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再逢恩人

天書閣是藏放天書的重地，無人把守，然而剛走到門外，簾子便自卷起，目是一張寬大書案，案前坐著一個中年人，穿綴有日月星辰的法服，珠冠冕旒，白面黑須，相貌威嚴。

錦繡上前作禮：“帝君匆忙召喚，不知所為何事？”

神帝仍看著面前的金小字，抬手示意他坐：“倘若沒事，師弟就不能來了？”

錦繡微笑低頭：“不敢。”

剛坐下，一名丹蛾眉的盛裝子就從外面走進，雙手捧著盞茶，口里笑道：“這是瑤池的上品青蓮玉，中天王且嘗嘗，比你們的百花仙釀如何？”

錦繡欠：“怎敢勞神妃。”

“中天王太見外。”

神妃放下茶，退至神帝邊站定。

神帝將手一揮，面前的金小字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錦繡：“朕若沒記錯，師弟執掌花事已近萬年。”

錦繡道：“勞帝君記掛，尚欠六年。”

神帝道：“修行如何？”

錦繡道：“不敢耽誤。”

神帝這才點頭，輕聲嘆息：“他日重升天神，自會有一番劫難，以你的法力度劫原該不妨事，就怕……”停住。

錦繡道：“一切聽憑天意，帝君不必憂心。”

神帝沉默片刻：“自你走后，中天一直無人鎮守，切莫讓朕失。”

錦繡道：“若他日有，自當為帝君分憂。”

神帝滿意：“朕找你來，是有件事要與你商量。”

錦繡道：“愿聞其詳。”

神帝瞟著他，半是玩笑：“朕見師弟邊無人，行事未免有許多不便，既將重歸天神位，不若朕與你指一位王妃，如何？”

錦繡意外。

神帝轉臉示意妃：“你跟他說。”

神妃忍笑：“北界王有一，早年封北瑤天，極是貌聰慧，何況北界王執掌北仙界多年，每提起你也頗多贊之辭，天更常跟我打聽你的事，言語很是關心，帝君的意思就定下，不知中天王可滿意？”

錦繡回神，微笑：“帝君作主便是。”

神帝與神妃相視一笑，俱松了口氣。

神帝道：“朕這就下旨。”

錦繡搖頭：“怎好倉促行事，錦繡尚未歸位，天劫將近，這幾年本潛心修行，恐無暇……”

神帝打斷他：“不妨，朕先作主定下，待你將來重歸中天王宮，再行聘完禮。”

錦繡道：“此事尚不知天的意思……”

神帝笑道：“你不必推，北瑤天已等了你兩萬年，休要欺朕不知。”

錦繡果然不再多說，微笑：“帝君意，怎敢推，錦繡謝恩。”

神妃在旁邊笑：“這其實是我的主意，中天王別嫌我多事，帝君只你一個師弟，對你的事極上心，總怕將來重升時會出什麼意外，因此我便提了個醒，北仙界仙獨到，正好補本派之短，將來有北瑤天相助，度起天劫便容易得多。”

“錦繡明白，神妃費心了，”錦繡不聲，“但憑帝君作主。”

神帝點頭：“這幾年你只管修行便是，出去走。”

錦繡道：“謹遵教誨。”

神帝放了心，移開話題：“可聽過昆侖族的事？”

錦繡道：“昆侖神族與我們本屬一脈，淵源不淺，只是當年昆侖天君未能度得天劫，帝君命為天庭之主，他們自然不忿。”

神帝冷笑：“雖是被迫離開天庭，但朕也不曾虧待他們，前日昆侖天君……”停住。

神妃領會：“瑤池會將臨，我先去準備，失陪。”

神帝點頭。

春三月，大地回暖，山間風無限，水青草碧，滿坡杏花妍，一個十五六歲的青和一個白年走在山道上，手里撕扯著幾朵杏花，后紅紅的花瓣灑了一路。

留意到某人眼古怪，紅凝不在意，繼續那花：“用不著瞪我，采花的人多得是，我又沒把它連拔掉。”

白泠道：“何必糟蹋它。”

紅凝道：“反正我不修仙，花神要怪就怪吧。”

白泠道：“你是不是和它有仇？”

紅凝扯掉最后一片花瓣，隨手將花柄花托丟掉，嘆氣：“我也不知道，別的花都喜歡，就是看見杏花討厭，說不定我上輩子真跟它有仇。”

白泠看一眼，不再多說：“你在這里等，我去買。”

似箭，三年彈指即過，師徒幾個在山中修煉的修煉，采藥的采藥，日子過得倒也悠閑，這次文信吩咐二人進城買些必須的東西，紅凝不會地法，原不想去，卻又沒好意思說，如今白泠提議正中其下懷，不由笑道：“我想什麼，你怎麼都知道？”

白泠懶得理會，丟下快步走了。

紅凝沖他的背影道：“有事就用傳音符我！”

白泠消失不見，也不知聽到了沒。

紅凝找塊大白石坐下，順手從頭頂扯了幾枝杏花繼續糟蹋，很快花瓣花蕊就落了一地，正玩得起勁，忽有男人的聲音響起，十分輕悅耳，帶著種無形的蠱力，竟聽得心中一，抬頭看，卻是一十六七歲的姑娘和一白男子相擁著朝這邊走來。

姑娘長得固然有幾分姿，那白男人更是罕見的男子，面如冠玉，若涂脂，一雙桃花眼尤其妖，顧盼之間風萬種，以至于看到它，就能讓人忽略他上別的缺點，諸如眉太過秀麗，臉部線條太，缺剛之氣等等，紅凝一直覺得白泠的長相無可挑剔，然而這個人的卻已不僅僅只限于長相，一舉一，一嗔一笑，皆態橫生。

他摟著姑娘的腰，低聲陪著甜話。

紅凝竟約覺得面上發熱。

白男人很快留意到，眼睛一瞇，停住腳步，轉對那姑娘道：“三娘，你先回去，我晚上再來找你。”

姑娘低頭：“陸郎。”

白男人輕輕抬起的下，看著的眼睛：“聽話。”

姑娘似已癡了，茫然點頭，乖乖離去。

雪白的衫下擺鑲著銀邊，襯著雪白的致的緞靴，典型的富家公子打扮，知道他站在面前，紅凝若無其事，低著頭繼續掐杏花。

“姑娘怎的一個人在此？”

聲音含著笑意。

紅凝并不抬臉看他：“走累了，坐著歇會兒。”

白男人也不怕唐突，緩緩取過手中花枝，行為著三分輕佻，語氣卻很溫文雅：“小生也想在這里歇歇，不知姑娘會不會生氣。”

紅凝看著他手中的花，咬：“當然可以。”

往旁邊讓了讓。

白男人果然往邊坐下，聲音更加溫：“不知姑娘芳名，家住何，怎好一個人跑出來？”

“我啊……”紅凝正打算說，忽然又停住，似想起了什麼事，抬手丟給他一件東西，“公子幫我看看，這是什麼？”

白男人下意識接在手里，看清之后立即面大變。

紅凝這才敢看他的眼睛，冷笑：“妖狐，還想害人！”

原來先前被他看那一眼，就已經覺不對，心神恍惚似不能自主，知道是，于是暗自取出懷中的桃木珠握在手里，趁其不備丟給他，桃木本就有辟邪的功效，文信特地做了給防用，經過幾番煉化，普通妖怪在它跟前，應該是什麼妖法都不能用的。

頭頂燦爛，正好借得日主之威，紅凝口里念訣，掌心有華亮起，一聲“打”，便直朝對方上拍去。

男人一掌，悶哼。

紅凝起，冷冷道：“孽畜，竟敢以害人，你可知罪！”

這本是文信的話，如今照樣學來，竟也有幾分震懾力。

男人雙肩微微抖。

以為他害怕，紅凝放了語氣：“念你修行不易，我有心饒你，那姑娘中了你的，元被攝走大半，必損極重，若你趁早將吸得的元送回去，我便不再追究。”

“是麼？”

男人緩緩抬起臉，桃花眼中閃著醉人的笑意。

紅凝呆。

男人輕笑，輕輕吹了口氣，掌心的桃木珠立即化為灰燼，隨風散去，無影無蹤。

紅凝大駭。

男人本也意外，挑眉打量：“想不到竟是修行之人，小丫頭也敢玩花樣，區區桃木珠豈能敵得過我們的三味真火。”

三味真火！紅凝后退：“你是九尾狐后裔？”

男人眼波流：“你什麼？”

驚駭之下本沒想過提防，不慎與他的視線對上，紅凝心中一陣迷糊，昏昏沉沉，順著他的話回答：“紅凝。”

男人輕聲：“來，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聲音仿佛帶有魔力，紅凝此時全不能自主，果然挪腳步走到他跟前，癡癡地看著他。

男人手摟懷，托起的臉細細看了片刻，出滿意之：“這點法力也敢降我，有趣，不如多與我消遣幾日。”

紅凝茫然點頭。

男人笑著低頭要去親。

一陣勁風吹過，頭頂無數花瓣如急雨般落下。

輕飄飄的花瓣打在上，竟疼痛難忍。

“誰！”

男人迅速抱著紅凝避開，正要發怒，陡然間卻又想到了什麼，不由臉大變，丟開紅凝，化作一只五尾白狐逃走。

紅凝猛然驚醒。

錦袍繡帶，長玉立，神溫和，目中含著笑意，盡管離得還遠，卻能依稀嗅到他上飛來的香氣，大約是有他在的緣故，周圍的花似乎也開得比先前更艷麗了幾分。

“是你！”

紅凝驚喜。

錦繡微笑：“多時不見，又長大了。”

不知怎的，這話從他里說出來，紅凝竟聽得一陣臉熱，再看那張俊臉，與三年前相比本沒什麼變化，于是更堅定了心中猜測，鎮定地道謝：“多謝你又救了我。”

錦繡緩步走到面前，看著白狐逃走的方向：“他這次是跑出來，其實并未惹出人命。”

紅凝道：“你認識他。”

錦繡道：“他原是北界狐族的公子，名陸玖，只因天生就有三尾，所以深得北界王寵，不能拂了北界王的面子。”

紅凝遲疑了一下：“他會不會報復你？”

錦繡搖頭：“北界族規極嚴，他既回去，自會有人置。”

紅凝放心，正要說別的，卻見他低頭看著滿地花瓣發愣，頓覺后悔萬分，攀折花木破壞環境本不是什麼高尚的事，何況對方很可能就是花妖，且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如今在他眼皮底下干這種催花惡行，未免無禮。

半晌，錦繡輕聲：“你做的？”

人有臉樹有皮，紅凝手足無措，卻又說不出道理：“我也不知道，就是不喜歡……”

錦繡看了片刻，嘆道：“既不喜歡，自有你的緣故。”

見他并無責怪之意，紅凝松了口氣，沒留意話中的問題，只是詫異不安，才見過兩次面而已，沒道理這樣在意他的看法，難道……他在自己心里已經那麼重要？

錦繡道：“還是喜歡現在這樣？”

紅凝回神，笑道：“我沒那覺悟，不喜歡修仙。”

錦繡不語。

紅凝有自己的道理：“我也曾聽師父說過，仙道其實就是擅自改命，以求長生永恒，這有違天理循環規律，所以仙就要經歷數次天劫，由此可見，真正的天道是讓我們按自然界的規律走，好好做人，你難道不覺得，你們那樣才是在逆天？”

錦繡微愣。

紅凝道：“何況天天修行，無無，就算長生，那樣的生活又有什麼意思。”

錦繡道：“神仙自有神仙道，未必如你想的那般無。”

紅凝故意“哦”了聲：“原來仙界也有有？”

錦繡道：“自然。”

紅凝忍笑：“你的意思，先要滅修仙，仙以后就可以縱縱？”

見直言直語全無忌諱，錦繡也聽得笑了：“不同種屬不能結合，仙凡更是有別，此乃天道，正如丈夫修仙，妻子卻壞他功德，豈非可惜？

若只留凡塵，將來又如何飛升？

清苦修仙，為的正是要了斷這一切塵緣，雙修不過是互相補益，二人并無意，直到載仙籍。”

紅凝心中一，半開玩笑：“你很想讓我修仙？”

錦繡微笑：“仙道永恒。”

看著那雙明亮溫如水波的眼睛，紅凝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正巧此時，傳音符忽然有了靜。

“城外寺里出事，我要去看看，不回來了。”

白泠的聲音。

紅凝忙問：“師父知道麼？”

白泠道：“說過。”

原來他這是專程告訴自己的，紅凝喜歡被人放在心上的覺，一來擔心他的安全，二來本也無聊，立即問：“你在哪兒？”

白泠似早已料到會這麼說：“城東的天和寺。”

紅凝道：“你等我。”

收了符。

錦繡嘆息：“你最好不要跑，不是每次出事我都能趕來。”

我已經很難卜算你的事。

紅凝聽出話中意思：“你一直在保護我？”

錦繡沒有否認。

沒有誰會無緣無故保護別人，紅凝再難用別的借口解釋，心跳不止，匆匆抬腳就走：“我只是去看看，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