活下來,如果愿意活下來……

子商思緒戛然而止,他睜開眼睛。

如今的時局,他不能再想這些了。

*** ***

大雨洗刷而過,各地靜候消息。鴿子一只一只飛鴿棚,仆人從鴿子上取了消息,一一送往書房。

書房之中,顧九思翻著書卷,正看著地圖,沈明坐在他周邊,靜靜看著地圖,顧九思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在看什麼?”

“我在想,”沈明皺著眉頭,“大夏這麼大靜,周邊各國,尤其是劉行知,沒有想法嗎?”

“幽州靠北梁,你和周大哥在這一年,已經將北梁打垮,他們暫時無力行軍,加上如今兩邊也算安穩,暫時不必憂慮。”

沈明點點頭,顧九思接著道:“而劉行知,他向來謹慎膽小,南境是大夏三員大將,又有天險所守,我們這邊不到徹底,劉行知便不敢。若我們這邊真打起來了,他也很難立刻破開前線防守,就算他真的破開了前線防守,我們也應當已平定東都,屆時,便是兩國正式戰了。”

“若兩國當真戰,”沈明湊上前去,認真道,“我們有幾把握?”

顧九思聽著,沉默了片刻后,慢慢道:“先帝南伐之心一直都在,軍備士兵都有準備,黃河修好之后,水運暢通,無論糧草士兵,補給都十分及時,我們的士兵將領,都在幽州戰場與北梁打磨過,與劉行知這樣的土霸王相比,可說是兵強馬壯,當真要打,大夏并無畏懼。”

聽到這話,沈明舒了口氣,顧九思低著頭,看著桌上的地圖,聽沈明道:“那便還好了。”

“但還有一種最壞的可能。”顧九思慢慢出聲,沈明抬頭看向顧九思,有些張道:“什麼?”

顧九思沒有說話,便就是這時,外面傳來侍衛匆匆抬了一卷信紙過來,送到顧九思面前道:“東都來的消息。”

“呈上。”

顧九思忙出手去,拿了那一卷信紙,他匆匆掃過后,皺起眉頭,沈明旁邊打量著他:“九哥,信上怎麼說?”

“周家家眷,已從東都出發,被送往冀州。”

“他們打算還人了?”沈明高興開口,顧九思沒有出聲,他想了想,卻道,“讓人去查,不惜一切代價,營救周家家眷。”

得了這話,侍衛恭敬下去。沈明立刻道:“我去吧。”

顧九思抬眼看著高興的沈明,他抿了抿,隨后道:“你有其他要做的事。”

“什麼?”

沈明沒有說話,顧九思放下手里的信,他站起來,慢慢往外走去。

長廊之外,天空烏云布,似是風起云涌,顧九思站在長廊外,看向東都的方向。

他心中有一條脈絡逐漸清晰起來,他似乎是看見了范軒曾經描繪下的一切。

子商在揚州,整理國庫,修黃河,平永州,讓柳玉茹發展柳氏商行,將周家安置在幽州……

他不知道范軒是有意,還是無意,但是他所做下的一切,似乎都在解決這今日他們所面臨的一切。但范軒畢竟是人,有太多變數,他始終沒有猜到,他的兒子,竟然是這樣一位帝王。

顧九思閉著眼,好久后,他慢慢張開了眼睛,終于出聲:“你準備一下,明日,你就去揚州。”

“明日?”

沈明有些意外,顧九思點點頭,隨后什麼都沒解釋,只是道:“去休息吧,我去找周大哥。”

顧九思說完,便往周燁的房中走去。

周燁正在房里帶著孩子,周思歸在床上爬來爬去。周燁面無表看著他,似是有些疲憊。

顧九思通報后步房中,看見周燁坐在床上,他了一聲:“大哥。”

周燁恍惚中回神,他轉頭看向顧九思,苦笑了一會兒道:“九思。”

“今日我得了消息,說嫂子和周夫人、周小公子已經被押送往冀州路上,按著時間推算,再過兩日,他們就會到達臨汾。”

聽到這話,周燁明顯是有了幾分神,有些不可置信道:“范玉答應放人了?”

“怕是有條件。”

顧九思徑直開口,周燁僵了僵,片刻后,他鎮定下來,轉頭看見周思歸道:“那也無妨,只要能談,便是好的。”

“若我沒猜錯,”顧九思平靜道,“劉行知或許會在此時進犯,他們會將豫州前線調回東都駐防,然后以夫人作為要挾,讓我們前往豫州。”

“他們想讓我們和劉行知兩敗俱傷?”

周燁立刻反應過來,顧九思點頭道:“是。”

子商的意思,大約是想讓我們在前線與劉行知對敵,然后他們在后方聯合揚州兵力來手。”

周燁不說話了,顧九思打量著他的神,接著道:“但是揚州這次不會出手,而東都的人馬,主要是要看豫州三位大將的態度。”

“你如何篤定揚州不會出手?”

周燁有些奇怪,顧九思隨后道:“這是我今日來的原因,我想同周大哥借三萬人。”

“做什麼?”

“揚州或許將有,我想借三萬人,借機拿下揚州。”

周燁聽到這話,他猶豫了片刻后,隨后道:“三萬人不是小數目。”

“周大哥還想救回夫人嗎?”

顧九思定定看著他:“我已經派人過去盡量營救夫人等人,可他們必然是重兵把守,怕不會那麼容易營救,若是救不,我們唯一的法子,便是答應他們,前往豫州。”

“這樣一來,我們豈不是腹背敵?”

周燁不贊同皺起眉頭,顧九思立刻道:“這個時候,范玉不會攻打我們,他不僅不會攻打我們,他或許還會給我們支援,讓我們解決劉行知。等到我們和劉行知兩敗俱傷后,他們再來攻打。而等到那時候,若范玉真來攻打我們,我們便讓揚州反過頭來攻打他們。”

“如此,我們才可以既救下夫人,又不丟國土。”

聽到這話,周燁思索了一番,點頭道:“好。”

“我今日便讓沈明點三萬人出發。”

顧九思立刻出聲,周燁有些詫異:“這麼急?”

顧九思點了點頭:“玉茹布局在即,怕是十萬火急。”

“那……”周燁猶豫了片刻,但他是個果斷的人,最終還是道,“去吧。”

顧九思應了聲,他從周燁這里取了令牌,拿著令牌告退后,便走了出去,他找到沈明,將令牌給沈明,同沈明道:“你帶三萬兵馬前往揚州,協助玉茹,拿下揚州。”

沈明接過令牌,點頭道:“好,你放心。”

說著,沈明將令牌拴在了腰帶上,抬眼看向顧九思,笑道:“有什麼話要我幫你給嫂子帶的嗎?”

顧九思聽到這話,他愣了愣,他張了張口,似是要說什麼,但許久后,他終于只是道:“讓別擔心,我一切好好的。”

“行,”沈明點點頭,轉道,“那我走了。”

“沈明!”

顧九思驟然提聲,沈明有些疑回頭,顧九思上前一步,低了聲,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拿下揚州之后,你便即刻趕往豫州,不要管這邊任何命令,除了我的命令,誰都不要聽,做得到嗎?”

“九哥……”

沈明有些震驚,顧九思抓了他的手腕,認真看著他:“做得到嗎?”

沈明沒有說話,他靜靜看著顧九思,顧九思聲音又低又急:“劉行知必定是要攻打豫州了,而明日,如果做得好,我和周大哥會一起來增援你,但如果有其他變故,周大哥或許就要做些其他事。可你一定得保住豫州不丟,你明白嗎?”

豫州是大夏最有利的天險,丟了豫州,對于大夏來說,再要反擊,那就難了。

“我只有三萬人馬。”沈明提醒他,三萬人馬,如果應對劉行知舉國之力,這近乎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顧九思繼續道,“揚州還有五萬兵力。你領著八萬人,只要守住豫州一個月,我必增援。”

沈明沒說話,顧九思抬眼看他:“還有什麼要問的?”

“九哥,”沈明抿了抿,“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

顧九思愣了愣,他沒想到沈明敏銳至此,他垂下眼眸,好久后,才慢慢道:“這一場仗,或許有一個最壞的可能。”

“什麼?”

“那就是,子商,從頭到尾,都是劉行知的人。”

聽到這話,沈明整個人怔住了,顧九思飛快分析著道:“我一直在想,他到底為什麼要來東都,來了東都,一直在與我們小大小鬧的糾纏,他修黃河,說是跟隨太子東巡時候勘察了水利,可是我如今想,他前去也就那麼一點時間,怎麼能拿出一套如此完善的修繕方案,那明明是早有所圖。而他后來慫恿范玉在周高朗還在幽州的況下以如此激進手段廢除閣,那完全不是明智之舉,可如果他是劉行知的人呢?”

“或者說,一開始他就是和劉行知結盟,來到東都,為太子太傅,然后制造太子與周高朗的矛盾,等太子登基,與周高朗兵戎相見,這時他再竄通劉行知,讓劉行知攻打豫州,而后他從中作,讓大夏斗。大夏斗之后,再與劉行知戰,這時候子商作壁上觀,等到關鍵時刻,直接出手,作收漁翁之利。待到那時候,這天下,便全是子商的了。”

沈明聽著顧九思的話,不由得有些急了:“那如今怎麼辦?”

“所以,你去豫州。”顧九思冷靜道,“如果子商真如我所料,那麼,”他聲音有些低沉,“他怕是不會讓周家家眷活著了。”

“為什麼?”

沈明有些震驚:“這管周家家眷什麼事?”

“只有周家家眷都沒了,周家才會和范玉徹底撕破臉。子商要的就是大夏不管邊境一味斗。如今他怕是已經將前線兵力全部撤回,固守東都。他之所以把周家家眷送到邊境來,打的怕也不是要放人的主意。”

“那……那他要做什麼?”

沈明聲音有些結,他其實已經明白了,可是他不敢相信,還要再確認一遍,顧九思聲音發沉:“他不過是要周家父子,親眼看到自己親人慘死,激怒他們的罷了。”

“所以你讓我去揚州,然后折往豫州。”沈明喃喃出聲,“這事兒你告訴周大哥了嗎?”

“我不能說。”

顧九思冷靜道:“若是說了,這三萬兵馬你帶不走。”

“那等事發之后,周大哥很快就會想明白,你怎麼辦?”

沈明有些著急道:“要不你跟我走吧!”

“事還沒走到這一步,”顧九思抬手道,“這是最壞結果,子商或許并不是我所猜想這樣。而且我也已經有所部署,端看明日,”顧九思抬頭看向天空方向,聲音里帶了幾分沉凝,“能不能救下周夫人。”

“若是能救下來,萬事大吉。救不下來,只要周夫人不死,我便能說服周大人和周大哥同我們一起去豫州對敵,也是條生路。若真是走到了最差的一步,你只管守好豫州,我自有我的辦法。”

“我明白了。”

沈明點點頭,立刻道:“我這就出發。”

“還有,”顧九思抿了抿,隨后道,“我同你說這些話,”他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道,“你別同玉茹說。等玉茹穩住揚州,你讓到黃河去,告訴子商修黃河原因絕不簡單,怕是在黃河做了什麼手腳。豫州最難的一道天險守南關正是黃河下游,讓玉茹想辦法。”

“好。”

沈明應聲道:“我明白,你怕嫂子擔心你。”

顧九思低低應了一聲,見再無其他事代,沈明便離開了去,當夜點了三萬人馬,朝著揚州趕了過去。

而顧九思坐在自己房間里,他提著筆,寫了一夜的信,信寫了了寫,開頭“玉茹”二字寫了無數遍,最終始終落不下筆。

等他好不容易寫完信,天終于亮了。

而這時候,周家眷,也終于步了冀州的土地。

馬車搖搖晃晃,秦婉之坐在馬車上照顧著周夫人和周二公子,周夫人神疲倦,一言不發,周二公子發著低燒,依靠著周夫人。

秦婉之給周二公子喂過水,低聲道:“不知還有多久,才會見到郎君。”

周夫人不說話,秦婉之嘆息了一聲,轉過頭去,看著周夫人道:“婆婆,你可還好?”

“死不了。”

周夫人干開口,秦婉之聽嗓子干啞,便遞水過去,聲道:“婆婆,喝點水吧,明天就能到臨汾,我們便能見到郎君了。”

周夫人不說話,片刻后,慢慢道:“你喝吧,你好久沒喝了。”

秦婉之愣了愣,沒想到周夫人會主喝水,們婆媳關系一貫不好,然而這樣患難時刻,周夫人卻是頭一遭,對好了那麼一些。眼眶不由得有些潤,甕聲應了一聲,低下頭去,小抿了一口水。

周夫人看了一眼,想了想后,慢慢道:“你是不是以為我很討厭你?”

秦婉之聽到這話,神有些僵垂下眼眸,低低應了一聲,也沒否認。

周夫人轉過頭,淡道:“我的確也是討厭你的。”

“我不喜歡燁兒。”周夫人聲音平淡,“我與他父親并不好,他父親在世時總是打我,我懷他的時候,便幾次想殺了他,卻都下不了手,后來生他,卻差點讓自己去了。”

周夫人從未與提及過這些,秦婉之靜靜聽著,也沒多說。周夫人接著道:“后來有一日,我忍不住,將那男人殺了,我逃了出來,被高朗遇到,他收留了我們母子,那時候我才第一次覺得,我活了過來。”

“燁兒長得很像那個人,”周夫人轉頭看向秦婉之,秦婉之聽到這話,忍不住道,“可他并不是那人。”

周夫人神頓了頓,隨后垂下眼眸,應聲道:“是,他不是。小時候,我怕高朗不喜歡他,所以不太敢親近他。而且看著他,我總覺得,他在提醒我,我有那麼一段不堪的過去。高朗說過我好多次,讓我多照顧他,期初我是怕高朗說的是氣話,后來我便發現,我不去照顧他,高朗便會主照顧他。”

“他小時候很招人疼。”

周夫人似是回憶起什麼:“他從小就乖,做什麼都規規矩矩,凡事都為著別人著想。有一次我落在地上,他就小跑過來,幫我拉著,那時候他才四五歲,他便會同我說,母親臟了,我替母親提。我問他能提多久,他說,他能給我提一輩子的子。”

秦婉之聽著,想著那時候的周燁,心里有些心酸,想叱責周夫人,卻又礙著長輩的面,只能委婉道:“若不是吃了苦,哪里有這樣天生就會照顧人的孩子?”

周夫人沒說話,片刻后,應聲道:“你說得對,他的確吃了苦。一開始我是想保著他,想讓高朗和他深一些,別介意我以前的事,于是我故意不照顧他,讓高朗去照顧。他們越來越深,這時候我也生了平兒。生了平兒之后,我日子很順當,而燁兒也離我越來越遠,他很同我說話了,每日與我,都是恭敬請個安,便也沒了。可平兒不一樣,他在我邊長大,他是我所有心的凝聚,我希這世上所有好的都是平兒的,可這時候我發現,燁兒太好了。他太優秀,年紀也比平兒大太多,我很怕。”

“怕他搶了二公子的位置,日后繼承周家,是嗎?”

秦婉之聽到這話,不由得笑了,笑里帶了幾分悲哀:“可他是沒有這樣的想法的。”

“誰知道呢?”周夫人神懨懨,“若真沒這些想法,又在他父親面前做那些表現做什麼?”

“后來他也的確得逞了,高朗早知道周家會有這一日,所以他早早讓他去了幽州。那時候我就問過,為什麼去幽州的不是平兒,而燁兒?他告訴我,因為燁兒更合適。”

“太荒唐了。”周夫人疲倦道,“自個兒親生兒子不顧,去管一個外人的兒子。甚至于還將他當繼承人來養,自己親生兒子放在東都為質,到把周燁送到幽州去快活。”

周夫人說著,嘲諷出聲來:“何等襟啊?”

秦婉之聽著周夫人的話,心里又酸又,許久后,慢慢道:“您同我說這些,又是做什麼呢?”

“你說范玉會白白放我們回去嗎?”

周夫人抬眼看向秦婉之,秦婉之愣了愣,凝視著的眼眸,認真道:“不會的,一切都會有代價,所以當初我就同高朗說過,如果我有一日為人質,我不會讓他為難。”

“我如此,平兒如此,你呢?”

秦婉之沒說話,呆呆看著周夫人,周夫人低頭抱著周平,聲音平緩:“高朗讓我知道怎麼活得像個人,我不能讓他后悔救了我,也不能讓他為了我,將自己置于險境。”

“至于你的去留――”

周夫人低喃:“你自己定吧。”

秦婉之沒有說話,馬車搖搖晃晃,從白天到黑夜,終于到了臨汾。

了臨汾城,被關了地牢。秦婉之一夜沒睡,抱著自己,看著外面的天空。

到半夜時,外面突然鬧了起來,秦婉之猛地站起來,周夫人抱著周平起來,有些茫然道:“怎的了?”

秦婉之認真聽了片刻,隨后激出聲來,忙道:“有人,有人來救我們了!”

周夫人聽到這話,也急急站起來,抱著周平走到牢房門前來。

外面聲音越來越鬧,片刻后,一個男人猛地沖進牢房中來,領著人抓住了秦婉之、周夫人、周平三人,暴將三人按著跪了下去,直接拿刀架在了三人脖子上,朝著外面吼道:“再往前一步,我就砍了他們的腦袋!”

前來劫囚的人聽到這話,當下頓住了步子,似是猶豫。

而周夫人卻是突然發了狠,抱著周平猛地朝著前方撲了過去,也就是這片刻,那人毫不猶豫,手起刀落,便砍下了周夫人的腦袋。

飛濺而出,灑在周平和秦婉之的臉上,兩人驚恐看著倒在面前的周夫人,周平整個孩子坐在泊里,眼里滿是震驚。持刀之人將刀劍指向周平,卻是抬眼看著前來劫囚的人道:“再跑一個試試?”

見到這樣的場面,所有人都震驚了。

大家都知道周家眷是用來威脅周高朗的,任何人都沒想到,這人居然有如此氣魄,當真殺了周夫人!

在短暫震驚后,劫囚的人立刻做出了決定,當即退開。守著監獄的士兵趕追了上去,不一會兒后,牢房里就只剩下了秦婉之、周平、還有那砍殺了周夫人的青年。

秦婉之還跪在地上,似乎是失去了所有力氣,而周平坐在泊里,好久后,他慢慢緩了過來,尖出聲后,手腳并用,爬到了墻角,死死抱住自己,拼命抖著。

“我問一。”

殺人的青年慢條斯理用白的絹布干凈了刀上的,他用刀尖挑起秦婉之的下,笑了笑道:“明日若是周燁不答應陛下的條件,我也會這麼送你和那位小公子上路。”

“你們……”秦婉之抖著,“你們要讓他答應什麼條件?”

“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他也沒得選。”

問一彎下子,靠在秦婉之耳邊,低聲道:“劉行知打過來了,陛下要周家軍到豫州對敵。等他們打完劉行知,陛下會帶人,親自送他們歸天。”

聽到這話,秦婉之猛地睜大了眼。

聽得明白,劉行知舉國打來,范玉一定調走了前線的軍隊,讓周燁去抗敵,等周家兵力消耗夠了,范玉兵強馬壯,聯合子商揚州再打過來,那便徹底完了。

“你覺得他們會換你們嗎?”問一歪了歪頭,似乎有些好奇,片刻后他將刀往刀鞘里一,從旁邊提了一個陶罐,遞給秦婉之道:“夫人,喝點水潤潤嗓子,明日城樓上,同大公子多說幾句話吧。”

說完,他便大笑著走了出去。

周夫人的蔓延了過來,秦婉之坐在周夫人的里,片刻后,抖著子往前去,給周夫人整理了衫。

一夜喧鬧過后,顧九思也得了消息,他拿著周夫人已經被斬的消息,心里有些發沉。

片刻后,外面傳來了消息,下人同顧九思道:“顧大人,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周大人您準備出發了。”

顧九思點點頭,他著紙條,一時不知這消息是該說還是不說。

他駕馬到了城門口,周高朗和周燁領著人在正前方,顧九思上前恭敬行了個禮,周高朗點頭道:“走吧。”

說罷,便以周高朗為首,周燁隨其后,而后顧九思、葉世安再隨在后面,其他大將領著士兵在他們后一字排開,往臨汾趕去。

到了臨汾城樓下,臨汾城上便響起了戰鼓,所有士兵架起羽箭,周高朗朝顧九思揚了揚下,顧九思立刻駕馬上前去,立在城樓前,朝著城樓上朗聲道:“聽聞我周氏家眷已盡到臨汾,不知可是陛下想明白了,打算還周氏家眷,與我等冰釋前嫌,重修君臣舊啊?”

“顧氏逆賊,天使之前,安敢如此猖狂?!”

城樓上一聲喝罵,顧九思聽出來,是臨汾原本的守將韋林。

顧九思笑了笑:“韋大人,您年事已高,說話費力,”說著,顧九思抬手,“還請東都來臣上前與我說話!”

“你我?”

問一從旁邊走出來,顧九思看著他,辨認了片刻,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子商邊見過,問一也知道顧九思不一定認識自己,抬手恭敬道:“在下殿前司問一,見過顧大人。”

“殿前司的大人來了,想必陛下也拿下主意了吧?”

“陛下說了,”問一笑了笑,“婦孺老,都是無辜之人,牽扯進來,畢竟不妥,周大人要還家人,也可以理解。可周大人如今無論如何都是謀反之,就這樣放人,實在是說不過去。”

“那他要如何?”

周燁忍不住出聲,掃視著四周,頗為著急,問一目落在顧九思上,高聲道:“如今益州劉行知犯境,周大人不如去前線擊退劉行知,到時候將功抵過,陛下也好放人。”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沒有出聲,周燁看了一眼顧九思,問一所言果然如顧九思所料,他心里想了一圈顧九思說的,上前一步,同周高朗低語道:“父親,先應下來吧。”

周高朗抬眼看了一眼周燁,這事兒他們昨夜也商量過了,他想了想,抬頭看向問一道:“保衛大夏,本就是我等職責。只是若陛下出爾反爾怎麼辦?”

“放心,”問一高聲道,“你們往豫州去,只要你們到了豫州,我們這邊就放人,你們接到消息,再戰不遲。”

聽到這話,葉世安冷笑了一聲。

他們大軍到了豫州,劉行知必然認為是援兵,哪里容得他們戰不戰,怕劉行知就直接撲上來了。

周高朗聽到問一的說法,稍稍安心了些,點頭道:“那至讓老朽見見家眷,確認他們無恙才好。”

得了這話,顧九思心里一。他不由得將手放在劍上,往前了一步。

問一得了話,毫不懼,抬手道:“將人帶上來。”

說著,所有人便看見秦婉之和周平被著上來。

秦婉之里被綁了布條,上被繩子綁著,頭發散,被人推攮著,走得踉蹌。周平跟在后,低著頭,瑟瑟發抖。

看見他們,周燁立刻上前了一步,被葉世安一把抓住,朝他搖頭道:“再往前,就進羽箭范圍了。”

周燁強行忍住沖,死死盯著城樓上的秦婉之。

秦婉之看見周燁,原本又慌,然而在及那個人堅定的眼神那一瞬間,不由自主直了脊梁。

突然就不怕了。

了手中的瓦片,靜靜看著遠的周燁,看得貪婪又認真,仿佛是要將這個人刻畫進眼里。

“周大人,”問一站在秦婉之旁邊,高聲道,“如今人已經見到了,您要不就即刻啟程去豫州吧。”

周高朗不說話,他盯著城樓,好久后,他才道:“我夫人呢?”

“昨夜有賊子闖,”問一漫不經心道,“周夫人不幸亡了。”

聽到這話,周高朗臉巨變,他了韁繩,怒喝了一聲:“豎子小兒,你還我夫人命來!”

說罷他便想要打馬往前,周燁連忙一把抓住了周高朗,著急又惶恐道:“二弟還在!”

周高朗聞言,他僵住子,將目落在城頭那個巍巍的孩子上,他雙眼瞪得紅,手握在刀柄上,一時竟也不知是退還是進。

若是退,他不甘心。若是進,他又不忍心。

顧九思見狀,連忙上前,低聲道:“大人,我們先將剩下的人贖回來,等日后,再做打算不遲。”

“九思說得對,”周燁急忙道,“父親,如今保住活著的人要。”

周高朗不說話,他,幾次要張口,都說不出話來。

周燁見他已悲不聲,忙道:“問一,我們答應陛下的條件,可我們守在豫州,若是收不到放人的消息,你告訴陛下,后果自負!”

“好。”問一笑著道,“您上路吧。”

這話帶著諷刺,周燁來不及與他打仗,他上前拉著周高朗的馬,小心翼翼道:“父親,我們回去吧。”

說著,他又看了一眼城樓,他張了張口,說了一句無聲的:“等我。”

說完之后,他轉過頭去,便不敢再回頭了。

城樓之上,秦婉之靜靜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整個人微微抖著,雙眼盈滿了眼淚,問一看了一眼秦婉之,笑了起來:“是不是還有什麼要同你家郎君說的?我也不是不通理的人,要說什麼,好好道別吧。”

說著,問一解開了塞著的布條,似是好心道:“說吧,多說些。”

秦婉之不說話,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要將那人看得更清晰些。

用背影勾勒著周燁的背影,那人似乎和第一次相見時沒有什麼區別,仍舊那個溫和的、甚至木訥的青年。看著他駕馬行去,仿佛是婚以來,一次次看著他離開,終于大喝出聲:“周燁!”

這麼久以來,從未阻攔過他的腳步,卻獨獨這一次,住了他。

周燁回過頭來,便看見子立于城墻之上,一襲橘衫獵獵作響,他有些疑看著那高樓,隨后便聽那子嘶喊了一聲:“別去豫州!”

聽到這話,所有人臉都是大變,問一一把朝著抓過去,誰知道秦婉之作更快,不知是何時割斷了繩子,猛地將繩子一掙,一把抱住周平,便從城樓之下縱躍了下去。

周燁看見那一襲橘如蝶而下,他目眥裂,而后他毫不猶豫,駕馬就沖了過去。

葉世安想要阻攔,卻只來得及喊了一聲:“不……”

而顧九思比葉世安更快,他持劍跟在周燁后,幾乎是同時就跟著周燁沖了過去,大喝一聲:“立盾,進攻!”

也就是這片刻,箭如雨而下,顧九思替周燁揮砍著他邊的流矢,跟著周燁。而周燁全然已經忘記周邊的一切,只看得見前方從城樓上落下的子。

秦婉之重重落在地上,似乎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周平被護在前,整個人已經完全不會說話,他抖著,愣愣看著天空,一時竟是完全不會了。

顧九思護著周燁沖到秦婉之面前,第一波箭雨結束,臨汾城開了城門,士兵持著兵沖出來,顧九思一人擋在周燁前,面對著沖過來的兵馬,大喝了一聲:“退下!”

這一聲大喝震住了沖出來的人,然而也不過就是頃刻的時間,戰鼓再響,士兵又沖向前來,顧九思守在周燁前,擋住所有沖向他們的兵馬,而這個時候葉世安也領著第一波侍衛沖到,護在了周燁前。

周邊砍殺聲了一片,而周燁卻什麼都顧不得了,他一把將周平推開,跪在秦婉之前。顧九思將周平一拉,就護在了后。

秦婉之下全是蒼白著臉,笑著看著周燁。

周燁說不出話來,他又急又怕,手抖著想去,卻不知如何下手,他慌的看著,眼里大顆大顆落著淚。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又說不出口,只能是“啊、啊”的發著極短的音節。

秦婉之看著他的模樣,卻是格外從容,抖著抬起手來,握住了周燁的手。

的手到他的手的瞬間,周燁定住了作,他呆呆看著秦婉之,秦婉之微笑開來,沙啞又艱難道:“我是不是……不好看了……”

周燁沒說話,他看著,眼淚如雨而落。

顧九思拼死揮砍著任何試圖靠近他們的士兵,鮮濺在周邊,但他沒說一句讓周燁站起來的話,他只是擋在他前,護著他,保著他,讓他安安穩穩,做這最后一場告別。

秦婉之覺得眼前開始黑了,輕輕息著:“你別難過……這輩子……我很高興……”

“他們想……騙你……去豫州……你會死……會死的……”

“我不會……”周燁終于開口,他抖著聲,“我會有辦法的。”

“真……真的啊?”秦婉之艱難笑起來,放開他的手,向他出手,周燁知道的意思,他彎下,將抱在懷里。

的骨頭斷了許多,他一就疼,可太貪這個懷抱了。

世之初,家破人亡,一人獨上幽州。以為周家大公子不會認這門親事,不會娶這樣一個孤,可他卻認了,他還娶了。

他八抬大轎,明正娶,把抬進了周府,親那天晚上,他挑起的蓋頭,還會結著和說:“你……你別害怕,我……我會對你好的。”

那是獨屬于他的溫暖,也是獨屬于

照亮了的人生,讓覺得,人生所有苦難都不是苦難,而是為了換來這一生,與他這一場相遇。

抓著他口的襟,低喃出聲:“阿燁,別辜負我……”

“好好……”口中涌出來,“好好活著……”

如你所愿的活。

最初見到那個會意氣風發同說“我愿以此生心,求清平盛世,得百姓安康”的青年那樣,張揚熱的活。

讓他永不磨其棱角,永不冷其熱,永遠心頭有一片天地,明燦爛,照耀四方。

這是的周燁,的郎君。

可這些話都說不出口了,失了力氣,閉上眼睛,便再沒了聲息。

的手從他落下去,他一把將的手在自己前,他子,抑著低泣。他似是怕自己的哭聲驚到了,又似是不愿承認這份分別,故而不愿讓這悲傷聲張。

周邊的兵荒馬,周邊城門大開,周邊箭矢如雨,周邊天崩地裂,似乎都與他們沒有了關系。

周高朗一馬當先,帶著葉世安等人沖在前方,葉世安有條不紊指揮著跟著來的隊伍,配合著周高朗用撞城柱撞開了城門。

周高朗正值哀傷之際,他不顧一切,追擊著前面的問一,大喝出聲:“問一,你站住!”

這一聲厲喝仿佛是驚醒了周燁,他著睫抬起頭來,看向了城門追擊著問一而去的周高朗,他慢慢放下了秦婉之,同旁邊士兵低啞道:“護好。”

說完,他便猛地朝著城門沖了進去。

顧九思見隨而上,周燁仿佛是蓄滿了所有力氣,一路不管不顧往前狂奔,抬手橫刀割開一個士兵管,便奪走了對方的箭匣,隨后一面往前追,一面抬手舉箭,對著問一連發三箭。

問一側躲過周燁的箭矢,腳步慢了下來,便是此時,顧九思也抓了一人的箭匣,從墻上過去,抬手彎弓,一路追著問一。

顧九思從墻檐上走,問一在人群中狂奔,周燁隨在后,周高朗見他們追去,干脆回過頭去,殺上了城池。

顧九思站在高,看了一眼問一逃跑的方向,他瞬間折了一個方向。

問一跑進一個巷子,剛沖進去,便看顧九思站在了巷子里,手持長劍,靜靜看著他。

問一轉過頭去,便見周燁堵在了巷口。

周燁近問一,問一息著,笑著退后道:“兩位大人如此屈尊降貴追殺我這麼一個小小侍衛,這真是在下的榮幸啊。”

話剛說完,顧九思便直接出口,一把鎖住他的嚨,直接按在了墻上,冷聲道:“是子商讓你殺們的?”

“不是……”

問一拼命掙扎著,周燁拔劍就將他試圖襲的一只手釘在了墻上,冷道:“說實話。”

問一息著不肯說話,周燁抬手又削去了他的膝蓋,問一慘出聲,頓時失去了承重,顧九思扣著他的咽不放,繼續道:“子商讓你殺他們,是不想讓周大人去豫州,對不對?”

問一還不肯說,咬著牙力掙扎,只是道:“你殺了我吧。”

子商不肯讓周大人去豫州,是因為他希周大人進攻東都,然后和范玉打個兩敗俱傷,所以,子商和劉行知約好的,是不是?!”

“不……”問一眼中閃過一,然而他掩飾得極快,繼續道,“您開什麼玩笑?”

“還不說實話!”

顧九思抓著問一的腦袋朝著墻上一撞,將他一把扔在地上,抬劍指著他:“所以,子商修黃河,到底是什麼圖謀?”

“圖謀?”

問一笑起來:“我家大人為國為民,你卻說他有什麼圖謀?”

話剛說完,周燁便一了過去,隨后抓著他的頭發,冷聲道:“他對黃河了什麼手腳?”

問一不說話,他盯著周燁。

他從這個男人眼神里明白,自己今日是不會有活路了。他看著周燁,慢慢笑起來:“可憐。”

周燁不說話,死死盯著問一,問一笑著道:“你夫人為了天下丟了命,日后坐在金座上,怕……”

話沒說完,顧九思便從問一后一劍貫穿了過去。問一扭過頭,看向顧九思,正要開口,顧九思又果斷給了第二劍。

周燁抬眼看向顧九思,顧九思平靜解釋:“他應當是不知道。”

“你怕他說出口來。”

周燁笑起來,眼里帶著嘲諷:“你怕他說的話,我不了。”

顧九思沉默不言,周燁靜靜注視他:“你也覺得我可憐。”

“周大哥……”

“別我。”

周燁低著頭,轉過去,他踩在水里,直了腰背,大步往前。顧九思說不出話,他只能跟在他后,什麼都沒說。

這時候周高朗已經取下臨汾,周燁問了士兵,徑直去署找周高朗。

署之中人到都是人,顧九思跟著周燁走進去,才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面都是哭聲,周燁步子頓了頓,他似是不敢再上前一步,然而片刻后,他終于還是決定走上前去。

他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每一步都離哭聲更近了些。

等他走進署之后,就看見了地上躺著兩,周高朗正趴伏在周夫人上,毫無儀態的痛哭著。

旁邊人見周燁進來,紛紛都看向了他,他手中提著劍,目落在躺在另一側的秦婉之上。

他靜靜看著秦婉之,深吸了一口氣后,看向旁邊痛哭著的周高朗道:“父親,先裝棺吧。”

周高朗哭著點頭,旁邊人去找了棺材,所有人看著周高朗和周燁親手將他們裝棺,周高朗哭得不樣子,周燁卻呈現出了一種意外的冷峻,他將秦婉之放進棺木,他靜靜注視著秦婉之,好久后,他握住秦婉之的手,輕輕吻了下去。

“我會為你報仇。”

他沙啞出聲。

他一定會為報仇。

說完之后,他親手關上了棺木,棺木蓋上那一瞬間,周燁抬眼,看向對面的周高朗,周高朗哭夠了,他似是一下蒼老過去,他招了招手,周燁走過去,扶住周高朗,周高朗低啞道:“裝好靈堂,所有人先去休息吧。世安,九思,”他喚了兩人一聲,顧九思和葉世安立刻應聲,周高朗低聲道,“你們一個人布置靈堂,一個人去看一看平兒。”

兩人應是,周高朗和周燁便走遠了。

等兩人消失去,葉世安才道:“我布置靈堂,你去看看二公子吧。”

顧九思應了一聲,神似是有些沉重,葉世安看了他一眼,隨后道:“你別多想了,最后決定都不是咱們做,周大人如何說,我們如何做就是了。”

“要是他做錯了呢?”

顧九思皺起眉頭,葉世安迎上他的目,平靜道:“你可以不做。”

顧九思抿了抿,終是沒有說話,他同葉世安道別,轉頭去了周平房間。

周平從城樓上掉下來時被秦婉之護著,加上他個子又小,筋骨,落下來后,竟只是些傷。顧九思進門時,周平躺在床上,他不過**歲,卻像一個大人一般,怔怔看著床頂。

顧九思走到他邊上來,溫和道:“二公子,您覺如何了?”

周平沒說話,他盯著床頂,一言不發。顧九思想著他是了驚嚇,也沒多說,上前去替他拿了被子,掖了被角。周平目落在他上,好久后,他才道:“們都死了。”

顧九思作頓了頓,周平說的是陳述句,他雖然年紀小,卻是什麼都明白的。顧九思想了想,隨后道:“二公子不必擔心,日后你父兄會保護你的。”

“他們會死嗎?”

周平聲音有些發,顧九思抬眼看向周平,認真道:“不會的。”

“他們會給母親、嫂嫂報仇嗎?”

這話讓顧九思皺起了眉頭,他斟酌了片刻后,慢慢道:“二公子,你還小……”

“若他們去報仇,”周平接著問,“我能上戰場嗎?”

“您要去做什麼?”

顧九思看著周平,頗為不解,周平抓著顧九思袖子,認認真真開口道:“報仇。”

顧九思愣了,他看著周平,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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