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餌

紅潤的鮮艷的茶花，離了玉瓶，迅速凋謝干萎下去。

案前，錦繡看著手上枯萎的花枝，許久沒有說話。

梅仙打起簾子走進來：“神尊大人。”

錦繡隨手將茶花又回瓶中，轉。

梅仙道：“花朝會快到了，是不是該準備？”

錦繡不語。

百年一度花朝盛會，自被貶以來，前后不知經歷了幾十屆，好花酒，仙妖共賀，神仙的歲月無窮盡，這些事正如過眼云煙，經歷太多，沒有誰會去細細回憶品位，記得最清楚的，也惟有那一次……

半晌，他忽然微微一笑，點頭：“照舊年的辦。”

梅仙遲疑不語。

錦繡看：“怎麼？”

梅仙沉默片刻，低聲道：“神尊大人明年便要晉升天神，離卸任之期不遠，將來去了天庭，我們就更難見到了，我想……辦得熱鬧些。”

錦繡愣了下，含笑：“也罷，隨你們辦吧。”

冷傲之去了很多，升起一紅暈，梅仙低聲答應，正要退下，卻被他住。

“你且別走，我還有些事要說。”

錦繡言畢，示意近前，抬手，手上登時現出一柄小小的如意，金的如意上有五彩華流。

梅仙驚：“花神令？”

錦繡道：“你修行近兩萬年，也該晉升了，我前日已向帝君提過，今后由你暫代我掌管花事，到時上賜仙冊金丹，你定要勤修行，不得有誤，待兩萬年后晉升上仙，便可名正言順地冊封花神。”

梅仙意外，垂眸：“神尊大人尚未卸任，還是……”

錦繡打斷：“這些年你執掌兩季花事十分謹慎，為我分擔不，論理也有功，早上任晚上任都一樣，將來你便可親赴瑤池會了。”

瑤池會只上神上仙才有資格參與，自己雖然不是上仙，但只要了花神之位，到時就能赴會見到他，梅仙喜悅，遲疑著不敢手去接：“如此重任，恐怕我……”

錦繡將如意放到手上：“將來若有難，我自會遣人相助。”

梅仙這才矮，了如意。

錦繡往案前坐下：“花朝會的百花釀尚未備好，去杏杏進來。”

梅仙道：“似乎不在。”

錦繡抬眸看。

“去見……”梅仙言又止，忍不住出一鄙夷之，素來孤傲清高，不屑于背后談論別人，此時縱然想說，也遲遲難以啟齒。

錦繡默然片刻，微笑：“待回來，你來見我。”

梅仙松了口氣，低頭看看手上的如意，猶豫：“此事……先不要跟杏杏說可好？”

錦繡明白的意思，嘆息：“杏杏的子不如你持重，何況遲早會知道，你既代了花神之位，今后掌管花事，百花皆要聽你號令，怎好畏首畏尾，這不是你素日的行事。”

梅仙忙垂首：“神尊大人教訓的是。”

錦繡揮手：“花朝會上，我會將你的事昭告全族。”

梅仙答應。

見不肯走，錦繡奇怪。

梅仙忽然道：“既然自己執意要做個凡人，可見是天意注定，斷卻的仙緣，當年分明是杏杏胡鬧，神尊大人如今已經盡力，何必再疚。”

錦繡先是愣，順著的視線，很快明白指的什麼，一時不語。

梅仙看著案上枯萎的茶花，低聲：“不如……送回去吧？”

錦繡沉默許久，道：“勉強助人穿行回，太耗費法力，待我度過天劫再說。”

梅仙點頭退下。

凌晨時分，小雨仍未停住，院子里燃著幾支火把，階前地上躺著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映著火，臉慘白，于是那笑容就顯得格外詭異。

眾人圍作一，神各異，兩名妾躲在房間不敢出來，只在窗間遠遠觀。

下人張，壯著膽子勸道：“公子，此地真有些古怪，我們還是快些走吧。”

楊縝臉也很差，看著地上的尸久久不語。

趙興渾哆嗦，聲道：“必是那鬼！”

眾人齊齊看向紅凝的房間。

房門閉，里面全無靜。

“公子，我們還是走吧，萬萬不可落手上！”

趙興顧不得別的，急急勸他，“昨晚我們當心，必是有意的！王虎素日壯實得很，怎會突然就死？”

他指著地上的尸：“我們已經驗過，他全上下并無半點傷痕，除了中邪，還能……”

“你肯定沒有傷痕？”

子的聲音打斷他。

趙興臉劇變，退開好幾步，指著：“你你……你究竟……”說不出話了。

紅凝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尸旁邊蹲下。

眾人不約而同都讓開，惟獨楊縝站在原地不。

除了衫略顯凌，尸上果然沒有任何傷痕，紅凝皺眉，再反復檢查幾遍，仍是一無所獲，不由停下來，沉思。

敢獨自住在野外，早已知道這子膽量不小，卻不想會大到這種地步，楊縝微嗤：“他們都是習武出，豈會不識傷口。”

紅凝抬臉問：“在哪兒發現的？”

無人回答。

楊縝略抬下，示意看對面那扇半掩著的門，那是間無人住的空房。

紅凝道：“你們發現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子？”

聞言，眾人面尷尬之。

楊縝抿著，半晌才吐出幾個字：“衫不整。”

紅凝了然，總算明白為何眾人看自己的眼都那麼古怪了，不免疑，這才一夜工夫而已，通常妖鬼攝人元，也沒有這麼快就死人的道理……

見不說話，楊縝忍不住道：“你又有何高見？”

俊的臉與白泠有六七分相似，紅凝有點恍惚，待發現那雙冷漠的眼睛里并無半點關切之，很快就驚回神，移開視線，自嘲地笑：“楊公子還是盡快離去的好。”

楊縝冷冷看著，不語。

下人瞧瞧尸，勸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將來好好安他的家人便是，我們……”

“兇犯尚且逃逸在外，若以這些鬼神之事糊弄過去，豈不正合了他的意？”

楊縝揮手打斷他，“你們先護送兩位如夫人走，我暫且留下。”

眾人嚇了一跳，齊齊跪下：“公子，萬萬不可。”

兩名妾也已聽到他的話，再顧不得害怕，跑出來想要勸阻，被他看了一眼之后，卻是誰也不敢開口了。

下人苦勸：“公子如此行事，若是王……”停住。

“你們先護送如夫人去重州別宅，我隨后便來，”楊縝收回視線，冷笑，“什麼鬼怪妖狐，都是眾口所傳罷了，我倒要見識見識。”

紅凝忽然道：“你要見識也不妨，若丟了命，未免連累別人。”

楊縝不怒反笑：“你也以為是鬼怪作祟？”

不是以為，是肯定，紅凝沒有他的釘子，選擇沉默，低頭繼續查驗尸，手托著那尸的腦袋，想要扶他坐起，誰知剛一用力，就覺有些不對。

心中一，急忙扶起那人的頭顱細細察看。

漸漸地，一冷笑自邊泛起。

想不到竟在這里遇上，當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忍住心中喜悅，紅凝不聲擺正尸，起就要回房間。

“站住！”

低喝。

單聽這語氣就知道，主人是那種習慣發號施令的人，紅凝只覺反，知道他想問什麼，停住腳步：“想活命，就最好聽他們的話，盡快離開這里。”

楊縝道：“你知道些什麼？”

他看出來了？

紅凝意外，側：“你認為是我？”

楊縝不答。

發現時衫不整，顯然過引，而這院子里只住著自己一個陌生人，被懷疑也在理之中，紅凝此刻心好，倒沒計較：“加之罪何患無辭，那不過是你的猜測，尚無憑據。”

“放肆！”

趙興著頭皮喝道，“你知道我們公子……”

紅凝打斷他：“民既沒犯王法，你們是誰，與我有什麼相干。”

趙興要再說，卻被楊縝揮手制止，他看了紅凝半晌，忽然一笑，語氣變得溫和有禮：“在下有懷疑不假，但姑娘不懼傳聞，獨住野外，這等膽量不輸男子，更令在下佩服，如今無憑無據，怎敢難為姑娘。”

那雙冷漠的眼睛里浮著笑意，親切又悉，紅凝迅速移開視線，對方這話說得坦白，再計較反倒不好，于是點點頭：“此事兇險，你們還是盡早……”

“當務之急是查出兇手，王虎方不至白白丟了命，”楊縝打斷，“死的是我們的人，姑娘要查驗尸，在下也未曾阻攔，如今若知道其中緣故，還告知，在下激不盡。”

知道此人固執，紅凝不打算再瞞，徑直朝房間走，丟下一句話：“看他腦后。”

趙興再說：“公子……”

楊縝沉聲：“看他的后腦。”

天亮后紅凝匆匆出門去集市買東西，為后面的行作準備，忙了整整一日，至晚方回，走進院門，已是夜幕初降。

雨下得越發大起來，室出和的燈，屋檐下掛著兩盞燈籠，風搖燈影，雨如線。

院子里已經不如先前那般熱鬧，兩名妾、十多個下人連同馬車均不見，想是被遣走，其余馬匹估計是托給莊戶人家照料去了，只剩了七八個人進進出出，正在將一些嶄新的桌椅用往房搬。

楊縝負手立于階前，白袍如雪。

不愧是養尊優的貴介公子，停留幾天也弄得這麼鋪張，紅凝暗忖，同時覺得好笑，這事原本在意料之中，此人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且份重要，他不肯走，下人們再害怕也只得陪著罪，哪敢讓他獨自留下。

難得找到這東西，既然你留下來也是送死，不如為我所用，或許還能保你一命……

雨點落在臉上，有點冷，紅凝微微一笑，主招呼：“楊公子還沒走？”

楊縝居高臨下看著，沒有回答。

紅凝便不再多話，朝自己的房間走。

楊縝果然住：“怎麼回事？”

背對著他，紅凝角往上揚了揚，待轉過去，表已恢復平靜：“你看了他的后腦，發現什麼了？”

楊縝不語。

灼灼目在臉上，那是近乎隨意的審視和試探，紅凝面不改，緩步走上階，站到他旁：“既然住在這里，以后有什麼事可以找我。”

說話間，隨手在他后臥室的窗欞上了，還朝里面了兩眼。

主與男人套近乎，窺視男人臥室，這本不是一個正經人的言行，楊縝并沒嘲笑，眼睛盯著的手，不聲：“那究竟是什麼兇？”

“腦后有一小孔，其形狹長，”紅凝依舊扶著窗欞，也不看他，“還有件事你或許不知道，他的腦髓已被吸了。”

楊縝愣了下，容：“莫非是什麼毒蟲蛇？”

和一個不信鬼怪的人說鬼怪，紅凝不會做這樣的笨事：“如今我也不清楚，不過你若遇上急事，可以我。”

分明是個人，卻非要以保護者自居，一抹嗤笑從眸中掠過，楊縝將視線投向高高的墻頭：“你也是昨日剛到。”

紅凝承認：“昨夜它只害了王虎，所以你們沒事。”

楊縝冷笑。

“若不是你們來了，死的可能是我，”紅凝明白他的意思，抬起臉，“我曾勸過你們離開，是你們非要留下來，所以害死王虎的人不是我。”

挑眉：“我既然敢一個人來，自是早有準備，量力而行，比起自不量力連累他人，楊公子以為有何不妥？”

屢次出言不遜，楊縝本就沒什麼好印象，聞言臉更是變得難看至極，待要發怒，對方偏偏是個姑娘，計較起來未免有失份，何況確實是自己一意孤行斷送了手下人命，因此便忍了氣，抿著不說話。

紅凝若無其事：“楊公子當心，我先回房了。”

這子一味逞口舌之利，言語鋒芒畢，全無半點可可憐之，楊縝既是不喜，自然也不會留意的作，只禮貌點了下頭，淡淡道：“姑娘也當心。”

紅凝笑了笑，不不慢走下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