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掩上門，問道：“他們找你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不過是有個問題要問我而已。”他飛快地將余下的路徑寫完，將筆一擲，“你把這兩張紙給那姓山的，就說我們明天離開這里。”

荷道：“你的子還沒有大好，外面大雪封山，不住在這里，我們……我們住在哪里？”

慕容無風道：“山下走不了多遠便有城鎮，隨便找個地方住下便可。”

荷只當他與陸山兩人不合，卻不知慕容無風其實是擔心荷每日冒險獵捕豹膽，會不慎喪于雪峰之下。見他決心已定，荷便道：“好吧。”

回來時，慕容無風已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到了晚上，卻又莫名其妙地發起燒來。一連高熱了三日，躺在床尚只是胡言言，直嚇得荷六神無主寸步不離地守在旁，不解帶著照顧他。山木與陸漸風兩人心中愧然，竟一改平日作派，非旦時時過來噓寒問暖，主地做好一日三餐，連端湯倒水之事也一概應承過來。

到了第四日，慕容無風子稍復，便絕意下山，山陸二人又執意要送他下山。荷卻早已在追逐雪豹時對上山下山的路徑了如指掌，便執意不肯再添二人的麻煩。

山木道：“無論如何，你們都得再在這里留一晚，看天氣，今夜會有暴雪，明日天氣放晴下山會輕松得多。”

陸漸風道：“等會兒我兩有事要外出，三日之后方歸。所以如若兩位執意要走，我們就此別過。”

山木道：“你們房里的任何東西，只要你們需要，只管拿走。對了，”他指了指角落里放著的一對拐杖，道：“這雙拐杖也請兩位一定帶上。路上雪深，以它探路，便不會一腳踩空。”

慕容無風道：“多謝。”

兩人正要離開，荷忽然道：“前輩，既然好不易來到天山，我向你們打聽一個人。”

“請說。”

“你們可知道‘天山冰王’的下落？”

兩人忽然一陣沉默。過了片刻，陸漸風道：“我就是。”

慕容無風抬起頭，默默地打量著他。

荷道：“請問，你認不認得一個名‘慕容慧’的人？”

陸漸風搖頭。

荷看著他，目十分專注：“二十二年前，就在你與郭東閣比武的那一天晚上，有一個名慕容慧的子突然從云夢谷里失蹤了，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陸漸風看著的眼睛，面不改：“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我本不認得你說的這個人。”

說罷，他不容荷再問下去，道：“告辭。”

門一掩上，慕容無風就疲力竭地倒在床尚。

荷將窗子的皮簾揭開小小的一角，看了看，道：“外面漫天大雪。”

說罷走到廚房，自己馬馬虎虎地將中午的剩菜熱了熱，一掃而。又給慕容無風做了一碗粥，著他全喝了下去。

然后，便守在床邊，用手指輕輕地捋著他的頭發：“睡吧，你今天太累了。”

的聲音仿佛催眠一般，他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窗外雪聲與風聲織著，呼哮著，襯著屋憧憧的燈影，愈發襯出一種可怕的靜。

簡直不敢相信在這風雪之夜，自已竟然和慕容無風孤獨地待在天山的頂峰，待在這一生走過的，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而這里，居然還有一溫暖的小屋，可供重傷的人安歇。還有靈草奇藥，足以挽救他的生命。

垂下頭，心中默念，謝上蒼讓在絕之中有了一線生機。

風聲越來越大，狂怒地咆哮著，好像要將屋頂掀掉。

悉北方，也在最寒冷的季節領略過猛烈的北風。但這里的風聲卻是凄厲的，不間歇的，讓到害怕。

原本想說服慕容無風在這里再住幾天，等病勢略好再下山。現在，聽了這可怕的風聲，搖了。明日們一定要住到山下去。

即便是山下，也擔心慕容無風的究竟熬不熬得過這種極北古寒的氣候。據自己的估計，他至還要留下來休養半年才能勉強回谷。他的子已不了半點顛簸。從天山回云夢谷，路途遙遠。一路上走走停停，就算是一帆風順，對他而言也至要花四到五個月的時間。

而這里是完全陌生的地方。甚至，是一個陌生的國度。

想到這里，忽然到了自己的責任很重。握著慕容無風的手，蹙眉思索，不知不覺中，竟在床邊坐了一個多時辰。直到那只手忽然了。

“想什麼呢？”他忽然醒了，問道。

“沒想什麼，瞎想。”笑了。

“早些睡，你眼圈是黑的。”他疚地看著。

一連三日，都不曾合眼。

略略洗漱了一番，換了深，睡到床尚。

“你問陸漸風是否認得我的母親，為什麼？”他忽然問。

“神農鎮的人都傳說天山冰王是你的父親。”說著，荷便把那天孫福在聽風樓的講話，細細和他說了一遍。

他聽罷，皺起了眉頭，甚覺荒誕不經。

荷道：“傳說雖然無憑無據，我卻是個喜歡相信傳說的人。”

“哦？”

“因為我從小就和大街小巷打道，知道茶館酒座里消息傳得飛快，有些酒樓專門有一套班子編寫這些故事，只為了讓酒客們能有些閑談的話題，因此能多喝幾杯酒，多吃幾道菜。”

“你是說，這些故事原本就是假的？”

“開始大約是假的，后來，興趣的人越來越多，故事就越編越真。因為不斷地有新消息補充進來。最后，故事一定版，便跟真的差不多。”頓了頓，道：“所以雖然天山冰王不一定是你的父親，我卻以為，他多跟這件事有關系。”

慕容無風若有所思地看著。

“我一聽完這個傳說，第二天就去了峨眉山。”

慕容無風道：“這件事與峨眉山也有關系？”

“在飛鳶谷比劍時見過天山冰王且至今還活在世上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峨眉派的掌門方一鶴。”

“我見過方一鶴一次。”慕容無風淡淡道：“我給他治過一次傷。現在想起來，大約是他與你師傅比劍時的劍傷。”

荷臉微變，道：“他也了重傷？”

不是病勢垂危的人，一般也不會轉到慕容無風的診室。

慕容無風點點頭：“是賀回送他來的。”

“這麼說來，方一鶴欠你一條命？”

“我治病從來只收診金，沒有欠誰的命這一說。”

荷笑道：“在江湖上，殺人固然要償命，救人是要欠下一條命的。”

慕容無風道：“江湖上的規矩總是很古怪，有時候不講道理。”

荷拿眼睛瞪著他。

慕容無風道：“你就算是這麼瞪著我，我也是這麼想。”

荷笑道：“誰瞪著你啦？人家就是瞪你一眼，也不行麼？”說罷繼續又道：“我見了方一鶴，他告訴我他見過天山冰王，也見過你，但從長相而言，你們倆個一點也不像是父子。所以線索就斷了。”

慕容無風刮了刮的鼻子：“是線索斷了，還是某人不肯努力去找？”

荷道：“我找了。既然線索從這一頭斷了，我自然要去找另一頭。也就是你到云夢谷的第一天，是被別人送來的。那時你不過是幾個月大的嬰兒而已。知道此事詳的人，也只有一個。”

慕容無風道：“孫天德。”

“不錯。聽說他是你外公最信任的人，是云夢谷的老總管。卻不知為什麼，早已不再當差，而一個遠近有名的大廚。”

“你來云夢谷的第一天，想必嘗過他做的‘松鼠鱖魚’。”他淡淡地道。

“他就是孫青的爹爹，對麼？”荷恍然道。

“不錯。是我把他打發走的。因為我曾經想問過他這件事，他死活也不肯告訴我真相。他曾對我外公發過誓，絕不和任何人說起此事。”

荷道：“他不肯告訴你，自然更不肯告訴我。所以你曉得，線索的這一頭也斷了。從那時開始，我就打算到天山去找冰王。只是……后來發生了那麼多的事，調查沒有繼續下去。”

慕容無風嘆道：“這事現在對我而言已不那麼重要了。我不想你四打探，為我涉險。”

“啊，幾時曉得心疼起老婆來了？”打趣道。

“這是真的，還是我的頭發昏？荷？剛才好像有人敲門。”他突然道。

荷吃吃地笑了起來：“當然是你的頭發昏了，這個時候，還會有誰到這種地方來？再說，這是一般的人上得來的地方麼？”

話音剛落，的臉就變了。

“砰，砰，砰。”果然有人敲門。

敲門的聲音很輕，很斯文。也不是一直都敲。而是敲一陣，歇一會兒。

“是鬼！”荷一頭鉆進被子里，的在慕容無風的懷里。

“別怕。”他很想自己爬起來打開門，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他寸步難移，連坐起來都很困難。

“你別。我們死也不開門，它會走的。”

砰，砰，砰。

“無風，我承認，近來我殺了太多的豹子和雪，還吃了不壁虎。”荷連忙坦白。

“壁虎？”原本很張的，他忍不住笑了。

“這里，這房子里的壁虎很多，而且……味道真的很好！用火一烤，灑上辣椒……很香的。”

“不用說了，這鬼一定是壁虎，是來找你的。”

“那可不一定，你的肚子可是裝滿了豹子膽啊！焉知不是豹子呢？”爭辨道。

“雖是我吃的，豹子不是你殺的麼？”

砰，砰，砰。門還在響。敲門的人好像很有耐心。

“荷，去開門罷。”他終于道：“一個人肯這麼客氣地敲了許久，而不破門而，至應該算是我們的客人。”

認認真真地穿好裳，將劍別在腰上，遲疑了片刻，打開門。

盡管有所準備，荷還是大吃了一驚。

因為敲門的是個人，一個極的人。

看上去要比荷大，卻也絕對沒有超過三十歲。

如此深寒的天氣，只穿著一件很薄的貂袍。

這種皮，一般是初冬的時候才有人穿。天一冷，上面一定還要再套一件大，不然，絕對抵擋不了刺骨的寒氣。

貂袍是純黑的，質地很好，穿著，看上去十分優雅。

的手上居然還打著一把傘。傘上全是厚厚的雪。看見門開了，將傘到廊外一抖，雪紛紛而落。

“抱歉，我看見廊上有燈，就冒昧地敲了門。外面風雪阻道，我能不能進來喝杯熱水？”的聲音很和，講話也是彬彬有禮的樣子。

荷笑著道：“當然，請進。”

陌生人一進來，便將外套去，材修長，穿著一件純黑的袍。襯著晶瑩雪白的，煞是好看。

荷遞給一塊白布，道：“頭發上全是雪，用這個干。”

非旦頭上有雪，全仿佛都帶著雪氣，進來的時候，全都籠罩在一層刺骨的寒霧之中。

荷站在一旁，不由得機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

慕容無風更是猛烈地咳了起來。

荷輕輕道：“抱歉，我相公正在病中，無法起。”說罷，走到床邊，將一張毯搭在他的綾被之上。

他卻越咳越厲害，一點也止不住。

荷扭過頭，發現子上的寒霧已然消失。屋的氣溫，也漸漸地回轉了過來。垂下子，想給他服點藥，他卻小聲道：“我不妨事，你去招呼客人。”

陌生人安靜地坐在爐邊，著手，烤著火。

荷總覺得有些做假。明明看上去一點也不冷。

給倒了一杯熱茶。陌生人接過，謝了，便慢慢地喝了起來。

“客人深夜來此，莫非有什麼事？”荷坐到邊，問道。

“我是來訪故人的。”一笑。

原來是陸漸風和山木的老友。荷心下稍。態度也變得客氣了許多。

“這里還有好幾間房子，姑娘若是下山不便，可以暫住一宿。這里還有一個不錯的溫泉，洗浴也很方便。”建議道。

“我能不能先吃一點東西？我的肚子實在很。”淡淡地道。

“如若姑娘肯隨我去廚房幫忙，我很樂意為姑娘燒兩道小菜。”荷道。這人不知是敵是友，不能讓慕容無風和單獨在一起。

“抱歉的很，我實在是聞不得油煙。”陌生人斷然地拒絕了。

荷冷笑：“那我也很抱歉。我要留在這里伺候我的相公。”

陌生人道：“你若不去燒飯，我就把你的相公殺了。”

荷站了起來。

慕容無風在床尚道：“荷，去給客人做飯。”

荷跺跺腳，道：“那你……”

“去罷。我們與客人素昧平生，不會傷害我們的。”

只好氣呼呼地去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