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承構瞪著吳承鑒說：“如今家都是你在當，錢都是你在批，印章都在你手裡，你自己給自己開多是多，還說什麼月例。”

吳承鑒笑笑不語。

吳承構又道：“別的不說，就說最近，明明家裡已經出了事，到都等著花錢，阿爹、大嫂都要賠臉面去借錢了，你還大張旗鼓，張羅什麼壽宴……當然，給阿爹祝壽是應該的，但你搞得這麼大大張旗鼓，還將事給那個什麼穿隆賜爺去辦，老三，你知不知道那個人手指有多松？十兩銀子的東西，他敢花二十兩買回來，這其中他貪汙了多，你知道不？這場壽宴辦下來，怕不就得被人吃掉上千兩白花花的紋銀！”

吳承鑒笑道：“原來賜爺這麼貪啊，看來二哥對我下人的況，比我還清楚嘛。”

吳承構哼了一聲說：“你不用夾槍帶棒，我只是看不過眼怕你被人騙了，你向來胡鬧敗家，我是做哥哥的，自然要幫你看著點人。”

吳承鑒攤手：“那二哥你說該怎麼做吧。”

吳承構道：“把壽宴停了吧，這樣就能省下一大筆錢，我們就在家裡開個小宴，給阿爹賀一賀就好。拜壽不在排場，就在一份心意，阿爹你說對吧？”

吳承鑒笑道：“二哥你在開玩笑嗎？大壽是一早在準備的了，東西該置辦的都已經置辦了，好多請帖也都發出去了，這時候說不開壽宴？”

吳承構道：“東西嘛，能退的就退，能省多就省多。已經發出去的請帖，人來了我們還是招待，只是別那麼大張旗鼓就是。”

“那不行！”吳承鑒道：“搞得這麼寒酸，這個臉宜和行丟得起，我吳三也丟不起！”

“阿爹你聽！”吳承構道：“老三這是把自己看得比宜和行還重呢？”

吳國英還沒應，吳承鑒就說：“那是當然。宜和行沒了，阿爹再創一個就好，兒子要是沒了，趕著再生也還得再養二十四年呢。對吧阿爹？”

吳國英忍不住罵道：“你給我收聲！”

吳承鑒嘻嘻一笑，說：“好好，不過我吳承鑒就認一個理：只要是真正的至親，心裡頭一定會認為人比商行重要的。幾千兩銀子算什麼，但阿爹的六十大壽，人生還能有幾回？這個壽宴，我不但要辦，還要辦得風風。”

吳承構指著吳承鑒要罵，吳國英一擺手：“行了！壽宴都準備了這麼久，這時再停於事無補，突然讓人看空我們，就這樣吧。”

蔡巧珠也道：“三叔是對的，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不能讓人覺得我們吳家沒錢了。”

從後院出來，蔡巧珠對吳承鑒道：“你在神仙洲請客吃飯，原來是為了家裡的事，剛才在右院怎麼不與我說？”

吳承鑒笑道：“我知道嫂嫂對我好，就算我真糊塗，嫂嫂也會幫著我的。”

蔡巧珠忍不住笑罵了他一聲，手指他額頭：“你啊！”

吳二在後頭看著他們叔嫂親熱，自己就像個外人，心裡憋得不行，隻覺得阿爹偏心，大嫂也偏心，一家子全都排自己，只知道寵著那個吳承鑒！

楊姨娘過來看到他的臉，就猜到發生了什麼，因為這二十年來，類似的事已經不知道發生了幾回，就勸他：“狗兒，狗兒，你……往後我們就別爭了吧。誰讓你投錯了胎，是個庶出……”

吳二大怒：“庶出又怎麼樣？難道我不是阿爹的兒子？老大也就算了，他比我大又能乾，但老三……我就一定得蜷在他腳底下？我就不信了！娘親啊，我不服啊！”

吳家是商賈人家，規矩沒宦士林那麼大，楊姨娘是他生母，吳國英原本也沒說庶出的孩子得管生母做姨娘，但吳二懂事點之後，卻是要在人前姨娘，對人說我們是大家族，不能了規矩。但他在人後，又娘親。

楊姨娘被他了一聲，心又了：“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吳二說：“娘你看著爹，現在大哥快不行了，宜和行指著老三遲早不得完？我跟著大佬做了好幾年生意了，現在我們就等著老三再犯錯，錯到爹也沒辦法偏袒他，到時候家裡的這盤生意，還得是我來。”

他回到自己房中——吳家發家的時間短，且吳國英為人極其節省，所以剛發家的前十年家用一切就簡，這棟宅子是在吳承鈞手裡逐漸擴建的，先是買下後面一塊地擴建了後院，讓老爺子搬過去住，他自己搬進了空出來的主房，也就是右院，又買下了隔壁的三進院落，改了現在的左院，都給了吳承鑒住，因此左院佔了現在整個吳家大宅的四分之一強，吳承鈞對弟弟的寵可想而知。

而吳承鈞空出來的兩間屋子，就給了吳二住，雖然也不算小，但只有一個天井，哪裡像左院那樣自己帶著院落？

吳承構看看這房子，看看服侍自己的丫頭，再想想老三不知道在哪裡怎麼風流快活，心裡那團火更是冒得難以遏製，再忍不住，便換了一服，出門直往宜和行來。

戴二掌櫃正在行中理事，見到吳承構也不奇怪，這些年吳承構一直協理著吳承鈞，宜和行是經常來的，不像吳承鑒，很踏足此間。

若是往常，戴二掌櫃與吳承構打個招呼也就繼續乾活了，但能做到大掌櫃的人無不七竅玲瓏，隻一個眼神就覺得二是有話要說，便放下帳本，將下面報事的人快快打發，問道：“二，是否有事？”

吳承構道：“原本想跟戴二叔問點明天壽宴的事，去了你家裡，卻找不到戴二叔。”

戴二掌櫃便知這裡頭話裡有話，一來壽宴的事既不歸他管，也不歸吳承構管，二來這個時間自己通常都在宜和行，二不會不知道，怎麼會跑到自己家裡去找？便道：“好，今天切好無急之事，我代一下，就與二出來。”

吳承構便先出了宜和行，戴二掌櫃後腳跟上，兩人找了個茶樓包了個廂房，吳承構便道：“老三越來越胡鬧了，可阿爹卻還偏袒著他。這宜和行放在他手裡，遲早要完。”

戴二掌櫃便問出了何事。

吳承構便將昨夜吳承鑒兩夜未歸、今天吳國英如何偏袒之事說了。

戴二掌櫃聽完，先是沉，後又歎了口氣，說：“三自接掌宜和行以來，就沒踏進商行半步！若不是有大掌櫃盯著，這個宜和行怕早就散了。人都子，老東家寵著三我很明白，但大在此危急之際，還將宜和行也給他，我就看不懂了。按理說，大病重，最好當然是老東家接掌，若老東家也病了，退而求其次，也該是二你啊。畢竟你跟了好幾年的生意了，宜和行的事你都算。”

吳承構哼哼不休，道：“還不是因為我跟大佬不是一個娘！”

戴二掌櫃歎道：“我們商賈人家，嫡庶也沒他們宦人家那麼嚴厲，不過不是一母，終究不同。”

吳承構發泄了一通怒火，漸漸平靜下來，為戴二掌櫃斟了一杯茶，才道：“戴二叔，今日請你出來，實在是希你能幫我教我。”

“二，”戴二掌櫃道：“您這是？”

“我實在不了了。”吳承構道：“而且再這麼下去，我在吳家，在宜和行，只怕就要站都沒地方站。老大病了，指了老三。老三胡鬧來，可老爺子又慣著他，他們是要眼看著老三把這個家都給敗完才甘心？”

“這幾年，宜和行的確獲利甚。”戴二掌櫃道：“但每年獲利，其中的大頭，都被大走了。而從三的開銷看來，只怕……唉，他一人的開銷，要佔宜和行一年純利我之大半。就說今年他用來捧花魁的那艘大船，我跟人打聽過，那艘船是英吉利人打造了開過來的，上十萬兩的白銀啊，一甲一板，一釘一木，可都是宜和行夥計的汗。”

“我就是不明白，大佬怎麼會這麼縱容老三這麼敗家！”吳承構道：“我也實在是忍不下去了。戴二叔，你要幫我。你也是宜和行的老人了，可不能這麼看著商號就這麼敗落。”

“二是想……”戴二掌櫃道：“三畢竟是大指定的人。”

“我看，大哥本就是病糊塗了！”吳承構咬著牙，切著齒：“就是阿爹，也是老糊塗了。”

戴二掌櫃沉半晌，說道：“大大概是沒辦法再起給三撐腰了，但聽二剛才的轉述，老東家卻還寵著三，真想要奪三的權柄，又要著老東家承認二，本來是很難的，不過，壽辰那天或許是個機會。”

“壽辰？”

戴二掌櫃道：“老東家要做大壽，到時候，不但西關眾商號有人要來，吳家的親族，不也都要來麼？宜和行是吳家的宜和行，吳家雖然來自福建，但整個福建吳氏在廣州、在西關，開枝散葉已經三四代人，又多與宜和行有生意來往，彼此早已糾葛難分，如果宜和行出了事，眾多親族也要損。”

吳承構眼睛一亮：“戴二叔是說……”

“就借著這壽宴，借著眾多親族之勢，向老東家施！”戴二掌櫃道：“若有一二個長者肯為二出頭，那就更好了。到時候，只要讓老東家明白三是怎麼個臭名遠播，而二是眾所歸的話，那麼事就好辦了。老東家如今半病著，人老了就念親，看到有眾多親族撐二的話，老東家也許就會幡然醒悟，就算他老人家仍然執迷，那也得賣眾人一個面子。”

吳承構大喜道：“好，好，這個注意好！六叔公向來最疼我不過，我這就找六叔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