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覺告訴，這句話有陷阱。

“他不喝咖啡”“這里太遠了”“最近他工作比較忙”。

這些話都可以用來回擊這個陷阱。

至于句中的那個“他”，可以說是男同事、男友人等等。

孟鷗要是誤會了，那是他的錯。

但是，人為什麼要這麼擰呢。

在面前坐著的，不是的敵人，不是的對手，不是需要心積慮爭個高下的人。

向悠希自己能表現得平和一些。

所以，盡可能大方地搖搖頭：“是啊，沒有。”

很奇妙的，一旦大方了，擰的那個好像就到了孟鷗。

他的眸幾不可察地一閃，蓋彌彰地住不銹鋼吸管，隨口“哦”了一聲。

你看，原來問題這麼容易解決的。

于是這下，倒到向悠心疼他的窘迫了。

挖了個坑，結果自己跳了進去，好可憐的人。

向悠沒他那麼壞心腸，喜歡看人尷尬，所以主換了個話題。

“我上個月回老家，看到鄭老師了。”

上個月是母親的生日，特地請假回去慶生。

拎著蛋糕往家走的路上，剛好和高中的班主任打了個照面。

想想高中也才過去幾年，算不上太長，但眼前的鄭老師似乎已經憔悴得不像樣。

來不及補染的鬢發白得像雪，魚尾紋燦爛了一對花。

或許鄭老師當年沒有撒謊，每教的一屆都是最心的一屆，一屆屆摧殘著。

向悠心里莫名梗了一下。

以至于面對面站定后，都忘了率先打招呼。

還是鄭老師認出了，笑道：“悠悠啊，現在在哪工作啊？”

“啊，鄭老師好。”向悠將問題拋至腦后，趕忙先打了聲招呼。

“好、好！”鄭老師笑得眼瞇了，“你還是跟當年一樣，走神，說話總是慢半拍。”

向悠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干笑了兩聲。

鄭老師等了幾秒，眼見沒有回答剛剛那個問題的打算，干脆自己又問了個新的：“你回來是干什麼呀？”

“我媽過生日，回來給慶生。”向悠總算回過神，一板一眼地答道。

“哦，也幫我帶聲好。”

寒暄的氛圍好像突然變得有些尷尬。

向悠覺得總不能一直讓對方發問，自己也該找個話題。

比腦子快了一步：“鄭老師，這屆學生還是很難帶嗎？”

此話一出，兩個人都開懷大笑起來。

兩人站在馬路邊笑到前仰后合，惹來一片來往行人的側目。

鄭老師好不容易才止住笑，道：“難帶啊，最難帶的一屆呢！”

“那這麼比起來，我們那屆看來還好的嘛。”向悠笑著將玩笑開下去。

“是，你們那屆確實不錯。”鄭老師臉上的笑意逐漸變得溫，帶上幾分憶往昔的味道，“算是績最好的一屆，可給我臉上長了。”

向悠附和地笑笑。

最替人長的肯定不是，只能算是與有榮焉。

那年高考，他們班績最高的是孟鷗。

其實孟鷗的績很不穩定，最差班里考過第三十，最好考過第二。

跟過山車似的，但是心跳的只有別人，他的心態一向很好。

對于學生來說，最重要的是學習。

但是對于他來說，好像什麼都無所謂。

退步了無所謂，被批評了無所謂，傷了無所謂。

最有所謂的可能是向悠不理他。

兩人很難冷戰，因為孟鷗不同意。

向悠越冷，他越熱。

煩、一直煩，課上課下不停煩。

他不許向悠把事憋在心里，非要兩個人翻出來好好掰扯。

是他的錯，他道歉，是向悠的錯，還是他道歉——

用向悠的口吻，然后再很爽快地原諒。

向悠有時候很郁悶，雖然是的錯，可還不想道歉呢。

但是孟鷗不依，他說“我已經原諒你了，你不要再氣自己了，不然我會心疼的”。

一番理直氣壯的話說下來，生生給向悠繞暈了。

向悠確實生氣，但是……氣的不是自己啊。

不過，為了還自己一片安寧，哪怕事還是一團漿糊，兩人也能稀里糊涂地先和好。

這其實是個壞習慣，因為彼此總覺得一旦和好了，事就過去了。

但是沒有，它只會囤積著，越來越深越來越粘稠。

等到哪天兜頭潑下來，教人窒息。

孟鷗的運氣不錯。

分班后的兩年，他沒有一次考過第一名。

偏偏高考那年，總考第一的那位發揮失常，讓孟鷗上去了。

可能這就是命，誰也說不準。

回校填志愿的時候，孟鷗整個人都很春風得意。

向悠的心也不錯，屬于績穩定的那種，高考分數甚至還稍微進步了一點。

孟鷗在樓梯口逮到了來學校的向悠。

穿著姜黃的連，手腕上戴著父母新獎勵給的手表。

走路慢悠悠的，還左顧右盼。

看起來不像是個畢業生，像個才來學校的新生。

仰頭準備上樓梯，突然聽見后面一陣跑步聲，手腕一疼，手表沒了。

向悠茫然地低下頭，著手上的一圈紅印兒。

在學校里明目張膽搶劫，這得是什麼人——

孟鷗很尷尬地向揮揮手里的手表：“你不能戴一點兒嗎？”

已經綁到最后一格了，明明是他抓得太用力，再加上手腕還出了點汗。

“怪我咯。”向悠很無奈。

“嗯，怪你。”孟鷗輕聲附和了一句，再次抓過的手腕。

作比剛剛輕了不。

向悠沒掙扎，任他抓著。

他將手表解開，又認認真真給戴上。

孟鷗給戴手表的時候，向悠就百無聊賴地打量他。

他的頭發長長了點，這一路估計是瘋跑來的，七八糟地支著，活一個鳥窩。

躬的時候，他那寬敞的領口毫無防備地往下墜，向悠一眼便看到他腰上的系帶繩。

而在領口和繩子之間……

后來向悠躺過、靠過、過，但還是很難忘記十八歲的這個夏天，這嚇了自己一跳的匆匆一眼。

斜著從領口打下來，仿佛就此刷了一道油彩。

實、蓬，不是無氧和蛋□□催出來的，帶著一種天然的生命力。

而年的臉尚且葆有青，懟著表帶上的小孔時，認真到眉心微蹙。

有汗從額角流下，一路蓄到下尖，晶瑩剔。

向悠收回手慢了一步，那滴汗在手心砸開，微涼。

討厭男生上的汗味。

但意外的，不討厭這突如其來的一滴汗。

因為系完手表的孟鷗抬起臉，看向的時候，眼眸亮晶晶的。

“回頭你到手表店，讓人家給你補打一個孔。”孟鷗說著，輕而易舉圈住的手腕，用力晃晃，“看你瘦的，飯吃到哪兒去了？”

向悠的手腕在他的虎口撞來撞去。

眨眨眼：“不知道，被你吃掉了吧。”

孟鷗偏著頭看，輕笑了一聲，學著剛剛的語氣道：“怪我咯？”

其實也說不上怪誰。

高三這年力大，向悠吃不下飯，一個學期下來掉了快十斤，整個人瘦得不樣子。

孟鷗有時候會給帶零食，但自從在課上吃零食被抓兩次后，便都是在放學時塞到包里。

所以回家后吃不吃，孟鷗也不知道。

哦對了，吃零食被抓的檢討，也是孟鷗幫忙寫的。

因為向悠振振有詞地表示，要是孟鷗不帶零食，就不會被罰，罪魁禍首是他。

孟鷗恨鐵不鋼地說笨，他上了十幾年學，不在課上吃，怎麼就從沒被抓過？

說是這麼說，寫還是乖乖寫了。

可能托之前看電影那事兒，孟鷗寫起檢討來很是得心應手。

最后班主任拿著的檢討，皮笑不笑道：“你和孟鷗的字越來越像了啊。”

向悠梗著脖子道：“有嗎，我不知道啊。”

后來向悠把這事告訴孟鷗，孟鷗笑著說學壞了。

“都怪你！”向悠一邊說，一邊從他口袋里了塊巧克力。

帶著他的溫，口即化。

-

教室里很熱鬧，大家聊著高考績，聊著志愿，聊著專業。

孟鷗一出現，班里齊齊起哄：“孟大狀元來了！”

其實孟鷗也就是拿了個班級第一，校排名連前十都沒進得去——

第十一名。

孟鷗這人就不知道謙虛怎麼寫，別人這麼喊了，他就這麼應了，拖著長調“哎”個不停。

他不尷尬，向悠尷尬。

因為他還抓著向悠的手腕，一直沒松開。

大家都知道他們的關系，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

向悠恨恨地用另一只手擰了下孟鷗的胳膊。

一擰紅痕一片，孟鷗“嗷”了一聲，沖著大言不慚地笑：“對狀元放尊重點。”

煩死了！

和他談真丟臉！

向悠這麼想著，又撇踢了他一下。

結果一腳下去，自己先笑了。

坦白說，孟鷗這副子臭屁的模樣。

帥的。

肩膀突然被誰拍了一下，向悠回頭去，嚇了一大跳。

難得穿著子的鄭老師，正對著他們嚴肅地笑——

嚴肅和笑聽起來似乎有點矛盾，但在絕大多數老師臉上，這是對很契合的詞。

雖然已經畢業了，但向悠還是怕到不行。

拼命想掙開孟鷗的手，可他反而扣得更，還對著鄭老師大聲問了好。

鄭老師應了他的問候，又看著向悠怎麼都掙不開的手，笑道：“行啦，反正老師也管不了你們了，不過你們倆這次考得都不錯。”

向悠沮喪地放棄掙扎，悶悶地說了聲“謝謝老師”。

“孟鷗，你這分數肯定是要去a大吧，向悠呢，想去a市嗎？”鄭老師問。

a市有些遠，但確實是個好地方。

向悠在家和父母商量了很久，都看上了a市的幾所大學。

“有這個打算。”向悠道。

孟鷗聞聲，扭頭驚喜地看著。

a大就是在a市。

向悠本來想說，自己又不是因為他才去a市的。

但想來想去，決定還是不掃他的興。

“不錯啊。”鄭老師頗為欣賞地看著他們，“好好學習，也……好好。”

難得從老師口中能聽到這種話，向悠到低下頭。

而孟鷗這個恬不知恥的，還大聲道：“老師，回頭請你喝喜酒！”

他的聲音太大，前排的學生幾乎都聽到了。

班里一陣喧嘩，此起彼伏地讓他也請自己。

“都請、都請！”孟鷗笑著回頭沖他們揮揮手，一副子領導派頭。

那時候向悠既，又有點兒甜的。

在青春期尾聲的，對婚姻總有著不切實際的好幻想。

從校服換潔白紗，被深的年牽著手，一齊踏上紅毯。

但孟鷗從來沒有和求過婚，也沒有正式聊過這件事。

他們剛好斷在了需要認真面對這件事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