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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婦人從院門探出個頭來, 恰見轎子遠去，便問三三兩兩看熱鬧的鄰居道：“什麼喜事”

就有人答：“二伯爺家納小，就不知是哪個做新郎了。”

另一人撇道：“他家也是小氣，那樣的大富, 遇著了喜事，連酒都不擺一擺只怕是瞧不上我等窮家親族。”

打探消息的婦人不自覺的踮腳看了看辦喜事的方向, 嫁過來多年，依然覺得族中大戶竇向東家的房屋闊氣的不像話。君山竇家乃當地豪門, 人口不多, 貧富差距卻大。富者如竇向東家，占著茶園，一年不知賺得多銀錢，連族長在他面前都直不起腰來。想到此, 婦人心中不由生出一妒意, 往門口呸了一聲, 掉頭回自家院里了。

既是豪族, 便沒有窮的, 只世間常, 不患寡而患不均。竇向東家的男丁個個有妻有妾，怎怨的人不眼紅倒還給嫡妻留些臉面, 自來納妾就不大辦的。便是如此, 一路單放的鞭炮, 族中落魄些的人家, 娶嫡妻都未必放得了這麼許多，更逞論其它。

轎子隨著各目，進了竇向東家的側門。早有一個仆婦扮的喜娘迎了上來，將轎子里的人接進了院。此回納小的乃竇向東的次子竇宏朗，其嫡妻名喚練竹的素來溫賢惠，因自家不得生，便不拘著丈夫納小。幾年前納得一個胡三娘，生了兒子，肚子就再沒了靜。練竹左右瞧瞧，膝下只得一子，著實有些荒涼，便又聘了個新娘來。

有了這一樁不妒的好，便是沒得生，夫家也不好意思挑剔。新人罩著蓋頭，緩緩走來。納妾比不得娶妻，沒有那麼許多儀式。竇家眷來的齊全，還是因著院子里桂花開的正好，練竹請了婆婆妯娌來賞花吃酒，順道兒看新人。

竇家豪富，竇宏朗正經納妾是第二回，可平素里家里的丫頭，想睡哪個便睡哪個，并不把新人太放在心上。坐在母親肖金桃下首，懶洋洋的對新娘子道：“過來”

喜婆忙拽著新娘上前，蓋頭被猛的扯下，竇宏朗看見新人的臉，就不大高興：“二十兩銀子，就長這樣”

肖金桃跟著看了一眼，笑道：“濃眉大眼，算不得頂好看，也不差了。你怎地那般挑剔”

練竹忙解釋道：“正經抬進來的妾，總不好出太差，爹是個讀書人。”

竇大嬸張明蕙奇道：“讀書人家舍得兒做妾”

練竹笑道：“家早敗落了。”

胡三娘上下打量了幾眼，酸溜溜的道：“怎麼蔫頭腦不愿意到我們家來”

喜婆忙道：“他們窮人家，一頓飽一頓的，早起又不敢怠慢，只吃了小半碗米飯。吃飽就好了。”

竇三嬸賀蘭槐笑出聲來：“收了二十兩聘禮都不給一頓飽飯，可見在家過的什麼日子。這可是糠籮里跳到米籮里了，八字真個好。”

時下規矩，士人才得一妾，庶民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竇宏朗既不是士人，更沒到四十，且已有兒子，哪條都不占。說是納妾，辦的卻是買養的手續，實則不過一個丫頭，哪個放在眼里只管七八舌的閑話。

喜婆也沒當回事，待得竇家眷閑話暫歇，便道：“給、嬸子敬茶吧。”太太的稱呼，只在宦人家。竇家雖富，卻只是商戶。故下頭人稱呼起主家，便同晚輩一般。甚至還有管主子爹娘的，不一而足。乍一聽還當是一家子，知道的方分的清白。

不一時丫頭端了茶碗來，新人規規矩矩的跪下奉茶。眾人正在桂花樹下熱鬧，隨口吃了茶，就打發新人去偏房呆著了。竇宏朗懶的跟眷一起喝甜酒，徑直去了外頭席上，同父親兄弟并幾個常走的近支族人行酒令去了。

婚者，昏也。雖是小老婆，到底按著舊俗。故抬進來沒多久，天就黑了。桂花的甜香縈繞在庭院里的角角落落，眷們吃飽喝足，席上換了果子，接著閑話。二房的長子竇懷帶著三房的弟妹們在院中耍，好一副和樂融融的景象。

二房仆婦們伺候完主子的飯食，總算騰出空兒來吃飯。不在跟前當差的，全在了廚房，吃的滿流油。二房主母練竹是個好兒，先前聽聞新人不曾吃飽，就吩咐丫頭道：“給偏房那位端一份飯去，沒得人著過夜。”

胡三娘笑道：“可不是，老倌1在前面吃酒，今晚未必進來。”

練竹懶怠理，只拿眼神示意丫頭珊瑚快去。珊瑚跑到廚房，隨便撿了幾樣，廚下的仆婦調侃道：“偏房里的也是你嬸子，你就敢隨便對付”

珊瑚噯了一聲道：“娘家又沒人，不是我們嬸子心眼好，早賣到窯子里去了。”

仆婦忙問：“這話怎麼說”

珊瑚低聲道：“還在熱孝里頭呢。前腳死了親爹，親親大伯就要賣了換銀子。前日恰我們嬸嬸路過，見掙扎的厲害，想著叔叔正說要討個小，就順手買了。”說完，端著飯食就往偏房里去了。余下的仆婦砸吧著，繼續七八舌的說著新來小嬸子的八卦。

說一回話，夜漸漸深了，幾個孩子都開始打瞌睡。肖金桃打了個哈欠，對三個兒媳道：“今天就這樣吧，過幾日中秋，我們再辦宴。”

兒媳們紛紛站起，要送肖金桃回房。就在此時，突一聲響，眾人還未回神，立刻就聽得連連幾聲慘，眷們的臉登時驚的煞白。

吃了酒的腦子不大靈，好一會兒，肖金桃才反應過來，厲聲斷喝：“關院門”

仆婦門猛的驚醒，七手八腳的關上二房的院門。肖金桃又道：“搬桌子堵上”

妯娌三個嚇的直打哆嗦，賀蘭槐帶著哭腔問：“媽媽，是進了強盜麼”

自來大戶皆修得高墻深院、請了家丁打行，哪是那般容易進人的只怕是有了鬼肖金桃有些頭暈，隔著圍墻，能看得到外頭忽明忽暗的火把亮，聽得到前方忽近忽遠的喊打喊殺。想起與族中的齟齬，方才吃的酒，皆化作了冷汗，一顆顆的從額間鬢角落下。

張明蕙強行鎮定心神，聲道：“我們要不要退進屋”

肖金桃點頭，帶著兒媳一步步后退。院子里的人哪個不怕死皆跟著肖金桃往正屋跑。待到人都進了屋，趕關上房門，搬了桌椅板凳，將那門窗堵的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