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是第一次一夜無夢。

醒來的時候，房間里明亮，有淺淡的晨被百葉窗割碎，在白的床單上落下斑。

拿起手機看時間，是早上7:03，樓下的早餐店早已開始營業了。

江渺坐起來撥開百葉窗往樓下看，人行道上支著幾個攤子，小籠小籠的蝦餃和黃包，太剛升起不久，遠的天邊還彌漫一抹深橘。

然后看到了一道影站在樓下，似乎在掃碼付款。

是李明琮。

熱氣騰騰的早上，冷的冬天忽然也并不那麼難捱。

垂眸看著樓下，無端想起了昨天睡前李明琮跟說的話。

太只是一顆星球，醒著才是破曉。

在江渺出神的那個片刻，聽到了上樓的腳步聲，而后是鑰匙進門鎖，作很輕地開門。

江渺坐在床上，作先于思考，掀開被子下床開門出來。

李明琮正將早餐放在桌上，還在某超市捎了一把順手買的滿天星，在一個玻璃杯里。

李明琮沒想醒的，是特意放輕了作，想留下早餐就走的。

“……早上好。”江渺站在臥室的門口，猶豫跟他打招呼。

“醒這麼早？”李明琮正放下東西，他指了指桌上，“順道給你買了份早餐，花樓下看見的，我昨天晚上看了個紀錄片，尋思換換環境，也能讓你心好點。”

滿天星是的花很茂，像散開的星空。

的客廳很空，甚至沒有什麼多余的裝飾。

的臥室有一點雜無章，書桌上堆著好幾本打開的書，胡地放在桌上。

焦慮癥并不是抑郁癥，但抗焦慮的藥大部分都有發抑郁的副作用，即便是再怎麼努力地調整生活，也總有那麼一些片刻無端不安，以為生活總是這樣暗不堪。

那只玻璃杯放在茶幾上，從窗戶里進來，正好有一縷從玻璃杯上折到桌上，像一小片彩虹。

也像是這個黑白灰調房間里唯一的彩。

“那你吃早餐吧，我先走了？”

“李……明琮。”

江渺猶豫幾秒，李警三個字到了邊，總覺得太生份、太一板一眼，于是話到了口邊，還是了他的名字。

李明琮剛走到了門口，聽見聲音回。

“要不……一起吧。”

-

這兩年來，江渺像是在殼里生活，每天下班就回去，同事人都很好，對關懷，可是江渺好像喪失了與人際的能力，也不知如何回報。

有很多恐懼的事，總不可能讓別人事事遷就。

李明琮吃飯的時候話不太多，但兩人吃飯不說話，這氣氛太靜默了。

一開始他跟講小區門口有早市，有賣花和賣新鮮水果的攤子。

“你要是愿意早起，我明天可以帶你去看看，”李明琮說，“你知道黃木香嗎？”

江渺咬著蝦餃搖搖頭。

“要不明天一起去看看？”李明琮說完后停頓了一秒，“不過早市本來也不固定，保險點兒，不如我今天晚上帶你去花鳥市場轉轉，這花，以前我家種過。”

“……”

“準確來說是我外婆種的，晚上我帶你去轉轉看看？”

江渺習慣猶豫。

“老在家睡覺多沒意思，去吧，當出門轉轉。”

“……我是怕，”江渺慢慢吃完一個蝦餃說，“怕浪費你的時間。”

“不浪費，”李明琮笑了一聲，他答得很快，江渺抬頭看他。

晨是好的，尤其是天氣晴朗的時候。

李明琮好像總穿點休閑舒適的，灰的連帽衛，休閑，他個子高，因為訓練和規律的生活習慣，材括結實，他廓偏深，五冷，但在早上的淺下，卻又平添了一點和。

李明琮的目看著，眸認真，他彎了彎笑，又重復了一遍，“一點都不浪費。”

江渺筷子夾著一只蝦餃——其實為警，他做的這些已經足夠多了。

“謝謝你李……明琮，我昨天晚上，給你添麻煩了，”江渺想了想說，“如果你有要買的花，我可以給你買……”

李明琮被這句話逗笑了，“你看我像養花的料麼，帶你出去散心是真。”

江渺咬，“可這好像不是你的義務和責任……”

“保護人民不就是我的責任麼，”李明琮把最后一只蝦餃夾到面前，“當然，我目前工作比較清閑，你暫且以為保護你是我的責任吧。”

江渺心里一熱，慢慢吃完自己的早餐。

李明琮吃得比快，視線在家里掃了一圈。

——這家里很空，茶幾上一點東西都沒有，他去廚房的時候看了一眼，一個盤子，一只碗，筷子多一些，大概是沒有單獨賣一雙筷子的地方。

客廳是空的，跟樣板間似的。

這本來就是老房子，一點兒生活的痕跡都沒有。

“生活確實不怎麼好，但是人生路還長，我得教你找到一點兒值得的東西。”

“為什麼？”

江渺用唯一的勺子舀著排骨粥，含糊問了一句。

“沒有為什麼，我這快三十年，也沒這樣輕松的日子，我陪你一起走過這些日子，跟你一起找找生活的樂趣，”李明琮看抬頭，率先說，“別跟我客氣，有句話說……”

“說什麼？”江渺看他。

李明琮想想，“忘記原話了，網上看到的。”

“是什麼？”

“有人對你的敏隔岸觀火，也有人愿意擁抱你的怯懦和不勇敢，”李明琮說，“所以，你不用覺得有什麼虧欠，就當我們一起重新生活好了。”

江渺靜默，吃著粥思考。

李明琮看出來了，“想說什麼？”

江渺攪了攪粥，“你以前，工作很忙嗎？”

李明琮說：“差不多吧。”

江渺問：“沒有假期嗎？”

李明琮答：“有，我沒有休，因為沒有親人在世，隊友要回家探親，我都把我的假期給他們了。”

江渺后悔，覺得自己問多了。

李明琮若有所思，“確實忙的，一直在邊境城市，跟起大案子的時候睡覺都沒什麼時間。”

“……”

“所以我的生活跟你一樣，兩點一線，”李明琮笑笑，看吃完了最后一點粥，他站起來收拾桌子，一邊收拾一邊笑說，“所以，江渺，跟我一起找找生活的快樂？”

江渺愣滯地坐在桌前，李明琮對開了個玩笑，然后拿著碗和盤子去廚房。

江渺這才后知后覺，盤子和碗都被用了，他用的一次的餐就著打包盒吃的。

坐在桌前，看著餐桌上那一把滿天星。

那是家里唯一的。

回頭，廚房的門開著，李明琮頎長的影站在那里，他將袖子擼了起來，作麻利地收拾。

江渺看看桌上的滿天星，又看看廚房的人。

那時想，李明琮是個很好的人，也會是很多孩子會心的那種。

生活不是小說，他也并沒有多麼優秀的質和條件，但比那些更珍貴的，是他善良、溫和。

江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什麼對他反而安心的。

明明都是才剛剛認識的人。

盯著桌上落下的，盯著玻璃水杯折下的一點彩虹。

是他沒有將當“害者”。

是他沒有把他自己當“李警”。

他也并沒有說“我幫你”，而是“我陪你一起找到生活的快樂”。

江渺長時間懸著的心，慢慢一點點落回去。

想起他說的那句話——

有人對你的敏隔岸觀火，也有人愿意擁抱你的怯懦。

是啊，有人將當“害者”、將當“焦慮癥患者”，可李明琮不是，他江渺，將當鄰居，甚至將焦慮癥當像冒發燒一樣正常的疾病。

他沒有對小心翼翼。

也沒有戴著有眼鏡。

江渺在生活的隙中，找到了一點點花。

“你去換服收拾一下吧，我送你去上班，晚點接你下班，咱倆搭個伙吃飯，然后去花鳥市場，我帶你去看看黃木香，”李明琮洗完碗，想手，結果家里也沒有抹布，他只能了一張紙，然后又掃了一圈，“你家客廳沒有垃圾桶？”

“……有一個，在我房間。”

江渺趕起來，跑回臥室拎出來，結果很尷尬，垃圾桶里還有幾個外賣盒，還有一團團的紙團。

李明琮把紙扔進去，彎腰將垃圾袋拎起來，“我在樓下等你。”

“……好。”江渺點點頭，在李明琮出去的時候住他，“李明琮……謝謝你。”

李明琮笑笑，他拎著垃圾袋出去，江渺站在客廳里，好半天都不知道該先做什麼。

折返回臥室，打開柜，只有幾件換洗的服，兩年商場都沒有去過。

以前并不宅，過著普通卻幸福的生活：跟同學聚餐，周末的小提琴課、媽媽每個季節都帶和妹妹去商場買當季的新服，和妹妹經常為了子吵起來……

而現在，拉開柜，只有外套和長，還是當時張警帶去買的。

江渺換了服下樓，李明琮站在車邊等，遠遠看見下樓，怕按喇叭嚇到，對揮揮手。

江渺小跑過去上車，仔細扣好安全帶。

來到g市兩年，第一次看到早上八點的城市。

這個城市很繁華，但是也很輕松愜意，早餐鋪子，早茶茶樓，車流在馬路上慢慢移。

以前都是坐地鐵的，看不到城市的樣子。

李明琮開車慢，到一紅綠燈路口的時候說，“就前面兒，濱江路公安大樓，我就在那，你要是要找我，門口做個登記就行。”

“好。”

“還有我手機號，二十四小時開機，”李明琮說，“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好。”

他開玩笑說，“周末隨隨到，工作日麼，得等個十來分鐘才能到。”

江渺抿抿，彎彎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