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硯由中人領著前往宮。

雖然不便多作打量，但這一路走來，亭臺樓閣、高堂曲屋也盡收眼底。這些年，就生活在這個地方？他低頭想。

不多時，一巍峨宮殿出現在道路盡頭。殿前立著一人，正是陳守逸。

李硯見了他，上前幾步，微微低頭：「中貴人。」

陳守逸也含笑招呼：「李待詔。」

之後兩人有片刻的相對無言。最終還是陳守逸先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太后和太妃已等候待詔多時了。」

李硯邁步，經過陳守逸邊時又聽見他的聲音：「世事如棋。有時一步走錯，便會滿盤皆輸。太後面前，還請李待詔當心些。」

李硯聽他意有所指，停駐腳步，對他微微一笑：「在下會記得中貴人的提點。」

一行人進殿。李硯眼打量，太后不似徐九英那樣隨意，只見殿中紗幕低垂。簾人影幢幢，約可見中間端坐一人。在的下首又坐一人，從影來看是徐九英無疑。李硯向二人行禮如儀。李守逸也向兩人行了禮，走進簾幕，侍立在徐九英邊。

「這就是你說的那位李待詔？」簾傳出一個清的聲。

這聲線李硯依稀悉，但比他記憶中的聲音低沉了些。

只聽一陣悉索響。李硯不敢抬頭，但覺到有人掀開紗幕窺探了一眼。接著徐九英的笑聲響起：「對，就是他。」

「請賜教。」那聲道。

李硯連稱不敢。

已有宮搬來了棋盤與棋盒，放置在他前。李硯看了一眼紗簾后同樣的棋盤，試探著問：「太后可要猜先？」

簾里人沉默片刻，最後道：「請待詔先行。」

聽聞此言，李硯若有所思。因他躊躇過久，徐九英忍不住出聲：「李待詔？」

李硯抬頭，彷彿下了什麼決心，打開棋盒，在棋盤東南角下出了第一手。

他落子的同時，有一名宮，在簾的棋盤放上棋子。稍時這名宮又出到簾外，在李硯面前的棋盤上擺放白子。

李硯見了落子的位置，抬頭看了一眼紗簾，不不慢地落了第二子。隨即太后也落了子。

如此三四回合，太后卻忽的遲疑起來，拈棋的手停在半空，似乎拿不定主意。

徐九英和陳守逸互看一眼，皆有些奇怪。

李硯卻抬頭看了一眼簾幕。應該已經看出來了吧？他想。

過了一會兒，太后似乎有了決定，在東南落了白子。

李硯邊微笑現，毫不猶豫地放落下一手。

太后微微抬眼，不疾不徐地落了子。接下來的數手，兩人的步調都很正常。陳守逸以為剛才他們只是試探彼此棋力，也就不以為意了。十餘手后，兩人落子的速度便漸漸快了起來。徐九英不棋，不過看了一小會就打起了哈欠。轉頭想找陳守逸說話，陳守逸卻看得津津有味，很不想在這時搭理。

徐九英無聊至極，瞥見幾案上的食盒，悄悄起打開食盒，驚喜地發現裏面皆是吃的各乾果，便抓了一把在手裏邊吃邊看。

這期間，太后抬頭看了徐九英一眼，但未置一詞。

棋局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戰況似乎非常激烈。除了徐九英之外的所有人都屏息靜氣、目不轉睛地盯著棋盤。

然而棋至中盤，太后忽然停手，慢慢道：「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這出乎所有人意料，連陳守逸也忍不住輕咦一聲。

徐九英見大家神古怪，口裏含著半片果脯轉向陳守逸，要他解釋現在的況。

可陳守逸此時也很困，便對搖了搖頭。

李硯卻是波瀾不驚：「太后可要封棋？」

太后的指尖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聲音卻還平穩：「封上吧。」

封好棋，太后揮了揮手，李硯再拜而退。

他退出后，太后見徐九英想說話，便抬手制止：「我有些累，改日再同太妃說話。」

太后明白無誤地下了逐客令，徐九英只好告辭。一出太後殿，徐九英便揪住陳守逸問：「剛才怎麼回事？太后輸了？」

陳守逸搖頭：「雙方勢均立敵。依奴婢所見，勝負還很難說。」

「那為什麼忽然停？」

「奴婢也很疑，」陳守逸猜測道，「不過此局才至中盤，卻已彩紛呈，堪比名局。也許太后對局時耗費太多心力，有些不支，因而停。」

徐九英回想了下，覺得太后並不像是很吃力的樣子。但畢竟不懂棋理，也沒法深究。努力回想太后當時的神，試圖分析的緒，卻始終理不出頭緒。最後沒好氣地抱怨了一句：「這個李硯……到底行不行啊？」

李硯並不知道徐太妃對他多有腹誹。之後的數日，他都在等著太后的消息。

太后讓他執黑時，他是有些驚訝的。他們最後一次對局時也是他執黑。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他猶豫良久，最終試探的心思佔了上風。他選擇了與他們最後一次對弈時一樣的開局。這並不是特別新奇的一手，並未多想就應了一手。但幾手過去，便對他的目的有所察覺，遲疑許久才落子——仍然落在了當年相同的地方。幾個來回，兩人便有了默契，按著當年的棋路進行下去。

旁人不知，只道他們戰況激烈，但他們二人對棋局的走向心知肚明。停時他並不驚訝。因為那裏正是他們中斷的地方。

願意配合他重現當初的棋局，說明的心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和他之間必定還有後續。李硯確認了的態度，便安心等待。只是他低估了現在的耐心。數日過去，那裏都沒有任何靜。

是太后。不，李硯也沒辦法接近，只能老實待在棋院消磨時間。好在棋院收藏著大量古今名局，他常去借閱，倒也不算難捱。

這日他如常進書室，剛要去拿書架上的經卷，不料有人自書架另一邊先他一步出了那捲書。李硯未料到這裏還有旁人，不由一愣。

書架因移去的捲軸出了一條隙。他得以過這細微的空間窺探對方。映他眼中的是一雙清明而冷靜的眸子。李硯倒退一步，隨即下拜：「臣不知太后在此，請太后恕罪。」

他伏低頭，但他看見自書架後步出。素凈的裾由遠而近，慢慢飄移到他面前。

「起來吧。」輕輕道。

李硯起。他環顧四下，確信室只有他和太后二人，便猜到這可能是刻意安排的見面。雖然時機出乎他的意料，但終究給了他機會。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該說什麼。

「我在找一局棋的棋譜。」太后對他揚了揚手上的書卷，先開了口。

「太后想找的是哪一局？」李硯問。

「四仙對弈局。」

李硯轉，從書架上出另一個捲軸，雙手呈上：「在這一卷里。」

太后卻沒有。

李硯也不言語，托著捲軸一不。

「徐太妃……」良久，太后終於開了口，「知道多？」

沒有說明是什麼事，他卻聽得懂的意思，回答道：「太妃並不知。」

太后的神頓時輕鬆不，原來徐九英什麼都不知道。接過他手中的捲軸，向他點了點頭，轉走。

李硯大急，口出的小字：「婉清！」

太后猛然頓住腳步。

「當年的事……」他艱道，「我很抱歉。」

太后低頭，許久才問：「為何不辭而別？」

滿心歡喜地赴約，卻只見人去樓空，滿院蕭索。一直等到日落，依舊沒能等到他。後來也曾四尋訪，卻始終找他不見。數月之後，便接到詔旨，宮為後。

「家中遭逢巨變，老僕輾轉找到我時，況已十分危急。我心神大，匆忙上路，這才失約。」

神微：「那你家中……」

他慘然搖頭。

心中瞭然，輕嘆一聲：「若你只是想取得我的諒解，那我已原諒你了。」

家中有難，他匆忙離去倒也有可緣。沒什麼好怨恨，不過是他們之間沒有緣份罷了。

見又要走，李硯忙道：「還有……」

停步，等他下文。

「我回來……了當初未了之局……」

搖頭：「這裏沒有需要你了的局。」

「你不要人幫你嗎？」

微微一，抬首看他良久，最後輕蔑一笑：「一個供奉棋院的待詔，能幫我什麼？」

「婉清……」他還再言。

「請記得自己的份，」聽他再度出這個名字，忍無可忍，嚴厲道，「李待詔。」

這三個字堵住了李硯所有的話語，看著走出書室，走出他視線之外。

***

雖然哄住了徐九英，但陳守逸對李硯不是不疑的。初時以為他孤傲不通事故，卻沒想到此人雖然脾氣古怪，卻自有他的計較。陳守逸覺得自己有必要再試探他一下。

他找了個空閑去棋院。行至半路，卻見一名中年宦從另一邊上了閣道，正是陳守逸已經決裂的養父、宣徽使陳進興。

狹路相逢，陳守逸猶豫要不要先迴避下，免得又吃虧。誰想陳進興眼尖，竟已瞧見了他，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見了他這神，陳守逸就知道避他不過，著頭皮迎上去，微微躬：「陳院使。」

陳進興雙手籠在袖裏，上下打量他一番，發出一聲冷笑：「我道是誰。你竟然還活著哪。」

陳守逸低著頭，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翻了個白眼，抬頭時卻已笑容滿面：「院使不也還沒死嘛。」

陳進興冷哼一聲：「你如今是愈發囂張了。」

「父不父，自然子不子。院使活這一大把年紀，這麼簡單的道理不用在下教吧？」陳守逸針鋒相對。

「我倒要看你能得意到幾時，」陳進興冷冷道，「別以為有徐太妃護著就沒人敢你。我可知道有人正在查你。」

陳守逸眼一閃，隨即呵呵一笑：「院使什麼時候關心起在下的安危了？」

陳進興咬牙道：「你再到樹敵，只怕不等我出手，就先死在別人手上了。清理門戶這種事，當然是親自手才解恨。」

「那就多謝院使了，」陳守逸諷刺道，「在下一定茍延殘，絕不讓院使白髮人送黑髮人。」

陳進興又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陳守逸卻沒急著邁步，而是在原地沉思起來。畢竟曾經當過父子，他很了解陳進興的為人。此人雖然圓猾狡詐，但並不喜歡危言聳聽。他說有人在查自己，多半假不了。可慮的是……陳守逸敲著廊柱，臉沉地想，誰在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