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進城，幾個丫頭喜笑開，早早的備好出門的裳與零錢。次日一早，與肖金桃打過招呼，練竹便帶著管平波并三個丫頭往城中去。竇家居于島上，差不多的人家都有船只。無非是富裕些的開大船，上面雕梁畫棟，如同水上宅院；尋常些的開小船，亦有屋瓦門窗，亦似百姓屋舍；再窮些的就只好乘破舊的烏篷船，在大冷天的吹湖上寒風了。

竇向東家的船乃島上奢華之最，管平波來時不過租了一艘船，本家的船還是第一次瞧見。好奇的打量著船上的窗戶，薄而亮，四四方方一塊塊的拼接而，既不是玻璃，亦不似紙張，竟不知什麼材質做。

練竹見管平波圍著窗戶打轉，笑道：“挨著窗子冷，你又沒穿斗篷，快來火盆邊暖暖。”

管平波坐到桌邊，笑問：“窗戶是什麼做的我看好看的。”

練竹道：“那是明瓦，原是用來做燈籠或燈罩的。媽媽屋里有兩個坐燈，便是明瓦的。又羊角燈，亦稱氣死風燈。防風且，且不慎落在地上跌壞了，擱到好匠人手中還可修補。那年也是進城，湖面忽刮起大風，把窗戶紙都打了，風一吹，全破了孔，冷的我們直打。次后就請了人做了這個窗戶，不怕水的。”

管平波奇道：“明瓦不是一種貝麼書上說產自南邊，磨亮了可鑲嵌在窗戶上。因不規則，配合著窗棱，倒似故意做上的一般好看。”

練竹道：“那也明瓦，只與羊角熬制的不同。那種我見過，小塊小塊的，糊在窗戶上，不如羊角熬出來的亮。論起價錢，羊角的稍微貴些，但都不便宜。橫豎窗戶紙亦好使，咱們家就還是用窗紙了。”

珊瑚點評道：“窗紙好是好，就是冬天冷的很。夜里屋里若不燒炭，就得兩個人睡著才暖。”又掉頭問雪雁，“如今你們屋里，也是兩個人著睡吧”

貝殼眉弄眼的笑：“只怕是三個人睡吧橫豎管嬸嬸的床夠大”

管平波十足淡定的道：“橫豎我只跟一人睡的，不是兒郎，便是人，左右不虧。”

貝殼噗嗤笑道：“你竟是齊人之福了”

管平波道：“還不能，哪日聽你的，左擁右抱才是齊人之福。”

貝殼趕閉了，家管嬸嬸，才來的時候還十足靦腆，不出兩個月，里的葷話比世人都多，家里哪個也說不過。不敢自討沒趣。

管平波哼唧兩聲，小樣兒，姐姐可是當過兵的人，葷段子是日常好麼

說話間船靠了岸，早有幫閑飛奔而至，殷勤問道：“可是竇家的們要坐轎否”

練竹吩咐：“他們抬兩個轎子來，要干凈簇新的。丫頭們扶著轎子走，別走散了。”

珊瑚立刻出去同幫閑如是這般說了一回。幫閑吃的便是這口飯，城外的哪家哪戶幾口人甚脾皆一清二楚，聽聞是竇宏朗的大小老婆出門，知道們家銀子多不小氣的，飛奔去尋了兩戶新買了轎子的人家。旁邊還有人埋怨：“怎地就不我”

幫閑道：“竇老二家的家眷，你那破轎子，我敢喊你，你敢答應麼”

眾人聽聞是富貴家眷，看看自家轎子，都沒了言語。也有轎子干凈的，就在背地里低聲同人罵道：“他們都是結了幫派的，專管截人生意，恨不能包圓了碼頭。咱們老大不事，弄不過他們，他們越發得意了。”

原來別看一個小小的碼頭，卻也有五六種勢力。有按同鄉抱團的，有按個什麼教結伙的，燒香拜把的更是不計其數。刁鉆些的做領頭人，自家無需賣苦力，只吃頭就夠活。有力氣又老實的，不得出點，保個平安。倘或想憑著勤勞本分，不依附個會門，與世無爭，那便是才出茅廬的年人。不過三五日，就人打的認清世道，乖乖尋人拜門檻去了。

正因如此糾葛關系，碼頭賣力氣的人面都不算好。管平波下了船，立在碼頭，放眼去，多是著膀子抬轎之人。在水邊生活多年，知道這些人是怕轎桿磨壞了裳，索不穿了。唯有替各家小姐抬轎的人，方能穿的齊整。

管平波上了轎，簾子放下，轎沉，反倒顯得手爐里的火明亮。轎簾是麻布，寒風吹，冷進骨頭。管平波心道：若沒有個手爐，真是寧可走路。便是有手爐，狹小沉的空間，坐著也覺腳冷。轎子一顛一顛的，更談不上舒適。不由苦笑，在古代，不富貴到極致，大抵是沒什麼生活可言的。誰能想一個當地豪族家的，坐的轎子都風呢長長嘆口氣，穿來十五年，前世的一點一滴依舊印象深刻，生活落差太大，更加放不下。由奢儉難吶

論起來，管平波乃頭一回進城。劉家坳離州城十來里路，擱后世，五公里家門口，此時則全然不同。路不是柏油大馬路，南邊多山，來往皆是山路。此時的人等閑不離開村落，路上行人極，沒有三五人陪伴，是萬萬不敢作死的。年不肯讓堂兄弟肆意欺辱，故與族里關系十分不睦，更無人待進城，知日常只能在鎮上趕集，還故意說州繁華來勾。

管平波不屑一顧。對繁華的定義與古人本是兩

個次元。轎子晃晃，直抬到了州最大的金銀鋪門口，下得轎來，管平波過街景，果然連影視城都不如。人不，但好似一副黑白畫面。兩邊鋪面齊整，可見是做富戶生意的地方，穿著鮮的卻極。多數是青灰黑白四，練竹一大紅織金雪白狐貍皮滾斗篷，吸引了大半條街的注意力。金銀鋪子的伙計臉上登時笑開了花，跳下石階忙忙的迎上前來，道：“喲這不是竇家嬸嬸麼昨天夜里我夢了一宿的喜鵲，原來是應到了今日”

練竹笑罵一句：“胡嗔，把你們老板娘請來，我尋有事。”

伙計一面往里讓，一面使眼給旁的伙計，不一時一個穿著華麗的婦人趕上前來道個萬福：“好嫂子，你有半年不來我家了。我還當你尋了更好的去，把我忘了哩。害我白傷心了許久。”

練竹亦道了個萬福，笑道：“今日我帶妹妹來打套頭面。”又對管平波道，“這是孫老板家的娘子，姓王。快來拜見。”

管平波乖乖行禮道：“見過王嫂嫂。”

老板娘忙扶起，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哪里就當的起你的禮了，別聽你姐姐的。我們都是自己人。我王英姑，比你虛長幾歲，喚我嫂嫂也使得，喚我瑛姑也使得。”說畢，從指頭上擼下了個銀戒指塞到管平波手中道，“今日頭一回見，權當見面禮。您別嫌棄我們小門小戶送的東西不值錢，只看我一份心。”

管平波見練竹點點頭，便接了，又道謝，順道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州城的富戶彼此都大致知道，尤其是竇家人喜來孫家打首飾，故皆悉。聽見姓管，不是這幾戶人家的姓，又梳著婦人發髻，料定是個妾無疑了。心中怕得罪了練竹，故上的親熱，兩句話后便拋了管平波，還跟練竹說話。

幾人進到里間，管平波跟著落座。此時的房屋為了寒，又無玻璃，采極差。從梁柱上的木雕來看，必是有名的店家，屋依舊昏沉，半點高檔珠寶店的氣度都沒有。來了客人，小丫頭忙點了蠟燭，又撥了撥香片，屋才明亮了些許。管平波前世就不喜戴首飾，待到伙計搬來了冊子匣子，掃過一眼，糙的很，更沒興致了。博館展覽的那些，果然都是皇家專用，再不濟也是經濟高度發達地區的世家名門專用。州這等地界，連省城都不是，手藝實在是不得將軍門第的大小姐的眼。

蓋因管平波素日在家就是個混世魔王，練竹見懶懶的，便笑對王英姑道：“我們家這丫頭，論起舞刀弄槍頓時神百倍；看見簪環胭脂，就跟我了三年不給飯一般。你看禿禿的發髻，不是我摁著，連銀簪子都不肯戴的。你家的冊子若讓挑，能給你胡指一氣，索你瞧著的模樣，替都配上吧。”

王英姑笑個不住，聲音極悅耳，只聽笑，旁人就忍不住跟著笑。好一陣兒，方止住笑，問練竹道：“我開張許多年，頭一回撞見眷不胭脂水簪環珮飾的。竟是不知如何配，好嫂嫂，你略提我兩句”

王英姑不知怎麼配是假，不知練竹打算花多錢是真。練竹亦是生意人家，聽音辨意，笑道：“是預備過年戴的，年紀不大，不要老氣的款式。花兒一般的年紀，你就照著各花卉，做一套金的吧。要一對發簪，兩對耳環，一對鐲子。發簪要熱鬧。一套按六兩金子作吧。”

王英姑心中暗暗吸氣，六兩金子對著個小老婆，你家還真舍得果真有錢。面上卻笑盈盈的道：“嫂嫂自家不做些”

管平波就手指著冊子上的圖片道：“這個雜寶的姐姐戴了好看。”

“哎喲喲，”王英姑道，“管嫂嫂好眼我們家簇新的鎮店之寶就給翻著了。我前日還同伙計說，這個圖樣子畫出來，除了頭一層的家太太們，怕也只有竇家買的起，今日果然了你們的眼。”

練竹道：“信小孩子的話，我們家哪里就用的起寶石了。嵌幾顆珠子也罷了。”

王英姑略略有些失，只面上不帶出來，依舊奉承著同練竹兜售著自家的首飾。練竹手中有錢，爽快的掃了一堆貨。管平波亦不算窮，無使錢，上回肖金桃給的還沒用完，眼看著年底分紅又至，徒弟的事肖金桃又給解決了。于是瀟灑的一揮手，買了四銅鎏銀的鬧蛾簪子，自己留一，余下三皆分給了丫頭。

三個丫頭萬沒料到管平波出手如此大方，嘰嘰呱呱的笑做了一團。

王英姑眼一閃，知道管平波必是個得寵的妾，說話就捎上了。最終，也沒說管平波買什麼值錢的收拾，倒是買了個螺鈿妝奩，把練竹笑的直數落：“我今日方知典故再不騙人，這不就是買櫝還珠麼”

管平波道：“好歹我沒把里頭的鬧蛾簪子還了。”

眾人又是一陣笑。練竹方告辭說要去硝皮草的家里買大裳。王英姑一筆生意做的心滿意足，見管平波更喜歡螺鈿，又送了一對掌大的裝小首飾的螺鈿匣子，將人禮送出門。

哪知才至門口，就有人驚一聲：“大妹，是你麼”

管平波聽著聲音有些耳，扭頭一看，是這一世的祖母，不由吃了一驚，不是吧這也能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