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崎嶇的山道上飛馳。慕容無風勉強按奈住一陣陣作嘔的沖。他的臉迅速蒼白，額頭上也開始冒冷汗，胃部開始一陣一陣地翻涌。正在他張口吐的一剎那，老三一把拎起他，將他的頭向車外，他就沖著奔馳的馬道嘔吐了起來。

吐了半晌，老三道：“吐完了？”

慕容無風點點頭。老三又將他拉回車座，他疲力竭地靠在車廂上。

車廂的空氣有些沉悶，大家似乎無話可說。

無意間，掃了一眼白上的手繪，慕容無風忽然道：“山水。”

老三心頭一震：“你認得出我的字？”

慕容無風點點頭。

突然間，老三對他興趣大增：“你可看得懂我的畫？”

他的畫實在是得一塌糊涂，充滿了各式各樣古怪的線條。仔細一看，線條只是線條，并沒有組什麼有意義的圖案。倒好像是一堆被貓兒扯的線團。

“你畫的是一條船。下著小雨。里面坐著一個人，打著傘。落款是山水。所以你姓山。”慕容無風瞇著眼睛道。

“你還看見了什麼？”

“打傘人的臉和他的表。”

“什麼表？”

“哀傷。淡淡的懷念。憶舊。惆悵。悔恨。無奈。……”慕容無風瞇著眼讀道，“這個人著子，著水中自己的倒影。而倒影里卻是一個穿著裳的他。”

山水的眼中忽然間有了一種奇異的彩，他忽然問：“為什麼人和倒影會不一樣？”

“因為他不認識他自己。”慕容無風道。

目中又復現迷茫，山水沉片刻，抬起頭，道：“貴姓？”

“慕容。”

“幸會。”他居然道。

馬車漸漸停了下來，車外一片嘈雜。神農鎮到了。

老二站起來，準備下車。他將慕容無風的領一抓，準備把他抓到手中。山水卻在一旁冷冷地道：“別他，讓我來。”

他居然小心翼翼地將慕容無風背了起來，背著他走進客棧，放到客房的一張床尚。

“抱歉，床單不是很干凈。”仿佛知道他有潔癖，將人放下時，山水竟用袖子拂了拂床單。

房間很小，并沒有火盆，所以很冷。慕容無風只好把自己裹在一張并不怎麼干凈的毯子里。三個人圍在桌上商量著對策。

“他的人追過來了？”山水問道。

“暫時還沒有，不過這里會很不安全。我們要盡快離開。”老大道。

“不用擔心。我們有人質在手中。可以走得很從容。老三，你說呢？”老二道。

山水似乎又陷了沉思，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還沒有回過神來，客房的門突然“砰”的一聲碎了，兩個人影閃電般地沖了進來，直奔慕容無風的臥榻！

人影快白人更快，就在來人的手幾乎就要搭到慕容無風的手上時，白人的劍也搭到了慕容無風的頸上。

那手剎時間一驚，仿佛被火燙了一般地了回去。

白人冷冷地看著來人，道：“謝停云？”

來人收回劍，點點頭：“白星？云夢谷真是天大的臉面，竟引得諸位從西北連袂而來！”三個白人人稱“三星三煞”，是江湖上要價最高、信用最好的殺手。出道以來從未失手。但他們一向是各自單干，絕聯手。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

白星道：“不敢當。生意所至，不敢怠慢。”

謝停云道：“既然是生意，一切都好說。床尚這個人，別人給你什麼價，我們加倍。”

白星淡淡地道：“閣下應當明白，對做生意的人而言，錢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信譽。閣下如果不往后退三步，床尚的人就會立時沒命。”

投鼠忌，謝停云不得不往后退了三步，道：“閣下想把他怎麼樣？”

“帶走。”

謝停云道：“家主正在重病當中。各位若想把他活著帶到唐家，沿途非旦不能讓他辛苦勞累，還要保暖得當，定時服藥。不然……只要他有三長兩短，各位當然明白，云夢谷對三星、對唐門都不會再有顧忌！”說著，他拋過去一個玉瓶。轉帶著隨從離去。

白星一手接住。唐門要的是活口，不是死人。

一行人又回到了馬車之上。三星三煞斷定這一帶是云夢谷的地盤所在，不宜久留，又懷疑連長江水路上只怕也有他們的同伙，過了江之后便放棄了水路，居然冒險沿著江邊森林往西行走。

這原本是鄂西群山中最為蠻荒的一帶，傳說中野人出沒之。卻有一道狹窄的車道彎彎曲曲地通過全境。那還是一百年前一位大將征西時為了行軍運糧開辟出來的道路。道路的盡頭，再翻過幾座山，就是唐門。

馬車不分晝夜地走了一天，三個白人流趕著車。

出了客棧之后，山水又換了一件裳。依然是白為底，上面卻只用刷子畫了紅、綠、藍三條生生的直線。換裳的目的，當然是想讓慕容無風看一看他的杰作。

慕容無風心中暗笑，卻不想拂了他的心意。他的旁放著一個紅泥小茶爐，是山水怕他不得冷，不顧白星的臉，特意添置的。其名曰“烹茶”。“這麼冷的天氣，走這麼長的路，我們總要喝一點熱茶罷！”他振振有辭地道。藍星表示同意，因為他是的人。雖然愿意為殺人或別的生意吃吃苦，如果能有不吃苦的時候，他當然更加高興。

“這一幅畫，你怎麼看？”山水坐到他面前道。

“三條線？”慕容無風挪了挪子，“僅僅是三條直線？”

“是。”他有些得意。前一幅畫，因為線條復雜，固然難以看懂，這一幅卻是過分簡單，簡單得讓人無話可說，難度更大。

“生活。”慕容無風想了一想，道：“你說的是生活。”

“愿聞其詳。”

“生活原本簡單，不必跳到三界之外去尋求意義。就好像這種三種最常見的，都是。”

山水的臉興得發了紅，高聲道：“對，對，這就是我要說的意思！”

慕容無風淡淡地笑了笑，笑得有些虛弱。除了面對疑難的病例，他很興。他的，他的病，也不允許他過度地興。但他卻能夠理解這種興的覺。

“你的冷麼？”山水看見他著腳，毯子很短，只能蓋住上，竟嘩嘩兩下，下了自己的一雙厚子，套在他的腳上。

“多謝。”他寧肯著腳，也不要穿別人子。不過他的腳早已冰冷得失去了知覺。

然后山水打開了自己的包袱，掏出了另一件裳。

“這是我目前為止畫得最好的一幅畫，花了整整一年的功夫，從沒有人看得懂，連我自己也看不懂。所以你一定要看一看！”

“連你自己都看不懂，我又怎能看得懂？”慕容無風窘了。

山水慎重地展開裳。坐在他對面的藍星發出一陣狂笑。

“你笑什麼？”山水回過頭，冷冷斥道。

“哈哈哈，老三呀老三，你藏著掖著，不舍得給我們看的，原來就是這麼一個破玩意兒！這有何難，不用問他，我都可以告訴你。這是一只蝸牛。左看右看都是蝸牛。這一回你可別再笑我們惡俗了。你這幾把刷子，也就到此為止罷了！明兒你要蝸牛，我老二一口氣可以畫上一百條……哈哈……”他竟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山水的臉已氣得通紅，強按住心頭的怒火，對慕容無風道：“別理他，他狗屁不懂。”

可是裳上畫的，確是一條蝸牛。

慕容無風道：“你畫的是恐怖。”

“恐怖？”山水一愣。

“沒有形狀的東西藏在一個標準的形狀之，當它走出來的時候，是如此令人恐懼。就好像蝸牛的從殼中慢慢出……”

“我不明白……”山水喃喃地道。

“你明白。這三幅畫其實是同一個意思，同一個暗示。”慕容無風看著他，慢慢地道。

山水的臉通紅了。好像對自己的智力產生了懷疑。他呆呆地坐著，久久地，沉迷在思索當中。

忽然間，他抬起頭，幽幽地道：“我明白了。”

車上的人卻并沒有看他。因為就在這個時候，馬車突然好像斷了線一般地向前飛了出去！山水抓慕容無風，三人無路可退，竟分頭從車窗中狼狽地竄出，整個車廂“轟”地一聲撞到了前面的一棵大樹，摔得碎。

馬。兩匹馬倒在地上。馬碲竟然全都被某種利刃削斷了！

道路的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石亭。

小小的石亭里有一個小小的石桌，幾把小小的石椅。桌子上坐著一個小個頭的紅人。

一百年前，離石亭不遠，原有兩個極大的村落，因村人皆矮，形若侏儒，人賜外號“矮人村”。一場瘟疫之后，村人消失殆盡，所剩的房屋墻院亦被山洪沖毀。只留下了這個涼亭，為商旅必歇之。

人顯然已在這里等了一些時候，石桌上的積雪早被掃凈。桌上一個紅的茶杯，正騰騰地冒著熱氣。

的邊有一個紫的風爐，茶煙細細，在二月的天氣中凝一條直線。

人端起茶杯，淺啜了一口，沒有說話。只將長長的睫微微一挑，向眾人淡淡地看了一眼。

見目流轉，秋波明，滴滴如新荷出水，俏生生如雨打梨花，老二黃星瞇起雙眼，了下，一縷邪的笑意浮上眉端。

那石桌上明明還擱著一把紫的長劍，他只顧打量著人的段，完全沒有發現。

“馬是你殺的？”白星冷冷地問。

人笑了笑，點點頭。

“好快的劍……”山水喃喃地道。

“你是為了救這個人？”白星指了指慕容無風。

“不是。”

“不是？”

“我只是今天想殺人而已，”人眠起來，地笑了起來，“三位是一起上呢？還是分頭來？”一邊說著話，一邊緩緩地站了起來，突然形一晃，劍已如花紛飛，風馳電掣般地刺向了白星。

“你不過是個人而已。”白星淡淡地道。劍一斬，“嗆”地一聲，幾乎要把人斬兩斷，人卻好像雨急風一般地從他的劍尖上飄走，蠻靴居然還在他的手腕上輕輕地踩了一下，留下兩個小小的足印。

他這才知道人第一個要攻擊的人不是他，只是故意借他來分散他人的心神。等他明白過來的時候，已一劍穿了“老二”的咽。正向山水攻去。

居然只用一劍，就殺了一個人！

聰明的人當然知道先攻擊最弱的敵手。

山水用的是單刀。但他的手上有慕容無風，所以被人閃電般攻來的快劍得不停地閃跳躍。

人顯然和慕容無風不是一路的。的劍幾乎招招都直奔慕容無風的咽！

倉皇之中，他只好把慕容無風往灌木叢中一拋，以便全力以赴地回擋人的凌厲攻勢。

“謝了！”人沖他一笑，左袖揮出一條白綾，在空中一卷，卷住慕容無風的子，疾掠十丈，眨眼間已把他帶到了一棵樹下，扔給他一個烏木小瓶，道：“這是你的藥。”

白綾一閃，人已借力彈了回來。

紅白綾，長袖在空中微卷，宛如花朵般的，好快，好的手！

山水并沒出手，只是默默地看著飄落，道：“你認識他？”

人一臉漠然，反問：“你說呢？”

“我要走了。麻煩你告訴他，就說我謝謝他。”他收起了刀，慎重地道。

人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要走了？你是說，你不打了？”

“不打了。我厭了。”他冷冷地道。突然頭也不回地走了。

人抬起頭，看了看樹邊的白影。然后回過頭來，對著白星道：“你呢？還打不打？”

他一言不發，只是舉起了劍。

他的劍比人的劍長出三寸，攻勢沉穩卻暗含機變，迅疾如狂龍出海，優如月照秋波。他的白在靜悄悄的林中，無風而激，劍花穿梭如行云流水。

而人用的全都是平庸的招式，速度卻要快出三倍，只在每一招的最后一刻才突然變招。令人完全無法猜測。

三十招后，“錚”地一聲，雙劍相，的虎口被震得一麻，長劍幾乎要手而出。左卻出了破綻。

需要時間換招，只好生生地接了他拍過來的一掌。“撲”，那一掌沉沉地擊在的左之上，頓時中一陣巨痛，一腥之氣翻涌而來，的角開始有。

而白星的劍卻并不沒有回頭，而是趁機向的心臟刺去。等見勢回救之時，已經慢了一步。

劍如水，所到之，霧氣似乎也跟著跳。已然嗅到了劍尖上傳來的死亡之氣。

明白，這時候唯一的辦法就回劍也刺向他的心臟，也就是圍魏救趙之策。但是的劍短了三寸。

這意味著當白星的劍刺進的心臟時，的劍離白星的心臟還有三寸。

三寸對于任何一個高手而言都已足夠逃生。

七八種計算只在瞬間完。人的子沿著劍勢突然向后，向一個意想不到，常人絕不可能彎下去的方向，彎了下去！劍卻從右腰之下斜刺了出來。覺到自己的劍已經完全刺了白星的口。而白星的劍同時也已趕到的腹部，已將刺了一個對穿。

四目相視，均有些慘然。他沒有料到居然會從這麼一個角度，補回一劍。卻料到自己無論如何也躲不過他這一擊。

兩個人計算出來的結果，幾乎是同樣準確。

人咬咬牙，將手中的劍往前一送！男人心跳的極輕微的悸和掙扎，便沿著劍傳到了的手心。出劍，以劍支地，勉強地站了起來，看見白星面恍惚地倒了下去。

白星的劍卻還在的腹中。捂著傷口，到一陣從未有過的刺痛和痙攣，卻踉蹌著，掙扎地走到那棵大樹之下，然后便失去了知覺，沉沉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