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蛇蠍》第11章 延英

二月初五是太后第一次聽政的日子。

雖說是臨朝稱制,然國朝數代以來,君主都只在延英殿(注1)裁議政事,常朝反倒不再重要。如此例倒省了太后不麻煩,只需在延英殿增設屏風數扇,即可在此奏對議政。

太後進延英殿時,一干人等都已恭候在:眾臣、趙王、神策中尉及樞使。神策中尉和樞使各有兩人,皆屬北司。神策中尉掌兵,拱衛京畿;樞使參掌機,都是極要的職司。此時四人雖與南衙重臣同聚一堂,卻都單獨坐在一旁,很有些涇渭分明的意味。

眾人見太后駕臨,紛紛起行禮。太后客氣地免了他們的禮,在屏風后坐定。

人都到齊,便可開始商議正事了。這日要決定的事有三件:

第一件是新帝郊祀。以往新君即位,多在次年正月改元並舉行親祭,以示敬祖法天之意。這次帝即位,雖已改元永和,卻還未行祭禮。好在國朝祭禮都有典章、例可循,雖然天子年,許多地方需公卿代行,卻並不是多繁難之事。這件事並無多可以爭議之,因而進展順利。

第二件則是趙王參政一事。早在這日以前,太后便由樞使向幾位宰輔傳達了尊賢親親的意思。雖說元宗之後對親王諸多限制,但國朝初年卻有不親王涉政的事例。如今孤兒寡母無依無靠,任用宗親也是世間常理,再加上眾臣多與趙王相,對此都沒什麼異議。這件事也很快有了定論。

這第三件事卻有些煩難。說來也不算大事,不過是近來查出在京諸司公廨本錢有所虧空。數目並不算多,這幾年財賦尚算穩定,倒不是多大的負擔。只在議到如何管理諸司食利本錢、杜絕弊病一事上,諸臣有所分歧。

一派認為可由諸司三通押,有案可查,既能避免本錢散失,也減員魚百姓的機會;另一派卻認為,共同押判之法國朝廢棄已久,早失其用,此時重新引,徒增冗繁,且未見得有所效用,倒不如設專知其事。雙方各自引經據典,辯論不休。太后縱然明,卻不了解諸司的本錢運作,一時拿不定主意。然心知第一次召對就表現得猶疑不決,必然被他們輕視,將來恐制肘。

「趙王意下如何?」最後,太后不得不向一直沒開口的趙王請教。

趙王早就等著太后問他,慢悠悠地回答:「長、通判、判三者共同押署當司本錢,不失為杜絕舞弊之法。」

太后對趙王的判斷並不盡信,但思來想去,又看不出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便頷首道:「就依趙王之議吧。」

趙王暗自心喜,果如崔先生所料,太后一介婦人,本看不出其中奧妙。不過面上他卻是不,甚至還貌似誠懇地誇讚了一句:「太后英明。」

太后掌管後宮多年,類旁通,早猜到理朝政必有門道。雖然暫時看不出趙王的盤算,卻明白一直讓趙王掌握主於己不利。因此奏對一結束,就命人找來諸司出舉本錢的卷宗查看。

剛看得數行,白來報素來了。太後放下捲軸,讓人請進來。

,先行禮如儀,又賀太后臨朝。太后苦笑:「先別急著賀我。這裏面的名堂多著呢。」

素怔了一怔,小心翼翼地問:「莫非今日奏對並不順利?」

太后嘆氣:「我是稀里糊塗,也不知道算不算順利。」

「總要有個適應的過程,」聽完太后陳述,素寬道,「趙王接朝政的時間也不過數年,如今不也參知政事了?」

「這倒是,」太后微笑意,「我也不信我能比他笨。」

兩人相視一笑。

這時白用托盤奉茶。太后賜素座,又讓白拿一盞茶給素謝過,太后才端著茶盞問:「太妃讓你過來可有什麼事?」

素忙又起,賠笑道:「太妃說,太后當初承諾,等到臨朝之日,便讓陛下搬出來……」

太后抬手,讓不必再說:「這我自然沒忘,已讓人去準備了。白,你去問問皇帝那邊什麼時候能收拾好?」

領命而去。

走了,太后才又笑道:「太妃近日還好?」

「太妃心康泰,沒見有什麼煩惱。」

太后似笑非笑:「還是太妃有先見之明,早早推了這些事,現在除了皇帝什麼事都不用惦記,哪像我天生勞碌命。」

素聽這意思,對徐九英似有怨言,忙道:「太后是能者多勞,豈是太妃能比的?」

太後面稍霽:「我也沒指幫上多大忙,照顧好皇帝也就是了。」停了停,又道:「按理皇帝該有自己的寢殿。我讓人在太妃寢殿不遠另收拾了一,方便太妃就近照顧。

素連忙代徐九英稱謝:「太後有心了,奴代太妃謝太后恩德。」

太後點頭,揮手讓退下。

素返回,向徐九英稟報太后已答應讓皇帝從那裏搬出的事。徐九英喜不自勝,立刻便要開壇好酒慶祝。

那裏支使人去拿酒,陳守逸卻抓住機會向素打聽今日太后在延英殿議事的形。

素將太后的說辭複述了一遍,陳守逸聽了半晌沒有說話。

「可是有什麼不妥?」見他神有異,素忍不住問。

「太后讓人算計了。」陳守逸道。

素吃了一驚:「怎麼會?」

「三通押是國朝初年之制,」陳守逸道,「元宗以後便有名無實,重新啟用怕是不會有什麼效果。」

素試探著問:「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嗎?」

陳守逸搖頭:「朝令夕改,更不可取。」

「那……就白被算計了?」

陳守逸笑了笑:「這事並不是當務之急,也影響不了大局。今日特意拿出來說,我猜是有人想試試太后的深淺。太后的應對縱然不是最佳,也說不上有什麼不是。趙王不也贊同這法子麼?當真行不通,錯也不是太后一人的,到時另設使吏也就是了。」

聽他說影響不大,素微微放心。恰好徐九英取了酒來,聽見幾句兩人對話,口道:「三娘,他這人說話不怎麼靠得住,你可別被他給唬住了。」

「這件事奴保證可靠。」陳守逸笑道。

徐九英哼一聲:「你要是有這麼大本事,還用得著跟我混嗎?」

「說得是呢,」陳守逸嘆氣,「奴最近常想,反正太妃也不欣賞奴婢,與其明珠蒙塵,不如另投英主算了。」

徐九英大怒,一掌拍在他背上:「你敢!」

陳守逸被打得不輕,苦笑連連:「奴不敢,奴不敢。」

話雖如此說,徐九英顯然沒拿陳守逸這話當真,斗兩句也就罷了。

陳守逸取了杯盞。徐九英又從室的柜子裏翻出一包私藏的干膾,裝在白瓷碟子裏做佐酒。三人坐下同飲。

徐九英馬上就能把兒子接回邊,此時心輕鬆,喝得最是痛快。陳守逸飲得不多,卻記著時時給徐九英斟酒。素則心事重重。

徐九英的一句話點醒了。陳守逸曾經把帶出苦厄,且此人雖在徐九英面前頗為放肆,但對卻一直彬彬有禮,甚至稱得上細心。按理說這樣一個人,該抱有很深的好才是。可始終對陳守逸懷有一種微妙的戒心,卻有說不出原因,只是直覺他上有些令人不安的因素。剛才徐九英的話為拂去了迷霧:陳守逸的見識遠遠超出了一個普通宦應該有的。

誠然元宗以後宦干涉政事漸常態,但能升上高位的終歸只是數。多數宦本接不到機要事。陳守逸很早就跟隨徐九英,在此之前似乎只是一個低階的中人。三通押一事,連太后尚看不出關鍵,以陳守逸毫不出奇的履歷,卻一語道破天機,不能不讓起疑。而且覺得陳守逸最近似乎總在有意無意地試探,不知他有什麼目的?

「三娘,你怎麼不喝了?」徐九英一人喝掉了小半壇酒,微薰地問

「奴一向量淺,可不敢像太妃那樣喝。」素微笑回答。

徐九英打了個酒隔,吃吃笑道:「這倒是。我六七歲就開始我阿爺的酒吃,你當然不能和我比。」

正在說笑,門外小藤的聲音響起:「太妃,太后那邊來人說陛下已經打點停當,這就過來了。」

「這麼快?」徐九英跳起來,「壞了壞了,我這一酒氣,怎麼見青翟啊。小藤小蔓,快給我換服。對了對了,還要拿水來給我漱口。」

火急火燎跑進室,又匆匆忙忙跑出來,把還剩的半壇酒封好,又搶過那碟干膾捂在懷裏:「咱們晚上接著喝,你們可不許都喝了。」

「奴婢保證不食,太妃快去吧。」陳守逸安道。

得了他的保證,徐九英才放下碟子,心滿意足地。一時間,屋裏只剩了素和陳守逸兩個人。

「這麼小,其實太妃的酒還沒我私藏的好呢,」陳守逸笑道,「不過再好的酒,到了太妃那裏也是牛飲一氣,倒是糟蹋了。」

素嘗過陳守逸的私藏,點頭贊同:「那些酒確實好,你是如何弄到的?」

「這是我的,恕我無可奉告。」陳守逸笑道。

「那……也許你可以告訴我一點別的事?」

「例如?」陳守逸挑眉。

「以你的學識,不愁遇不到識才之人,卻為何要為太妃效力?」

陳守逸不意忽然有此一問,怔了半晌,很無所謂的道:「因為……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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