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練竹帶著管平波，一路走到了賣裘皮的鋪子。鋪子里的伙計才也跟著看了熱鬧，見人往這邊來，怕是自家生意，趕飛奔回鋪子，喝水汗畢，果見練竹一行人來了。殷勤的迎至雅間，點頭哈腰的道：“竇家嬸嬸好，我們掌柜的出門進貨了，今日不在家，由小的伺候您，您千萬別見怪。”

好端端的被攪和了一番，練竹興致全無。常被娘家人勒掯，管家的事了的愁腸。原對管平波討得上下喜歡多有些酸意，此刻都化作云煙。事到如今，誰又是愿意的呢便是竇宏朗有個風流病，也是愿孩子都從大老婆肚子里爬出來，家宅才和睦。可惜天不從人愿

良久，練竹放下茶杯，了管平波的頭發，聲道：“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人總是得向前看，也只能向前看。

管平波彎起角，笑瞇了眼，清脆的答道：“好”運氣確實好的，練竹是個難得的和氣人，若是嫁給竇元福或竇崇，不得先宅斗一番，不怕歸不怕，卻是浪費功夫。

練竹的眼里滿滿都是憐憫，弄的管平波都不好意思說方才哭全是裝的，也沒甚讀書人家的傲骨。管老爹不過是嗲嗲在世時見著還算機靈，送去鎮上讀了幾年書，好日后進城做個賬房什麼的。哪知鎮上的私塾生意不好，那先生見誰都騙人說“此子必大”，哄的家長們繼續錢讀書。管老爹與管大伯的仇就是這般結下的。次后老爺子死了，再無人送管老爹深造，恰劉大戶家的老先生死了，管老爹補上。

劉大戶家的孩子又不考科舉，不過認得兩個字，不做睜眼瞎罷了。祖傳的家業，便是睜眼瞎了亦不要。學生對先生無所圖，自是敬重有限。管老爹養活自己并兒是可以的，但惠及家族是不能夠的。且管老爹四不勤五谷不，名下幾畝田偏佃給了旁人種，管一向是管大伯養著，兩下里就越發了死仇。族里欺管老爹是絕戶，偏幫著管大伯。過日子難免牙齒了舌頭，族里年年歲歲的歪纏，管老爹心里有氣，管大伯更覺得委屈，這個扣兒到管老爹死都沒解開。前腳咽氣，后腳就把礙眼的管平波給賣了。

人一死，管平波什麼都往親爹頭上推。要知道彼時不重兒，親爹是舉人的，兒未必識字。非得了進士，做了老爺，生的兒方可讀上幾本四書修修德。那些什麼詩作賦的才，不是世代書香之家，便是高顯爵府上。管平波前世被父母拋棄后，時照顧的人便是中文系畢業，因此通讀過四書五經，固背不得原文，卻大致都有印象。再在此生時不時聽管老爹讀幾句，便趁機背了幾句，時不時的抖落些，是把死了的管老爹包裝個懷才不遇的大才子。實際上管老爹認識的字夠嗆有管平波認識的多。

人都死了，字也沒能留下一張，往哪查證去眾人只會看管平波都讀到四書了，字還不賴，且會算學會畫圖紙。州又不是江南那出門能撞才子的地兒。擱州，練竹與管平波都可才了。兒都如此才，其父是何等的天人之姿誰能想到管平波是個穿的呢還是將軍與封疆大吏家的小姐穿的。只能說如此忽悠人的管平波，臉皮當真是厚的令人發指。

管平波素來是個“直腸子”，練竹看低著頭不說話，還當了。故意逗道：“我方才沒看見你哭，真的，別了。”

管平波一抬下道：“我就沒哭”

貝殼毫不留的吐槽：“要點臉”

珊瑚穩重些，笑著從袖里掏出盒面脂道：“你補一下面脂，仔細回頭風吹皺了。”

管平波方才哭的著實賣力，眼淚刷刷的掉，臉上的面脂早沖的沒影了。乖乖的接過盒子，挑出面脂在臉上涂了一層。古時的生活太苦，原先在家里時，一道冬天，兩坨高原紅。唯有今冬，上好的面脂培著，十五歲的年紀，細細的好似剝殼的蛋。人靠錢堆吶

待管平波收拾停當，練竹也轉了心，方喊掌柜拿幾塊皮子來瞧。此時的裘皮，與后世大不相同。后世都是已做好了的，而此時卻得自家在皮鋪子里挑好，再送到綢緞鋪子裁做。甚至有時候綢緞鋪子也沒有合適的裁，便得扛著皮子緞子往裁家去。

原生態的裘皮有一味道，做裳了不顯，可裘皮鋪子里，便有些刺鼻，不過此時的人都不甚講究，依舊饒有興致的在鋪子里挑貨。管平波不當家，只管手著各裘皮玩。一回嘆一回，手不行啊，本土的狐貍太短了，又糙，遠不如丹麥狐貍。硝制的方法也不好，堂堂狐貍，起來竟比不上瀨兔的，至于兔的管平波只好說怪不得紅樓夢里有銀鼠有灰鼠有狐貍，就是懶的寫兔了。且本土的兔子多半是灰的，一件小白兔的都沒有

珊瑚幾個丫頭嘰嘰喳喳的陪著練竹挑揀，細數著好壞。練竹一抬頭，見管平波已跑去擺弄店家糅皮的家伙了，頓時無語，與珊瑚抱怨道：“就沒有一刻坐的住的”

雪雁抿笑道：“嬸嬸替挑了吧，我前日問，還說棉的就夠使了呢。”

珊瑚走過去，直把管平波拽了過來道：“祖宗，求您老略上點心再冷下去棉是夠使，可棉裹了球，我看家里來了人客你有臉出來”

管平波實不知練竹打算在上花多錢，才故意裝熊孩子的。要選，怎麼選跟著竇宏朗出來倒還能張就說要狐貍皮的，當著練竹，多得收斂些，只好裝作不懂，為難道：“我就認得兔，要不做兔的”

家里的妾倒是真只有兔的，里再管正房姐姐，子再管小老婆小娘，也改變不了實際地位乃主奴是事實。加之公中做的裘皮裳，各房主母自己拿錢添上，得臉的方可再得個兔皮，旁的想都別想。卻是昨日管平波公然在肖金桃說有了孩子自家不養的話，夜里就傳到了練竹耳里。練竹也想敲打敲打胡三娘，加之今日又憐管平波之世，因此十分大方的道：“公中年年都做，人人都有好幾，獨你只有一套，萬一潑了茶水，都無替換的。就再給你做一件兔的大，一件斗篷。順道添上一件貉子皮的大，好出門待客穿。你覺得如何”

珊瑚聽見貉子皮三字，整個人都怔了。貉子皮略遜于狐貍皮，卻便宜的有限。不由連看了管平波幾眼，心里覺得自家嬸嬸太心了些

管平波不大懂此時的裘皮行，卻能看到珊瑚異樣的神。深知恃寵而驕最是作死，尤其是來自大老婆的寵，更要謹慎。便笑道：“我不要那麼多大賞，我又不出門。我往常聽人說什麼水洗羊皮最好，姐姐替我做一件羊皮比甲，又暖和又方便，好不好”

練竹對珊瑚笑道：“看看，還只想著玩。你竟是白拉過來了，且放去耍，我替挑好就完了。”

那伙計展眼就看了出好戲，心中納罕，只道今日算開了眼界，世上竟真有妻妾和睦之好事，竇宏朗八字怎麼就那般好呢

練竹替自己挑了幾條狐貍皮，預備做件大裳，又替肖金桃選了套更好的。看了一回，笑道：“珊瑚也大了，很該置辦些行頭，你現穿的那件兔的與貝殼吧，我替你做件新的。”

珊瑚待要推辭，貝殼已一疊聲應了好。雪雁眼睛垂了垂，這便是家下人都爭著伺候正頭娘子的緣故了，管平波待不可謂不好，可不當家也是無法。

伙計笑的都合不攏了，趕巧今日只有他在店里，這份大單歸他一人的功勞，想著年下的水頭，忍不住喜形于。

哪知更高興的還在后頭，練竹正要收工，竇宏朗滿臉喜意的踏了進來，笑道：“你們可真會逛，我好找”

練竹忙站起來迎上前道：“你怎麼來了”

竇宏朗不答，反問道：“你們買裘皮買了些什麼呢”

練竹指著桌上一堆，一一報給竇宏朗，又笑道：“我今日可沒帶錢，只伙計往鋪子里尋你討，你可別賴賬，讓人找到家里來。”

竇宏朗很是大方的道：“哪能讓你出錢。”又道，“只做一件大裳了，你上回虧了子，正要好生將養，多做幾套換著穿，今年冷的很，萬別著涼。”

當著眾人，練竹臉登時紅了。竇宏朗大笑，指著管平波道：“小霸王，你才問你姐姐要了兩三套裳不像你的行事啊來來，到我跟前撒個，我替你買一套狐貍皮的”

管平波鄙視的道：“你又不當家，朝你撒作甚。”掉頭就滾到練竹上，扭糖似的道，“好姐姐，那個火紅狐貍皮的好看”

竇宏朗牙都酸了，呸了一口道：“你倒會挑”

練竹已看出竇宏朗必是遇著好事，笑個不住：“活該，誰讓你招。還不快替買了，省的真來鬧我。”

竇宏朗心里高興，很爽快的又給妻妾紛紛添了一套，也沒忘記在家的胡三娘與竇懷。把伙計喜的屁滾尿流，好話不要錢似的往外砸。

練竹拉了拉竇宏朗的袖子，直走到街上才低聲問道：“什麼好事樂這般模樣”

竇宏朗的笑意怎麼都掩蓋不住，悄悄兒在練竹耳邊道：“邸報下來了，我捐得了個正九品的安知事，你不知道，聽程知州說，洪讓那廝，氣的在家直砸杯子。你說我喜不喜”

練竹立刻滿面笑容：“果真”

管平波探了個頭來道：“你們說什麼好事，我也聽聽。”

橫豎是要擺酒放炮的，竇宏朗就把此事一并告訴了管平波。

管平波心中一跳，從九品，已經不止是士人，而是人了。士人有一妻一妾，而妾，是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