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俠記(定三迷系列之一)》云夢谷

“如果你沿江西行,就一定會看見那座山峰。它不僅是千里江岸無數山峰中最高的一座,也是最麗的一座。樣子就好像一位神正低頭癡癡地著江水。”船夫一邊搖櫓,一邊對荷道。

不由得仰起頭:“難道它就是傳說中的神峰?”

船夫點頭:“就是它。我在這江上行了四十年船,看它也不止幾千遍了,但總也看不厭。因為每年里的每一天,或者每天的每一個時辰,它的表都不一樣。”

“山也會有表?”

“你看那山頂上的綠樹和紅花,豈不是的發髻?樹有榮枯,花有開謝,一年四季的發髻就會變換。山間的云霧,每個時辰都會從不同的位置漫出來。雨季來臨的時候,濃霧從山下就開始了,這豈不是子?還有山上那兩個凹,里面滿是鷹巢和蝙蝠,卻不是神的雙眼是什麼?有時你還會看見在哭泣,因為黑鷹常常會從巢中俯沖下來,遠遠去,就像一滴掉下來的眼淚。”

說完這話,仿佛四時景畢現眼前,漁父低低地哼起了一首漁歌。荷心曠神怡地看著他,過了很久,才輕輕地問道:“山的那邊是什麼?”

“云夢谷。姑娘難道沒聽說過‘巫山云夢,神醫慕容’?”

“當然聽說過,我就是要去那個地方。”

“前面就是神農鎮。凡是要去云夢谷的人,都得先到神農鎮。”

江楓乍落,細雨如織。

時為正午,岸上人群涌。荷不知不覺抬起頭,看見幾粒枯黃明的海棠不知從何悠悠地飄下來,在風中盤旋了幾圈,落在自己沾滿泥漬的子上。

腳下的街道完全陌生,卻又如此悉。

商肆一無際,飄著花花綠綠的旗幔。青石板的路面十分寬敞,兩旁則是筆直清潔的馬道。街巷縱橫,閭檐相,商旅輻湊,酒樓林立。行人裝束各異,多是風塵仆仆的外地人,耳邊賣之聲不絕,細聽下來,連小販的口音也各不相同。

一看到這樣熱鬧的一條街,不由自主地高興了起來。

一個人心居然與街道的熱鬧與否有關,這實在是一件稀奇的事。

在荷的世界里,街道是悉的地方。

茫然地立在碼頭上,正在想云夢谷該會在哪個方向,卻見一個滿面紅的中年人徑直地向走來。中年人穿著一件繡工講究的寶藍長衫,有些矮胖,寬寬的腰帶上鑲著一排寶玉,看上去很明、很富態,說話的聲音也很和氣:

“請問姑娘可姓楚?”

微微一怔:“閣下是?”

人很優雅地一揖,款款答道:“在下郭漆園,云夢谷的副總管。趙總管是初九接到姑娘的訊兒,我們算著若是當天就起程的話,今天或者明天就該到了。所幸神農鎮的碼頭并不多。”

素未謀面卻被一眼認出,荷有些驚訝:“每天從這里下船的客人那麼多,郭先生何以知道我就是你要等的人呢?”

郭漆園淡淡一笑:“下船的人雖多,帶著兵子并不多。姑娘手里的這柄魚鱗紫金劍式樣奇特、流傳頗久,兵譜中排名第十,在下有幸曾在他人手中見過一次。”

果然眼力不凡。荷微微欠,作出欽佩的表

郭漆園一拍手,一輛四馬并驅的馬車不知從何奔了過來,卻正好在兩個人的面前驟然而止。馬是有的駿馬,且訓練有素。郭漆園很客氣地替拉開車門請上車,然后一彎腰,跟著坐了進去。

寬敞的車廂陳設豪華,近乎奢侈。腳下墊著名貴的虎皮,坐墊和靠背松舒適,用的是清一的真紅櫻桃天馬綿,上面繪滿瑞草云鶴、如意牡丹,均恣意奔放、栩栩如生。一只鶴形鹿角的香爐從車窗邊斜斜地出來,鹿角是縷空的,一縷暗香幽然出。鶴上銜著一盞琉璃蓮花燈,雖是白日尚未點燭,燈下垂著一排五彩珠,隨著車輕輕撞,滴滴噠噠,如潺潺流水一般悅耳聽。而荷卻穿著一裳,靴子上滿是泥濘,上有濃得遮不住的馬汗味兒。

坐得很泰然,臉上始終含著微笑。

郭漆園遞給一杯茶,緩緩地道:“姑娘從西北趕過來,一路上一定非常勞乏。我們已在停云館替姑娘備好了的客房,連熱水和午飯都已準備妥當,姑娘一到即可沐浴更,用罷午飯,還可以好好地睡一個午覺。”

端起茶杯,喝下一大口,問道:“停云館?難到我們要去的地方不是云夢谷?”

郭漆園笑著解釋:“姑娘一向在北方行走,這大約是第一次到神農鎮罷?停云館是云夢谷接待客人的地方。”

話音剛落,馬車已停了下來。推開車門,一座頗有氣派的兩層院落高高地立在眼前。郭漆園告訴荷自己只負責接待客人,的事宜由趙總管負責。

“什麼時候可以見到趙總管?”問。

“很快。”

浴桶的水溫剛好合適,里面居然還灑了一些花瓣。對于旅途疲憊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比洗一個熱水澡更讓人解乏的了。梳洗完畢,換過一套干凈的裳,便有一個紅孩敲著房門送來了三碟小炒、一罐冬筍湯和一碗米飯。

,想都沒想,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孩子一旁看著,先還抿笑,最后終于不住“哧”地笑出聲來,似乎覺得不該笑,又忙掩住了口。

抬起頭:“你這小丫頭為什麼要笑?難道從沒見人吃過飯?”

孩愈發笑得狠了:“我笑姑娘是這幾天來的客人當中吃得最快的一個。別的客人吃飯的時候,都要先把三盤菜一一看過,請教菜名,再慢慢品嘗。因為這是神來閣孫掌柜的手藝,一般的人是吃不到的。就說姑娘剛才吃過的那碟‘松鼠鱖魚’就是神來閣一絕。做得出這味兒的,方園幾百里也就只有孫掌柜一個人而已。”

這麼一說,荷大覺尷尬,只恨不能把方才吃下的東西吐出來再吃一遍。至于究竟吃了些什麼,沒往心里去,只記得吃了一條魚,幾個蘑菇,如此而已。

只好笑道:“你小小年紀,對廚藝倒是知道得很多。”

孩給這麼一夸,臉立即紅了起來,支吾了半天才道:“也沒有什麼,我孫青。孫掌柜是我爹爹。”

道:“過幾年我再來的時候,也許已能吃到你做的松魚鱖魚了。”說罷,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剛才說,這幾天里還有別的客人過來?”

“是啊。來的快走得也快,最短的只在這里待了一下午。可他們吃的第一頓飯都是我爹做的。”

“你知不知道一共來了多人?”

“前前后后有十三個吧。我爹做了十三次松魚鱖魚,包括你,就是十四次。我爹說,谷里來了貴客趙總管才會請他親自下廚,他我好好招待你。”

聽罷,淡淡一笑:“能不能麻煩你帶個話給趙總管,問他什麼時候可以見我?”

孩子點點頭,撒跑了出去,一會兒功夫又回來道:“總管說,如果姑娘覺得方便,現在就可以了。”

被孫青引至一間客廳,在那里,第一次見到了云夢谷的總管趙謙和。他看上去五十來歲,形高瘦,神態嚴肅,說話倒是很客氣:“楚姑娘請用茶。這是新到的‘山茶’,比市面上的‘鳥香’要好。姑娘若是喜歡,臨走的時候莫忘了帶上幾盒。我已人替姑娘準備好了。”

“吳僧漫說山好,蜀叟休夸鳥香。”這兩種茶之中的任何一種,市價都是驚人的昂貴,荷從未喝過,自然也說不出什麼區別。只好謝了一聲,心中卻有些奇怪,不知為何初次見面趙謙和就提“走”字。

趙謙和接著道:“請姑娘來云夢是我們谷主有件事要托人辦理,是什麼事等你見到他,自會待。實不相瞞,在此之前,像姑娘您這樣的高手,谷主已經見過十幾位了,一個也沒看中。”

“谷主所托之事,一定十分棘手。”荷爽然一笑,“如果他也沒看中我,來此一趟,能品嘗到本地的新茶也不枉此行。”

“哪能讓姑娘你白跑?就算是這樣,謝銀是一定不了的。”聽這麼一說,趙謙和的臉上出了笑容,“倘若谷主選中了你,我們會先付給你三千兩訂金,事之后再加七千,一共是一萬兩銀子。”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何況還是荷一只倒霉的困鳥,千辛萬苦地替一位出了事的爺押送一批細到安肅,接貨的人怕是“贓銀”,死活不接,只得原路押回去。正趕上朝廷派人抄家,差點逮進牢去。掙的銀子還不夠路費的。所以一聽見“訂金”兩字,眼睛驀然一亮,數日萎靡一掃而

趙謙和道:“谷主下午正好有空,姑娘若是休息好了,就請隨我谷。”

馬車在一個崎嶇的山道上行了很久,進大門之后,又走了半個多時辰,才緩緩地停下來。荷定睛一看,已到了一院落,院門閉,上書的“竹梧院”三字。

推門而,但見院荷香撲鼻、竹影沁心、鳥聲聒碎、林風漾。游廊縱橫,直與遠大湖邊的曲橋水榭相接。舉目遙,那大湖碧波浩,似與江河相通,沿岸垂柳拂拂,花影橫斜。而山巒于大湖兩側,其中又似有數不清的流泉飛瀑、奇石怪澗。景,卻幽靜得不見一個人影。

廊上的大理石磚鑲著銅邊,可鑒人,一塵不染。兩旁坐欄上的扶手均用素綢纏裹。院落清雅卻暗藏奢華,令人驚嘆。

見荷舉目四顧,一臉的好奇之,趙謙和微笑:“這是谷主住的地方。院子很大,房間很多,卻只住著谷主一個人。平時除了我們幾個總管可以有事稟之外,任何人不能擅。谷主原本從不在自己的院子里會客,昨晚有個棘手的病人,他忙了一通宵,大約是累了。”

兩人沿著游廊走到一個房間的門口,趙謙和停下來:“姑娘稍候,我先去通報一聲。”過了一會兒,他出來道:“楚姑娘,請進。”自己則守在門外,沒有跟進去。

那是一間寬敞的書房。門上懸著絳紗珠簾,三面的窗子都半開著,淡綠的窗簾在風中微微飄。墻角擺著一個四尺來高的錦漆花罇,幾株不知名姓的紫花。地毯是猩紅的,如發、履之無聲。靠北墻之有一個巨大的紅木長案,案上整齊堆著幾卷書籍紙箋。

書案的后面坐著一個白男子,看上去十分年輕,只有二十來歲。但他不該穿這種純白的裳,因為他的臉也是蒼白的,好像一直住在山里,皮從沒有被曬過。蒼白瘦削的臉上有一雙漆黑的眸子。

那是個英俊而矜持的男人,筆直地坐在椅子上,神冷漠,目奇特而空,看人的時候卻含著一種說不出的力。他明明注視著你,卻讓你覺得他的心其實離你很遠很遠。看見荷進來,他沒有起相迎,似乎也不打算向問候。而這屋子里,也沒有一把多余的椅子。

就這麼站著給人審視,滋味當然不好。看來江湖傳言不假,國手無敵自然恃才放曠。聽說病人在慕容無風面前無論病得有多嚴重,他都擺出一幅高深莫測、俯瞰眾生的“釋迦牟尼”臉。年名,必是天才,天才的脾氣總有些怪。所以迎上他寒冰似的目,彎起角,笑了笑,道:“你好。慕容先生。我姓楚,楚荷,是個跑江湖的,外號‘獨行鏢’。”

慕容無風的表毫不變,漠然地看了一眼,目迅速越過了的臉,停留在遠方的某一點上。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地道:“我對于江湖上的事,一向不大明白。”他的聲音出奇地低沉,低沉得近乎弱,說話的速度也很慢,似乎每說一個字都很費力,“什麼是‘獨行鏢’?”

“就是押鏢,只不過是單干而已。”笑了,“實際上我經常干的事是替人押送棺材。”

“押送棺材?”他皺起了眉頭,“這也是一種職業?”

“嗯!”

“他們說你的武功不錯。三個月前飛魚塘的劉寨主還來過這里,三個月后他的魚鱗紫金劍就已到了你的手上。”他看著腰上的劍,慢慢地說道。

道:“武功麼馬馬虎虎,我和劉寨主素昧平生,這劍卻他送給我的。”

“他為什麼要把這麼名貴的寶劍送給你?”

“因為他發誓此生不再用劍。”

“金盆洗手了?”

“可以這麼說吧。他在我手下敗了一招,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我偏偏是個人,他認為敗在人的劍下是奇恥大辱。”

“難怪謝總管一定要請你,他曾經很佩服劉寨主的劍法。”這話聽起來很像是恭維,但他臉上的神卻連一點恭維的意思都沒有,語氣中反而含著譏誚。

“我對劉寨主也很佩服。我其實對他那樣子的男人都很佩服。”

“哦?”

“他們敗在了人的手下,卻還是照樣看不起人。這種氣度,我想不佩服都不行。”

慕容無風愣了愣,道:“我好像對你方才的話有點肅然起敬。”

“不敢當。”

慕容無風拿起筆,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個字。他寫字的手居然是左手。

然后他把紙條遞到面前:“拿著這張字條,你可以到趙總管那里去領三千兩訂金。我現在還有幾個病人要瞧,晚上子時二刻你再到我這里來。我會詳細告訴你要做的事。”

拿著字條,不:“子時二刻?半夜?”

“有困難?”

“你是指……就我一個人,夜半三更,單獨……見你?”

他明白的意思,一抹冷笑浮到邊:“你可以帶你的劍。”

常在江湖走,不得不多心。荷打量了他一眼,雖覺他的要求與禮不合,但他只是個臉蒼白的書生而已。躊躇間,慕容無風的語氣已經不耐煩了:“你還有事嗎?”

“……沒有了。”

“你住在哪里?”

“停云館。”

“搬到聽濤水榭,這樣你今天就用不著出谷了。”說完這句話,他的眼睛就盯在了門口上。那意思雖沒有說出來,荷卻明白是“送客”兩字。

從慕容無風的書房里出來的時候,趙謙和仍守在門口。

“怎麼樣?”他問。

了。這是他的字條。”

趙謙和喜道:“太好了!這事總算是定了!”

道:“谷主說,請趙總管在聽濤水榭里找一間客房,這樣我就不必回到停云館了。”

趙謙和一愣:“聽濤水榭?你住在那里?”

“怎麼?那里不好?”

“沒什麼不好,聽濤水榭就在竹梧院。”

水榭就在湖邊,亭榭與游廊相接,房子里自然又是一種別開生面的致。荷一向對住不甚留意,江湖兒,在哪里都住不久,若是上了某個住,仇家找上門,便了災難。略微收拾了一下,往熏籠里添了一把紅羅香炭,便走出水榭,在走廊上憑欄而坐。

面前是百畝殘荷,夕正慢慢沉湖底。遠水天相接,飛鷗點點。暮四合時,晚霞在天邊斂起

了最后一道紅,空氣中忽然充滿了水草與荷花的香味。

趙謙和把出去吃了一頓沉悶的晚飯,談笑間,天已經黑了。荷踱回自己的房間,覺得四周出奇地安靜。無邊的夜空似已與遠的群山溶了一傳來的濤聲與蛙聲驅人睡,而偶爾一聲夜鳥的長鳴,又把人從夢境中逐出。荷在水榭旁邊坐了很久,一直坐到午夜才慢慢起,來到慕容無風的住

慕容無風已經坐在那里等著了。這一次是他先發話:“你來了。”

點點頭。

書房里不知什麼時候已多了一把椅子。慕容無風指了指它,道:“請坐。”

便坐了下來,靜靜地等著他吩咐。

“這幾天休息得好麼?”他問。

愣了一下,一時間還不能習慣這個冷面郎君的噓寒問暖。只得回道:“好。”

“這麼說來,你現在一定很有神?”

“谷主現在就有事要吩咐?”

他點點頭,突然從桌后拿出了一個長長的東西遞給。荷接過一看,是把鐵鏟。

“我知道你的江湖經驗很富,不知道你有沒有盜墓的經驗?”

馬上道:“雖然跑江湖和盜墓是兩種行業,盜墓應該不會太難。只不過干這個,似乎……似乎……”

“似乎什麼?”

道:“似乎有點缺德。”

“所以當然不能在白天干,一定要選在半夜。沒人看見,就不會心虛。”他說這話時臉一點也不紅,好像這是個很明白的道理,“這墓就在谷中,附近沒有守墓人。對你來說,小事一樁。”

想了想,不反問:“既然這麼容易,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挖呢?”

聽見這句話,慕容無風忽然抬起頭來看著,表十分奇怪。過了片刻才慢慢地道:“你這是第一次來神農鎮?”

點點頭。

他想了想,淡淡地道:“我本想自己挖的。可惜我是個殘廢,我的不能。”荷的臉立即紅了。這顯然是這里人盡皆知的事,而卻偏偏不知道。那張巨大的書案正好擋住了他的下半完全沒有發覺。

“好吧,我……我來挖。”

——三千兩銀子,就挖一個墓,荷覺得,這跟天上掉下來一塊金餅子差不多。

地點在哪里?我這就去!”

“我帶你去。”

他坐在一張巧的椅上,雙手一撥椅上的環,從書案后退出子,便從容不迫地來到面前。他的雙袍之下,十分消瘦,一而知萎廢多年。除了兩條以外,他上的其它地方看上去都和正常人完全一樣。荷的心中不微微嘆息:這樣的人能夠名蜚天下,一定付出了常人不可想象的代價。

“不用不用!”荷連連擺手,“告訴我你想找什麼?我膽大,一個人去就行。找到了給你帶回來就好!”

“我想找的東西……”他遲疑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措辭,“你不方便帶回來。”

還想理論幾句,發現慕容無風擺出一副拒絕商量的神態,只好住

闃無人聲,夜靜得可怕。

走廊上每隔數步便掛著一個淺碧的絹燈,憧憧的燭影將院的幾株刺桐映山墻的白壁,夜風忽起,樹影婆娑,墻上的人影也跟著跳起來。

兩個人一言不發地沿著長廊向西走了約半個時辰,一路上慕容無風一直獨自驅椅在前引路。看得出他有些疲憊,作并不輕快。荷一直跟在他后,助他一臂是舉手之勞,卻連問都沒問。

他是個高傲的人。高傲的人通常不會喜歡別人的幫助。

路的盡頭突然出現了一道陡坡,游廊雖是沿坡而上,卻不再是的平道而是一級一級的臺階。慕容無風從椅后出一雙紅木拐杖放在脅下,靠著它站了起來。他好像很久沒有站起來過,猛地直起時,都有些發白。

在一旁道:“難道我們要翻過這個山坡?”

慕容無風點點頭:“對面就是墓地。”

忍不住道:“你是說……你自己也要過去?”

“難道我不能過去?”他冷冷地回了一句。

連忙閉

他上臺階的樣子實在是很困難,任何人看見了都會覺得難過。好不易上了兩級臺階,已累得滿頭是汗。荷看著他,問:“要不要我幫忙?”

他搖頭。

“這樣好嗎?你告訴我是哪個墓,我先去挖,如果墓很深的話,可要挖好一陣子呢。”荷實在沒子陪著他慢吞吞地走,照這種走法,就算是把墓挖好了再回來,他興許還在山坡的這一頭。

“寫著‘慕容慧’的那個就是。”他說。

愣住,神古怪地看著他,半晌,滿臉通紅,吞吞吐吐:“我……不怎麼識字。”說罷肩垂頭,拿眼地瞧他。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第二排,右手第一個。”

“我去了。”子輕輕一縱,在空中翻了個跟斗,一掠三丈,頓時在他眼前消失了。

夜霧彌漫,墓地一直延申到遠方。里面似乎立著數不清的墳頭和墓碑。幽幽鱗火,無聲閃,越發襯著四周靜得可怕。

墓地顯然已修建多年。青石板的地面上早已有了裂紋,幾叢雜草從裂中探出頭來。荷很快找到那個墓,心里計算著棺木的大小,在地上劃了一個大致的方位。

總算曾給人押過棺材,見過別人挖墓。揮起鐵鏟干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已到了棺蓋。等返回到山坡,慕容無風果然還在山的這一頭,椅抬過山坡,放到了山下。返正想扶他快些走過臺階,慕容無風的子忽然一抖,手抓著口,吃力地息了起來。手足無措,張地問道:“怎麼啦?犯病了?”

他雙發紫,呼吸困難,本無法說話。只好一把按住他的脈門,想用真氣助他調理息。一試方知此人心脈極弱,無法承過強的真氣。自己力稍吐,他即心跳如狂。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用力握住他的手,仿佛這樣可以分擔一些他的痛苦。

息良久,那一口氣終于緩了下來。他這才騰出手,從懷里掏出個烏木小瓶,用牙咬開瓶塞,一仰頭,吞下幾粒藥丸。荷怔怔地看著他,不皺起了眉頭。晚飯與趙謙和談,曾幾番打聽慕容無風的境況,趙謙和三緘其口,只是說谷主生好強卻先天弱,不耐車馬之勞,所以從未出過遠門。原來,他竟患有如此嚴重的心疾。

休息了近一柱香的功夫,慕容無風臉上的紫方逐漸消褪。

擔心地看著他:“這墓你還想看嗎?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他還是不能說話,過了片刻,才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我沒事。”

“你的心臟……好像不大對勁。”遲疑著道。

“我的心臟沒什麼不對勁。”他冷冷地道。

聽了這句話,荷只好苦笑:這個人無論自己上有多麼不對勁,都統統不承認。

兩人一起來到墓邊,荷撬開棺蓋、點燃火折向棺照去:

那是一俱尸,雖還罩著早已腐爛殆盡。頭骨的那一部分連著一大卷長發,挽髻的金釵散落在一旁。臉上還有一些干枯的看上去臨死的時候十分痛苦,驚恐地大開著,好像正在呼救。

回過頭,悄悄地瞥了慕容無風一眼。

他默默地看著棺中的一切,目中含著痛楚。過了片刻,似乎發現了什麼,臉上出憤怒的神,雙手青筋畢現,子也跟著微微抖,半晌方平靜下來。

喃喃地道:“你方才說慕容慧……也姓慕容?是你的親戚?”

是我的母親。”沉默了一下,慕容無風道,“我母親因生我難產而亡,我其實并沒有見過。”

“所以你讓我打開的墓,只為了想看看?”

“這中間當然還有更復雜的況。”

“再沒有比和母親同一個姓更讓人覺得復雜的了。”荷淡淡地加了一句。

他顯然并不喜歡這句搶白,臉變了變,卻又懶得爭吵:“你說得對。我的確不知道誰是我的父親。不但我不知道,我周圍的人也全都不知道。”

“因此你要我替你調查這件事。”

他點點頭。

“可是這些事都是發生在你出生之前。對你而言,它們本不存在,幾乎等于本沒有發生過。”

“人對于和自己不相關的事,總是想得比較開,”他冷冷地看著,“何況,你剛才的問題也不像是個想掙錢的人提出來的。”

笑了:“我只是談談我的看法,聽不聽由你。我一向以為有些事知道得越多越痛苦,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慕容無風的手指忽然攥,指甲都似已深深嵌掌中:“我只想知道真相。無論什麼樣的真相我都想知道,而且一定要知道!”

怕他過于激連忙息事寧人:“不管一個人生前是多麼可,死后的樣子都十分可怕。如果我是你,就決不讓這種印象進我的腦子。”

“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苦笑。

“你現在可以把棺材合上了。”他說。

“你已經看完了?”

“這人不是我的母親。”

瞪大眼,吃驚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怎麼看得出?”

“我母親擅長丹青,我的屋里有好幾幅的自畫像。如果畫像真的話,去世之后的骨骸就不該是這種樣子。”

“難道你只用看看骨骸就知道這個人生前的長相?”

“莫忘了我是個大夫,死人見得多了。各種死人的骨頭我都曾仔細過。”

楚荷只聽得脊背發涼:“那麼你平時看人的時候,究竟看見的是人還是他的骨頭?”

“一個人在一種行業里干得久了,看人的樣子多有些不同。”

“難道你真是神醫?真的這麼神?”荷心想,以慕容無風病怏怏的樣子,完全擔當不了神醫的重任啊。

“當然不是,”他的回答很干脆,“我只是個運氣比較好的大夫而已。”

說話的時候荷已把墳墓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回去的路上,慕容無風一直沉默不語。

夜霧中的一切都顯得淡而。每次發病之后,由于過于虛弱,他會產生各種幻覺。次日醒來,又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可是這一回,邊的人影卻是那樣的真實。他可以聞到的棉布花出的薄荷芬芳。

那是個四肢纖長,材矮小的人,健壯得尤如一只小鹿。黑出小巧的足踝。發尾上的一道紫紅的帶是唯一的飾

除了腰間的寶劍,上并無其它鋒利之

那是麼?

趙謙和曾經說過,這人出道三年,頭一年比劍六十七場;第二年,四十五場;第三年,二十九場。目前在劍榜上排名第九,是近七十年中第一位走前十名的劍客。拒絕名門大派的收攬,一直以押鏢為業。據說,生意并不景氣,經常不敷出。

“這麼有名又這麼窮的人,在江湖上絕對找不出第二個。”

他面似無于衷,其實充滿好奇。為此,他用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了所有的申請者。想到這里,他的臉忽然有些發紅,忽然覺得自己很荒唐。

寂靜的廊上晨霧彌漫,月清冷,如浸水中。

兩人之間只剩下了周而復始的轆轆聲。

他知道這刺耳的車聲將會伴隨自己的一生,那是一道無從更改的傷心。每思及此,憤怒便在心底悄然聚集,如水塘中的蚊蚋一般迅速孳長。在這種時候,他只有加倍沉默。仿佛只能如此,才能將這危險的緒按捺消化。

他行進緩慢,好像推一塊巨石一樣推著自己。

正在此時,不知何傳來暗破空之聲!

子“倏”地彈出三丈,在半空中已出了劍。“咯”的一聲,暗擊在劍鋒上,出一串火花!

未及多想,一柄鋒利的長劍已抵到的面前,荷順勢一挑,驚險避開。來者穿著黑,臉上裹著黑巾,在漆黑的夜中只看得見一雙冷酷的眼睛。若不是荷的劍及時擋住,他早已穿了慕容無風的咽

人一擊不中,子平平的了出去,扭一刺,劍鋒指向荷的心臟。沒人想得到他的子可以扭這麼低的角度,也沒人想得到他那一劍刺出的方向,對荷來說,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的整個子似乎正往那劍尖上撲去。眼見劍鋒口,的劍突然手,突然朝著黑人的咽飛去。黑人只好回劍自護,而荷子卻好像劍穗般跟著劍飛了過去,手已霎間抓住了飛出去的劍,突然凌空一卷,子倒懸著沖了下來!

這一招的變化和速度無人可以想象。黑人在地上連滾三圈,才逃開了這致命的一擊,肩上卻還是中了一劍。等到荷的劍一團影般地追上來時他已飛一縱,消失在夜之中。

回過頭來,看著慕容無風:“你沒事罷?”

他搖頭:“你不追過去?看看究竟是誰?”

“我怎麼知道只來了一個人?我若追過去,你怎麼辦?”

“他……是來找我的?”

“不是找你,難道是找我?”

“你是跑江湖的,我又不是!”

一時啞然。隔行如隔山,方才那幾劍的兇險,說是絕逢生也不為過。這慕容無風卻完全沒看出個道道來。

“你以為剛才我在跟他玩躲貓兒是吧?”見他一副不領子,快氣得背過氣去,“知不知道若是沒有我,你已經沒命了?!!”

“不至于。”

“你——”

氣乎乎地往前走,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下月初三,我要去趟峨眉山,有人約我比劍。”

“告訴他你沒空。”

“為什麼?”

“因為你已經收了我的銀子。在這段時間里,你只能替我干事。”

想爭辯幾句,又覺得他說得有理,只好道:“約我的人是賀回,你覺得,我能拒絕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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