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敬文今天心不算太好。

下午的時候接到傅洪的電話，說澳門那里組了個局，去的都是“朋友”，自己不方便過去，讓他去招呼一下。

傅敬文應允。

其實這事兒微妙，傅家在港澳并沒有什麼業務往來，但至在博彩圈子里，沒人不知道傅洪的名氣——畢竟自從移民后，東南亞的博/彩/業合法合規，傅洪的生意是風生水起，名氣很大。

而澳門的經濟產業有很大一塊都是博彩，很多賭/廳都有自己的貴賓廳。

在這些賭/場里，人也是分為三六九等的，只不過是據財力分的，能夠進貴賓廳的，都是絕對的富有。

傅洪有自己的貴賓廳，有些小富商為了人脈、為了搭上傅洪，便心甘愿來到這個廳里自發組局。

但傅洪從不沾賭，傅敬文也不。

圈子里以前有人說傅洪是做疊碼仔起家，傅敬文聽過傳言，倒也覺得不是空來風。

傅洪以前說，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疊碼仔出頭的。

大部分人做疊碼仔，也不過是當個賭場的中介，真把疊碼仔當班上，他不一樣，他賺了錢，收購了賭場，了老板。

——這也是傅洪發家的其中手段之一。

傅敬文對這些沒什麼興趣，耐不住傅洪年年在家宴飯局上總提。

今天就是如此，幾個小富商組了局，傅洪鮮面，以前都是讓繆蘇代勞。

這次傅敬文去，倒也是看著那幾個富商扔進去了幾百萬還喜笑開，怎麼說都是賣個面吊著。

傅敬文不喜歡賭場的嘈雜，也懶得同這些人寒暄，所以賭局還沒結束，就要先走，那幾個富商倒是趕眼，說邀他去私人會所休息休息。

傅敬文也不太想去，只覺得莫名發空，但傅洪適時打來一通電話，他該做什麼做什麼，不能意氣用事，又跟他講，他們這一行，人世故才是最重要。

私人會所就在市中心，酒吧洋場，樓下的舞池閃著璀璨的，臺上有烏克蘭和白俄孩踩著防水臺在跳鋼管舞。

幾人看他緒不佳，撤臺讓找了個駐唱唱粵語，而后同他開玩笑說，“在泰緬和新加坡，華人是不是講粵語？”

傅敬文坐在靠著欄桿的卡座旁，手里端著一杯龍舌蘭，往臺下看。

臺下喝酒的人略有不滿，但砸錢多的就是有換場的資本。

那是個穿著有些艷俗的人，看不清臉，只看到一頭黑的大波浪，紅的吊帶，站在臺上唱鄧麗君。

鄧麗君被唱的俗綿，傅敬文盯著臺下的人。

他不喜歡這樣的喧鬧。

他會想起也曾經有個人，站在昏暗的臺上，拉著格格不的、斷斷續續的小提琴。

那時還是在泰國，他專程找人搭了戲臺，可從來沒有拉過一首完整的曲子。

他那時怎麼都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問題。

“講普通話。”傅敬文斂神，冷淡地回了一句。

“是不是唱的不好聽？不好聽我們這里還有……”

小提琴三個字郁結在心里，像一場虛妄的大夢。

傅敬文放下酒杯，恢復以往的漠然和冷靜，“我出去支煙。”

繆蘇看著他的影，跟旁邊的人笑笑，“可能傅先生坐了太久飛機，還不太適應國的節奏。”

幾人了然。

傅敬文從貴賓通道出來，兩旁有穿著制服的酒保，知曉到這里的人份不凡，路上詢問傅敬文是否需要帶路。

“有臺麼？”傅敬文的腳步頓了頓。

那人還在臺上唱鄧麗君，鐳燈掃的讓人心悸。

“有，先生，您跟我來。”

“嗯。”

酒保帶著他去樓上的臺，這里環境私，整層都是休息間。

昏暗的，隔絕了酒吧的吵鬧。

傅敬文從沒到過中國，雖然國語和粵語在東南亞通用，也有很多華人，但真正到了中國，才真的覺得一點都不一樣。

酒吧的位置是在市中心，臺在六樓。

俯瞰著半座城市的夜景，遠比東南亞更加繁華，那是一種沒有不分區域的繁華，他去過很多國家，那些國家好像除了聞名國際的大城市外，其他城市更像小鄉鎮。

而中國不一樣，這里似乎每一個城市都流溢彩。

傅敬文站在臺上，向下看，再不見那道影。

很奇妙，他們之間從未有過任何越界，寥寥的接，他只知道怕他。

他隨意地坐在椅子上，吹著夜風，從口袋里出煙盒。

馬路鋪出一條條通向未知的路，錯縱橫，車來車往，這麼大的城市，傅敬文有種失人海的惶然。

他閉上眼睛。

臺下那人段被紅勾勒的婀娜，他卻只記得一個穿著一條再普通不過的子，站在那里忍著眼淚，斷續地拉小提琴。

——那甚至算不上他生活里值得被記住的回憶，可他就是念念不忘。

傅家致人混，年紀小，書也沒讀多，但有認識了兩個朋友，居然是老實的大學生，有時候傅家致搞了錢怕傅洪知道，就存在朋友的賬戶里，傅洪一直嚴格限制他們的社，邊從沒有幾個真正推心置腹的朋友。

傅家致看著特瘋，但有一句話說對了——

“哥，我懂你這心，我們這日子，半只腳踩在地獄里，半只腳在監獄里，太需要一兩個干凈的人，至不會置你于死地的邊人。”

傅敬文回想，大概就是這樣的覺，看拉小提琴，那才是一天里真正能夠放松的日子。

傅敬文甚至在那時并不知道的名字什麼。

他只是還記得的臉，在沉默里一次次想起那些片刻。

-

江渺去門診樓拿了藥，李明琮跟一起去的，江渺對著備忘錄看看，對照一圈，要買的東西寥寥幾件。

兩人從醫院大樓出來，李明琮幫拎著袋子。

江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李明琮問：“怎麼了？”

江渺說：“明天這個時候我們就不在g市了。”

李明琮也嗅了嗅，空氣里有些味道。

南方的冬天總是冷的。

李明琮說，“兩三天后，我們可能到北京了。”

“這是不是網上說的，說走就走的旅行？”江渺笑了笑，“確實沖的。”

“……”

“但我也喜歡的。”又補了一句。

“怎麼？”李明琮跟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門口，從這兒看出去，仿佛是置于人之外。

這個點，很多價廉的夜宵攤子都開了，賣的都是快捷便宜的小炒菜。

“因為是跟你在一起呀，”江渺往前邁了一步，“所以才覺得沖決定也很有安全。”

李明琮失笑，跟上江渺的腳步。

兩人回去，李明琮說先上樓，把他的東西挪到車上，江渺應允，先回家收拾一下服。

東西很，就帶了幾件外套和換洗的，都裝進了自己的行李箱里。

收拾好了一切，李明琮上來幫拿下去。

掃了家里一圈，總沒有之前那樣空了。

江渺打開臺的門，黃木香還是在那里，但是枝干上居然冒出了一些芽。江渺給它澆了澆水。

臺往下看，三樓樓層不高，清楚地看到李明琮打開后備箱的影。

坐在椅子上，仿佛跟黃木香說話——

“我要出去旅游了，你長得很快，回來你大概就發芽了。”

“這是我回國后第一次出遠門，雖然我不太喜歡未知，但我還是愿意跟他去看看。”夜風有些，有種清新的味道，瞇起眼睛，看著李明琮的背影，路燈落著昏黃的，的視線定格在他的側臉上。

他說，各路有各路的風景，生活可不是解數學題，一定要列好每一個步驟循規蹈矩。

風景從不在那道答案上，而是在解題的過程中。

只是，江渺盯著他的背影，他收拾完了，關上后備箱鎖車，下意識抬眸向上看，一定看到了坐在臺上的江渺。

他對笑笑，然后抬步走進樓道。

如果人生里有些片刻可以被以影像的形式記錄下，希記錄下這一刻。

他才像是那道未知的數學題，絞盡腦，反復衡量，卻連從哪里落筆都無從知曉。

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要開始解題。

突然想到，小王子獨自一人在他的小星球上看了四十四次日落。

房門被敲響，江渺穿著拖鞋去開門。

“在臺上坐什麼呢，冷的。”李明琮問。

江渺開了門讓他進來，走到臺那里拉開椅子，“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小王子，那本話書，說小王子獨自一人在他的星球上看了四十四次日落。”

“然后呢？”李明琮繞過來，在邊坐下。

“其實四十四次日落是代表著四十四次傷心，小王子的星球很小，所以在一天之中他可以看到很多次的日落，每天看到同樣的東西，小王子心苦悶，所以也是他要去其他星球旅行的原因。”

“但是小王子的星球很小，只有他自己一人看日落，心里的事也只能跟自己說，但是沒有關系，江渺的這顆星球，還可以有六十六次的日落，有八十八次日落，一百零一次日落……你的星球，我找到了。”李明琮彎一笑，“知道你因為突如其來的旅行不太適應，不過沒關系，我們明天路上可以慢慢來，得了，你今天得早點睡，我們明天早起呢。”

“黃木香，我們走了，要澆水嗎？”江渺換了個話題問了一句。

“不用這麼細，黃木香屬于灌木，子沒那麼貴，g市冬天有下雨，雨水就夠了，”李明琮跟開玩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養了什麼貴花呢。”

“黃木香再糙那好歹也是花呢。”江渺小聲說了一句。

李明琮就笑，他站起來，了頭發一把，“早點睡，明天來你。”

江渺答應，李明琮起出去，為關好了門。

還坐在臺上，仰著臉看著夜空上的星星。

的世界，甚至比小王子的星球還要小。

這個星球上烏云布，風卷殘云，甚至偶爾有雷雨狂風，有人來過，但他們都走了。

的一天，要看幾千次烏云雷雨。

而他呢？

江渺甚至找不到一個準確的形容，他像是冬夜里最明亮的那顆星星，一閃一閃，在銀河中為亮起一盞燈。

于是，江渺的星球不再孤單。

你的星球，我找到了。

江渺隨手拍了今晚的夜空，從微信上給他發過去。

如黑絨的夜幕，有一顆星星最明亮。

江渺給他打字，可那行字打出來，猶豫了幾秒，還是悄悄刪掉了——

在江渺這顆孤單的星球上，你是唯一的星星。

可是敲字半天，最終還是改的俏皮一些，說，像你，后面附了一個吐舌頭的表。

李明琮大概在洗澡，過了十幾分鐘才看到這條消息。

他用巾了頭發，只發來一張簡單不過的照片，夜幕中有很多星星，但有一顆最明亮，可是相機對焦的問題，這顆星星有些模糊。

江渺是一顆孤單的星球，他的星球大概更小，甚至遠離了銀河，任何人都不會多看一眼。

他或許又像一個點燈人，在這顆遙遠的星球上亮起燈，指引人們歸港找到回家的路。

困倦，又不能停歇。

他有一瞬間想要離軌道，去往的星球，為指引航行的方向。

可軌道是既定的，他的星球又是那樣搖搖墜。

李明琮最終是只回了一句星星很漂亮。

然后下一秒就看到了江渺的名字變了「正在輸中」。

可是輸了幾秒，又只回了一個：是呀，你也早點睡，晚安。

李明琮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手機又一次震，這次是吳醫生的發來的消息，讓他年后過來做ct。

那種無力更甚。

他忽然很想問，江渺，你真的會記住這顆星星嗎？

銀河茫茫，時蹉跎。

歲月生銹，記憶斑駁。

往后的日子后浪覆蓋前浪，他的痕跡被掩埋，最后與宇宙失聯隕落消失的干干凈凈。

你還會記住這顆星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