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渡》第173章 全文完
楊輝很快就冷靜下來, 他掃了一眼旁邊的管家, 隨后攬著哭得梨花帶雨的西道:“你先進來, 慢慢說。”
西跟著楊輝進了屋中, 他將所有人攔在門外,關上大門,只留下西同他在屋中,隨后急切道:“你說陛下想殺我?”
西哭著點頭, 楊輝皺起眉頭:“他為何要殺我?”
“我……我也不明白。”西搖搖頭道, “我今日午時給陛下去送湯,聽見陛下在砸東西, 說什麼……他們也同張鈺葉青文一樣找死, 然后他吩咐人在今夜宮宴上準備了毒酒,說你們是聽不懂話的奴才……還說什麼, 要嫁禍顧九思!”
西說著,皺起眉頭道:“顧大人這樣的風流人我倒是聽過的, 可是他不早就逃到幽州去了嗎?陛下的意思我實在不明白,可我知道, ”西有些急切抬手抓住了楊輝的袖子,焦急道,“如今宮中已經到是兵馬,你去不得啊!”
“既然到是兵馬, ”楊輝警惕道, “你又是如何出來的?”
西聽得這話, 愣了愣, 片刻后,抖著站起來,不可置信道:“你懷疑我?”
“不……我……”
話沒說完,西抓著旁邊杯子就往他上砸了過去,然后撿什麼東西就往他上砸,一面砸一面哭道:“你懷疑我!你竟然懷疑我!我為你連貴妃都不當,拿了所有錢財偽裝宮出來,你竟然還懷疑我!”
“西!”
楊輝一把抓住西的手,急切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說的事太過重大,我得好好想想!”
“不要進宮而已!”
西哭著道:“我就想讓你活著而已,有這麼難嗎?!”
這話讓楊輝微微一愣,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似是力竭,慢慢了下去,楊輝愣愣看著落在地上,低低啜泣,他腦海里一時閃過許多。
西的話,西不明便,他卻是明白的。
和張鈺葉青文一樣找死……
嫁禍顧九思……
無非就是,皇帝對他們起了殺心。
一開始司馬南韋達誠收了顧九思的胭脂,而后來皇帝為了敲打他收了西,以范玉之多疑,做完之后,怕是又開始怕他們有反心。如今周高朗東都在即,顧九思又出現在東都和他們三個人探,范玉怕是決定破釜沉舟,將他們殺了之后嫁禍給顧九思,然后讓他們屬下因仇恨與周高朗拼個你死我活保住東都。
楊輝在西的哭聲里久久不言,他覺自己似乎是被到了絕路上,如今,無論他反與不反,范玉心中,他和韋達誠、司馬南也都已經為了一個逆賊,哪怕今夜不殺他,或許也只是因為用得著他們。
張鈺和葉青文的死敲打著他們,而顧九思那一番話,更是說在了他們心坎上。
他們是為了報效范軒保住范玉,可若是范軒已經留下了廢帝的詔,是不是說明,在范軒心中,大夏比他的脈更重要?
而一個愿意賣國以求穩的帝王,又怎麼會是范軒心中要的繼承人?
最重要的是,豫州是他們三個人的基,范玉將豫州讓給劉行知,讓的,就是他們三位將軍的基,哪怕今日他們扛過了周高朗,抵了劉行知,未來,他們只剩下殘兵老將,范玉的心,又真的會饒過如今諸多猜忌的他們嗎?
楊輝慢慢閉上眼睛,許久后,他嘆了口氣道:“你莫哭了,我會想辦法。”
“你不宮?”
“。”
“那你……”
“我不會死。”
楊輝搖搖頭,他將西扶起來,替拭了眼淚:“你跑出來了,便跑出來了,我現下讓人送你城,若有以后,我再讓人來接你。”
西呆呆看著楊輝,楊輝笑了笑,他抱了抱,隨后道:“你還年輕,別死心眼兒,走吧。”
說著,他便領著西走出了屋子,西似乎還什麼都沒反應過來,等他將送到馬車上時,才猛地反應過來,抓住了楊輝,頗有些張道:“會打仗嗎?”
“會吧。”
楊輝笑著瞧著,隨后又道:“你別怕,我是將軍,征戰是常事。”
“那麼,”西有慎重看著他,“你會保護百姓,還是天子?”
楊輝沒想到西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他在詫異片刻后,卻是笑了:“你希我保護誰呢?”
西抿了抿,好久后,才道:“我是百姓,我的父母、親人、朋友,都是百姓。”
楊輝看出西眼里那一份祈求,他心中微微一,不由得抬起手來,覆在面頰上,溫道:“那我就為了你,拔這一次劍。”
“以前我都護著天子,這一次,我守百姓。”
西靜靜看著楊輝。
其實楊輝生得不錯,他一生浪,三十多歲,還看去帶著幾分二十多歲翩翩公子的風頭,慣來覺得這個人輕浮,卻在如今發現,再輕浮的人,帶上百姓二字,也會有幾分難以言喻的厚重。
沒同他調笑,垂下眼,轉過去,低啞道:“珍重。”
“走吧。”
楊輝輕嘆。
西進了馬車,放下了簾子,楊輝站在滿口,看著馬車噠噠而去,管家走到他邊上來,小聲道:“韋大人和司馬大人都在半路被攔回來了,如今快到了,方大人也已經候在了大堂,等著您過去。”
楊輝點點頭。
這位方大人就是之前顧九思派來宴請他們的員,名為方琴,如今他們要找顧九思,就得從這位方琴下手。
楊輝回了大堂,見方琴正在喝茶,方琴站起來,朝著楊輝行了個禮,楊輝直接道:“顧九思在哪里,我要見他。”
“大人是想好了?”
方琴笑瞇瞇開口,楊輝果斷道:“想好了。”
“那另外兩位大人呢?”
“我會說服他們。”
“那麼,”方琴笑道,“敢問大人若要拿下宮城,需要多長時間?”
聽到這話,楊輝睜大眼:“他是要我們直接反?!”
“難道,”方琴有些疑道,“楊大人還打算宮送死嗎?”
楊輝沉默了,許久后,他才道:“我等共有近二十萬兵馬囤于東都,其中城約有一萬,宮中軍五千,今夜攻城,若所有兵馬東都,至多兩個時辰。”
方琴點了點頭,片刻后,他恭敬道:“那煩請楊大人先用調用兵馬圍住宮城,并抓捕所有從宮中逃的人,尤其是子商的人。同時控制住城墻打開東都城門,組織百姓出城。顧大人會宮說服陛下,若能不起戰火,最好不要起。若到卯時他未出宮,楊大人可直接攻下宮城。”
“為何要組織百姓出城?”
楊輝皺起眉頭,方琴繼續道:“我們這邊的消息,周高朗已經拿下了東關,若周高朗不休息連夜趕軍,至多明日清晨便會到達東都。明日清晨,顧大人會先和周高朗談判,盡量讓周大人放棄攻打東都,和平城。若顧大人做不到,屆時無論三位將軍是打算和周大人開戰,還是與周大人聯盟,都至留東都百姓一命。”
楊輝沉默著,方琴抬眼看向楊輝:“楊大人,你們選擇保東都,還是保豫州,顧大人都不阻攔。可是您至要給百姓一條生路。”
“我明白了。”
楊輝深吸一口氣:“顧大人如此襟,楊某佩服,等司馬將軍和韋將軍來后,我會同他們說明。”
方琴聽得這話,朝著楊輝行禮道:“如此,方某替東都百姓,謝過三位將軍。”
兩人說著話,外面傳來了司馬南和韋達誠走進門來的消息,兩人急急進了屋中,韋達誠進門便朝著楊輝道:“你說宮里有埋伏,此事可是真的?”
“**不離十。”
楊輝點頭道:“你可派人宮一探。”
“不必了。”司馬南開口,另外兩人看向司馬南,司馬南神平靜,“我今日想了一日,顧九思說得沒錯,我們效忠先帝,可先帝心中,大夏江山比他的脈重要。范玉割讓豫州,不配為君王。”
“況且,”司馬南掃了一眼另外來兩人,“他就算今日不殺我們,來日我們失了豫州,又了兵馬,等他不需要我們的時候呢?”
他能殺了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張鈺,對將他視侄子的周高朗仇恨至此,他們這些人,又算什麼?
三人沉默片刻,楊輝終于道:“我已同顧九思聯系過了。”
說著,楊輝將顧九思的意思重復了一遍,司馬南斟酌片刻后,點頭道:“就這樣。今夜將百姓送出去,明日,顧九思攔得住周高朗就攔,攔不住周高朗,我們便與周高朗合作,東都……”
司馬南抿了抿,終于道:“終究是大夏重要。”
旁邊方琴靜靜聽著他們商議,卻是提醒了一句:“但是布防還是必要的,”說著,他笑了笑,“顧大人說了,以防不測。”
司馬南想了想,應聲道:“可。”
幾人商量好后,便開始出去辦這些事。
報信使者從楊府出發,打馬過街,去了不同的地方。
先是到了城中駐兵的地方,侍衛拿出令牌,高聲道:“三位將軍有令,即刻調兵于宮門前,不得違令!”
隨后另一批人也差不多時間到了城郊,侍衛立于馬上,舉起令牌,揚聲道:“三位將軍有令,今夜東都有變,眾將士隨令東都,以供差遣!”
兵馬迅速開始結集,而宮城之中,范玉正興致指揮著人布置著宮宴。
他今夜打算好好同司馬南、韋達誠、楊輝三個人說一說,為了彰顯心意,他特意親自安排了今晚整個酒宴的布局。
宮人來來往往忙碌著,范玉一面指揮著劉善讓人將花調整著位置,一面道:“貴妃呢?怎麼不見?”
“娘娘正在來的路上。”
劉善笑著,恭敬道:“說今夜宮宴,要好好打扮。”
“對對對,”范玉高興道,“今夜要鄭重些,讓不慌,好好打扮著。”
范玉在忙著宮宴,子商帶著人慢慢往大殿踱步過去,他一面走,一面詢問鳴一道:“你說楊輝那三個人反了?”
“是。”
鳴一恭敬開口:“已經在調兵圍困宮城了,大人,您看如今……”
子商沒說話,他閉上眼睛,片刻后,他平靜道:“大殿的火/藥放好了?”
“放好了。”
鳴一立刻道:“按您的意思,用引線連好了。”
子商低笑了一聲,鳴一有些不明白:“您笑什麼?”
“我沒想到顧九思竟然真的能策反那三個人,”子商慢慢睜開眼睛,“他大約也沒想到,我的火/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用在黃河。”
說著,子商轉過去,平靜道:“走吧。”
“大人……”
鳴一低聲開口,子商側眼看他:“嗯?”
“要不,”鳴一抿了抿,“我們走吧。”
子商不言,他靜靜注視著鳴一,鳴一劍,抬頭看著子商道:“如今三位將軍已經反了,劉行知的大軍還在豫州,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在東都待下去了!”
“你以為,”子商平靜道,“我們如今又能走嗎?”
說著,他轉過,有些無奈道:“又能去哪里呢?”
劉行知若是沒有拿下大夏,哪里又有他們的容之所?
揚州已經沒了,劉行知進攻若是失敗,必定那他們出這口惡氣,而東都……今夜之后,也沒了他們落腳之。
他除了往前走,除了贏,他已經沒有路可以走了。若如今走了,這一生,他都只能被人追殺流竄,再無他日。
他的話讓鳴一待在原地,鳴一想要反駁,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子商見他久久沒有出聲,他頓住腳步,回過頭去,站在門口的鳴一似是有些茫然,看著鳴一的模樣,子商不知道怎麼,驟然想到了蕭鳴。
蕭鳴,問一,他邊的人,已經一個個遠去了。
他靜靜注視著鳴一,好久后,他突然道:“你帶著兄弟們走吧。”
“大人?”
“我逃不了了,”他平靜道,“但你們可以的。你們走吧,去府里拿點錢,趕出城,從此姓埋名。若黃河如期決堤,你就拿著我的信帶著兄弟去投靠劉行知。若黃河沒有決堤,你拿著錢,至此不要再大夏土地,和兄弟們散了吧。”
“不行,”鳴一皺起眉頭,“我若走了,誰護衛大人?”
“你若不走,”子商靜靜看著他,“是想看我死在你面前,還是想我看著你死?”
子商說完這話,雙手攏在袖間,轉過去,平靜道:“走吧,我終究是你主子,你不能如此欺我。”
這話說得重了,鳴一呆呆看著子商遠走,子商走得很平穩,很快,沒有回頭。
長廊的時候,子商突然發現,他終究是孤單單一個人。
他低笑起來,然后一路步殿中,走到門口,揚聲道:“陛下!”
所有人同時看過來,劉善眼中閃過一冷,子商恭敬行禮,笑著揚聲:“陛下萬歲萬萬歲!”
“大人來了。”范玉神冷淡,“先座吧,等著三位將軍來了再開席。”
子商笑了笑,也不覺得怠慢,應聲席。
范玉坐在高坐上,自己給自己斟酒,有些無奈看向劉善道:“三位大人為何還不來?”
“或許是路上被堵著了,”劉善解釋道,“東都夜市繁華,三位大人的馬車或許被堵在半路,奴才讓人去催催。”
“不,”范玉抬手止住劉善的話道,“不用,慢慢等吧,若是將三位大人催煩了,便不好了。”
劉善笑著應了聲,子商聽到這劉善和范玉的對話,笑著低下頭,也不出聲。劉善看了子商一眼,心中頗為不安。
范玉百無聊賴敲打著桌面,又等了一會兒,不滿道:“三位將軍來遲也就罷了,貴妃呢?也堵路上了?”
“奴才讓人去催催。”
說著,劉善趕下去,讓人去催西。
而這時候,西專屬的貴妃馬車正慢慢往前挪,顧九思著暗紅外衫,著純白,發用布帶束了一半在腦后,直了腰背坐在馬車上,他雙膝上平平放著一把劍,純黑金邊劍鞘,形式古樸莊雅,劍下著一本冊子,冊子上沒寫書名,看上去極為厚實。
江河和萊各自坐在一邊,江河金袍玉冠,搖著扇子道:“你讓我偽造那個冊子,到底是要做什麼?”
“我想試一試。”
“試一試?”
江河有些不理解,顧九思低下頭,拂過手上的冊子,慢慢道:“舅舅,其實如果沒有遇到玉茹,沒有發生這一切,我或許也會一直是個紈绔子弟。”
“我不知道人言會傷人,我不知道我無意中一個玩笑會毀掉一個人一輩子,我會用大半輩子,費盡心機和我父親斗爭,想要向他證明自己。”
江河靜靜聽著,沒有言語,顧九思抬起頭來,看著前方晃的車簾,接著道:“我聽劉善說,陛下在先帝臨死時,最后問先帝的一句,是天下與他,誰更重要。你們或許不明白這句話,可我卻是懂得的,我想陛下,心之中,其實非常在意先帝。”
“兒子都會很在意父親嗎?”
江河垂著眼眸,張合著手中的小扇,顧九思搖搖頭:“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在意自己的父親,可是許多人,會在意自己的人生。”
江河抬眼看向顧九思,顧九思看著江河,聲音中頗有深意:“父母是一個人的起點。”
江河沒說話,許久后,他驟然笑開:“你說得不錯。”
“一件事執著太久,就會為執念,”顧九思見江河似是明白,收回眼神,慢慢道,“所謂執念,都需要一個結束。”
江河應了一聲,轉過頭去,看著車簾外忽忽現的宮墻:“你說得沒錯,”他低喃,“所有的事,都需要一個結束。”
兩人說著,馬車到了大殿門口,他們走下馬車,周邊有人出了詫異的目。
可沒有人敢問話,因為顧九思、江河、萊三人都沒有毫畏懼,站得坦坦。
他們一路往大殿之中行去,宮人們認出他們來,都是驚疑加,而殿中舞姬廣袖翻飛,范玉坐在高座上,震驚看著門口出現的人。
顧九思提著劍,后跟著江河萊,大殿之中,他們從舞姬中一路穿行而過,而后停在大殿中央,三人單膝跪下,朗聲開口:“臣顧九思、江河、萊,見過陛下!”
如今已是戊時,宮城之外,士兵開始聚集在一起,圍在宮城之外,守城士兵閉宮門,急聲道:“快,傳信給陛下,三位將軍謀反,已將宮城圍住了!”
東都城樓,顧九思的人領著楊輝的士兵沖上城樓,斬斷了繩子,朝著城外已經趕來的士兵大聲道:“城!三軍奉令城,膽敢阻攔者,格殺勿論!”
黃河大堤,所有人有條不紊工,人越來越多,周邊各地的村民都已經趕了過來,幫忙運送沙袋的,幫忙投石填土的,甚至于堵在決堤口的……
雨細細下著,一個口子裂開,許多人便站上前去,手拉著手扛在水流面前,而后面的人則就開始堆沙袋,填石頭。
不斷重復,不斷往前。
柳玉茹在他們后面,跟著其他人一起,往前艱難搬運著沙袋,傅寶元看著的模樣,苦笑道:“你要不走吧?”
柳玉茹抬眼看他,傅寶元同一起抬著沙袋,小聲道:“錦兒才一歲,萬一九思出了事,家里還得靠你。多你一個不多,你一個不。”
說著,他低著頭道:“雨越來越大了。”
越來越大,而現在決堤的口子也越來越多,等真正的大浪從上游過來,決堤是遲早的事。
柳玉茹明白他的意思,搖搖頭:“我讓大家留下,我怎麼能走?”
說著,他們將沙袋放在固定的位置,又折回去搬沙袋,這時候,有人驚呼起來。
“大浪!”
“大浪來了!”
柳玉茹回過頭去,便看見上游河水仿佛猛一般洶涌而來,雨滴也隨之變得兇惡起來,大喝出聲:“拉好!所有人拉好!”
黃河河水湍急而來,守南關上,疾風獵獵。
遠戰馬聲隆隆響起,隨著軍鼓作響,嘶喊聲沖天而起,沈明立在城頭,頭盔頂上紅纓在風中飄舞,他眺著駕雨而來的大軍,旁邊葉韻冷靜道:“所有藥材、擔架都準備好,火油也準備好了,你放心。”
葉韻抬眼,看著遠軍隊,平靜開口:“你傷,我救你。你死了,我收尸。若他們攻破守南關,我一顆糧食,都不會剩給他們。”
沈明轉頭看一眼,忍不住笑起來:“你還是這麼果斷。”
葉韻正想回,就看沈明驟然往前一步,大喝出聲:“放箭!”
那一瞬間,千萬火箭照亮夜空,朝著軍隊奔而去。
大夏近乎是最艱難的一場守城戰,至此拉開序幕。
戰場之上聲鼓喧天,東都宮城大殿,卻是安靜如死。
范玉愣愣看著顧九思,好久后,他才站起來,抖著聲道:“你……你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來人!”他環顧左右,大聲道,“來人,拿下這個逆賊!”
話剛說完,外面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后一個侍衛沖進來道,“陛下,不……不好了,士兵把宮城圍了!”
“你說什麼?”
范玉震驚出聲:“誰把宮城圍了?!”
侍衛跪在地上,息著道:“韋達誠、司馬南、楊輝的軍隊,他們如今陳兵在宮外,把整個宮城都圍住了。”
聽到這話,范玉整個人都懵了,他下意識看向了子商,子商站起來,他雙手疊放在前,平靜看著顧九思道:“顧九思,有什麼話都可以談,你不妨請三位將軍宮一敘。”
“我很詫異你還在這里。”顧九思看著子商,他靜靜審視著他,“你應當已經跑了。”
“你在外面布下天羅地網,”子商笑起來,“我若出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你估得倒是不錯。”
“不比顧大人。”
說完之后,兩人靜靜看著對方,一言不發,范玉張看著他們,大聲沖著侍衛道:“愣著做什麼?還不把他們抓起來!抓起來啊!”
“陛下,”子商從高臺上走下來,提醒范玉道,“他們此刻陳兵在外,我們只要手,他們便會攻城了。”
說著,子商走到顧九思面前,他們兩人形相仿,連眉目都有幾分相似,子商看著顧九思,低笑了一聲:“同你認識這麼久,似乎也未曾對弈過一次。”
“的確。”
“手談一局?”
“可。”
顧九思應了聲,隨后看向劉善,將手中冊子遞過去,平靜道:“呈陛下。”
劉善恭敬走到顧九思面前來,拿過了手中冊子,捧著冊子,給了范玉。范玉張又惶恐,不敢這冊子。
旁邊宮人端來了棋桌,開始擺放棋盤,顧九思請子商座,同時低聲同范玉道:“這是我在幽州時,從先帝故居找到的東西。我想陛下應當想要,便帶了過來。”
聽到是范軒的東西,范玉愣了愣,他定定看著手冊,他搖了搖頭,似是想拒絕,顧九思捻起棋來,平靜道:“陛下還是看看吧,或許陛下一直想要的答案,便有了呢?”
范玉聽得這話,他看著那冊子許久,他終于出手去,拿過冊子,打開了冊子里的話。
冊子中是范軒的日志,寫的似是很多年前。
“今日吾兒臨世,抱之,啼哭不止,怕是不得其法,需專門請教抱孩之。”
“為吾兒取名,思慮已有數月,再不得名,怕將以‘娃娃’稱之,只得簽為定,得名為‘玉’,天定為玉,我兒必為如玉君子。”
……
一句一句,從他出生開始,范玉呆呆看著這從未見過的日志,一時竟是看癡了。
而顧九思見范玉開始看看這冊子,便轉過,抬手,對著子商做了個請的姿勢。
子商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落下第一顆棋。
“我本以為我會贏。”棋子落下,他隨之開口,“當年我就慫恿劉行知打大夏,但劉行知不敢,我只能答應他為應,來到大夏。我一早便知道未來大夏會強盛,但大夏部基太弱,這便是我的機會。我本想,等我控制范玉,然后給劉行知進攻機會,等你們鷸蚌相爭,我再漁翁得利。”
子商棋風凌厲,他一面說,一面極快落棋,步步。而顧九思不不慢,他的白子被接招,勉強抵著子商的進攻,聲音平淡道,“可便就是你這一等,便給大夏等來了機會。我和玉茹在幽州鼓勵耕種,發展商貿,黃河通航之后,大夏部商貿發達,永州、幽州都在玉茹組織下,產糧大增。而黃河通航,不僅使大夏快速從原來的中恢復元氣,還解決了幽州到永州段糧草運輸的問題。這使得你們攻打大夏,難度倍增。”
“可我也在黃河上了手腳,”子商繼續道,“黃河決堤,你豫州前線便會全殲,你的兵便沒了。”
說著,子商困住顧九思的棋子,他提了一個子,顧九思在遠角落落上一字。
“我又范玉名義將前線全部調離,屯兵于東都,再設計殺秦婉之,使得周高朗激憤之下攻東都,大夏兩只銳決戰于此,最終所留,不過一隊殘兵。”
子商再落一子,又提了顧九思一片棋子。顧九思面不,再在遠下了一顆棋子。
“而大夏軍隊以殺伐練軍,哪怕剩下一只殘軍,也能和劉行知打上一打。劉行知行軍戰線太長,從益州到東都,又與東都軍隊戰,我便在他軍力疲憊之時,趁虛而,打著復大夏的名號,一統江山。”
說著,子商將棋子放在在邊角,一顆一顆提起顧九思右下角一片棋。
“你本該死在這個時候。”子商看著顧九思,似是頗為憾。顧九思漫不經心落下棋子,溫和道:“可惜,我沒有。”
“子商,其實你會輸,一早就注定了。”
顧九思輕描淡寫落下一顆棋,子商皺起眉頭:“你什麼意思?”
“你以為先帝不知道你的打算,是為了討好揚州讓你當太傅,但殊不知,先帝是在爭取時間。你與劉行知,為一國之君,不思如何強盛國力,卻只鉆營于人心權,而先帝其實知道你們的打算,所以他也知道,如果當時拒絕讓你東都,你便會回到揚州,再尋其他辦法,又或者因為到大夏的威脅,說服劉行知,一起進攻大夏,然而以大夏當時的實力,本無法抵你們一起進攻。所以先帝答應你東都,不是給你機會,而是為了大夏,爭取時間。”
聽到這話,子商驟然睜大了眼睛。
顧九思棋子落下,開始提子。兩人錯落棋,而子商這時候開始注意到,顧九思的白棋早已在無意之間連一片,顧九思依舊從容,繼續道:“你以為炸黃河消滅了豫州兵力,是為劉行知開道,卻不知周高朗就等著你們這麼做。”
“為何?”子商握著棋的手心出了汗,顧九思平靜道,“因為一旦黃河災,數百萬百姓災,而這件事始作俑者是你和劉行知的消息一旦傳出去,這天下百姓,民心向誰?”
“民心?”子商聽到這話,嘲諷出聲,“民心算的上什麼?”
“若平日,自然算不了什麼,”顧九思接著道,“你說你們炸了黃河,周高朗取下東都,劫掠了東都所有財富,然后用東都的錢開始征募流民作為士兵,替永州百姓修建黃河,永州是周大人的,還是劉行知的?”
子商聽得這話,面冷了下去,顧九思落下棋子,再一次提子:“黃河決堤,固然殲滅了豫州主力,可是也為了你們培養出無數的仇人,只要能養活他們,他們就會為周大人最有利的軍隊,而永州,自然會不戰而稱臣。拿到了永州,劉行知再想攻打揚州,得有多難?”
顧九思不斷落子,步步,子商艱難防,額頭上開始有汗落下來,顧九思接著道:“你以為將三位將軍放在東都,讓周高朗與他們在東都決戰,然后周高朗就死守東都和劉行知再戰?不,周高朗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打算,他不要東都,他只要東都的錢,然后用東都的錢拿下永州,接著重新整兵再戰。而那時候,劉行知將會面臨上百萬的敵人,所以如今你還覺得,黃河決堤,是一條妙計嗎?”
子商不再說話,片刻后,他繼續道:“若揚州不落你手,周高朗難道不怕我與劉行知一起攻打永州嗎?”
“所以,你以為先帝為什麼讓你東都這麼久?”
顧九思平靜道:“你在揚州犯下滔天罪行,揚州百姓都記著,只是一直在等待,而蕭鳴不過一個十九歲年,他很難徹底控制住一個早就暗流涌的揚州,就算沒有玉茹,也會有下一個人,你失去揚州,是遲早的事。”
“每一條路,都會有所回報。子商,你以為你聰明絕頂,但其實這世上比你聰明的人太多了,你以為他們為什麼不走你這條路?”
說著,顧九思抬眼看他:“因為每一條罪行累累的路,都是絕路。所謂天下,便是江山、百姓。你想要天下,你眼里就得裝著天下。只落眼于如何玩弄權人心,你又怎麼能看到,一盤棋局,全局是怎番模樣?”
“如果你能像先帝一般,當初你就不會東都,你就會在揚州好好贖罪,想著如何讓揚州百姓過上好日子,甚至于你不會以那樣的方式,為揚州之主。又或者你如周高朗一般,即為君又為臣,那你也至在先帝修國庫、平舊黨、修黃河、查永州案、減輕稅負、發展農耕商貿、乃至提前科舉等事時就意識到,先帝于這一場天下之戰的布局。你以為周高朗放棄東都就是輸了?你自己看看,大夏最大的兩個糧倉在哪里,幽州和永州,大夏主要通航在哪里,幽州至永州,只要周高朗守著這兩塊地方,卷土重來,是遲早的事。”
顧九思說著,將最后一顆棋“啪嗒”落在棋盤上,抬眼看著子商,頗有些惋惜道:“所以,從一開始,你就輸了。”
子商沒說話,他看著落敗的棋局,好久后,他忍不住低笑起來。
“我輸了……”
他笑著,抬手捂住臉:“我輸了……你又贏了嗎?!”
“你要一個明君,要一個清平盛世!周高朗這樣一個拿一城百姓命換取皇位、視人命如草芥的人,與我又有什麼區別?!”
說著,子商扶著自己站起來,他形似癲狂,怒道:“他們不過出比我好,起點比我高,你以為,他們又高尚到哪里去?!”
“便就是你――”
子商指著他,眼中帶了怒意:“你以為,你又比我善良多嗎?你不過是踩在別人上,所以才不沾染泥塵,你又有什麼資格評說我?!”
“我沒有評說你。”
顧九思站起來,淡道:“我不過是給你一個明白死而已。”
“明白死?”
子商似是覺得好笑:“你給我一個明白死?”
“你可以選擇自盡,這樣面一些。”
顧九思抬眼看他:“你不選擇,也無妨,我可以親自送你上路。”
“顧九思,”子商側的燭火染紅了他的側臉,他突然笑起來,“你是不是覺得你贏定了?”
顧九思見得他這個笑,便直覺不好,他朝前猛地撲過去,子商卻是一把抓下了蠟燭,大喝了一聲:“你停下!”
“我在這宮中放好了火/藥。”子商抓著蠟燭,退后了一步,聽到這話,劉善臉大變,宮中所有人開始迅速往外跑去,劉善慌忙去扶范玉,著急道:“陛下,快走,快走啊!”
范玉握著冊子,被劉善拖著往外跑。
顧九思不敢,他知道子商的目標是自己,一旦自己了,子商會立刻點燃引線,他為所有人爭取著時間,下意識了拳頭。
“柳玉茹一直說我不是好人,”子商慢慢出聲,“但其實,我能不殺人,也不會隨便殺人的。”
“你本該是個好人。”顧九思開口。子商低笑了一聲:“或許吧,可我如今是個壞人并沒錯。有句話我一直沒說,可如今我得說――”
子商抬眼,看著顧九思:“你顧家,該給我、給我娘,說聲對不起。”
“既然不能娶依水,為什麼要招惹?既然招惹了,為什麼不娶?既然生了我,為什麼不好好養育我,教導我?為什麼你錦玉食,我卻要見盡世間諸多惡,過世間諸般苦?”
“我是錯,”子商盯著顧九思,“我對不起天下人,可你顧家,欠我一聲對不起。”
這話讓顧九思愣了愣,他下意識看向江河,江河看著子商,他平靜開口:“若顧家給你這個道歉,你能放下手中蠟燭嗎?”
子商聽到這話,似是覺得好笑極了,他大笑出聲來:“我放不放下蠟燭,和顧家該給我道歉有關系嗎?區區一聲對不起,就想讓我放下屠刀立地佛,你不覺得是在做夢嗎?!”
“我確實輸了,可是顧九思、江河,”他看著他們,笑出淚來,“你們也沒有贏。”
“我們誰都沒有贏。”子商低聲開口,抬手便朝著側燭臺上的引線點去,然而也就是那一瞬間,子商突然聽到江河用極低的聲音說了聲:“對不起。”
子商手微微一,然而也就是這一瞬間,江河的劍猛地貫穿了子商的,同時一把向了燭火,而子商反應也是極快,在江河撲過來的瞬間,便出了袖刀,捅了江河的。同時將燭火換了一個角度,送到了引線邊上。
子商剛點引線時,顧九思便朝著大殿外狂奔了出去,江河這一阻攔,恰恰給他爭取了片刻時間,顧九思剛沖到大門前,便聽后一聲巨響,隨后一熱浪襲來,將他往前方一送,得他撲到在地。
他覺肺腑都被震得疼起來,而后就聽后噼里啪啦的坍塌聲,他撐著自己往前沖出去,等回頭的時候,便看見大殿已經徹底燃了起來,燒了一片火海。
而大殿之中,被火舌圍繞的兩個人,他們的刀都捅在對方里,鮮從他們口中流出來。
“你說得沒錯。”
江河艱難出聲:“招惹了,沒娶,是我的錯。”
子商聽到這話,慢慢睜大了眼,江河息著,接著道:“生下你,沒好好教導你,也是我的錯。”
“而今,我親手了解你。我這條命,也贈給你。”
“可是,你得知道一件事,”江河抬起手,覆在他面容上,“你母親很你。”
子商靜靜注視著他,江河眼前開始發黑:“而我,很你母親。”
“如果,如果父親沒有殺我哥,”江河似是沒有了力氣,聲音越發微弱,“我會娶,會……會知道你出生……會……”
話沒說完,房梁終于支撐不住,在烈火灼燒下轟然坍塌,江河將子商往前一推,房梁砸在江河上,江河倒在子商上,艱難說完了最后一句:“好好……陪你……長大……”
這一句說完,江河再沒了聲音。
子商躺在地上,他覺鮮流淌出來,周邊都是火,那些火蛇吞噬了他的袖,攥他的皮,他愣愣看著屋檐,一瞬之間,他覺自己仿佛是回到年的時候。
他蹲在私塾門口,聽著里面的學生在搖頭晃腦的讀書,柳家馬車從他面前緩緩駛過,小姑娘挑起馬車車簾,好奇看著他。
那時候,天很藍,云很白,揚州風正好,他也是大好年。
疼痛和灼熱將他吞噬,他慢慢閉上眼睛。
生平第一次,也算完了最后的憾。
“爹。”
這曾經是他對所有好的向往。
他曾經無數次想,如果顧朗華肯在他年時將他接回顧家,他或許也會和顧九思一樣。
可直到今日,他卻才知道,不是顧朗華。
他的父親,便就是十二歲那年,親手將他送上白骨路的那個人。
家滿門是他路的開始,可是饒是如此,在他告訴他,如果有如果,他會好好陪他長大的時候,他依舊決定,他一聲,爹。
顧九思從大殿里沖出來,倒在地上之后,一直守在外面的萊趕沖上來,扶起顧九思道:“大公子你沒事吧?”
“舅舅……”顧九思息著,想要回往里面沖,慌忙道,“舅舅……”
“大人還在里面。”
萊一把抓住顧九思,冷靜開口,但他握著顧九思的手卻已經開始抖,他似是在極力克制自己,低啞著聲音道:“大公子,還有許多事等著我們做。”
顧九思沒說話,他半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萊眼眶泛紅,卻還是道:“大人早已料到今日,他說了,他欠子商、欠家一條命,早晚要還他。”
顧九思沒有出聲,他接著萊的力站了起來,低啞著聲道:“先組織人救火,還有許多事等著我們。”
他一面說一面往外走,背后烈火熊熊,顧九思用了所有力氣讓自己理智一點,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還是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
他從院走到外院,走了許久,等走到范玉面前時,他似乎已經冷靜下來,恭敬道:“陛下。”
范玉對他的話不聞不問,愣愣看著沖天而起的大火,神還有些茫然。
顧九思咽下口翻涌的鮮,沙啞道:“下令吧。”
范玉轉過頭,有些茫然看著顧九思:“下什麼令?”
“傳位于周大人。”
顧九思果斷開口:“只有這樣,您才有一條生路。”
“生路?”
范玉嘲諷笑開:“周高朗哪里會給朕生路?”
“陛下,”顧九思低下頭,認真道,“就算不為您自己,您也為百姓想想。”
“螻蟻之命,”范玉冷著臉,“干朕何事?”
“陛下,”顧九思嘆息出聲,“臣曾聽聞先帝說過,陛下一直是他的驕傲。”
范玉不說話,著拳頭,梗著脖子,顧九思低著頭,接著道:“如今先帝已經去了。”
這話讓范玉有些恍惚,顧九思嘆了口氣:“陛下,哪怕天下人都不認同您,可先帝依舊把這個江山給了您,您至要證明他對一次。”
“將江山給周高朗,救東都百姓一次。”
范玉久久沒有說話,他似乎是有些茫然,他手里還拿著顧九思給他的冊子,顧九思就在一旁等著他。許久之后,范玉轉過頭來,看著顧九思,終于道:“西呢?”
“還活著。”
“朕若讓了位置,周高朗會放過朕嗎?”
“會。”
“劉善呢?”
“能。”
“西也能嗎?”
“能。”
“好。”范玉轉過頭去,他垂下眼眸,似是有些疲憊,“拿紙筆來吧。”
聽到這話,劉善立刻讓人去拿了圣旨,范玉寫下來圣旨容,而后又給蓋上玉璽。
顧九思核對了圣旨容后,舒了口氣,同劉善道:“先領著陛下去休息吧。”
劉善躬應下,扶著范玉回了寢宮。
范玉一直拿著那本冊子,神似是疲倦。
“劉善,”他恍惚出聲,“時至今日,我才終于覺得,我爹死了。”
劉善沒說話,范玉慢慢道:“我原本以為我是恨他的。”
“可如今我才覺著,西說得對啊。”
“我其實也只是……放不下罷了。”
劉善聽著他念叨,送著他回了宮。等回到寢殿,劉善侍奉著他洗漱,而后給他送上一杯溫茶,溫和道:“陛下,您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劉善,”范玉睜著眼睛,也不知是恐懼還是茫然,“我能活下來吧?”
“顧大人答應了您,”劉善恭敬道,“周大人會放過您的。”
“好……”
范玉聽到這話,終于放心了,他緩緩閉上眼睛:“劉善,朕對你這麼好,你不要辜負朕。”
“陛下,”劉善突然開口,“您記得劉行嗎?”
“這是誰?”
范玉有些茫然,劉善笑了笑:“奴才的哥哥,以前侍奉過您,是不長眼的奴才,您大約也忘了。”
“這樣啊……”
范玉覺得有些困了,他低聲道:“等事了了,讓他到朕面前當值吧。”
劉善沒有說話,范玉閉著眼睛,過了一會兒,劉善便站起,走了出去。
顧九思拿到圣旨,立刻接管了宮軍,隨后讓人開了宮門,將司馬南、韋達誠、楊輝都請了進來。
三人進宮后,大殿的火也撲得差不多,太監從火堆里抬出了兩尸,顧九思站在尸邊上,其實他也辨認不出誰是誰了,許久后,他才道:“先裝棺安置吧。”
安排好了江河和子商的尸,顧九思才回過來,朝著司馬南、韋達誠、楊輝行了個禮。
他了傷,面上看上去還有些發白,楊輝不由得道:“顧大人要不要先找醫看看?”
“看過了。”
顧九思笑了笑:“諸位大人不必擔心,還是先談明日之事吧。百姓可都疏散出去了?”
“怕是要到明日。”
楊輝皺眉道:“人太多了。”
顧九思點點頭,只道:“盡量吧。先通知朝中大臣,照舊來早朝吧。三位將軍,”顧九思似是疲憊,“明日我會先去勸說周高朗,盡量和平城,若是勸說不得,顧某也管不了接下來的事了。三位大人接下來如何,還慎重考慮。”
三個人應了一聲,沒有再說。
不多時,便到了早朝時間,顧九思讓人去請范玉,太監過去了,不一會兒,劉善便跟著太監回來。
“陛下呢?”
顧九思有些詫異,劉善神平靜道:“被宮人毆死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睜大了眼:“你說什麼?!”
“陛下往日在宮中過于殘暴,”劉善神中沒有半點憐憫,“宮中所恨者眾多,昨夜我帶陛下回寢宮后,諸多太監侍聽了消息,趁我不在,將陛下毆死了。”
顧九思沒說話,其實不用劉善說明,他便已經知道了發生了什麼。
劉善的哥哥劉行是范玉最初的侍從,死于范玉打之下,那時候范玉剛剛為太子,劉善頂上了劉行的位置。
顧九思最初是給劉善送金銀,后來才相。
劉善抬眼看著顧九思,提醒道:“大人說了周大人會放過陛下,可是陛下欠的,又豈止是周大人?”
“我明白。”
顧九思點點頭:“好好收斂,聽周大人安排吧。”
范玉沒了,但早朝還是要開的,所有朝臣都接到照舊上朝的消息,但也接到了兵變的消息,所有人都參不發生了什麼,只能是假作什麼都不知道,忐忑上朝。
這其中有幾位異常鎮定,例如刑部尚書李玉昌,亦或是史臺秦楠。他們站在人群中,對于朝局變化似乎沒有任何知。
此時天還沒亮,所有朝臣按順序站在大殿之外,有一個臣子忐忑拉了拉李玉昌的袖,小聲道:“李大人,您看上去一點都不怕啊?”
“有何可怕?”
“昨晚兵變了。”那人接著道,“萬一換了一個陛下……”
“那又如何呢?”
李玉昌眼神轉過去,看著天上烏云,平靜道:“換了個陛下,我也是百姓的尚書。”
東都的天慢慢亮起來,永州黃河段,卻是大雨傾盆,黃河水流最終還是沖垮了堤壩,但柳玉茹在后方壘起來的沙袋,再一次堵住了黃河水的去路。他們所有人手拉著手走上前去,站在洶涌的水里,給后方人時間加搶修。
柳玉茹已經沒了力氣,和印紅、傅寶元、李先生一起手挽著手,站在洪水中,任憑洪水拍打著軀。
面發白,整個人都在抖,全然是用著毅力在拉著別人,以至于不被沖開。
"李……李先生!"
印紅抖著聲開口:"還有多久?"
"等雨停……"
李先生也有些撐不住了,可他仍舊扯著嗓子,大喊出聲:"等太升起來,雨就停了!"
而太尚未升起,東都大殿,便傳來了太監嘹亮的唱和聲,而后大殿門開,員魚貫而,等他們進大殿之后,便看見顧九思站在高,他一手捧著圣旨,一手拿著天子劍。
顧九思在高臺上宣讀了范玉的圣旨,宣讀完畢后,他終于道:“請諸位與我一同去城門迎接陛下吧。”
朝臣面面相覷,顧九思繼續道:“陛下路上已經下令,攻下東都后將劫掠東都三日,我等前去迎接,意在安陛下,和平城,以防。”
眾人依舊不說話,李玉昌冷聲開口:“如今不去,是打算等著日后被清算嗎?”
聽得這句提醒,所有人終于反應過來,秦楠接著道:“東都為難在際,諸位為員而不救,這東都還有誰救?”
周遭不言,秦楠踏出一步,對顧九思道:“顧大人先行。”
顧九思從高臺上走下來,李玉昌和秦楠隨后跟上,列在他后第一排。而后顧九思的門生也跟了上去,隨著人數越來越多,原本搖著的人咬了咬牙,最后都跟著顧九思一起出了宮門,去城外迎接周高朗。
他們出城時,百姓也在出城,周高朗來的西門已經被鎖了,百姓只能從其他三個門疏散出去。
這上百員浩浩走在路上,百姓無不側目,察覺百姓的目,這些員不由自主直了腰背,跟在顧九思的后。
等到了城門口,這時太也在遠探了半個頭,而后所有人遠遠見到“周”字旗幟飄揚在空中,遠遠看見大軍往東都奔襲而來。
周高朗來得比顧九思預料還要早,可見他當真沒有休息,星夜兼程。
顧九思讓所有人停在城下,自己一個人往軍隊走出。
晨下,黃沙漫漫,泛著金的芒,顧九思一把劍,一紅,便朝著千萬軍馬而去。
沒有停頓,沒有猶豫,雖千萬人,他亦往矣。
而后他停在城池百丈開外,周高朗駕馬在前,葉世安和周燁駕馬并列在后,他們遠遠看見了顧九思,見風翻飛起他的袖發帶,在一片黃沙之中顯得格外惹眼。
他們沒有減下速度,而顧九思一不,直到最后,周高朗臨近他時,顧九思突然揚聲,單膝跪下,大喊了一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聽到這一句話,周高朗驟然勒了韁繩,堪堪停在顧九思面前。
隨著周高朗的停下,整個軍隊也急急停了下來,顧九思跪在周高朗面前,神平靜從容。
“顧九思,”周高朗皺起眉頭,“你又要做什麼?”
“陛下,”顧九思雙手呈上圣旨,恭敬道,“昨夜帝已經下旨,禪位于陛下,故而臣領文武百,特來東都城門前,迎陛下城!”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是一驚,周高朗在短暫錯愕后,他靜靜看著顧九思:“我若東都,司馬將軍、韋將軍、楊將軍將如何說?”
“那敢問陛下是如何東都?”
顧九思抬眼看向周高朗,周高朗挑眉:“我如何東都,又干他們何事?”
“若陛下此刻下馬,卸甲松劍,那東都上下,無論軍民朝臣,都以圣君之禮迎陛下城。”
“若我不呢?”
“若陛下不,”顧九思抬手將劍在側黃沙之中,平靜道,“高祖曾賜臣天子劍,上打昏君、下斬臣,高祖賜字玨,臣君子如玉,為國之重,守百姓四方。今顧九思立于東都城前,若陛下不卸甲,還請從微臣尸上踏過。”
周高朗不說話,他抬頭看了一眼,東都城樓之上,士兵都陳列好了武,早已是做好防備的樣子。
而城樓門下,朝臣手持笏板,靜靜看著他們對峙。
周高朗沉默了很久,終于道:“九思,我沒想到你做到這樣的程度。可我許諾過將士……”
“陛下許諾將士,是想犒賞三軍,”顧九思立刻道,“我顧家愿散盡家財,以償將士。”
聽到這話,眾人都愣了,顧九思眼中一片清明,他看著周高朗,繼續道:“陛下,我知道您的擔憂,您擔憂軍心不穩,如今帝已經禪位,您乃名正言順大夏之主,算不得謀逆。”
這一條,便將周高朗最憂慮的軍心給解決了。來日城,就算那些將士發現他們被騙,可周高朗也沒有謀逆,他們始終是無罪。周高朗的皇位,來得坦坦。他們也沒有了周高朗的把柄和反叛的理由。周高朗若是再不放心他們,未來也可逐漸卸權。
“而城,三位將軍也已經同微臣達協議,迎陛下為天下之主,陛下與三位將軍聯手對抗劉行知,國庫盡為陛下所用,陛下不必擔心軍餉。”
按著周高朗原來的計劃,他與韋達誠等人一戰之后,本沒有護住東都的力量,不如就劫掠東都以作軍餉,而后撤出東都,通過拉長戰線拖死劉行知。而如今韋達誠不同他打,他也為名正言順的皇帝,自然再不用通過劫掠爭軍餉。那劫掠東都,除了給他一個極壞的名聲,什麼都得不到。
“最后,陛下許諾的犒賞,也由我顧家全額所出。我夫人柳氏為舉國皆知富商,如今我顧家愿散盡家財,以補將士。只求諸位將士今日,卸甲東都!”
周高朗沒說話,靜默著看著顧九思,顧九思迎著他的目,終于道:“陛下,您擔憂的,我已經幫您解決了。”
“而此刻,黃河邊上,我夫人正在修黃河。我聽說今日大雨,我猜想應當是洪水滔天。”
顧九思說著,腦海中浮現出柳玉茹的模樣。
而黃河段,柳玉茹和所有人拉在一起,早已失去了知覺,只是不斷在心里低喃著顧九思的名字。
那是的信仰,也是的堅持。
“豫州邊境,我兄弟沈明正帶著葉韻于城樓之上,以八萬軍隊,對抗三十萬大軍。”
豫州邊境,人麻麻順著登云梯爬上來,所有人上都是,軍鼓震天,喊殺沖云,沈明一槍挑開一個士兵,大喝出聲:“不要放他們攀上來!殺!”
“我舅舅江河,昨夜也在宮中,與子商同歸于盡。”
顧九思言語中帶了幾許聲。
“先帝的堅持,我們堅持了。年的承諾,我們也做到了。陛下也曾是大夏好兒郎,還陛下,”顧九思叩首下去,哽咽道,“不負我等一熱,初心不忘。”
周高朗依舊不出聲,他似是斟酌。周燁了韁繩,看著跪在地上的顧九思,他驟然想起當年揚州,他與顧九思對飲之時,許下的豪壯志。
他又想起柳玉茹的罵聲――你以為婉之姐姐喜歡你什麼?
他看著顧九思,繃了。
而葉世安注視著顧九思。
漫長的行軍路,他與周燁都一樣,時間讓他們平靜下來,仇恨帶給他們的沖擊緩緩消退,他看著跪伏在地的顧九思,腦子里卻都是年學堂,揚州夏日蟬鳴之聲。
顧九思守住了他的堅持,而他葉世安呢?
葉世安仰頭看向東都――不求為名臣,總不能為賊啊。
遠城樓下,李玉昌遠遠看著他們,他見顧九思跪在地上久久不起,猝不及防的,就在眾人矚目下走上前去,他來到顧九思前,沉默著彎腰扶起顧九思。
顧九思抬眼看向李玉昌,李玉昌替他拍了黃沙,又扶著顧九思坐下,隨后一掀衫,坐在了黃沙之上,朗聲道:“今日陛下若不卸甲,煩請從我等上踏東都。”
李玉昌說罷,秦楠也從城門走了出去,一掀衫,坐在了李玉昌旁邊。
而后一個又一個員從城門走出來,坐在了他們后面。
百丈距離,便被這上百員,一一填滿。
他們都是文臣,卻仿佛無所畏懼一般,以之軀,擋在了東都城門前。
周高朗知道,一旦他真的帶兵踐踏過這些人,至此之后,他將再難得到讀書人的支持。
而城中百姓,也會因為這些人的激起憤怒,他們只要城,那就是一場惡戰。
其實顧九思說得沒錯,所有的路顧九思已經幫他掃平了,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這話不能由他說,一旦由他說,就是出爾反爾,會寒了跟著他的人的心。
周高朗思索不言,這是一個太過重大的決定,他要慎重。
在這一片靜默得只聽風聲的環境下,周燁靜靜注視著他們,看向遠方。
他看著那高聳的城墻,看著晨落在城墻之上,看著顧九思側天子劍劍穗飄搖,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聞到風里的黃沙,仿佛又回到秦婉之死去那天。
說,好好活著。
也曾說,我愿郎君,一世如年。
周燁慢慢睜開眼睛,而后他翻下馬,在所有人詫異的目下,坐到了顧九思邊去。
接著,葉世安也翻下馬,坐到了顧九思邊去。
“燁兒……”
周高朗頗為震驚,周燁平靜開口:“父親,百姓是無辜的。仇已經報了,恨也該過了,我們也不是走投無路了,如果還要繼續下去,與范玉,與子商,又有何異?”
“我明白您的顧慮,可今日若是攻打東都,那就是你死我亡兩敗俱傷,若是能和平城,賞銀每人五兩,由國庫支出。”
“周軍應當是仁義之軍,您也該為圣明之主。我為您的兒子,今日若不能勸阻您,便該為此贖罪,今日您若一定要東都,請從兒子上踏過去。”
聽到這話,周高朗抿了抿,他看向葉世安,失笑道:“你也一樣?”
“一樣。”
葉世安平靜開口。
“世安誤歧途,幸得好友點醒。我等讀書立世,原為造福于百姓。我等憎惡子商范玉之流,是因他們為一己私致天下大。陛下,迷途知返,亦是贖罪。”
周高朗不說話了,好久后,人群中傳來了士兵的聲音。
“算啦,陛下,”后有人大聲道,“錢不要啦,五兩也很不錯了,我還想留條命去養我老娘。”
一人開了口,許多聲音便在后面響了起來。
周高朗靜靜聽著,他抬眼,一眼掃過去,顧九思領著朝臣盤坐在地上,一路直抵東都城門之下。
經過幾變更,如今朝廷中已是許多年輕面貌,他們在晨似如神像,流溢彩,他們的面貌一一落在周高朗眼中,周高朗靜靜坐在馬上,許久后,他抬起手,將鐵盔取了下來。
“大軍駐扎城郊,卸甲城!”周高朗大聲開口,“城士兵,不得流竄,不得擾民,違者斬立決。十日后,全軍每人分發五兩軍餉,以作獎賞!”
他大喊出聲后,周邊驟然出來百姓的歡呼聲。顧九思揚起笑容,看著遠升起的朝。
而此時此刻,黃河邊上,早已不鬼樣子。
大雨過后,隨著云破日出,水流終于小了下來。
人們開始有序的填補堤壩,而柳玉茹在聽到李先生一聲:“終于好了。”之后,再也撐不住,直直就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時候,看見落在樹上落下的水珠之上,出斑斕的來。
結束了,想,一切,都結束了。
*** ***
康平元年八月三十一日,周高朗東都。
他進東都進得很平靜,不費一兵一卒,便了宮城。
如預期的大戰并沒有發生,除了一座被火燒盡的大殿之外,東都之,近乎無損。
周高朗宮之后,周燁便去安排剩下的事務,周高朗留下顧九思,兩人一坐一站,許久之后,周高朗終于道:“你想要的君主,不該是我這樣的。”
顧九思沒說話,周高朗接著道:“為什麼還要幫我?”
“陛下,”顧九思低著頭,平靜道,“玉茹當年嫁給我的時候,想嫁的人,也不是我這樣的。”
說著,他抬眼看向周高朗:“可改變了我。”
“讓我明白,我不能總選擇逃避。我不能總指著,這世上天生有一個明君,他能在任何時候都做出正確的判斷,人畢竟是人。而我作為臣子,我若不滿于這個國家,我當改變他;我若不滿于這個君王,我亦當改變他。就像陛下本會為一個暴君,可如今不也卸甲城了嗎?”
“如果你是這樣想,”周高朗笑起來,“你可以不選我。”
“總有些路是死路。”
顧九思答得恭敬,周高朗不說話,許久后,他嘆息道:“其實我知道,你不是因為你說的選擇我,這固然是愿意,但實際上,你真正選擇的,是燁兒。”
聽到這話,顧九思神不。
他毫不意外周高朗知道他的心思,無論是江河、范軒、還是周高朗,他們這些早已是權頂尖的人,怎麼又會猜不他的想法?
然而顧九思也無所畏懼,他平靜道:“我輔佐的,終究是周家。”
“其實你說得沒錯,”周高朗慢慢道,“我并不適合做一個君王,我只適合做一把刀。君主可以不夠聰明,也可以不夠果斷,但有一點,”周高朗抬眼看著顧九思,“他不能不夠仁義。”
“我其實從來也沒想當皇帝,”周高朗嘆了口氣,“只是被到了這一步,但其實我心底,屬于我的,還是沙場。”
這話讓顧九思不敢回話,周高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隨后他從容道 :“我會駕親征。”
周高朗驟然開口,顧九思愣了愣,周高朗繼續道:“皇位我會讓給燁兒,而后我會領著我那些個兄弟重新到沙場上去,我已經老了,如今唯一能做的事,也就是替燁兒、平兒打下這天下。”
“我算不得一個好人,顧九思,”周高朗抬眼看著顧九思,沉聲道,“可我也并不是你們所想那樣壞。我是個普通人。”
顧九思和周高朗說完話,他有些疲憊從宮中走出來,行到門口,他便看見周燁和葉世安站在門前。
兩人靜靜注視著他,顧九思也沒說話,好久后,終究是周燁先開口道:“對不起。”
聽得這話,顧九思笑了。
“早在臨汾時我便告訴過你,”他平靜道,“沖你說這句對不起,我還是把你當兄弟。”
周燁沒說話,他站在原地,顧九思走上前去,抬手攬住兩人的肩,高興道:“行了行了,都過去了,你們別想這麼多了不?”
葉世安被他攬得一個踉蹌,往前差點跌了過去,他跌跌撞撞跟著顧九思往前,顧九思歡喜道:“今天該大喝一頓,不醉不歸的。”
“顧九思,”葉世安被他拉扯著往前,終于忍不住皺起眉頭道,“你別這麼扯著我脖子。”
聽到這話,顧九思大笑起來,他終于換了個姿勢,領著兩個人往殿走去。
當天晚上他們喝了個酩酊大醉,他們一面喝,一面說著自己這一個月來的經歷。
“我真的打仗打怕了……”葉世安搖著頭道,“我一閉眼睛就是,到都是。我就一直在想,我做的是對是錯,我本以為我回不了頭了。”
說著,他拉著顧九思的袖子,哭著道:“我以為我回不了頭了。”
顧九思笑著看著他痛哭,他一面拍打著他的背,一面抬眼看向旁邊的周燁,溫和道:“怎麼會回不了頭?”
說著,他笑起來:“不還有我嗎?是兄弟,哪里能看著你們往錯的道路上走?”
聽得這話,周燁愣了愣,片刻后,他舉起杯來,鄭重道:“這一杯敬你,”他鄭重了他的名字,“顧九思。”
顧九思喝到半夜才回來,他回到家中時,便看見兩棺木列在正堂,顧九思呆呆看了片刻后,終于道:“設好靈堂,通知老爺、大夫人、夫人、還有岳母……都回來吧。”
管家應聲下去,顧九思將所有人前三,他一個人坐在大堂,陪著棺材里已經沒有了聲息的兩個人。
大堂里是飄舞的白帶,顧九思想起小的時候,他初到東都來,江河背對著江帶他到街上玩耍,那時候的東都雖然不如現在繁華,卻也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他瞧見有人在表演噴火,拖著江河往人群里鉆,顧九思個子小,瞧不到,看見其他小朋友都騎在自己父親肩上,便拉扯著江河,指著那騎著父親的孩子道:“舅舅,我也要,我也要。”
江河黑了臉,想拉他走,顧九思當場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江河無奈,咬了咬牙,終于是拖著他去買了個面,然后又回來,將他放到了自己肩上。
“顧九思我告訴你,”江河咬牙切齒,“我老了你要不好好孝順我,我就打死你。”
顧九思覺得自己是醉了,他仿佛是在燭火了,看著江河鮮活跳的模樣,他抬起手,撐住自己額頭,低低嗚咽出聲來。
我如今可以孝順你了……
他想著,可是你為什麼,卻這樣走了?
顧九思宿醉了一夜,等第二日清晨,顧九思便得了消息,周高朗已連夜點兵,派兵前往豫州支援。
而后周高朗便準備了登基大典,兩日后,正式登基。
他的登基大典非常簡陋,沒有任何奢華隆重的行頭,樸素得一如他這個人。登基當日,他便宣布任周燁為儲君,并令他坐鎮東都監國,而后自己領著士兵,在第二天清晨,直奔豫州。
周高朗走后沒有三日,顧家人便陸陸續續回來了,沈明和葉韻在周高朗支援之下,也回到了東都。柳玉茹因為生病耽擱了幾日,最終在江河出殯前一天,終于回到東都。
回東都的時候,東都已經恢復了過去繁華景象,畢竟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兵變,第二日就恢復了。
顧九思到城門口來接,彼時柳玉茹坐在馬車里,遠遠就看見顧九思一暗紅的袍子,發帶半挽頭發,手持小扇站在門口,渾然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柳玉茹馬車到了,他便跳上馬車來,柳玉茹歪在一邊,手里抱著個暖爐,他忙上前去檢查著道:“我聽聞你病了,本來想去找你,但這邊事兒太多,著實不開。”
柳玉茹不說話,顧九思接著道:“你來的路上可吃了東西了?”
柳玉茹還是病懨懨的模樣,沒有搭理顧九思。
顧九思不免笑了:“竟是病得話都不與我說了。”
“你同我說,”柳玉茹終于開口了,“犒賞三軍,到底要花多銀子?”
聽到這話,顧九思愣了愣,隨后便笑了:“原來你是同我生這氣?”
“錢不是你掙的,”柳玉茹推了他一把,不滿道,“你便當紙來花。”
“我錯了,”顧九思眨著眼,靠過去道,“你原諒我吧,我保證,絕對沒下次了。”
柳玉茹聽得這話,也沒說話,定定看著他,顧九思被這麼直直看著,過了一會兒,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你這個,這麼盯著我看什麼?”
“顧九思,”柳玉茹嘆了口氣,抬手了他的臉,“你這張臉,當真太貴了。”
“千金難買你喜歡。”
顧九思高興湊了過去,抱住柳玉茹,等抱著這個人,覺這個人在懷里,他原本有許多俏皮話,竟也是不說了。
他靠著柳玉茹,柳玉茹抬手梳理著他的發,溫和道:“沈明可還好?”
“了點傷,”顧九思聽著的心跳,開口道,“葉韻陪著,現在正在回來的路上,過兩日你就能見到他們了。”
“沒事就好。”
柳玉茹嘆息出聲,顧九思在懷里靠了一會兒后,終于才道:“錢的事兒,你別擔心。周大哥和我商量好了,錢我們借一部分,國庫出一部分,借那部分國庫五年還清,又或者用等價質押。”
聽到這話,柳玉茹愣了愣,隨后笑起來:“我竟沒想到你真還把錢留下來了。”
“你總不能真為了我把自個兒辛苦經營的事業一個子兒不剩的配。”
說著,顧九思抬起頭來,瞧著道:“我如今這樣子,還不如在揚州好好賭錢呢。”
“瞎說,”柳玉茹抬手了他的腦袋,抱著他道,“我好歹也是誥命夫人了,你要在揚州,我還能當誥命嗎?”
顧九思靠著,他也不知道怎麼的,柳玉茹來,說什麼他都高興得很。
兩人一起回了顧府,如今家里其他人都還在揚州,屋中就剩下他們兩個,顧九思陪梳洗之后,又同吃了飯。等到了夜里,顧九思抱著,柳玉茹頗有些張,顧九思察覺出來,用額頭抵著的頸項,聲道:“你還病著,不鬧。”
柳玉茹聽了,不自覺笑了。
“你同我說說東都的事兒吧。”
柳玉茹抬手拉住他的手:“我聽說,你可厲害了。”
“那你也同我說說你在黃河的事兒吧。”
顧九思溫道:“我也聽說,你可厲害了。”
柳玉茹聽著,轉過來,摟著他脖子,同他細細說著黃河上的事兒。而后顧九思又同說著東都的事。他們都說得很平靜,什麼千鈞一發,都化作塵煙,只要對方在這里,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等說到最后,兩人都有些累了,柳玉茹靠著顧九思,終于道:“子商的手下呢?”
“宮當夜都跑了,我讓人去抓捕,大多都在被抓到的時候都自盡了,只有一個鳴一的,他同我說,他想見見你。”
“見我?”
柳玉茹有些疑,顧九思點頭道:“我將他扣押起來了,明日我會給舅舅下葬,后日我們私下給子商下葬,到時候我會放他出來,給子商送行。”
“你不恨他嗎?”
柳玉茹聽到顧九思的安排,有些疑,顧九思平靜道:“子商有一句是對的。”
“他對不起天下人,可我顧家,的確對不起他。”
“若他活著,以他的罪行,自然要將他千刀萬剮,可他如今死了,逝者已矣,愿他安息吧。”
兩人說著,慢慢睡了過去。
第二日,他們送江河上山下葬。
江家在東都有祖墳,盡管當年江河在揚州買了墳地,但江最終還是決定,將江河和子商葬在東都。
“他買那墳地,是為著那姑娘,”江解釋道,“姑娘如今已經是他人妻子了,便該放下了。他若活著,應當也是這樣想。”
送上山那天,許多人跟著一起看著江河抬上去。
江河雖然脾氣張揚,但其實極會做人,在東都人緣很好,他下土那日風和日麗,一如他這個人,便就是走,也走得明艷人。
或許這樣的人生沒什麼憾,他該做的都做了,該了的心愿也了了,因而眾人倒也沒有過于悲痛,只有江低著頭,小聲啜泣著。顧朗華攬著,一言不發。而顧九思穿著孝服,親手為他下葬。
等他的墓碑豎好之后,所有人都散去,葉韻在他碑前站了一會兒,沈明靜靜等著,等他們下山了,沈明才終于道:“走了。”
葉韻回過神,點了點頭,同沈明一起下山去。
下山路上,兩人一言不發,沈明猶豫了片刻,終于是出手,握住了葉韻的手。
“我以后,會對你好的。”
他笨拙出聲,葉韻聽得這話,愣了片刻后,笑起來:“你別吃醋,”立刻道,“我只是年被迷了眼罷了。”
“江大人這樣的人,”葉韻神悠遠,“太過明艷了。”
這樣風流又張揚的人,理當被眾人傾慕著,驕傲來到這世間,又灑離開。
江河下葬之后第二日,顧家悄悄將子商抬上山,那天顧九思將鳴一從牢中帶了出來,鳴一看著子商的棺槨時,神有些恍惚,顧九思平靜道:“你若愿意,便送他最后一程吧。”
“你不怕我跑了嗎?”
鳴一抬手拂過子商的棺槨,顧九思搖頭道:“你若跑了,我再抓回來便是了。”
鳴一沒說話,好久后,他沙啞著聲,說了句:“謝謝。”
說著,鳴一走到了子商棺木前的木樁上,同其他人一起,抬起了子商的棺槨。
子商下葬這件事,顧九思沒讓其他人知曉,悄悄抬上山后,顧九思和鳴一一起葬了他。而后顧九思將早已準備好的石碑立在了分頭,鳴一看著石碑上的名字,寫著“江氏知仁之墓”。
“江知仁……”
鳴一看著名字,有些茫然,顧九思站在他旁邊,解釋道:“母親說,這是舅舅當年為他的孩子取的名字。君子有九思,君子知仁德。他不能連死,都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名字。”
鳴一沒說話,他早在之前便從顧九思的口中聽到了子商的生平際遇,他靜靜看著墓碑,顧九思轉頭同他道:“你說有事要告訴玉茹,什麼事?”
“還一樣東西。”
鳴一回過神來,隨后道:“你們同我來吧。”
說著,鳴一領著他們下山。
他們三人一起到了府,府如今已被查封,顧九思按著流程報給了周燁,而后便領著鳴一走了進去。
昔日風秀雅的府,如今已是氣森森,落滿了灰塵,庭中野草滋長,更填了幾分清冷。
鳴一領著顧九思和柳玉茹往走去,慢慢道:“以前大人一直將此保留得很好,蕭公子死后,大人便告訴我,若是見到了柳夫人,他當還給。”
說著,三人到了子商的臥室,鳴一打開了機關,領著他們走進了暗室。
而后他打開了一個柜子,從里面取出一把傘,他將傘給了柳玉茹,平靜道:“夫人,當歸原主了。”
柳玉茹愣愣看著那把傘,終于認出來,那是揚州碼頭,隨手出的一把紙扇。
鳴一捧著這把傘,柳玉茹看著上面繪著的蘭花紋路,仿佛是回到了當年揚州,子商在人群中那驟然一回頭的模樣。
出手去,腦海中閃過子商無數畫面。
然而最終腦海中停留的,卻是蕭鳴被吊在城門上,夕如的模樣。
本也當是好兒郎。
柳玉茹接過傘的那刻,眼淚驟然垂落,鳴一愣了愣,隨后便笑了起來。
“能得夫人一滴眼淚,”鳴一溫和道,“大人雖死無憾。”
當天晚上,柳玉茹和顧九思陪著鳴一在他最的東都飯館吃了飯,鳴一說著他小時候,他家本為貧農,被人強占了土地,他父母無奈之下,將他賣了出來,至此他就了奴才。
他年,主子喜好玩孩,他人生一直過得灰暗無,直到十一歲的時候,子商買下他。
那時候子商已經是章懷禮門下弟子,世人敬重的公子。
“他說我有習武天分,其實我那時候年紀已經不小了,”鳴一聲音平靜,“可公子說我可以,那便是可以。”
“你們……”
柳玉茹干道:“都是這樣的嗎?”
“怎樣?”
鳴一有些不解,柳玉茹沙啞道:“蕭鳴說,他也是子商撿回來的。”
“是,”鳴一笑起來,“蕭公子也是,當年他本該同我一起學武,但后來公子發現他天資聰慧,就引薦給了章大師。”
“既然章大師給了他這麼多,”顧九思皺起眉頭,“他為何,還是要殺他?”
聽到這話,鳴一沉默了很久,終于道:“不是公子要殺章大師,而是章大師要殺公子。”
“公子本打算孝敬章大師一輩子的,可章大師知道了他并非家孤的真相,于是他想殺了他。公子那天口有一劍,那便是章大師刺的。”
“若章大師不給公子那一劍,不著公子殺了他,好好活著,或許……”
鳴一沉默下來,隨后笑了笑道:“都過去了,罷了。”
鳴一好好吃完了飯,顧九思和柳玉茹送著他回了牢獄中。顧九思叮囑了他幾句后,安道:“不久后,李大人會親自審你的案子,他向來公正,你不必擔心。你做了的,當還,沒做的,也不會強行扣給你。”
“我明白。”鳴一笑了笑,“讓您心了。”
顧九思沒說話,他從沒想過,自己和子商的人,竟也有這麼說話的一日。
他沉默了片刻,終于只是點了點頭,隨后拉著柳玉茹的手,同鳴一告別后轉離開。
鳴一跪坐在地上,他看著顧九思和柳玉茹牽手的背影。
顧九思與子商形相似,鳴一看著他,就仿佛是看著另一個子商,他驟然住顧九思:“顧大人!”
顧九思停住腳步,同柳玉茹一起回過頭去,看見鳴一看著他,有幾分遲疑道:“做一個好人,是什麼覺?”
顧九思沉默了片刻,隨后道:“便是,覺得這世間無一不好,無一不善,覺得心坦坦,無所愧疚。生來歡喜,死亦無愧。”
聽到這話,鳴一笑起來:“若得來世,”他溫和道,“也愿能似顧大人。”
顧九思沒說話,許久后,他終于道:“若得來世,愿君生得太平世,一世順遂無憂。”
“謝謝。”
鳴一笑著開口,顧九思拉著柳玉茹,終于走了出去。
他們剛走出大獄,就聽得后面的聲,顧九思回過頭去,見到獄卒沖出來道:“大人,鳴一自盡了!”
顧九思并不奇怪,他點了點頭,隨后道:“好好安葬吧。”
說完之后,他便同柳玉茹一起走了出去,走出門去后,天有些冷,顧九思抬起手,搭在柳玉茹肩上,用袖蓋著,怕被風吹著。
柳玉茹同他走在夜里,突然道:“九思。”
“嗯?”
“我還想掙錢,掙好多錢。”
“好。”
“可這一次我不為你了,”柳玉茹出聲,看向旁邊的人,笑著道,“我想建善堂、建學館。我想過了,”柳玉茹聲音溫,“我不在意子商、蕭鳴、鳴一他們這些人做過什麼好事,因為這都改變不了他們的結果,可是我希,這世間再不要有他們這樣的人了。”
“蕭鳴有才華,便該有個地方,讓他好好讀書。鳴一家中貧寒,也該有一條出路,不至于在孩盡折磨卻求生無能。子商就算被棄在寺廟,也不該養父被人打死而無冤……”
“這世上不該有這麼多像他們一樣的人。”
“好。”顧九思攬著,溫和道,“我陪著你。”
柳玉茹聽到這話,轉頭看。面前這個男人,這麼多年,都一如往日,經歷世事,卻永遠如此清澈干凈。
普通人,于淤泥中沉淪,于黑暗中絕。
可顧九思卻是人心中那最明亮的,他若陷于泥塘,他會清干凈淤泥,還這池塘一片清水;他若于黑暗,他會為自己的明燈,照亮前路。
他是眾人邊一繩子,一道墻,他守著所有人的底線,永不退讓。
因為有這樣的人,所以才有更多的人于暗夜中睜開眼睛,見得天破夜,止住人世間累累罪行。
顧九思攬著柳玉茹,他們并肩而行,慢慢走在回家路上。
柳玉茹一抬眼,看見天上星璀璨,聞見風中夾雜山河花香。
“顧九思。”
突然了他的名字,顧九思抬眼看,柳玉茹抿笑了笑。
“沒什麼,”抓了他的手,笑著道,“我帶你回家。”
康平元年,大夏哀帝廢閣,引天下,顧九思謀定全局,奪揚州、救豫州、平黃河大災,守東都百姓,救大夏于水火。
安建元年九月,哀帝禪位于殿前都指揮使周高朗,彼時大夏正臨戰火,太宗駕親征,留太子燁監國,擢顧九思為左相,葉世安為右相,沈明為殿前都指揮使,留守東都。
太子燁監國期間,輕稅輕徭,廣開商貿,補耕農。又有富商顧柳氏,修善堂,外建商,引各國之糧、各國藝之于大夏,使得資繁盛,百姓安康。
安建四年三月,太宗攻下益州,一統山河,回東都后,因多年奔波,痼疾難消,不堪再案牘之累,傳位于太子,并立此子周平為儲。
周燁登基那日,是安建四年四月初八,當時春花開得真好,周燁于祭壇設典。
因大夏廣海外,那一日各國來賀,使者加上朝臣,祭壇得滿滿當當。
周燁從宮中乘坐馬車到達祭壇,他著冕服,上玄下赤,繪章紋于上,再著蔽膝、佩綬、赤舄,頂十二旒冕冠。周燁有些張,他直腰背,目不斜視,從他出宮起,他便聽到百姓的歡呼聲,他的馬車行過,便看見百姓都跪了下去。
他聽著這些聲音,覺心一點點安穩下去。
這是他的大夏。
這是他、顧九思、沈明、葉世安、柳玉茹、葉韻、李玉昌……他們一個個人,用盡一生去建立、又即將付出的國家。
他從皇宮行到祭壇,而后由太監攙扶著下了馬車,接著他步祭壇之中,便看見紅毯一路鋪到高臺之上,而高臺之上,是這個國家最重要的臣子,兩人一個臺階,一左一右站立在兩側。
他們都穿著了祭祀特有的華服,顧九思為紅,葉世安為白,頭頂玉冠,腰懸古劍,而他們之下,是李玉昌、沈明、秦楠、傅寶元……
所有人都靜靜看著他,他們面上帶笑,似是朝,又似春。
周燁按著禮儀,在禮祝詞之中,朝著高臺走去。
而這時,東都城樓之上,葉韻領著蕓蕓宋香一路小跑著上了城樓。
“玉茹玉茹!”
葉韻朝著城樓上的大鐘跑過去,高興道:“到了,陛下到祭壇了!”
大鐘旁邊立著一個紫子,神溫和,氣質端莊。
這是由周太宗欽賜‘柳夫人’稱號的大夏第一富商,當朝左相之妻,柳玉茹。
按照祖制,們沒有去祭壇參加登基大典的資格,可是周燁為表這些年柳玉茹對大夏的功勞,特意讓為登基大典的敲鐘人。
當鐘聲響起,祭典便正式開始。
這是大夏史上第一、也是唯一一個為子、且為商人的敲鐘人,然而這樣的殊榮,對于柳玉茹而言,似乎并不重要。
依舊同往日一般,從容又平和。
葉韻比激太多,看著柳玉茹的模樣,不由得道:“柳玉茹你是不是玉菩薩?能不能給點反應?你不覺得高興嗎?周大哥要登基了,我們的時代就要來臨了。”
柳玉茹聽到這話,抿笑起來:“我們的時代,不早開始了嗎?”
這話把葉韻說愣了,便就是這一刻,宮人跑上來,同柳玉茹道:“柳夫人,可以敲鐘了。”
柳玉茹聽得這話,點了點頭,抬起手,扶住木樁,然后朝著古鐘撞去。
一下、兩下、三下……
天子為九,一共撞了九下。
在撞第一下時,城中鳥雀驚飛而起,彩帶從天而降,煙花震響東都,各地設好的舞壇之上,子水袖如花綻放而出,竹管樂喝著百姓歡呼,環繞東都。
顧九思在中仰起頭,看向遠方城樓。
他的目一路穿過祭壇圍墻,穿過屋頂瓦檐,穿過塔樓臺,直抵城樓最高。
他約看到城樓之上,那一襲紫于風中翻飛招搖,花纏香風拂過大夏廣闊國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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