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荒園之夜

見眼神有異，那貴公子不免也有點吃驚，接著微微皺眉，俊目中閃過一鄙夷之，顯然他并不是第一次被孩子看，只不過表現的方式有所不同，矜持自重的孩子是絕不會這麼不眨眼盯著陌生男人看個不停的，簡直不知恥，何況正經人家的孩兒哪會孤跑到野外來過夜。

“公子，真有妖？”

一個孩子好奇地想要看，卻又不敢上前，只躲在他后探出頭朝門張，再配上的聲音，當真是小鳥依人。

這類人才能勾起男人們的憐之心，貴公子側臉，目仍有點嚴厲，聲音卻已和了許多：“什麼妖，是位姑娘罷了，休要跟著他們胡說，你兩個先去收拾房間，我就來。”

聽到這番話，紅凝立即回神，黯然一笑。

不是他，他不會對別的子這麼好，在被們糾纏不休的時候，他只會慢悠悠地抬起那雙漂亮冷漠的眼睛，毫不客氣地令們“滾”，全無半點憐香惜玉的風度。

那貴公子哄走妾，轉臉見看著自己笑，并不起來見禮，頓時更加不快，勉強拱手為禮：“在下楊縝，京城人氏，經商路過此地，只因天已晚，想在此借宿一夜，明日便走，姑娘行個方便。”

紅凝皺了下眉，沒有立即回答，打量眾人。

經商行走還這麼惹眼，豈非明擺著說“我有錢快來搶”？

這些隨從一看就不似尋常高手，想是京城宦子弟出門游歷辦事，不愿泄份，假借“經商”的托詞罷了。

原本為著特殊目的而來，如今突然多出這些人，到時候辦起事未免有許多不便，而且此事兇險，或許會發生意外，因見他與白泠長得有幾分相似，紅凝心，沒有點破他的謊言，搖頭提醒：“此地太簡陋了些，轉過前面山頭便有田莊，天黑興許能趕到，諸位不如去那邊借宿。”

再糊涂的人都能聽出這是拒絕的意思，眾人都看向楊縝。

這院子分明是無主的，只因對方先來，故打聲招呼以示客氣，想不到反被無理拒絕，楊縝臉頓時不太好看：“敢問姑娘可是這里的主人？”

遇上這種專制獨斷的人，紅凝心知再說下去也沒用，索道：“楊公子定要住下，請便，只是此地十分兇險，凡事須留神。”

有意加重了“兇險”二字。

先前打聽得這院子的歷史，眾人就很不安，如今聽這麼說，一名下人忍不住上來勸：“公子，這園子恐怕真有些蹊蹺，既然山頭那邊有田莊，還愁找不到鄉紳人家借宿？

不如盡快趕路……”

楊縝忍怒，冷冷看著紅凝：“既是兇險，姑娘為何還要住下？”

紅凝不答。

“怕什麼！”

一名綠袍護衛識相地站出來，高聲道，“人家小姑娘尚且敢住在這里，我們這麼多人，就算真有鬼，又能怎樣？”

他特地瞟了門里紅凝一眼，目曖昧：“說不定那鬼正是個娘！趙某倒有心要會一會，就怕不敢來！”

言畢大笑。

眾人跟著哄笑。

見他言語有挑逗之意，紅凝皺眉。

男人外面尋歡作樂本不稀奇，楊縝份特殊，且早已娶妻納妾，又認定這子不正經，因此對手下人的無禮不以為然，呵斥：“還不去收拾！”

眾人不敢再多言，散去。

“分明是當年有人作下命案，借鬼神之事掩飾，故弄玄虛，無稽之談！”

楊縝冷哼，“區區兩句話就被嚇住，一群飯桶！”

這是暗指自己故意拿話嚇人？

紅凝看著他的背影冷笑，多幾個餌有什麼不好，你非要送上來幫忙，我又何必客氣。

夜帷拉開，沒有月亮，風卻有點大，吹得墻外樹木颯颯作響。

蠟燭早已準備好，點燃之后，房間里影影幢幢，略顯空曠，窗外卻十分吵鬧，那伙人已經生起了火，坐在院子里烤著打來的野味，吃著干糧，飲酒說笑。

今晚人多，作怪的東西怕是不會出來了，紅凝失，回從包袱里取出文信的手稿，忽略修行的容，只取上面記載的那些新符咒和法參看學習。

門忽然被推開。

紅凝警惕，抬眼看，來人正是白天那個姓趙的綠袍護衛。

“在下趙興，京城人氏，”那護衛堆著笑自我介紹，躬作禮，“外頭熱鬧得很，姑娘怎地的一個人悶在房里？”

紅凝已猜著他的來意，冷眼不語。

見并不責罵，趙興更放了心，環顧四周，嘆氣：“姑娘只在外，實在太委屈了，若有什麼難，盡管開口，只要趙某能辦到，必定竭盡所能。”

紅凝點頭：“多謝。”

再潑辣兇悍的人，在燈里都會顯出幾分，何況面前本就是個碧玉年華的麗姑娘，此時襯著燭影，只覺比白天更加艷麗，趙興看得吞了吞口水，膽更壯，上前去拉的手：“姑娘若是……”

酒氣撲鼻，紅凝不聲退開。

意識到自己急，趙興忙收了手，正道：“趙某雖不才，家境卻還勉強過得去，如今跟著公子辦事，在京城也算說得上話的人，姑娘若無可去，不妨……”

紅凝微笑著打斷他：“要我跟你回去？”

這種話能主說出來，想是好上手了，趙興兩眼發亮：“我是看姑娘孤苦無依，著實可憐，不如早早尋個歸，拙妻賢惠，只要應了我，將來包你足食穿金戴銀，如何？”

紅凝沉片刻，緩步走到他面前，抬臉：“是麼，那我就跟著你了。”

事這麼順利，趙興大喜，臂就去摟：“既然你肯跟著我，不如我們先……”笑容驟然僵住，臉逐漸變得白了，眼睛也越睜越大，出無數恐懼之，那雙在半空的手再也落不下去。

紅凝抬眉。

半晌，嚨了兩下，趙興終于用力出暗啞的聲音：“鬼……有鬼！來人啊！”

見他跌爬著跑出去，紅凝平靜地坐回桌旁，繼續看書。

須臾，門外便聚集了一群人，其中十來個執刀拿劍，張地朝門，卻發現紅凝仍是氣定神閑坐房里看書，對外面的事似乎全無反應，不由都疑起來。

沒發現異常，兩個人強拖過趙興：“人家姑娘好好的在那兒呢，哪有什麼鬼，鬼在哪里？”

那趙興只朝門了一眼，便立即后退，指著紅凝聲道：“！就是，是鬼！”

燭映著側臉，前額、鼻梁、，下，勾勒出和的線條，桌旁的子看上去更加嫻靜，略顯冷漠，但怎麼也和傳說中的“鬼”聯系不起來，眾人細瞧半晌，漸漸地不耐煩，沒好氣：“趙老大，你是眼花見鬼了吧！”

本是為著一點心想去調戲打野食，誰知就在他張臂摟抱間，面前的麗姑娘竟忽然變作了一個面皮紫漲、兩眼暴突、舌頭長長的鬼，趙興差點沒嚇得丟了魂，誰知如今反被罵作眼花，他頓時也著急了，拍著膛發誓：“方才親眼見變的，我趙興的眼力幾時那麼差了！就是那作祟的鬼！”

這麼大的聲音，屋里姑娘肯定聽見了，罵人是“鬼”未免過分，眾人都覺尷尬。

有人咳嗽，低笑：“怪道方才不見，原來是跑人家姑娘房里去了，你不是要抓鬼來讓我們大伙兒看麼，如今反倒將人家姑娘當作鬼，沒把尿嚇出來，可知這鬼在心里呢。”

眾人明白他吃了虧，都暗笑。

趙興漲紅了面皮，怒：“你們說，哪有姑娘家獨自跑到這野外住著的？

這兒的人都死了，卻活得好好的，這也太古怪！生得這麼滴滴的，不是鬼也必是個妖，使妖法害人，何不拿下審問一番！”

里面姑娘頂多十六七歲，言行卻大異常人，敢一個人住在鬼屋不說，外頭鬧出這麼大靜，卻安然而坐，這份鎮定，就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眾人也開始驚疑，遠遠打量紅凝，有點頭的，有搖頭的，也有竊竊私語的，始終拿不定主意，未敢唐突。

“公子。”

有人往旁邊退開。

原來眾人都圍在這邊吵鬧，早已驚了房間里的楊縝，此時他已經換了月白袍，剪裁做工都十分考究，舉手抬足間，通的貴氣半點不減。

他先是看看眾人：“什麼事這麼吵。”

“公子，那的是……”趙興搶著上來稟報，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他不信鬼神，忙將“鬼”字吞回去，支吾，“……會妖法，來路不正。”

“怎麼回事？”

楊縝沉聲問眾人，眼睛卻直直盯著里面的紅凝，秀的面容依稀著三分剛強的味道，不似其他子那麼順可憐，讓他從一開始就很反，如今又鬧出事，想當然也就認為是的問題了。

紅凝就著燭看書，并不理會。

有人忙上前，將事經過大略稟報了一遍。

自己手下人的德，楊縝豈會不清楚，但如今一個大男人被小姑娘嚇這樣，未免太過蹊蹺，他自然不信是趙興眼花，更不相信有鬼，于是皺眉：“姑娘為何要作弄他？”

紅凝這才抬眼瞟他一眼，淡淡道：“如今是他在吵鬧，擾了我的清靜，楊公子不先責問自己的手下，怎麼反倒來問我？”

楊縝面沉如水：“既是我的手下，自然要弄清楚，以免他平白遭人戲弄，這里只有姑娘一個人……”

紅凝擱下書卷：“楊公子是在審問我？”

“不敢，”楊縝全無愧疚之，“或許有些誤會，果真是其他人在裝神弄鬼，查明真相，對姑娘也有好。”

紅凝冷冷看他：“如今你們人多，楊公子定要護短，仗勢欺人，我說什麼都是沒用的；若楊公子還知道‘道理’二字，如今你的手下擅闖我的房間，還罵我是鬼，壞我名聲，未免太無禮，楊公子這是在跟我賠罪？”

楊縝抿著，目中約升起怒火。

紅凝道：“有男人趁夜闖進我的房間，還讓我跟他回去，他哪里來的膽子，想不到經商的人家也有這種狗仗人勢的事。”

楊縝立即拿眼睛瞟趙興。

趙興不敢言語。

楊縝很快恢復平靜，拱手：“在下管教不嚴，代他向姑娘賠罪便是。”

不待紅凝說話，他接著又輕哼一聲，語氣略帶不屑：“但正所謂無風不起浪，蒼蠅不盯無的蛋，潔自好者，是非自然遠離，姑娘更應明白這個道理。”

話中諷刺之意明顯，顯然是在暗指不自重，招人調戲。

紅凝聞言冷笑：“那不過是蒼蠅之見，未免把蛋看得太無能，只能等著蒼蠅來選擇叮不叮。”

楊縝愣。

“楊公子的邏輯我卻不懂，自家的狗跑出來咬了人，反倒怪別人不走遠些？”

紅凝手一頁頁整理書稿，不看他，“蛋有無，都不是讓蒼蠅隨便叮的，對于那些自以為是的蒼蠅，蛋也會主教訓，人間有是非，為何要躲？”

停了停，直起：“我要歇息了，楊公子若無事，還是早些回房去的好。”

有生以來還沒有哪個人敢當場反駁自己，更沒被人這麼攆過，楊縝鐵青著臉，道一聲“打擾”，便拂袖離去。

院子里安靜下來，眾人不知所措。

紅凝想起什麼，轉臉道：“此地兇險，今夜你們最好當心，萬萬不可單獨行。”

漆黑的夜，颯颯的風聲，使得這句話聽上去多了幾分神，帶著些預言與警告的味道，讓人潛意識里不敢將它當作玩笑，盡管說話的只是個小姑娘。

分明是自己人無禮冒犯，如今對方不計較不說，反好言相勸，眾人都有點慚愧，不知誰主道了聲“多謝”，接著便各自散了。

深夜，“沙沙”的聲音響起，院子里火堆已快熄滅，青煙陣陣，火里地面潤，竟是下起了小雨。

門打開，一個人影罵罵咧咧地從房間出來，索著朝茅房的方向走。

涼風卷來。

離角落的茅房還有十來步距離時，那人忽然意識到什麼，站住，開始不安。

旁邊分明有高高的墻擋著，照理說，這個方向應該是吹不到風的……想到白天的傳說，他一時愣在那里，看著茅房黑的門，猶豫著該不該往前。

正在為難之際，一雙手悄聲無息地從后面來，輕輕摟住他的脖子。

修長韌的手，在昏暗的線中顯得格外白皙，帶著細膩的澤，完無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