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夢中人

上力卸去，紅凝長長吐出口氣：“我看他是全憑此地這一眼靈存活。”

畢秦沉默半日，道：“他是舍弟武陵，度劫時不慎魂損，才變作如此模樣。”

紅凝道：“我向來不善風水之，直到今天才發現，這院子是個好地方，天地靈氣匯集，怪道你不肯離開。”

轉臉看著那道門：“那就是靈所在，你們一直都住在里面，只是用障眼法藏起了門，其實任何人只要稍微仔細點都能察覺問題，左右兩扇門的距離很奇怪，相隔太遠，中間應該還有個房間才對，可惜我們都沒留意。”

畢秦道：“天地靈氣歸于靈，能暫且保他魂不散，但人是萬靈之長，有太多人住在這里，靈氣便難以匯集，被他們攝走大半，我只得出手。”

紅凝搖頭：“你害死這房子原來的主人，讓別人以為這是兇宅，不敢再靠近，沒有主人，別人更不會多管閑事。”

嘆氣：“每隔三個月取人腦髓，也是為了救他。”

畢秦道：“單憑這點靈氣難以支撐。”

紅凝道：“附近的村民嚇嚇無妨，出事太多也會引禍上，所以你才去百里之外的定州明州作案，別人絕不會懷疑到這麼遠的地方，你們就可以安心地住下去。”

畢秦道：“那楊縝大有福德，若在這里出事定會招來大麻煩，因此我本不想他，但我也看出你并非常人，留著可能壞事，這才出手殺了他的人，做衫不整之狀，好讓他誤以為有鬼，懷疑上你，將你帶走置。”

說到這里，俊臉也有點泛紅，他輕輕咳了聲，語氣里帶著悔意：“誰知此人反相信了你，不肯離去，這麼多人住在院子里，武陵難繼靈氣，因此那夜我有意想將他氣走。”

原來他并非真的喜好男，只是不敢惹楊縝，就用這法子去趕他，紅凝恍然：“他還是不肯走，你只好改為求他。”

畢秦點頭。

紅凝道：“你雖不是有心作惡，卻已落邪道。”

畢秦轉臉看著房里的弟弟，輕聲：“我二人遵循正宗修行之法，誰知度天劫時只能過一個，他原本可以順利度劫，卻因一心助我，才落得這般模樣……我如今勉強保得他魂不滅，若不做這些，他便要……”

他沒有往下說，紅凝卻明白，若不這麼做，他的兄弟就會魂俱散灰飛煙滅，永遠從這世上消失，就和白泠一樣。

同胞兄弟，為了對方，一個不惜命，另一個則墮邪道。

沉默。

紅凝道：“我的條件，你可以考慮。”

畢秦沉：“丹除了提升法力別無用，莫非……你要對付九尾狐？”

紅凝承認：“你雖比不過九尾狐，丹卻很有用。”

畢秦看了半晌，忽然長揖拜下：“舍弟的命全在姑娘上了。”

言畢，他整個人就從面前消失，庭中地面眨眼間長出一株高大的桃樹，枝葉茂盛，樹上開滿拳頭大的桃花，與現下的季節完全不合，花英繽紛，絢麗如霞，的暈映得滿院生輝，竟讓人產生春滿庭的錯覺。

紅凝贊賞地看了會兒，上前，手折下一條樹枝。

金的樹枝。

隨著“喀嚓”一聲響，整棵桃樹劇烈地抖起來，不只形狀開始變小，滿樹桃花瞬間凋零，落瓣滿地，枝枯葉萎全無生機。

金的桃枝不過三寸，紅凝將它收懷中。

麒麟草生在昆侖山麒麟外，歷來由昆侖神族掌管，當年跟著文信對付一只厲鬼時，不甚被氣所侵，白泠消失了好幾天，最后帶回一株草，食之即愈。

那時，并不知道這草的來歷。

如今，還是不知道，白泠本來從不去麒麟的。

麒麟天火，神仙也難逃灰飛煙滅的下場，曾經有一個凡人子卻主走了進去。

借著靈符的，紅凝看清了武陵的長相，與畢秦有九分相似，秀麗的眉，直的鼻梁，只不過毫無澤，約著青黑之，他靜靜躺在床板上，雙目閉，長睫微微，大約是想說什麼卻無力開口，由于激，呼吸竟有點不繼。

桃，歷劫時魂損，被氣所侵，麒麟草得天火之，用來救他最合適不過。

紅凝往床沿坐下，左手住武陵的下，迫使他張開，接著拔下發釵毫不遲疑往右腕上一劃，頓時鮮源源不斷涌出。

大約一盞茶的工夫過去，武陵面逐漸好轉，卻始終未能醒來。

先前斗法時已經消耗太多力，如今失不，紅凝臉蒼白，額上開始冒冷汗，只覺悶心慌，待要放棄，轉念想畢秦既甘愿以千年道行換，更不能食言，于是干脆將牙一咬，閉目念訣。

武陵面越發鮮活。

就在他睜眼的一剎那，紅凝迅速收手，凌空劃了道符止住，起就走。

腳剛踏出門，腦后風聲響起。

紅凝踉蹌幾步，總算避開那些花瓣，扶著墻勉強站定，回冷笑：“果然都是忘恩負義的人。”

武陵翩翩落在面前，一張臉艷若桃花，卻不似畢秦溫和，多了幾分英氣，他冷冷盯著：“你敢奪他的丹。”

紅凝暗地了道靈符，語氣平靜：“那就讓他為你墮邪道，將來在天劫之下灰飛煙滅才好。”

一只手掐住的脖子。

武陵淡淡道：“多管閑事，他未必不能度天劫，如今你用計害他舍棄丹，害他千年修行盡毀，你……”

那手越來越用力，眼前陣陣發黑，呼吸不暢，紅凝忍住沒有昏倒，直視他的眼睛：“度了天劫又如何，他為你做了這些惡事，頂多只能修邪仙，何況他為了照顧你這個半死的弟弟四奔走，還有什麼心思修行，怎麼度天劫？”

武陵轉臉看那桃樹。

見他遲疑，紅凝立即抓住機會，個訣迫使他松手，退開兩步：“失去丹，還有本形在，不過重新修煉罷了，你們兄弟相見之日不遠，萬一你現在出事，他便無人守護，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被人砍去，甚至連盡毀，你肯定能勝過我？”

武陵本再手，聞言果然停住。

紅凝臉蒼白，輕輕息：“修仙度劫，做妖有什麼不好，至兄弟能時常相聚。”

武陵緩步走到桃樹下，看著雨中憔悴的枝葉，喃喃道：“當年我兄弟二人一心想求得永生，誰知天劫只能過一個……都是天意。”

紅凝冷笑：“當年不顧命幫助你哥哥度天劫的是你，如今救你的是你哥哥和我，不是什麼天意，就算天意如此，難道我們就可以什麼都不做？”

武陵沉默半日，點頭：“只要他再度修得人形，我兄弟二人便行游天下，再不妄求仙道……”

“妖族至多萬年壽命，你二人能團聚多久？

半途而廢，難得永生。”

溫和的聲音。

錦袍繡帶上似有金云霞浮，那張臉是完的，五都生得恰到好，一雙目清澈如水，神圣尊貴，略帶悲憫之，絕無半點惡意。

然而這樣一個人，卻擁有逆天改命扭轉乾坤的無邊法力，執掌中天兵權十萬年，震懾天庭。

眨眼工夫，院子里的氣已盡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道道金，團團瑞氣，昭示著來人舉足輕重的地位，分明是位上神。

武陵驚疑，看紅凝。

紅凝不，冷眼旁觀。

見沒有表示，武陵忍不住開口：“尊神是……”

錦繡不答，抬臉打量滿樹枯黃的枝葉，信手拈過一枝：“為妖就好？

天地不容妖鬼，每千百年必降天刑，極有支撐過萬年的，談何永生。”

話音方落，那本已半枯的桃樹竟奇跡般蘇醒，殘葉一片片飛落，重新生出的新葉，一朵朵小花在枝頭綻放，沐浴著細雨，十分孱弱，卻充滿生機。

花英下的人，更有著百花盛開都比不過的風華。

輕易便能為花木接續靈氣，武陵終于猜到此人份，震驚，慌忙跪下參拜：“原來是神尊大人駕臨，當年花朝會上有幸得見尊，如今一時竟沒記起，該死。”

錦繡低頭看他，微笑：“千年道行修來不易，仙道已近，怎能輕言放棄，你兄弟二人大有仙緣，不若歸我座下修煉，他日必有所。”

武陵看旁桃樹，遲疑：“可……”

錦繡明白他的意思，嘆息：“天意如此，須放下執念才是，且與你兄長一道去花朝宮候命吧。”

武陵本是不愿舍棄兄長，聞言大喜，伏地：“謝神尊大人。”

廣袖揮過，武陵與桃樹俱不見。

紅凝苦笑。

這個人，一眼就能看穿別人心里的弱點，把話說得恰到好，所有鋒芒都掩藏在微笑之下，半點不，自被貶以來，他就真的深居簡出，再不公開參與天庭任何大事。

被貶？

他是被貶的！什麼時候的事？

被莫名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紅凝心中詫異，再仔細回憶，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此時也沒神再管別人的事，只覺四肢發冷困倦至極，心知是傷的緣故，于是扶著墻轉就朝自己的房間走，剛走出兩步，眼前就一陣發黑，極重的眩暈襲來，腳底站立不穩。

一雙手從旁邊來扶住。

“擅取心會折損壽元，”他輕聲，“喜歡人間就該惜命，不要再做這些。”

雨下得越發大了，被風吹檐底，沾衫，或許是神恍惚的緣故，那聲音聽在耳朵里也多了幾分疼惜。

不適的覺很快過去，眼前景再次變得清晰。

溫的眼睛不復明亮，黯淡無，他抱著靜靜地坐在階前，橫躺在他懷中。

嫌太親，紅凝皺眉想要起，可不知為何，那懷抱仿佛有著難以抗拒的吸引力，忘記掙扎，強烈的悉猛然竄上心頭，這場景竟似曾相識……

“你先抱抱我啊。”

“將來再說。”

“那我不去了。”

“難得的機會，為何不去。”

無奈。

“你也想我快點仙？

放心，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快抱我。”

“我比你老二十萬歲。”

聲音里帶了笑意。

……

發愣的模樣正如當初那只小妖，呆呆地著他，一臉癡迷全無避諱，錦繡角微揚，移開視線去拉的手。

紅凝看了他片刻，忽然道：“神尊大人。”

手僵在半空，目緩緩回到臉上。

見他這般反應，紅凝坦然一笑，搖頭：“我并不記得什麼，只是以前經常做一個奇怪的夢，夢里有個小妖想當神后，可我始終看不清那位神尊大人的臉。”

時隔千年，記憶中的聲音依舊悉，不記前世究竟是幸與不幸？

錦繡沒有說什麼，低頭查看腕上流的傷口。

“白泠走后，我就沒再做這個夢了，”紅凝迅速回手，“恭喜你，新收了兩名潛心修行的好弟子。”

錦繡默然片刻，道：“命中注定，你為何還不明白？

當初武陵本可以安然度得天劫，畢秦頂多被打回原形，但武陵一心助他，才引出今日這場劫難，如今畢秦為救兄弟舍卻丹，變回原形，豈不正合了天意……”

“我只知道他們兄弟有有義，”紅凝淡淡地打斷他，“天意是什麼，難道畢秦遇劫，卻要武陵袖手旁觀，這樣的神仙不做也罷。”

錦繡嘆了口氣，言又止，抬手拭臉上的污跡：“要想得到什麼，就要先舍棄一些東西，這是天地間自古不變的道理，你太執著。”

紅凝側臉避開那手：“執著的是你。”

見臉蒼白，錦繡再不說什麼，將一粒丹藥送至邊。

靈丹亮晶晶的如珠，散發著花般的清香，紅凝看看他，又看看那藥，手推開：“神尊大人離我太遠。”

錦繡果然怔住。

紅凝問：“那小妖是我？”

語氣十分虛弱，但那大膽的目、無知無畏的神，正與當年花朝會上的人一模一樣，錦繡沉默半晌，微微一笑：“是。”

“不知天高地厚，”紅凝也忍不住笑了，“神尊大人是你？”

錦繡沒有回答。

紅凝道：“我不明白，是自愿選擇做人，執著的是你，你到底在疚什麼？”

疚什麼？

因為他的瞞，他對說了謊。

錦繡看著：“你已經不記得前世。”

“我不需要記得，它們和我無關，”紅凝皺眉，“如今我是個普通的凡人，會有數不盡的前世后世，所以這些都不重要，我只在乎今生，今生我有自己的打算，但絕不會修仙，你何必再白費心思。”

錦繡搖頭：“將來再說。”

紅凝到一陣煩躁和厭惡，想要從他懷中離開：“不用將來，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你還要怎樣？”

無論如何用力，那手始終將圈得的。

微怒：“中天王很喜歡施舍？”

他輕聲：“不要再任。”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莫名激起更多怒意，加上傷的緣故，紅凝再也控制不住，顧不得別的，掙扎著要擺那雙手臂，冷冷道：“與你無關，世上需要你施舍的人多的是，想仙的人也多的是，你大可以去點化他們，但你沒有權利縱我的命運，我絕對不會修……”

大約是了傷又太過激的緣故，忽覺眼前一黑，終于癱倒在他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