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蛇蠍》第2章 夜訪
皇後顧昭並不是大行皇帝原配。
大行皇帝的元后也姓顧。元德十三年,彌留之際的顧皇后懇請大行皇帝從顧氏親族中擇立繼后。大行皇帝順應髮妻之意,從顧氏宗族中挑選一冊立為後,就是現今的皇后。
其時後宮諸妃多半比新後年長,這位年輕的皇后卻把後宮治理得井井有條。除此之外,還以自己的德行贏得了朝野一致的讚譽和尊重。
大家對皇后的賢德事跡耳能詳,以致很多人忽略了的另外一面。
先帝後宮盤錯節,並不是個個嬪妃都有好。顧皇后能將各位年長妃嬪都照顧得妥周到,平安執掌宮十數年,怎麼可能僅僅是個老好人?
趙王對這位嫂嫂的明有所察覺,也十分清楚要除掉礙眼的淑妃,中宮的支持必不可,因此一早就把話擺到了枱面上。
對於趙王的提議,顧皇后表現得相當謹慎。雖然順應趙王之意把太子接到自己殿中暫住,卻並沒有給趙王一個明確的答覆。如此曖昧不明的態度讓趙王有些不耐,一連數日都遣人問訊。
可無論他費多舌,顧皇后仍是一副舉棋不定的模樣。
趙王對此甚無奈,覺得這嫂子人雖聰明,卻終究只是個深宮婦人,瞻前顧後,難大事。他不曾料到,皇后不回應他的要求並不是出於婦人的優,而是另有想法。
若是小皇子一出生便由養,除掉徐九英便無須顧慮。可大行皇帝並沒有做出當時許多人看來順理章的決定。縱然所有人都認為太子生母過於鄙,大行皇帝仍讓小太子在生母邊留了兩年多,既不令皇后養,也不讓他居東宮。這就不能不讓顧皇后三思了。
如今太子年滿三歲,已經開始記事。這兩日把小太子接到殿中,他連著兩晚上都哭鬧不休,攪得這裏上下不寧。好不容易等他哭累收聲,他卻又可憐地扶著門,惆悵地盼母親來接他回去。眼見著明日就是登基大典,小太子仍舊神萎靡。皇后的心不免愈發複雜。太子對生母有很深的依,真要是按趙王的意思殺母奪子,將來他長大了,怎麼向他解釋淑妃之死?
與趙王商議時,趙王對此頗不以為然,只說太子年紀小,時間一長,他還能記得什麼?顧皇后隔簾瞧著他臉上的熱切表,心裏不住冷笑,真當看不出他的心思麼?可趙王這幾年勢力急劇擴張,怎麼應付這位野心的小叔也頗費皇后思量。
晚間為大行皇帝誦經,顧皇后著手裏的佛珠思慮良久,終於也現了焦躁之。都好幾天了,徐淑妃那邊也該有信了吧?正想著,佛室外宮白的聲音輕輕響起:「殿下,淑妃那邊的三娘子來了。」
「知道了。」皇后眉心一舒,口中卻不聲,淡淡地應了,念完了最後一句經文,闔上經捲走出佛室。
素已等候多時,見著皇后連忙下拜行禮。
皇后語氣淡淡的問:「三娘來訪,所為何事?」
「啟稟殿下,」素伏於地下,恭恭敬敬道,「淑妃擔心太子起居,特地遣奴婢來問聲消息。」
把太子接來好些天,淑妃那邊能忍到現在才來過問,也算有耐了。
聽了素的話,皇后似笑非笑地問:「淑妃這是怕我虧待了太子?」
「自然不是,」素流利地回答,「宮中誰不知道皇后最疼太子。不過太子畢竟年,陡然換了環境怕是有些不適。明日就是登基大典,若不能安好了太子,在大典上哭鬧起來,也有損皇室面。因此淑妃特意命奴婢前來探。淑妃還說,太子雖小,卻很念舊,讓奴婢將太子以前用的被褥和玩送來,許能安太子一二。」
念舊?皇后抬眼,見後果然跪著幾個抱著被褥和的宮,點了點頭:「淑妃有心了。」
白極會看眼,親自上前要領那幾個宮下去。顧皇后又吩咐賞們一些錢后才讓白帶們下去。待那幾個宮都退下了,才和悅向素道:「團黃帶給你的信可看過了?」
「正是看過了,奴婢才向淑妃攬了這趟差事,否則這個時候奴婢出中宮難免引人注目。」素賠笑道。
皇后抬眼:「想必三娘聽到風聲了?」
「略有耳聞。」
「那這件事三娘有何看法?」
素沒有說話,而是再度拜伏在地。
這姿態一擺出來,皇后便知自己料中,微微笑道:「隨我來。」
素見皇後會意,心裏多了幾分把握。跟著皇後向殿走去。皇后並沒有領進自己起居的宮室,反而帶進了團黃的房間。
今晚並不是團黃當值。此時正倚在幾上假寐。聽見響,團黃睜開眼,發現是皇后突至,大為詫異,慌忙起行禮。
「守在外面。」皇后簡短地吩咐。
團黃到底是皇后的人,很快便回過神,默默退了出去,並細心替們把房門掩上。
「這裏說話不會有其他人聽見。」皇後轉頭,對素溫和一笑。
素瞭然。這房間位置僻靜,周遭有人走極易發現。外面又有團黃守著,不必擔心有人聽。且誰想得到一國之母竟在宮房和人談?素並不認為皇後殿中有趙王的耳目,不過皇后的謹慎多表明了的態度。
素放心地開口:「奴認為此計並不妥當。」
皇后並不意外:「願聞其詳。」
素豪不猶豫道:「趙王不可信。」
皇后沉:「何以見得?」
素淡淡道:「殿下別忘了,當初大行皇帝差點就立了東平王為嗣。」
皇后眉心不易察覺地一跳。
東平王乃是趙王次子。當初若不是傳出徐九英有孕,大行皇帝幾乎就要將他過繼為嗣。後來小皇子降生,過繼一事才就此作罷。大行皇帝雖有些優,於此事上卻相當果斷,兒子剛出生就立刻讓在宮中居住已久的東平王出宮,又在兒子百日時將他立為太子,徹底絕了趙王之子繼承大統的希。可趙王父子曾經離座咫尺之距,難道會甘心就此蟄伏?皇后對此深表懷疑。
「這話奴婢不當講,」素見皇后神有異,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趁熱打鐵道,「趙王這幾年每每針對淑妃,只怕並非出自公義,倒像是對東平王和皇位失之臂一事懷恨在心。」
「即便他有些旁的心思,」皇后不置可否,「也不代表他的建議沒有道理。」
素微微一笑:「恕奴婢直言。這件事殿下要是能做得滴水不,自然不須多顧慮什麼。可趙王既對座存了心思,又怎會讓殿下把這件事做得圓滿?想必他會設法保留證據。就算他拿不到實證,將來太子懂事,聽到什麼風聲,難保不與殿下離心。屆時母子君臣兩相猜疑,豈不是正好讓他坐收漁人之利?」
這也是皇后所慮。素這番話,可謂句句說到皇后心坎。皇后緩和了神,輕嘆一聲:「可是不依了他,只怕宮中永無寧日。」
素見時機差不多了,遂小心出言試探:「殿下可曾想過與淑妃合作?」
皇后輕笑一聲,譏諷地反問了一句:「淑妃?」
毫不掩飾的輕視讓素略微尷尬,可這也不能怪皇后,誰讓徐九英蠢名在外?素記得才跟隨徐九英時,徐九英偶然在皇後殿中如廁,誤將塞鼻用的豆子給吃了下去。皇後殿中宮人至今都還在嘲笑的鄙。要讓皇后相信徐九英不像看上去那麼蠢笨,只怕要費些功夫。
「淑妃並不是毫無還手之力。」素一邊說一邊觀察皇后的表。
皇后並不驚奇:「那又如何?與淑妃合作,我能有什麼好?」
「殿下始終是太子之母。趙王是小叔,東平王則是侄子。兒子孝敬母親天經地義,可幾曾見人孝順嫂子或伯母的?」
皇后白皙修長的手指挲著佛珠,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道理固然不錯,可我覺得淑妃這個人並不怎麼可信。」
素忙道:「殿下對淑妃有些誤會。淑妃並不是……」
「並不是那麼蠢?」皇后直接打斷。
素錯愕:「殿下早就知道淑妃……」
「在裝傻?」皇后微笑著再度接話,「我當然不認為淑妃蠢。我對淑妃的疑慮不在於的心智,而在於淑妃從沒表現出與我合作的誠意。我以為合作必須建立在開誠佈公的基礎上,但淑妃顯然不這樣認為。這次如果不是我把太子接來,打算和我裝到什麼時候?」
素沒想到皇后對徐九英竟是如此評價,一時倒有些不知所措。斟酌了一會兒才又小心道:「淑妃並非有意瞞殿下。出貧寒、目不識丁,卻因機緣得幸於大行皇帝,難免引起許多人猜疑。不宮人都覺得是淑妃使了手段,才迷了大行皇帝。因此做任何事,都免不了被人嘲笑,久而久之……」
「久而久之,就乾脆裝傻?」皇后微笑道。
素默認。徐九英的確對說過,既然怎麼做都會被人當笑柄,就大大方方讓他們笑好了。淪為笑柄未嘗不是優勢,誰會覺得一個笑柄危險呢?
「倒也言之理,」皇後點了點頭,「不過前幾天的形你也看到了。我自問並未錯待過淑妃,可幾番試探,淑妃始終不肯與我心,讓我不得不懷疑淑妃的真實態度。」
素恭敬問:「還請殿下明示,淑妃要怎樣做才能取信於殿下?」
「我不是說了,開誠佈公才有合作的可能。淑妃需要向我證明的誠意。」
素想了想,覺得皇后的要求並不過份,便點頭道:「奴會向淑妃轉達殿下之意。」
「有勞三娘。」皇后道。
退出之前,素到底沒忍住,追問了一句:「恕奴冒昧,就算是大行皇帝,也是最後這一兩年才察覺到淑妃並不像看上去那樣簡單,殿下卻是如何察覺到淑妃在裝傻?」
皇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捻佛珠良久,才嫣然一笑:「我不了解淑妃。可我還算了解大行皇帝。他既然將太子託付給,就必有值得他託付的理由。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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