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第一次坐船來神龍鎮時，曾經路過一座大山。梢公告訴我，那就是神峰。后來我打聽了一下，那山離云夢谷其實并不遠。”

“是的。”他說。

“你去過？”

“小時候外公帶我去過一次。走到山腰時忽然下起了暴雨，只好半途而歸。”暴雨將他淋得，回去之后大病了一場，差點死掉。那座山從此便了他的區，“我外公說，神峰上，日出好看。”

“所以我要帶你來看一次。”

忽然間，他陷了沉默。

“已經快到了。”拍了拍馬的屁，“不要擔心上不去，我的馬很神奇！能走很陡的山路哦。”

彎彎曲曲的山道，樹影憧憧。馬足踏過草叢，四旁的灌木里不時傳來小驚竄之聲。忽然間，遠“嗚——”的一聲長咽，像是某種的嚎。

“什麼聲音？狼嗎？”荷問道。

“猿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說的就是它了。”

雖已時至臨晨，四卻仍然黑暗。萬籟俱寂，只有遠回廊上的點點燈和頭頂的燦爛星默默地閃爍著。不知不覺中，他們已走到了山腰。晨霧從四面環上來，漸漸漫過山際，漫過馬背，兩人仿佛走在了霧中。

晨曦微，清風徐徐，山霧迷漫。天際中已現出一線署。

他們來到山頂，坐在一塊平坦的巨石上。巨石直直出萬丈懸崖之外。剛剛坐定，一明日從云海中冉冉升起。慕容無風俯一，晨霧漸開，澄江似練，蜿蜒其下。山風凜冽，吹著襟翻飛，振振作響，他到自己搖搖墜，幾乎要跟著裳飛起來，一雙手地環住了他的腰。

他低下頭，荷長發揚起，在他臉前拂來拂去。

“你一定要帶我來這里，”他淡淡地道，“是因為你覺得我的生活缺點什麼，是嗎？”

“不，你什麼都不缺。”

他哂笑，“我以為你至會說……我缺兩條健康的。”

“那我還缺一雙會飛翅膀呢！”

他忽然沉默。

“好吧，你的確缺點什麼。”荷道，“你缺一顆的心。如果你一定要把窗子關上，又怎會照進來？”

他繼續沉默。

“有時候面戴久了，會真的變你的面孔。”

“你是指我，還是指你自己？”慕容無風淡淡地看著，“我畢竟還有個窗子，只不過是關上了。你呢？你連扇窗子都沒有。……你覺得我很需要你來拯救，是麼？也許真正需要拯救的那個人，是你自己。”

到荷沉默。

“別忘了是你先來找我的。是你需要我，不是我需要你。”慕容無風一字一字地道，“我不僅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一個孩子。此生此世都不需要。如果你不能接這一點，永遠都不用來找我！”

“啪！”給了他一個耳。

“我很想把你從這里扔下去！”說，站起來，轉要走。他一把拉住，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將拉到自己的懷里，兇狠地吻。

掙扎著，但沒用力，咬破了他的。

“我恨你！”大聲道，“更恨我自己！因為我老是想你！”

講完這話忽然呆住，憤怒的聲音在空谷中反復回繞，竟比那猿咽還要嘹亮。站起，驀然看見不遠靜靜地站著一個人，謝停云。

慕容無風也發現了他，不一愣。

“有人病危，”謝停云道，“吳大夫讓我來找您。”

診室人聲喁喁，一群大夫正在討論病。無論他們說什麼，荷都完全聽不懂。只看見手臺上躺著一個嬰兒，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

只聽得一人道：“學生以為，此癥風自出，本無可逐。痰因虛，亦不必消，只補脾土即可。”

另一人卻說：“左脈浮洪，右脈尚和，這是痰熱之癥，但發搐如此之久，是肺兼旺位，肝不為任，當用瀉肝湯與地黃丸補腎。”

立即有人大聲反對：“胡來胡來！方才若是不用地黃，還不至吐瀉發搐！”

這人一說胡來，旁邊的幾位又七八舌地爭論開了。

慕容無風沉片刻，看著吳悠：“吳大夫怎麼說？”

吳悠深吸一口氣，道

：“學生覺得，既然所有的法子都試過了，都不見起，實在不行，就要下重劑。”

“重劑固然取效極快，只是現在脈如蛛，虛弱已極，不可妄為。”慕容無風從針盒中取出一銀針，“試一下針灸……”

荷坐在門邊，對醫一無所知，覺得自己十分多余，于是環目四，看見抱廈的另一側還坐著一個雙目紅腫，頭發散，喃喃自語的婦。一看便知，是那個病人的親屬。荷見失魂落魄，心中不免替難過，便坐到的邊，輕輕安：“大嫂，別著急，谷里最好的大夫都在這里，不會有事的。”

婦轉過臉來，神恍惚，仿佛念經一般：“……不會有事……不會有事，我的米米不會有事。”

荷握著發抖的手，道：“是你的孩子？”

婦點點頭。

“調皮麼？”想找些輕松的話題。

“……不知道，還太小……如果長得大的話……是媽媽的乖寶寶，一定不調皮。”婦喃喃地道，“我給喂，喂得好好的，突然……突然就渾搐了起來。”

荷只覺頭頂上“嗡”的一聲，思緒紛至沓來，聲道：“……有多大？”

“一個月，我的月子還沒坐完呢。”婦忽然嗚嗚地哭了起來：“一直都很乖，不吵也不鬧，我還和爹說，咱們的孩兒可不是夜哭郎……想不到……想不到……”一傷心，話竟再也說不下去。

荷不也呆了，腦一片茫然，淚水狂涌而出。正在此時，那嬰兒忽然大哭起來，婦便如發了狂一般地沖了過去，撲通一聲便在慕容無風面前跪下來，哭道：“大夫，你行行好，救救吧！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你要我的，你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給你！只求你救救！救救！我好不易有了這個孩兒，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說罷，不顧眾人相攔，便咚咚咚地磕頭。

慕容無風將扶起，神安定：“這孩子雖有危險，目前尚有法子可想。且如今的形比之昨日，已大有轉機。夫人請到外面略坐片刻，我們自當全力以赴。”

躺在他手下的嬰渾發紫，上滿了銀針，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蘇醒，哭得聲嘶力竭。

他抬起頭，正想再說兩句安的話，卻突然發現荷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了那婦的后，雙目直勾勾地盯著那嬰兒，臉蒼白，淚流滿面。

他的心突然一。

荷仇恨地看了他一眼，轉沖出門外。他不由得大了一聲：“荷！”

所有的人，連同那嬰兒，突然間都沉默了下來。幾個大夫覷著慕容無風，卻都不敢說話。

他的背得筆直，一雙蒼白的手忽然攥，青筋暴現。過了一會兒，他才吐出一口氣，緩緩地道：“方才我那一針在了哪里？”

“‘地倉’。”吳悠輕輕地道。

他點點頭，道：“繼續。……先試‘申脈’，然后是‘商’，‘下關’，‘天井’。”

幾個人仿佛回過神一般地抓住嬰兒的小，好讓慕容無風在位上捻針。眾人打仗般地忙了一夜，又觀察了一整個白天，次日傍晚，嬰兒終于停止搐，平靜了下來。

他獨自回到院子。

黃昏中，院宿雨初晴，梨花滿地。

幾滴竹冷冷地滴到頸上，打了他的襟。

屋子里一片空。

第一次，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書房有些過份地寬敞。

硯盤里，還留著研過的墨。

幾張素箋，是習的字。床邊還放著一件的舊裳。

他不頹然，一切變得索然無味。

似乎明白他的心事，謝停云出了一大群人在神農鎮找了一整個晚上，楚荷蹤影全無，訪遍所有的碼頭才知道已買舟東下。次日清晨，當謝停云再次來到竹梧院時，吃驚地發現慕容無風正坐在書房里。他一夜未眠，批改完了積留在桌上的所有醫案。

他神平靜，雖然面容疲倦，卻似已從病中恢復了過來。

“什麼事？”他問。

“楚姑娘已乘舟離開了神農鎮。”

“去了哪里？”

“不知道。那只船的終點是江寧。”

“知道了。”

他沒再提起過楚荷，又開始了正常的忙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