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跟李明琮吃完飯出來的時候，正好六點稍多一點，倆人趕著晚高峰出來，是好在地方不遠。

結果車子一停下的時候，江渺看著不遠的建筑——g市文化藝表演大劇院，玻璃門前立著宣傳牌子，是國某知名樂團的巡演。

江渺看到的時候愣滯幾秒，“李警……你帶我來這兒……”

李明琮將車子停在路邊，倒車的間隙，說，“昨天吃飯的時候看到你在看那檔綜藝，我以為你喜歡這些。”

江渺沉默，但來都來了，已經六點過半，馬上就要開始檢票場了。

總不能逃避似的臨陣逃。

李明琮看出了的不適，還以為是不喜歡人多的黑暗地方，便低聲說，“我選的座位在二層觀臺的角落，那里有開著小燈，不會太暗。”

說著，李明琮下了車，為打開車門。

江渺坐在副駕往外看。

李明琮站在車外，探進來打開副駕前的儲格，從里面拿出兩張票。

江渺偏頭，正好看到樂團的大車停在不遠，有幾個年輕的孩背著小提琴和大提琴下車，口有不人在在等候，忠紛紛擁簇到側門那里跟樂手合照留念。

江渺看著那場景，心口鈍痛。

這場演奏會是在g市臨時加場的，遂來的大多都是樂團的忠實，大家各自落座，二樓觀臺的人，李明琮買的還是第一排的角落位置。

江渺在這場演出中格外的沉默，讓李明琮一度以為自己是不是哪兒做的不好。

90分鐘的表演，中場休息十分鐘，前半場都是樂團合奏的曲目，后半場是小提琴樂手的獨奏和大提琴樂手的獨奏。

下半場開始前，樂團的團長專程上來介紹，小提琴手非常優秀，將履歷介紹一番，李明琮一個外行也就聽個熱鬧——十幾歲的時候在國外留學，跟隨英國某知名樂團巡演。

小提琴手年紀不算很大，二十六七歲的樣子，穿了一條曳地的黑的方口領小禮，拎著小提琴上臺，姿態從容優雅。

小提琴的音人，最經典的《流浪者之歌》的開頭仿佛無家可歸的人在泫然啜泣，劇院的燈都暗了下來，只有小提琴手站在燈的最中央，劇院里安靜至極。

江渺的視線看著下面的年輕人。

這首曲子的樂譜仿佛在腦海中鋪開——

“爸爸，我一點都不想學小提琴！”

“現在人家孩子都學點特長，學點樂多好，陶冶。”

江家是個普通家庭，有兩個異卵雙胞胎，江渺是姐姐，江凜是妹妹。

江渺學小提琴，江凜學畫畫。

一個普通的家庭供著兩個兒學這些特長，其實日子過的，但也因為有父母的支持，過的倒也幸福好。

流浪者之歌，是那年江渺小提琴考級的曲目。

這首曲子很難拉，是十級的曲子，江渺站在琴房里一遍遍演習，脖子酸痛，手指也磨出了繭子。

有懈怠過，也有含淚堅持過。

慷慨激昂的前調，中間速度極快的技巧，仿佛將一曲流浪悲歌演繹到了極致。

站在臺上的樂手沉浸在曲子中，小提琴極穿力的音，力道深到刻靈魂。

江渺封存的記憶好像被撕開了一角——那天是十七歲的站在學校的臺上演奏，天氣晴好，熾烈，夏天的風吹起的角，的爸爸媽媽和妹妹在臺下為鼓掌。

泫然泣的音調像是鋸在的心口反復拉扯。

直至結束的時候，臺上的燈亮起，眾人還沉浸在這場演出中。

江渺心口鈍痛，李明琮久久回神，緒被這些曲子調起來，直至散場才反應過來，偏頭去看江渺，江渺盯著臺下出神。

“演奏會彩，就是后面幾首曲子有點沉重，下回帶你聽點開心的。”李明琮站起來，活絡了一下手腕。

江渺點點頭，一路心事重重的樣子。

李明琮跟沒話找話，江渺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直至在小區樓下停車的時候，李明琮縱然再遲鈍，也意識到哪里出了問題。

——只是他不知如何對啟口、從哪里說起。

是江渺率先打破了沉默。

李明琮將車子停在了樓下，約還能聽到外面大排檔的喧囂，聽到翻炒菜的聲音。

“李警，謝謝你帶我看演奏會，”江渺說，“我的緒不太好，是我自己的問題，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這樣的。”

“你沒有做錯什麼，不用對我說對不起，”李明琮偏頭看，“我只是希，你能開心一點地好好生活。”

江渺木然點點頭，跟他說晚安，然后率先拉開車門下車。

李明琮坐在車里，看著的背影，心里無端被什麼蟄咬了一下似的。

“江渺——”李明琮拿了車鑰匙下車，追著江渺跑過去。

江渺沒有停，那遲來的酸在這會才涌上心間。

以前醫生都說，盡可能回想那些不快樂的回憶，如果有想起什麼，盡可能早點吃藥休息，避免胡思想。

于是江渺過的戰戰兢兢，噩夢一旦有蘇醒的跡象，就會乖乖地吃藥睡覺。

自己一個人躲在沒人的房子里，不敢回憶，不敢回想。

的手機是新換的，從北方搬到粵省的g市。

今晚的演奏會，小提琴、流浪者之歌……

大腦是神奇的，因為某首歌，會喚醒特定時間段的回憶，那天發生的事，那天的心，那天的對話……

江渺想到了自己小提琴考級的那天，爸爸媽媽來接，妹妹坐在車里吃冰淇淋，背著小提琴大汗淋漓跑出來。

想起高中畢業典禮。

想起自己活在下的十七歲。

江渺的心臟痛，眼眶酸，有眼淚在打轉，幾乎是小跑著往家跑，本能在提醒，你不能再想了，你要吃藥睡覺。

哆哆嗦嗦拿出鑰匙開門。

“江渺——”

李明琮追上來，直覺不好，在江渺拿了鑰匙開門后，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房門。

江渺不管不顧地跑到茶幾那里，心悸與崩潰的眼淚沖破牢籠，哆嗦著手去剝藥，李明琮一把搶過了手里的藥盒。

“你給我……”

“江渺！”李明琮攥著的手腕，將手里的藥盒反手放到后。

江渺有很久、很久很久都沒有在別人面前哭。

兩年前窺到天，張警告訴“你安全了”的時候沒有哭，心理醫生一遍遍告訴“你可以放心跟我講”的時候沒有哭。

在危機四起的泰國和緬北，沒有哭。

那五年的噩夢奪走了原本的，讓變的麻木，那像是一場早就結束的龍卷風，的心里荒蕪漫天，的世界被摧毀，來往的人進進出出，他們幫重新搭建新的房子，幫重新生活，可的世界多了一道真空明的罩子，清晰地聽到、看到人們的關心，卻也久久都找不到能夠證明自己還活著的證據。

那五年，沒有過小提琴，這兩年也沒有過。

可在此前，小提琴貫穿了生命里近十多年的時。

那是以前好的生活，有疼的爸爸媽媽，永遠吵架但又互相關心的妹妹。

是的港灣。

江渺忍不住哭了出來，絕，崩潰，后知后覺。

李明琮愣滯地站在原地，剛才還在用力掰扯藥盒的手虛了下去，垂在一側。

李明琮不知自己該做什麼，至能給一個肩膀。

房間里沒有開燈，很暗，只有窗邊沁出來一點淡淡的月，朦朧不堪。

今夜無星，今夜皎潔。

李明琮的手抬了抬，猶豫了幾秒，還是輕輕手將江渺攬在懷中，他的手輕輕拍了拍的后背，“別怕了，我在這。想哭就哭吧，哭多久都行。”

江渺一直在哭，臉在他的薄上，眼淚浸，近乎絕。

李明琮一言不發。

他的手只是很輕地很輕地拍著的脊背。

江渺哭到頭暈腦脹，李明琮一手攬著，一手過旁邊的藥盒，借著薄弱的看到醫生寫的劑量，給剝出來一顆，低聲說，“吃藥睡一覺吧。”

仿佛為了安，他說，“我不走。你安心睡一覺。”

“對不起……”

“回房間吧，你吃藥睡吧，我去給你燒點水。”

江渺的聲音也漉漉的，悶悶“嗯”了一聲——跟他認識的這些天，江渺的狀態就沒有好過，也很是歉疚自責。

而對此，李明琮五分鐘后端著水杯拿著藥進來，他手給開了床頭的閱讀燈，勾過了一把椅子坐在的床邊——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是你的緒出了問題，這很正常，這種生病像冒發燒一樣，你不用對此到歉疚，”李明琮說，“你愿意跟我講已經很好了，江渺，我會聽的。”

他攤開手掌，一粒小小的藥片和一顆牛糖在他的掌心。

江渺乖乖吃了藥，因為哭過眼眶脹痛。

“睡吧，我在這。”李明琮說。

江渺老老實實躺下，的臥室也不算大，李明琮坐在這里，莫名給一種發自心底的藉和安全。

李明琮坐在床邊，今晚發生的一切像是一場在夜中的海嘯。

黑夜是它的保護，藏匿著經久的地山搖。

這也應該是這兩年來江渺緒欺負最大的一天。

李明琮頭一次這樣仔細地看清的臉，很普通耐看的五，臉小，總是平靜的表，仿佛不會哭也不會笑，看人的時候，眼底的寂靜像枯木燒灰。

那是一種不符合的年齡的死寂。

二十四歲的年齡，本應該是最好的年齡。

“李明琮。”

江渺慢慢睜開了眼睛，抗焦慮藥大概過一會才能起作用。

“嗯？”李明琮清清嗓子應了一聲。

“……我能跟你說話嗎？”因為哭過，的聲音有點低啞。

“好。”他說，“你愿意的話，說什麼都行。”

“我以前學了十幾年的小提琴，今天演奏的那個小提琴樂手……還是以前我小提琴老師的兒，我以前在老師家見過。”

“……”

“流浪者之歌是我小提琴十級的曲子，我也會那首曲子，可是我現在都忘了小提琴的覺，我說的也不是小提琴……是我爸爸媽媽，是我妹妹。”

睜著眼睛，看著白的天花板，而后慢慢轉頭看著李明琮，輕聲問他，“李明琮，這麼多年過去……都沒有我爸爸媽媽和妹妹的消息，我是不是真的沒有親人了？”

這是江渺第一次問這樣的問題，可李明琮不知如何作答。

他說，“等之后我托同事多留意一下，有消息我會告訴你。”

“好，你不用為難，我只是，”江渺垂著眼睛說，“我只是因為聽到了小提琴，突然很想我的爸爸媽媽，我知道他們一定有在找我，可是我現在找不到他們，我怕的。”

“……”

“怕這個世界上真的只剩下我。”

李明琮不知如何寬，或許語言太過蒼白，也并不是問詢什麼，本就沒有討要一個答案。

“生活本來就不是鋪滿鮮花的大道，能在途中偶爾看到一些花，這趟路途就不會那樣難痛苦，”李明琮看著，慢聲說，“江渺，日出也不是明，太也只是銀河系里的一顆星球，你每天睜開眼睛醒著的時候，那才是破曉。”

“……”

“沒想跟你講什麼道理，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的。”

李明琮頓了頓，“知道什麼？”

江渺默，“要好好生活”

李明琮笑笑說，“好好生活太空泛了，我的意思是，你重新開始新生活不容易，我也不會像心理醫生一樣開導你，可如果你愿意……”

江渺等著他繼續說。

“如果你愿意，我會陪著你重新開始你這段新路程，陪你繼續走接下來的一些日子，挑挑揀揀，生活里總有零星一點事是值得被的，總有一些事在發生，讓你找到一些希。”

輕聲問，“是李警，還是李明琮？”

“如果你覺得李警太生疏，那就是李明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