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俠記(定三迷系列之一)》江湖往事

漸亮時雨已經停了。遠鳥聲啁啾,空氣中夾帶幾許泥土的香味,竟也從客房破了一角的窗戶中播揚了過來。

醒得很早,起來略整了整裳。手還和慕容無風鎖在一起,當然不能走開,只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了一口昨夜的冷茶。

待回過頭來再看時,他已經醒了。

“早。”搶著道。

“早。”他好像有些不大好意思看

“昨晚你睡得好麼?”又問。

“好。”他說著,慢慢坐了起來。

不知為什麼,兩個人忽然間變得十分客氣。

“沒有早飯,只有昨夜的茶水。”舉著杯子道。

“我喝一點。”他的嗓子有些發啞,接過遞來的杯子,看了看,皺了皺眉,又放下了。杯子不干凈,上面留著幾年以前的茶垢。

“不喝了?”問。

他搖搖頭。

拿回杯子,一飲而盡。然后笑瞇瞇地看著他。

經過一夜的休息,他的神看上去好多了,只是臉仍然蒼白。

他抬起頭,凝視著,眼深邃而專注。

看著他,笑道:“盯著我干什麼?”

他沉默。

“我……”他張著口,想說什麼,卻無從說起。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得令他來不及細想。當然,如果細想下來,他也許一件也不會做了。他這一生,極讓“做”走到了“想”的前面。

“我要是你,我就不多想。你總是想得太多。”好像知道他的心思。

“是麼?”他道,“你呢?想不想?”

“有什麼好想的?”反問了一句。

他徹底怔住,詫異地看著,過了半晌才道:“荷——”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兩個字稱呼:“告訴我,你是誰?在哪兒出生的,今年有多大?”

抬起眉:“問這些干嘛?你今年有多大?”

“馬上二十二,”他老實地答道,“我不知道我的出生地,不過從小就長在谷里。”

“我不信,你十年以前就名了。”反駁。

“我行醫很早,十歲就開始做醫館的主堂。”

想了想,低下頭來,輕聲道:“我的事你別問,我不想說。”

“不想說也不要,這些原本也不重要。”他緩緩地道。

兩人默默無話,過了一會兒,門忽然被敲開了,他們吃了一驚。

進來的是謝停云。

“谷主,您沒事罷?”他大步進來,垂施禮,沉聲道:“實是屬下辦事不利,令谷主此驚擾,請谷主責罰!”

慕容無風道:“我沒事。你們幾時到的?”

“我們一直遠遠跟在你們后面,臨晨時分已將唐門的人制住,唐三跑了,不過鑰匙卻正好在唐十的上。”他取過鑰匙,將鐵鏈打開。荷笑著道:“兩位慢談,我還有事,先告辭一步。”說著飛下樓,找正等在樓下的趙謙和要了一匹馬,一溜煙地跑了。

謝停云與慕容無風面面相覷。

神農鎮。聽風樓。

回到了昨夜來過的地方。早上的江風有些凜冽,寒氣早已被樓里熱騰騰的早茶沖得一干二凈。

還很早,客人很,荷要找的人卻正好當班。那是一個蓄著胡須的中年伙計。

笑盈盈地道:“敢問可是孫大哥?”

中年伙計點點頭:“不敢,小的正是孫福。姑娘說想見我?”

道:“我姓楚。”

“楚姑娘,不知姑娘想要點什麼?”

道:“我是來送朋友求醫的,路途乏味,想聽些江湖上的掌故。聽說大哥是這里積年的老伙計,有一肚子的江湖故事,所以特地來請教。我剛和掌柜的談妥,今天您的差就免了,這是十兩銀子,請笑納。”孫福接過一塊銀子,樂得合不攏:“好說好說,小的肚子里別的東西沒有,江湖傳聞、小道消息倒有一籮筐。不知姑娘你想聽點什麼?”

道:“我是陪友求醫的,當然最關心的就是神醫慕容的消息。聽說他為人古怪,甚難打道。你說,我們若直接找他看病,有沒有希?”

孫福笑道:“這個姑娘就有所不知了。神醫有三大脾氣,這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哦?”

孫福道:“第一,這里看病全有章法,人人都得守規矩。大多數病人只用在咱們這個鎮子的醫館里就能看好。只有最嚴重、最棘手的病人才會送到谷里去。貴友的病若無命之憂,見到谷主的希就不大。每個病人都須依章行事,看病分先來后到,又分輕重緩急,就是再有錢有勢,也不可違例。所以這第一大脾氣就是:規矩面前,說一不二。”

道:“這麼大一個谷,沒有規矩當然不行。”

孫福笑道:“但像咱這位爺那樣守規矩的,姑娘只怕還沒見過呢。比方說,當年慕容先生年出名,不知怎的,名氣竟傳到了域外。有一個大食國的人,名字烏里雅多的,便立志要拜他為師,想學一代名醫。這人花了兩年多的時間不遠萬里地來到這里,路上吃的苦,和當年取經的三藏法師相比也差不了多。走到這里的時候,整個人瘦了一面條。多虧先生的二徒弟陳大夫收留,休養了十來天,才有力氣去見慕容先生。話說這烏里雅多的一片赤誠,讓整個鎮子的人都得落了淚。大家心想,這麼有誠心有毅力的人,慕容先生怎會錯過?結果卻讓大家吃驚得很。咱們這位爺說,既然你是來學醫的,就得通過由他出題的考試。因為他的每一個學生都是通過了考試才進谷的。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道:“你說那位烏里……什麼的,是位外國人,他可會說上幾句中國話麼?”

孫福道:“他雖是外國人,父親卻經常到中原一帶經商,所以他會說漢話,說得還不差。且他自小喜好中醫,不醫書,什麼《太醫局諸科程文格》、《集駭背疽方》、《仁齋直指》、《證類本草》都能倒背如流。聽說和陳大夫聊天時,他順口就把慕容先生的《云夢灸經》和《傷寒論奧》中的兩個小注一字不地背了下來,直把陳大夫嚇了一跳!想不到一個外邦人竟有這等本事。可這位烏里雅多拿到考卷還是傻了眼,說是只有一小半的題目做得出來,有一大半都是不知所云。當然也就考了個不及格。”

道:“你說,這會不會是因為慕容先生想他的氣勢,故意給他出難題?”

孫福想了想,道:“這倒不會。一來,陳大夫引薦的時候也沒有告訴他這個烏里先生讀醫書,是以也就沒有他氣勢之說。二來,每年來求師的人多如牛,大家都得經過這個考試,往往一、二年有好幾次考試,而考中的人卻是而又。所以試題之難也是可以想象的。且說這烏里先生很有骨氣,立志要考過,便一人在鎮東頭賃了間小屋住了下來。每日除了一日三餐之外都閉門讀書,或者也只和陳大夫、謝大夫、吳大夫幾個慕容先生邊的學生加往來。他為人豪放、談吐詼諧和這鎮子里的人都混得廝,大家給他找了一個酒店當伙計,平日里都他‘老烏’。他就這麼埋頭學了一年,信心百倍地又去考試。大家都以為這回鐵定功,連賀喜的鞭炮都買好了。沒想到一打聽,又沒有考過。這老烏就急了,連夜宣布他就在這里扎住下了,改了個名字‘慕容烏里’,字‘雅多’,號‘苦讀子’。過了一個月,又娶了一個本鎮的姑娘,仍然是早晚做功課。過了大半年,生了個兒子‘慕容懸’,用的是‘懸壺濟世’的典故。再考,還是沒過!你說奇也不奇?這老烏看上去一點也不笨,平日要他算賬,腦袋瓜子比算盤還快

呢,也不知中了什麼邪了,就是考不過。但同是一張考卷,卻有個蔡宣的小后生考過了,也就是現在澄明館的蔡大夫。這回連陳大夫、吳大夫幾個都看不下去了,紛紛為他求。咱們這位爺卻說規矩之下一視同仁。任別人怎麼求也沒用。最后他的老婆也不了哪。原來他老婆也姓慕容,和谷主是打著七八道彎兒的親戚。老婆也痛快,就去對谷主說,您看咱家那位究竟是不是塊做大夫的料,如果不是,干脆告訴他,讓他死心得了,也好認認真真改投別業,掙錢養家。您猜怎麼著?谷主說,他也不知道老烏是不是學醫的料。只知道考不過的人不能做他的學生。至于他們今后怎麼辦,是他們自己的事,與他無關。”

聽他說了半天,原本不大信的,但聽到最后一句話,忽覺甚為耳,似乎是慕容無風的口頭禪,不信了八九分,忍不住道:“那麼這位老烏究竟是考中了沒有?”

孫福道:“姑娘剛進門的時候難道沒看見有個穿紅袍的人總在門口招呼客人,好像客人們都是他的親戚似的?”

想了想,道:“沒印象,不過是有個穿紅袍的。”

“那就是老烏,這里的二掌柜。”

呵呵一笑,道:“那第二大脾氣是什麼?說來聽聽。”

孫福見聽得津津有味,愈發繪聲繪起來:“這第二脾氣麼無甚好說,就是潔癖。但凡當大夫的都有,谷主只有過之而無不及。此外他還惜言如金,平日絕與人閑聊,和學生們在一起,只談醫務,或者就一個人待在院子里研讀醫書。所以大家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思。還有一件古怪的事。谷主手下的幾個管家,個個在家中呼奴使婢,出門后也會跟上七八個隨從。可谷主卻是一貫獨居,平日除了管家有事稟報可以之外,任何外人不可擅。他先天不足,常常生病,卻絕不許別人在旁邊侍候。有一次他病得實在厲害,一連暈睡了幾天起不了床,以前有個劉總管,看著他的樣子實在不放心,就了自己手下的兩個丫環去侍候他。那時谷主病勢沉重,不醒人事,沒有發覺。等他醒來發現了,就大發脾氣,當天就把劉總管從谷里調了出去,從此再也沒有他回來。余下的幾位總管從此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了。姑娘,你說奇也不奇?大伙兒都說,谷主住的院子里藏著古怪,晚上鬧鬼。”

一聽,只覺得風四起,渾冷颼颼的,聲道:“鬧什麼鬼?”

孫福笑道:“姑娘莫怕。就算有鬼也是好鬼。你想谷主手下活人無數,平日只見有人跟他磕頭燒香,怎會有鬼來找他?只是他一人獨住,弄得那院子十分神,好事的人便有此說了。”

道:“谷主的院子真的誰也不許進麼?”

孫福道:“也不盡然。以前谷里的小孩子們常常群地進去玩耍,躲迷藏的,捉蟈蟈的,因那院子臨著一個大湖,湖上有橋,谷里的小孩子個個打小就識水,夏天常到湖里游泳作耍。但去年冬天卻有一個五歲的小丫頭因貪玩失腳掉下水去,谷主舍去救,差點送了命,從此便連小孩子也不許進院子了。”

道:“你說的鬼,是不是這個小丫頭?”

孫福道:“那是去年隆冬的時候,下了一場雪,湖里的水極冷,卻并未全然封凍。幾個小孩子原本在九曲橋上的亭子里玩的,不知怎麼的,就有一個小孩子,是谷里一個馬夫的兒,失腳掉了下去,水里結著薄冰,卻也盛不著一個小人兒,便一頭栽進了水中。把其它的孩子全嚇呆了。最大一個男孩也只有十來歲,便哇哇大起來。說來也巧,谷主剛從外面回來,正要到湖心亭上去坐一坐,聽了聲音便趕了過來,不顧三七二十一地跳了下去,在水里了半天,才把孩兒出來。上面的人拉,下面的人推,把孩子弄回橋上。他自已卻凍得一點氣力也沒有了。”

笑道:“這故事是編的吧。誰不知道谷主的本不能,他怎麼還會游水呢?”

孫福道:“可不是,我們也這麼想。何況他從小就有風不得冷風和氣。他究竟怎麼把撈上來的大家至今還不明白,只知道他好不易把孩子推到亭上,自己卻沉了下去,等到一大群人趕著把他從水里拖出來時,他已經沒了氣了。還是幾個大夫在橋邊折騰了好久,才見他哇地噴出一大口水,但人還是奄奄一息的,躺在床尚昏迷了十來天,因此鬧下了病,風愈發嚴重了。”

嘆道:“可憐。”

孫福搖了搖頭,道:“可憐的人可不只是他。谷主的脾氣這里無人不知,他病的時候誰也不肯見。那一陣子谷里傳出他病危的消息,原定給他治的幾個病人紛紛轉給了別的大夫,這下可急壞了一個人。”

道:“急壞了誰?”

孫福小聲道:“姑娘可知咱們谷里還有一位有名的大夫‘妙手觀音’吳悠?”

想起了昨夜慕容無風要救的那個學生,天黑看不清的相貌,于是點頭:“只聽說過名字。”

孫福道:“說起這位吳大夫,可是咱們這里第一人,出名宦,非但醫一流,更琴棋書畫。只因父親在朝里出了事,這才改行學醫,谷以前就在的家鄉小有名氣。聽說谷主出的考卷迄今為止,只有一個人考得最好。要說這位吳大夫的,那最是溫和氣微的,在這里也最得人緣。人人都說,和谷主是天生的一對兒。谷主的脾氣向來冷峻,治徒甚嚴,常有苛辭。唯獨對這位吳姑娘十分客氣,不曾說過一句狠話。可是那一回他大病一場,除了幾位總管,不見任何人。連吳大夫也被攔在門外。結果一個在屋里病得要死,一個在門外擔心得要死,沒幾天,可憐見的,吳大夫就面黃瘦了起來。再過幾天,也病了,在神農鎮的竹間館因此關了一個多月。”

“后來呢?”

“后來?什麼后來?后來谷主病好了,吳大夫的病自然也好了。兩個人還是客客氣氣的。只可惜吳大夫的心思谷主始終不明白,倒白白地耽誤了。”

沒想到關于慕容無風和神農鎮還有這麼富的傳聞,居然還有一位如此暗他的學生。將話題一轉:“說到你們谷主,我倒有個疑問,你聽沒聽說他的父親是誰?”

孫福道:“姑娘是第一次來云夢谷麼?”

道:“是啊。我的問題很奇怪麼?”

“不奇怪。不過這里的人都說谷主的父親是天山冰王。”他說這話時樣子顯得很隨便,好像這是一個常識。荷卻驚呆了。

“為什麼?”

“因為當年大小姐出走的前幾天,曾有兩位最副盛名的劍客在飛鳶谷比劍。結果天山冰王贏了。人們都說,大小姐就是跟他跑了。”

道:“你有什麼證據?”

孫福道:“沒什麼證據,唯一的證據就是大小姐失蹤的前前后后那一段時間里,我們這里只有這一件事比較不尋常。”

道:“你是說,如果有兩件事不尋常,且發生在同一個地方,這兩件事就一定有關系?”

孫福道:“道理講起來雖有些古怪,但大家都這麼想。”

道:“你可見過天山冰王?”

孫福道:“那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冰王的輕功劍天下第一,此人來無影,去無蹤,當時能夠到場觀戰的,也只有三位武林名宿。見過他的人之又,至在這鎮子里誰也沒見過。”

“難道他不吃飯,不睡覺?如果吃飯,就一定會有人在酒樓上見過他。如果睡覺,就一定要住客棧。”

“這倒不假。問題是咱們這里一年四季來的都是陌生人,講的都是外鄉話,誰也不曾見過冰王,就算他坐在你面前吃面條你也不認得是他。”

說得沒錯,一萬兩銀子果然不那麼好掙,荷嘆了一口氣,又問:“那麼,你可知道觀戰的三個人是誰?”

“讓我想想……一位是武當派的掌門韓道長。一位是峨眉山的掌門方一鶴。還有一位說是海南派的無名劍客,是冰王請來的證人。韓道長早已過世,無名劍客也不知所終。現在還活著,且明白當時幕的,怕只有方一鶴了。”

聽罷拾起劍:“打聽一下,這里往峨眉山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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