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接過請柬之后打開看了一眼，程言頌和文蕊誠邀。

江渺著那張致的請柬猶豫說，“去了是不是不太好，畢竟跟人家也不認識的……”

李明琮拿著車鑰匙在指尖轉了幾圈兒，“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去看看也行。”

江渺對此也沒什麼太大的意見。

李明琮去外拿的行李，江渺閑來沒事，站在院子里等他。

能看出來房東布置的很細心，每一細節都可以讓人到對生活的熱，用了小盆的植去點綴這個微冷的冬天。

院子的木門開著，差不多到了飯點兒，街口的小餐館開始營業了，陣陣食的香辣味道飄出來，偶爾有下班的人騎著車子過去，跟鄰里打聲招呼。

江渺依靠在門口，遠遠地看著李明琮。

距離也是真的有點遠，灰蒙蒙的天，有點老舊的廣告燈牌一閃一閃，在很多閃閃的碎里，看著李明琮躬從車里拎出的背包，仿佛心有靈犀，他對著淡淡一笑。

江渺常常有種被他捉住什麼把柄的錯覺，趕忙回了院子。

兩人其實也算是趕了一天路，冬天天又黑的早，也就打算早點休息了，說不定明天白天還能在長沙的景點轉轉，不過意外地再參加一場婚禮，休息一天又該繼續趕路。

李明琮也沒問江渺的意見，給了幾個選擇：去吃長沙菜還是去隨便去附近的店，江渺想都沒想選了后者。

五六點鐘的五一廣場人是很多的，尤其是飯點兒，小吃街燈火通明，李明琮跟轉了轉，選了一家津市牛店，遠遠就嗅到了濃濃的香味。

這里幾乎是店一條街，但是就這家人，說是邵風味，店主是一對中年夫妻，。

江渺和李明琮在里面坐下，點了兩份圓和鹵味。

小吃街人來人往的，這里顯得冷清。

老板娘把兩碗煮好了端上來，然后催著旁邊玩手機的老板，“你給囡囡打電話問問到哪里了呀，我好把飯給熱上，吃了再去上自習。”

“這不才五點四十五，急什麼。”

“我這還好幾個外賣單子趕著做呢！”

“行行行我問問。”

老板拿著手機去門口打，聲音聽得遠了。

這還是江渺頭一次吃津市牛，牛鹵的剛剛好，不爛很彈牙，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只是這店里的門頭很小，位置也算不上太好，就擺得下四張方桌，還只有牛一種選擇，旁邊好幾個流量大的快餐店，也難怪人。

老板借著打電話的名義去煙了，江渺分神往外看了一眼，然后看到一個穿著校服的孩小跑著過來，懷里還抱著幾本書。

“我都晚了呀，媽你怎麼不讓爸給我送過去非要我過來吃……”

孩子穿著校服扎著馬尾，風風火火跑進來。

“大冬天的送過去不冷了嗎，媽上午給你燉了冬瓜排骨，炒了個青菜，一直在廚房里溫著，你快吃完了回去上自習。”

老板娘扎著圍端著餐盤出來，作麻利。

“媽你真是能給我找麻煩，我還得跑過來，早說讓我吃食堂不行嗎，就這半小時的時間。”

“這多近啊，店離你們學校就三步路，能吃上熱乎飯呢，行了行了，吃完快回去上自習，上午你爸買了一盒草莓拿上去吃，晚上去接你放學。”

孩抱怨了幾句，悶頭匆匆吃飯，媽媽進了廚房，有幾個外賣小哥來催訂單，老板娘一邊練地撈，老板也小跑進來打包，短暫的間隙里，老板娘洗了一盒草莓放在旁邊瀝水。

江渺看著有些出神，低頭的時候，李明琮正好把那碟鹵牛夾進碗里。

“看你喜歡吃，快吃吧，一會冷了。”李明琮催。

江渺用筷子撥撥面，好一會才悶聲“嗯”了一句，李明琮看出不太在狀態，也沒繼續催。

孩子吃完飯打了聲招呼，抱著那盒草莓又急匆匆跑出去。

店里又傳出歡快的機械聲——

“您好，您有新的外賣訂單。”

他們這桌離得廚房稍近一些，老板娘和老板的對話都能聽個清楚——

“看見沒，費力不討好，早說讓你開咱家那兒，你非得搬到學校這，天天挨訓。”老板揶揄似的說，“孩子吃食堂不也好嗎，學校外面那麼多飯館，還能著不？”

“那你懂什麼，誰知道外面店里干不干凈，高中就這三年，吃壞了以后落下病子。”

“就這三年……”

“行了別說了，你快點打包。”

兩口子吵吵鬧鬧，卻也算是平庸生活里的零星碎片。

江渺也沒再敢深想，低頭匆匆去吃，可是吃到里，卻又怎麼都不是那個味道了。

晚上的時候長沙又開始飄雨，冷的冬天，李明琮沒打算帶著繼續轉，只是走到五一廣場那邊的時候，小雨飄得集，因為溫度顯得更低，這里又是市中心，繁忙的人-流，有些凹凸不平的路面，人來人往，踩的污水濺起。

李明琮看前面一個小水坑，這雨又要下一會，

一回頭，江渺兩手搭在頭上，本遮不住什麼雨，還這樣老老實實跟在他的后。

李明琮無端輕笑，拉住了江渺的手腕，將拽一狹窄的巷子中。

“避雨。”李明琮是這麼說的，“等雨停停再走。”

江渺小聲應允，箱子里有擋雨棚頂，遠離了喧囂吵鬧，李明琮站在的前，為遮擋下行車濺起的水花。

那真是一個好的雨夜。

霧蒙蒙的月亮。

被放慢作的行人。

不遠的商場在放慢歌。

“總是不由己，寧愿換個方式，遙遠著你。”

李明琮回頭，好像對講了個笑話，是心跳太吵，還是怪的視線不知該往哪里放，只看到明滅影下，他眼尾挑笑，說話不疾不徐的模樣。

一輛自行車飛馳而過，濺起水花，李明琮下意識將拽在后。

“往我后站站啊，我給你擋著，別怕。”

江渺聽清了這一句。

可是這一瞬間，心里并沒有什麼喜悅，也沒有什麼。

涌上來的，是一種很深的悲戚和自我厭棄。是心知肚明自己泥濘不堪的生活，是心知肚明自己的疾病不該也不配肖想。

于是心就積在心臟的最深，化了一灘又酸又的水。

李明琮仰頭看著被烏云遮住的月亮，視線又落在江渺的上。

的沉默和寡言太明顯，無形中豎起了一堵高高的圍墻，他越是靠近，那圍墻就更高一寸。

在圍墻里面陷沼澤，他在圍墻外莫能助。

窄窄的巷子口外馬路寬闊，對面就是長沙當地一家小有名氣的湘菜館，燈火通明，明的玻璃窗，熱氣騰騰。

他的莫能助原因太多了，好像要拎起一道警醒自己的界限。

因為他深知，對于一個長達幾年的抑郁焦慮患者來說，疾病反倒是其次，留有希是好事，可是希有一天離去，那只會是更深的絕。

他從來都不應該是那個希。

于他而言，人間沒有歸途，前路是窮途。

哪里有什麼往生臺可以許下來生的愿念想，這本就是一場有去無回的列車。

悲哀的從來不是他沒有能力去將拉出深淵，而是他不能、也無法為生活中的希。

破敗的老巷子，兩人只是沉默地站在這里避了一場小雨。

江渺也抬頭看著天，問他雨會不會下很久？

李明琮說，“不會太久，我查過天氣預告。”

“也是昨天查的嗎？”

“嗯。”

江渺也靜默下來，似乎無言可講。

腦子中有些空白，薄霧遮擋著月亮，散去后月亮依然朦朧。

在時間駐足的這幾秒，的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出很多破碎的畫面。

環境糟糕骯臟的房間，人都毫無尊嚴地蜷在角落，比牲畜還要下賤。

房間外面慘痛的聲，不知是被什麼東西打。

那里沒有法律的管束，人從來都不是人，金錢和權利至上。

甚至不知道說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是因為那時自己的狼狽，還是并不算出眾的長相，在遇見傅敬文前，跟幾個孩子被關在一起，其名曰是做“客服”，其實不過是從事電詐，達不到巨額就要挨打，所以毒打都是常事。

而被拐來的，被騙的，不計其數。

而江渺呢——

快要記不清了，前些年醫生總說是創傷應激障礙，的確會選擇忘痛苦的回憶。

現在，這些回憶涌上來。

凜凜最大的夢想是高考后去東南亞旅行，說想去泰國清邁，想去緬甸看湄公河，說想去新加坡。

那時媽媽怎麼都不同意一個孩獨自出去，凜凜在家哭鬧了幾天，非要說自己年了，社會這樣安定，怎麼會有意外？

爸爸說，萬一上人販子呢？我和你媽上哪兒找你去？

凜凜那時的回答就像所有被保護的人回答一樣——

“這是21世紀，哪有那些壞人啊？這可是法治社會，不會的。”

于是，凜凜在去了緬甸的第三天后失聯。

一個家庭的破碎，就是那時開始的。

國案件太難偵查，近乎一年都沒有什麼進展，父母的工作都辭退了，常常在邊境線省份尋找兒，大海撈針一樣，縹緲到毫無希，而這樣的家庭，卻遠遠不止一個。

江渺那時也才是個剛年不久的孩，哪兒能看得下父母在外尋找，帶了妹妹的照片，想趁著假期去找——盡管知道希渺茫，可也總比在家等著強。

只記得下了飛機，出了火車站，在人來人往的老舊廣場上尋了好些天，不僅是因為毫無進展而疲累，還因為長期的張和警惕而乏累。

也就是在這時，一個男人出現。

拿出凜凜的照片，艱難地用英語和普通話詢問。

有一個看起來樣貌再普通不過的男人，說好像見過，然后拿出了最讓江渺放松警惕的一句話——

“你也是中國人啊，真巧，我也是，我在這兒打工的，要不我帶你去找找，都是中國人，中國人不坑中國人。”

起先那幾天，他是真的帶著江渺在附近的街道上轉了轉。

江渺激不盡，以為他是人好，殊不知是對方在觀察，觀察家境如何，是否是一個人來的，家里是否有背景。

當他用五天的時間查干凈，江渺在他眼中就變了砧板上的魚。

在東南亞，亦或者是在其他的犯罪團伙中，人是無本的買賣，好看的不好看的，區別只是利潤的高低。

是怪命運的幸運亦或者不幸，那是在地獄中的第多天，已經記不清了。

怎麼遇見的傅敬文，也幾乎記不清了。

那也算有區別嗎，一個是被的疼痛，一個是神的煎熬。

“雨快停了，走吧？”

李明琮的聲音將拉回現實，江渺回神，是因為剛才的回憶，久違的心悸和心臟悶痛涌上來。

巷子口一洼水，李明琮長，邁過去，然后對出一只手。

江渺站在那洼水的對岸，竭力地想要遏制住腦中不太控制的回憶侵襲。

毒打，尖。

賭場，鮮。

碼頭，毆打。

畫面急速穿，那麼努力地想一些好的畫面。

李明琮的手遞過來，對晃了晃。

終于想到了。

午后校園窗外的盛烈，那是一節被占用自習課的育課，同學們都在寫作業，筆尖劃過紙張聲音沙沙。

江渺跟同桌在看課外書。

同桌在看小說，在看一本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博爾赫斯，然后一筆一劃地將那句很喜歡的話抄在自己的草稿本上——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破敗的街道，

絕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十七歲的時候從來都看不懂博爾赫斯，二十四歲的某天，突然就在這個夜晚回想起。

喜歡應該是明亮與快樂的，可的喜歡不是。

是卑微，是絕，也是井中撈月。

的喜歡，自帶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