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舒闌珊稟告過了一所得，西窗帶退了出來。

兩個人各懷心思，舒闌珊想的是貴人麵前自己哪裏錯了話做錯了事兒，西窗想的則是之前所聽見的趙世禛跟飛雪的對話。

可都無法宣之於口。

快到舒闌珊所住院落的時候，西窗終於強打神：“你看你這一整的……對了，你還沒吃飯吧……”

舒闌珊接口：“外頭忙的的時候也忘了這茬兒，回來聞到油煎豆腐的味兒才沒忍住，不知是不是惹了貴人生氣。”

西窗心想我們主子哪裏是為了區區豆腐生氣呢。

舒闌珊瞅著他複雜的臉，又陪笑：“哥兒，我想你們主子是貴人，未必瞧得上那種東西，若是貴人不吃讓您扔了之類的，還要勞煩您給我送回來最好，好歹別浪費了。”

西窗看著笑的和樣子，氣不打一來：“你想什麽呢？啥時候了還惦記著那個，怎麽不想想你的命就快要……”

到底是打伺候趙世禛的，雖然因為格的原因從不能參與主子的事，可以西窗對於主子的了解，舒闌珊在這種大事上逆了主子的心意跟安排，恐怕趙世禛不會輕易放過。

當初才見舒闌珊的時候，隻覺著地方人裏氣，沒什麽好的，可是才相了兩，不知為何就看著順眼了。

西窗從未遇到過這樣和氣的人，打一下似乎都不會反抗，給他冷嘲熱諷了那麽些，也依舊如沐春風的，綿聲細語，話帶笑，怪不得主子打聽了舒監造在鎮上人緣最好人見人，這模樣本就惹人喜歡了，更加上子好，打著燈籠也找不到這樣的人，真是越看越喜，甚至開始從心裏出憐惜。

西窗想：如果舒闌珊是個外強中幹點的就好了，可以當主子手裏一枚聽話的頂用的棋子，可偏偏不是個合格的糊塗蟲。

雖然知道自己不能在這種事上多，可看著懵懵懂懂全然不知危險降臨似的，仍是於心不忍。

西窗戛然而止，臉上卻出真切的難過。

這稍縱即逝的難過之映舒闌珊的眼中，的心突然刺了刺。

目相對，的雙眸晶瑩無瑕，西窗心虛地低頭避開：他還是不能，地還怕惹了舒闌珊的疑心……會來追問自己。

可舒闌珊仿佛什麽也沒聽出來似的，隻是笑著：“是是是，我又錯話了。不過我想這裏的事已經完了，貴人大概很快就會放我回去，以後隻怕也不能再跟哥兒照麵了。”又在右邊袖裏了，竟出了一個花布做的五彩斑斕的驢子，掌大而已，卻惟妙惟肖十分可。

擎著驢子的送到西窗手裏：“這個是我路邊買的，覺著很是可，雖不值錢卻也算是本地特產，就送給哥兒做個紀念吧。”

西窗的雙眼驀地瞪大，他看看那隻驢子，他又看看舒闌珊：“你、你給我？”

心裏湧起一種奇異的覺，他不過是個別人眼中的賤奴而已，雖然跟在趙世禛邊狐假虎威人五人六的，可誰真正瞧得起他？誰曾把他真正放在心上？卻是這個萍水相逢的舒監造，居然……

這是個好人啊。

西窗忽然有些鼻酸：好人通常不太長命。

他遲疑著手接過驢子，布料在手中竟有些暖意，驢子豎著耳朵，大大的眼睛，眼眸裏也滿是無辜真之。

西窗忍不住歎：“你、你可長點心，別總在這些沒用的上麵，唉，你你那樣能幹做什麽呢？”

也許是這布做的驢子撞的他的心，西窗把心一橫，左右張見無人留意，便低低道：“你壞了主子的事兒知道不？”完這句他便抱著驢子撒跑了。

舒闌珊回到裏屋。

那隻驢子其實不是給西窗的，而是給言哥兒帶的。

可看西窗方才一臉為難言又止的樣子，忽然靈機一。

心神恍惚地把房門關上，舒闌珊想：果然是做錯事了啊。

其實早就懂得，對於那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而言，做不做得對是一回事，難得的是要順著他們的心意做。

可是毀堤是何等嚴重的大罪，那麽多遭災的百姓，以及關押在牢房的那許多人。

趙世禛讓查真相，就真心去追這個真相了。

忽略了真相背後可能的那些變數。

差人打了水，洗過了手臉，梳理了頭發，又換了一新裳，神才又好了許多。

隻是更加了。

原先放在桌上的餅不翼而飛，正喚個人進來送點晚飯，西窗灰著臉耷拉著腦袋來了。

“主子你過去。”

趙世禛住在單獨的院落，算是驛館最雅致幹淨的一所在了。

舒闌珊拾級而上，還沒進門，就瞧見貴人雅貴不俗的影坐在堂下，他麵前放著一盤棋，可卻無人跟他對弈，隻有他自己一個人起子落子。

西窗稟告了一聲後，趙世禛頭也不抬的：“進來。”

低著頭走了進去，才行了禮，鼻端忽然嗅到香氣，循著味道轉頭一看，旁邊花廳的圓桌上滿滿的菜。

貴人要請客嗎？

那客人怎麽還沒到呢，這麽冷，菜很快就涼了……

這麽一晃神的功夫，房間隻剩下了趙世禛跟舒闌珊兩個人。

趙世禛端詳著棋盤上的黑白子：“知道本王是誰嗎。”

舒闌珊斂神。

從來淳縣的路上，西窗得意忘形口而出“本公公”的時候，舒闌珊就開始浮想聯翩。

趙世禛的做派，行事，通的氣質，還有晏老曾“咱們惹不起的人”。

方才回來後，趙世禛也不加瞞地自稱“本王”。

本朝曾經有六位皇子，六皇子年，三皇子病死，大皇子被廢。

剩下屈指可數的隻有如今貴為太子的二皇子趙世吉，遷居封地的四皇子趙世瑉，以及一位排行第五被封榮王的趙世禛。

除去太子趙世吉，剩下的兩位皇子中，榮王趙世禛的故事極為傳奇。

榮王的母親曾是紅極一時的寵妃，五皇子趙世禛相貌出眾，聰慧可，從便極得聖上歡心，一度傳出皇上偏心五皇子，有意立為太子的消息。

可後來風雲變幻，趙世禛的母妃給查出跟謀害皇嗣有關，如此毒婦，皇帝震怒，將打冷宮。

皇室的傾軋那麽厲害，一個曾經給當作儲君看待的皇子忽然失了勢，後果可想而知，不知有多雙眼睛虎視眈眈，想要把趙世禛置之死地。

曾經舒闌珊以為，那個做趙世禛的榮王殿下或許會在哪一以“暴病亡”或者“無疾而終”的借口離開人世，但奇跡的是，趙世禛活了下來。

他了二殿下趙世吉手上最厲害的一把刀，——趙世吉是皇後親生的，也就是現在的東宮太子殿下。

舒闌珊當然知道黃琳跟工部的關係，以及工部尚書兼閣首輔楊時毅大人據很看不慣現在的太子，屢屢針對，偏偏皇上重用楊時毅。

那現在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是哪一位王爺，舒闌珊心中早已有數。

隻是先前趙世禛不提，也盡量裝糊塗避而不談。

可終究避不過去。

舒闌珊悄悄歎了口氣，一袍跪地：“人參見榮王殿下，請殿下寬恕人先前無知妄為之罪。”

拈著黑子的玉手指略略一停，趙世禛眸裏閃過一讚許：“不知者不罪，不過你的‘妄為’是指什麽？”

“人不知高地厚，興許、興許做了自己不該做的。”

趙世禛為太子辦事，如果查明了黃琳在堤壩營造上工減料就已經是功德圓滿了。

可偏偏又查出有人居然破壞堤壩，那自然是畫蛇添足，節外生枝。

試問趙世禛如何能開心。

早在之前回稟此事的時候就發現氣氛不對，後來從西窗的隻言片語裏更驗證了的想法。

為什麽自己這麽較真呢。

也太實心了，人家隻當自己是枚過場的棋子，裝裝門麵而已，可為棋子卻自己蹦躂著殺出了一片……

趙世禛的黑子卻無安放：“起來吧。”

他隨意將棋子一丟，起往花廳走去。

舒闌珊吃不準對方的心意：“殿下……”

“你怕什麽？”趙世禛轉頭，丹眼裏著探究。

廢話，當然是怕他殺人滅口。

他們這種皇親國戚，置一個人自然跟死螞蟻差不多。

而這位榮王殿下，聽行事狠辣，不擇手段。

可不想變第二個黃琳。

“我怕死。”舒闌珊老老實實的回答。

當然怕，死過一次的人了，本該看淡生死，但卻越發害怕輕易而死。

也許正是因為死過一次，所以更加珍惜現在所有的，何況還有阿沅，還有言哥兒，若是不在了的話，太平鎮的鄉親興許還會照料他們，可他們一定會為自己而傷心。

不想就這樣結束，還想好好地活下去。

這回答太直接了，趙世禛啞然失笑。

“本王過，隻要你有真才實幹，就不會死。”

這算是不會對怎麽樣嗎？

“菜都要涼了，吃了你的豆腐，還給你一桌菜，別辜負了。”輕描淡寫的。

舒闌珊半驚半喜：該不會是斷頭飯吧。

趙世禛的心似乎也沒那麽差，甚至命舒闌珊坐在他的對麵：“喝酒嗎？”

“人不善飲。多謝殿下。”

“你是江南人士？”他打量著近在咫尺的這人，燈影下，舒監造麵若玉，因為半垂著頭，麵容更顯得娟秀恬靜。

“是。”

趙世禛調轉目，自喝了半杯酒。

雖然在達貴人之中，豢養些清秀孩子不是什麽出奇的事兒，甚至江南地方契弟風，以為風雅事。但趙世禛生平最厭斷袖，同時懷疑舒監造多半也有這個傾向。

將酒杯放下，他問：“放著那種香風陣陣的好地方，怎麽偏跑來北地？”

還是有些拘謹，刻意地回避他的眼神：“回殿下，我家娘子原本是太平鎮人士。加上我家裏南邊的親戚都死絕了，才搬遷來此。”

“是怎麽認得晏老的？”趙世禛無端地有點煩躁，大概是剛喝了的酒，心窩裏稍稍地暖意。

“是……偶然巧合，了他老人家的眼，向來多蒙他老人家照拂。”

“你的運氣不錯，”趙世禛一笑，“你既然蒙晏老青眼，多半有過人之……”

“委實不敢當。”站起來。

“坐下，知道你一整沒吃飯了，你是替本王辦事，終不隻馬兒跑不馬兒吃草。”趙世禛了這句，重又抬眸：“明兒你便回去吧。”

舒闌珊睜大雙眼：真的要放了了？平安無事？

趙世禛將酒杯頓在桌上，起往前走了一步，他微微轉頭：“你是聰明人，本王惜才而已。你吃了這頓飯，今日的事就也扔在此地，權當你沒來過，明白嗎？”

如蒙大赦，再明白不過了。

這一夜，舒闌珊睡得很不安穩。

直到次日馬車出了淳縣，一路往太平鎮奔馳，舒闌珊人在車中，才總算稍微把心放回肚子裏。

之所以躲在太平鎮，無非是想這輩子再也不要跟那些惹不起的人有任何集，希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想了會兒，從包袱裏取出昨晚上藏的紅燒肘子，發泄似的狠狠啃了一口：什麽了不起的榮王殿下，趕滾回你的京去吧，大家一別兩寬永不相見。

似乎是的怨念過於強烈，馬車猛地搖晃起來。

“怎麽了？”裏還含著，舒闌珊掀開車簾看出去，卻正好跟一個黑蒙麵人打了個照麵，同時也看清對方手中雪亮的鋼刀。

舒闌珊猛地將車簾放下，才倉皇挪後一寸，嗤啦一聲，刀鋒已經劈開車窗砍了進來，似乎知道劈了空，那刀還在舞著尋找對象。

太危險了，渾都了，本能地把肘子扔了過去。

鋼刀砍中了肘子，才心滿意足的帶著半拉肘子撤回，然後車窗外響起殺手驚怒的吼聲：“混賬東西！”

舒闌珊已經爬到了前方，掀起車簾，卻見車夫趴在車轅上，順著木頭溪流似的往下滴落，馬兒了驚嚇，跑的趔趔趄趄，車發出不堪承的吱呀聲。

黑人已經甩開刀上的肘子，拍馬到了旁邊，揮刀又砍了過來。

舒闌珊躲閃不及，正馬車一歪，整個人從車上往旁邊跌了下去，一頭栽倒在路邊的野草堆裏，昏頭昏腦。

來追殺的有兩名黑人，見掉了下來，也都勒住馬兒，其中一個跳下地追了過來。

舒闌珊知道比跑的自己是逃不了的，立刻舉手：“好漢且慢！大家無冤無仇，為什麽殺我？若是劫財……”這包袱裏除了舊裳，就是昨晚從飯桌上拿的好吃的，本是想帶回去給阿沅跟言哥兒的，看著寶貝一般，隻怕這些爺瞧不上。

兩個黑人對視一眼，其中材瘦削的冷笑道：“誰讓你多管閑事，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怪不得我們！”

“你們是……”舒闌珊心往下沉，想起昨晚上那頓盛的晚飯，真的是斷頭飯嗎？“你們是榮王殿下派來的？”

黑人一愣，然後得意地笑起來：“你明白就好，安心上路吧。”他舉起手中的刀，刀鋒上有鮮紅的跡。

“等等！我想你們是搞錯了！”舒闌珊舉高包袱，“殿下他明明放過我的，他一言九鼎絕不會出爾反爾，而且他還送了我這麽多金銀財寶……沒有理由再多餘殺我的呀。”

黑人眼神一變，聞言忙將包袱抓了過去，試了試，果然沉甸甸的：“好的很，還有意外收獲。”

舒闌珊回頭看向那仍往前疾馳的馬車，滿臉痛惜：“還有不銀票在馬車裏……”

“你看著他，我去追！”馬上的黑人丟下這句，飛快追去。

黑人將包袱背在上：“舒闌珊，怪就怪你時運不濟吧。”

“好漢，”舒闌珊抱頭：“我知道死定了，求你看在這麽多金銀的份上答應我一件事。”

黑人遲疑了一下：“什麽事？”

非常誠懇地：“殿下出手大方，那馬車的銀票足有千餘，足夠一輩子吃穿不愁，你能不能留一點給、給我在太平鎮的家人……”

黑人仿佛聽見大的笑話，索把蒙麵的黑巾拉下，出一張陌生的瘦削的臉：“你是不是昏了頭了，老虎裏的東西還能給你吐出來？你別做白日夢了！”

這時侯那去追車的黑人去而複返，大概是吃定了舒闌珊必死，不用藏麵容了，黑巾也給扯了下來，卻是個怪醜的白臉漢子：“車裏沒有銀票！”

“怎麽可能？”不等瘦臉男出聲，舒闌珊嚷嚷：“你們來之前我還正在數，掉下馬車的時候來不及拿都散落在車廂裏……”

“你找仔細了？”瘦臉盯著白臉。

“那當然，一張都沒有！”白臉怒道，“這廝是不是哄我們？”

“我哪裏有這個膽子？”舒闌珊淚盈盈的，委實可憐而委屈：“我難道不怕你們殺了我嗎？隻想丟財買命而已，哪敢還激怒大爺們？”

瘦臉皺眉：“老四，你該不會是自己拿了，不想分給我吧？”

那老四的暴怒：“胡什麽？！”

舒闌珊泣著補刀：“是王爺邊的西窗公公親手給我的，他還打拿了一張去，是剩下九百兩，我剛在車才數到六百五十……還想著留一點給家裏人，不可能沒有呀！”

一邊一邊往老四上打量：“這位爺，你上鼓鼓囊囊的是什麽？”

瘦臉啪地一掌打過去：“你他媽果然私藏，太不夠義氣了！快拿出來！”

老四也氣急了：“放你娘的屁，老子沒看到一，而且你還帶著一包金銀呢，居然還懷疑老子？”

舒闌珊貓著腰，心裏掂掇著盼：“快打起來，快打起來！”

一邊挑撥一邊往道上張，出城的時候還黑著，這會兒太初升，按理道上該有人了，如今隻盼能夠盡量拖延時間等待有行路人經過，當然，這兩個賊徒自相殘殺是最好的。

可是殺手也並不傻，兩個人吵嚷了會兒後，瘦臉把背上的包袱取下，憤憤地打開：“我的都在這裏……”

然後兩個人都目瞪口呆，包袱裏許多油紙包，因為剛才顛簸，破了兩個，出一隻的屁，還有兩個丸子灑落了出來。

“這是什麽鬼東西？”殺手們暴跳如雷。

舒闌珊決定狡辯到底：“我明明是金銀珠寶的……”

殺手們早已經回過味來，知道是上了當：“好個狡詐的臭子，敢對爺爺們用這一招！”

“我真的沒有騙人，也許是落在了淳縣，不如你們帶我回去，我再拿給你們啊……”非常。

“你還是去閻羅殿吧！”兩個殺手心意相通，他們耽擱了太長時間，也該速戰速決了。

舒闌珊見他們兩個手持鋼刀步步近，自己又跑不過，一時悲從中來，氣往上撞：“堂堂王爺也這麽不講信用，險狡詐，我真是錯信了。”

殺手獰笑著揮刀。

刀鋒起寒風，舒闌珊抱頭大：“趙世禛你這無恥人，連累無辜，不得好死！”

預想中的疼卻沒有發生。

很靜，靜的有些反常，舒闌珊了脖子，壯起膽子抬頭，卻正看見那瘦臉殺手口深深地著一支箭，大概是事發突然，他竟有些無法置信，站了片刻才轟然往後倒下。

另一人猛然抬頭看向舒闌珊後，頓時如見鬼怪，他來不及手，急速後退，竟是要逃走。

舒闌珊聽到約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驀地回頭。

後十數丈開外的樹林拐角，有道矯而不群的影，他人在白馬之上，手中是剛撐開的半月弓，因為才出了一支箭，弓弦微微抖。

趙世禛著銀白暗紋麒麟袍，額頭上是烏紗綴明珠的抹額，看著雄姿英發，威貴雅正，但下頜微挑，丹雙眼卻依舊的淡漠無，就如同剛剛他不是準確無誤地殺了一個人，而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兒。

目相對，趙世禛不疾不徐地打馬過來。

他人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你剛才，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