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份

一個被埋藏了整整十年，至如今方才真相大白，連華重重義，海公十分慨，因此特地下令，命寺里眾僧守護池塘，不得將連華之事宣揚出去。

聽說陶知縣倒臺，百姓皆拍手稱快。

至于鄭可之死，海公對外只宣稱是海明的冤魂索命，反正他本就是一惡霸，這樣正好應了那句因果報應的話，也能警示世人，這時代的人敬畏鬼神，加上眾衙役將海明現之事講得繪聲繪，由不得人不信。

海公原是打算重賞紅凝，回頭卻尋不見人了。

紅凝一大早就離寺，匆匆往回趕。

三月燦爛，遠遠的，山坳里出現一片杉樹林，林邊幾間小小茅屋，檐上茅草在微風中，天然淳樸如國畫。

見識過鋼筋水泥的高樓大廈，這種房子未免顯得太簡陋，然而紅凝卻從未覺得有什麼不滿，因為只有自己才知道里面有多溫暖舒適，在這里住了十幾年，這幾間屋子，連同周圍的一草一木，都讓覺得悉又親切，那是“家”一樣的覺。

青石階干干凈凈，房門半掩。

紅凝不自覺停住腳步，越發忐忑不安，甚至有點兒心驚跳，至于什麼緣故，也不清楚，白泠說過今日回寺里找，這一路卻不曾遇上。

他已經知道事解決了，所以才沒再去吧。

紅凝自我安，快步上前推門。

門開的一剎那，才發現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平日大開的兩扇窗戶此刻都閉著，房間線因此顯得有點昏暗，里面兩個人倒是和往常沒什麼兩樣，文信盤膝閉目坐在竹榻上，白泠面無表站在旁邊。

不同的是，地下多了攤跡，還有個人。

雪白發，得可憐，一不坐在地上發呆。

“不論發生什麼事，都是劫數”，想到昨夜錦繡的話，紅凝約猜到了什麼，變，快步走過去：“師父！”

文信睜眼，微笑：“回來了。”

紅凝看著白泠，冷冷道：“是？”

漂亮無瑕的臉上第一次出疚之，白泠移開視線，不看的眼睛。

文信搖頭：“我早已料到有此一劫，因此守陣修煉丹，只沒想到還是難逃劫數，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怪也無益。”

“我不信什麼劫數！”

紅凝怒，快步走到賀蘭雪跟前，“你喜歡我師兄沒錯，可你現在害了我師父。”

賀蘭雪咬，別過臉：“只要他跟我回去，我也不會……”

“啪”的一聲，未等文信阻止，紅凝已揚手扇了一耳：“你以為天底下只有你會傷心？

一個男人就能讓你濫殺無辜，有本事你把全天下人都殺，再問他會不會跟你走？”

賀蘭雪捂臉，眼眶紅紅似有淚珠涌上，卻又極力忍住，向白泠。

白泠不。

賀蘭雪輕聲：“你從不會讓人欺負我的。”

白泠沉默半日，道：“你已經不是以前的小雪。”

賀蘭雪著他，目漸冷：“你既不喜歡我，為何當初在昆侖山又要救我幫我！縱然我不如小珂，若你對我有對你師妹一半好，我也知足，是你我下手的！”

這人行偏激，紅凝既是恨又是同：“你沒有錯，但我師父又有什麼錯，世上比你可憐的人多得是，不要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你。”

說完轉向文信：“這點法力，怎會傷到師父？”

文信道：“是趁我修煉丹之際下手的，想不到有人竟能破我的陣。”

紅凝想也不想：“是陸玖，九尾狐一族通曉陣法。”

文信也不多追究，看賀蘭雪：“我是修行之人，如今你敢做出這等事，就不怕將來天譴？

到時候非但不能仙，多年修行也會毀于一旦。”

賀蘭雪大笑，恨恨道：“我勉力修行，就是希有朝一日能與他同登仙界，如今他不肯跟我在一起，仙又有什麼意思！”

緩緩直起，看白泠：“小珂是我殺的，你師父也是我害了，如今既落到你們手上，要殺便殺，你不是想替小珂報仇麼？”

白泠不語。

文信嘆了口氣，揮手替解了咒：“是我命中合該有此一劫，你且去吧。”

賀蘭雪并不道謝，也不看白泠，徑直出門離去。

紅凝雖氣恨，卻不好多說，過去扶著文信：“師父要不要？”

文信拍拍的手，微笑：“擔心什麼，可是自尋煩惱，對我們修行之人來說，生死沒有什麼不同，褪了一副皮囊而已，如今劫數過去也是好事。”

紅凝沉默片刻，起就走：“我去采藥。”

白泠不說話，也匆匆跟出去。

文信搖頭。

自從被賀蘭雪暗算，文信的便急劇衰弱下去，紅凝急得不得了，四尋好藥，甚至還多次去城里請教郎中，白泠偶爾也會帶回些珍貴藥草，不知是從哪里采來的，或許是顧及到二人的心意，文信并不拒絕，只不過他表現得更加平靜，不僅重新設置了周圍的陣法，修行打坐也一如往常，不時還閉關。

秋去春來，轉眼間一年過去，山坡上又是杏花如霞。

錦繡一直不見，他應該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所以當初才會說那些話吧，天意，他有機會阻止，卻也不能違背天意。

如火的杏花分外刺眼，紅凝心中越發氣悶，手一陣扯。

手被人握住。

優的眼睛略嫌冷漠，白泠看著，語氣和他的目一樣波瀾不驚：“師父自有仙緣，此事本是他命中的劫數，若安然度得此劫，再過百年便得以飛升，為散仙，那樣最好不過，如今雖事出意外，但也頂多舍棄這凡胎而已，他自己是明白的，你又何必傷心。”

紅凝甩開那手。

白泠皺眉：“紅凝。”

紅凝沒了力氣，往石頭上坐下：“師父說他時日無多。”

白泠道：“遲早會有這天，你可還記得鐘仙說過的話？”

紅凝面無表：“師父未必能以飛升，但若勤修行，自能載仙籍。”

白泠道：“師父功德圓滿，在司不會苦，死即是生，將來必可修鬼仙，正好應了鐘仙那句話，可見這都是上天注定的，師父修行多年，能得道仙，也算遂了他的愿，你該為他高興才是。”

“那我呢？”

紅凝終于抬臉看著他，語氣平靜，“仙了，就與人間再無瓜葛，對我來說，師父能多陪我們百年也好，那時我已經死了，隨你們怎麼仙佛，都和我無關，現在他被賀蘭雪害了，一旦魂歸地府，我們就是相隔，縱然將來修鬼仙，我又去哪兒見他？”

白泠愣。

“我只認現在，現在他不是神仙，是養我十幾年的師父，”紅凝喃喃道，“我恨賀蘭雪，是瘋子，你們的事憑什麼要牽扯到師父，該殺人償命才對。”

白泠默然。

紅凝也意識到話說重了，忙抬手眼睛：“你別誤會，我沒怪你。”

嘆了口氣，低聲：“我只是想說，生和死對于你們沒什麼不同，你會修仙，會長生，會記得很多事，可我不一樣，人間沒有永恒的，來世就算你們找到我，我也不會再記得你們，所以今生才會想讓你們多陪我些時候，你別怪我有私心。”

白泠看著片刻：“我記得就夠了。”

紅凝眼圈又一紅，勉強笑：“你們活幾千上萬年的，經歷的事多了，一個腦袋哪能都記得住。”

白泠不再多說，拉起：“回去吧。”

紅凝點頭。

二人的影剛剛消失，旁邊山石上就出現了一個人。

賀蘭雪低頭看著地上那些被碎的杏花瓣，似難以置信。

半晌，猛地抬起臉，著二人遠去的方向，麗的眼睛里出無數怨毒之，口里喃喃道：“原來是。”

長袖拂過，整片杏花林瞬間被白雪覆蓋。

“好好的花，今日偏被你們兩個番糟蹋。”

磁的聲音帶著笑意，一只手從旁邊來攬住的腰。

目中厭惡之一閃而逝，賀蘭雪恢復弱的模樣，順勢倚到他懷里：“陸郎。”

陸玖抬起的下：“膽子不小，竟敢利用我。”

賀蘭雪面微變，勉強笑：“你這是說什麼話，我倒不明白了。”

“你想激他，可惜辦法好象沒用對，”陸玖順勢在那櫻上親了口，“我當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敢冒這個險，原來是區區一只冰妖，本以為你很有眼，竟是我看錯了。”

賀蘭雪咬不語。

陸玖道：“你不怕我對付他？”

賀蘭雪聲音冷了：“你最好不要惹他，否則后悔也來不及。”

陸玖斜眸：“你有多大能耐為他報仇？”

賀蘭雪冷笑：“你知道他是誰。”

“他的來歷與我有什麼關系，”陸玖不在意，“你當我真為這個吃醋？

我只是沒想到，為了他，你竟真的敢去對付文信，那是個大有福德之人，你就不怕將來的天譴？”

賀蘭雪淡淡道：“既然你早已知道，為何又將進陣的法子告訴我？”

陸玖笑得一派春風：“這回我卻是真被你算計了，當時我并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以為你是想闖進陣去走走，或者也拜個師父。”

說到這里，他又挑眉：“那丫頭生得還算有幾分姿，至于冰妖，我就不明白他究竟有哪點好，連堂堂北界狐族公子也比不上？”

賀蘭雪不答，笑：“你不是在那丫頭手上栽過一次麼，就不想嘗嘗的滋味？”

陸玖的耳垂：“不過凡人一個，哪里比得上你我雙修的滋味？”

賀蘭雪閉目，起伏，低聲：“滋味如何，你沒嘗過，又怎會知道？”

“人妖殊途，不像你我同是妖類，還是惹為妙，”陸玖突然離開，轉臉看著二人去的方向，眼波閃爍，“這丫頭也真有點意思，我一直覺得奇怪。”

賀蘭雪目微：“怎麼？”

陸玖若有所思：“我那未來的姐夫似乎認得。”

賀蘭雪奇怪：“你姐姐不是上仙嗎，姐夫自然也該是神仙，怎會認得？”

陸玖嘆氣：“我這不是在奇怪麼。”

賀蘭雪道：“你父王不給你定親？”

陸玖道：“須待我位列仙班。”

賀蘭雪似笑非笑，略帶鄙視：“狐，怪道你會忍不住跑出來，他一心想要你仙，可惜你卻比不得你姐姐。”

陸玖悠然道：“我們九尾狐族豈是你們能比的，我天生三尾，如今已修行兩千年，再修四千年便可直接晉升上仙，不像那些苦修多年也只能當散仙的，這中間玩玩還罷，我不想真惹出什麼麻煩。”

賀蘭雪掩口：“是怕你父王吧。”

“你不必激我，我不喜歡被利用，”陸玖拍拍的臉，“我們北界仙族不是你們昆侖族，我也不是那冰妖，你做的事已經讓我很生氣，想要活命，就別再拿同樣的招數來對付我。”

賀蘭雪臉一白，嗔道：“說什麼呢，我是怕你將來真了仙，就不記得我了。”

陸玖將從上推開：“我記不記得不重要，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既然惹了我，就乖乖聽話。”

停了停，他笑得溫又文雅：“凡人我不得，你這樣的小妖倒不問題，雖說你遲早要天譴，可我舍不得這麼早就讓你魂俱散。”

賀蘭雪不再說話。

陸玖道：“縱然我真了那丫頭，你以為他會跟你走？”

“但有在，他就永遠不會跟我走，”賀蘭雪冷冷道，“他曾因此丟了五千年修行，未能升仙，否則你這區區兩千年算什麼。”

“果真有那麼好？”

陸玖意外，目中漸漸興起一抹玩味之，“我倒想嘗嘗了。”

賀蘭雪終于出笑意，聲：“我也奇怪，究竟哪里好呢……”

花朝宮城里云氣靄靄，朝沾繡簾，主人不在，未免顯得冷清寂寞。

云髻高聳，明珠泛彩，陸瑤坐在窗前，任旁邊杏仙低聲耳語，只遠遠靠著椅背，若無其事地把玩長而的指甲，端莊嫻靜，卻又不乏嫵。

見毫無反應，杏仙住了口，低喚：“天？”

陸瑤這才“哦”了聲：“這些都是真的？”

杏仙道：“婢子不敢在天跟前說謊。”

見自稱“婢子”，陸瑤有點意外，瞟一眼，笑道：“每常聽他嘆門下凋零，自是想勉勵同族修仙，何況為花神，這也是分之事，你為何要告訴我？”

杏仙微愣。

陸瑤抬眉。

杏仙馬上垂下眼簾，去目中表：“那丫頭是一心要做神后。”

陸瑤輕笑：“那只是年輕狂罷了，何況后來決心報恩，甘愿去本形做了凡人，早已忘記一切前塵往事，哪里還記得什麼神后。”

杏仙道：“但當年神尊大人待很不一般，還曾帶著赴瑤池仙會，不過是……”停住。

陸瑤挑眉：“不過是區區一小妖，哪里夠資格赴仙會，要去也該帶上你們才是。”

心里的話被看穿，杏仙漲紅臉：“我們豈會那般小心眼，只是神尊大人再過兩年就要晉升天神，如今過分在意，恐怕會耽誤修行。”

“說了這半天，只這句話說到我心上，”陸瑤嘆息，“此事我早已打聽過，他本就是個多的，必定還在為當年之事疚，但因此耽誤修行卻萬萬不可，帝君也十分擔憂，故令我多留心，你先下去，今后有事再來報我。”

杏仙松了口氣，點頭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