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石與烈9.突襲

第九章

祝清晨開著租來的小破車去補□□件時,日頭正濃。

一路琢磨著補□□件時可能會用上的英語表達。

IDcard是↑份↑證。

passport是護照。

如果以方員問證件是如何失的,就說見義勇為的時候落在墜機現場了……所以,墜機現場怎麼說?

好在車停在大使館外,就看見了救星。

喬愷戴副墨鏡站在大門外,見祝清晨來了,摘了墨鏡,笑出一口大白牙。

「你怎麼來了?」祝清晨有些吃驚。

喬愷攤手,「薛定擔心你語言不通,又不悉這邊的流程,特地讓我在這等你。」

「什麼時候的事?」

「昨晚。」喬愷翻了個白眼,「怕我反悔似的,今天早上還打電話來催我起床。」

祝清晨一頓,笑了,「那就只好麻煩你了。」

那個男人,還細心。

有了喬愷,祝清晨全程當花瓶就行了,他和大使館的人似乎,輕車路搞定了流程。

半小時后,順利離開大使館。

為表謝,祝清晨要請喬愷吃中飯,「賞臉嗎?」

喬愷是個爽快人,著東北話:「吃吃吃,不吃是傻。」

他也不客氣,上了祝清晨的車就說,「前面八公里有個小城,以列僅有的三家中餐館之一就在那,咱們去吃那個,味道賊棒。」

祝清晨:「你經常去吃?」

「沒啊,來了一年多了,就去過兩次。」

「味道不是很棒嗎?那你還只去過兩次。」

「味道是好,但是吃一頓死貴死貴的,要不是你請客,我哪捨得去?」

「……」

他也真好意思說。

喬愷是個東北話癆,啰嗦一陣,自個兒開了音樂電臺,一路搖頭晃腦跟著唱。

辣妹組合的歌,娘到極致,而他一東北糙漢,糙到極點。

祝清晨默默開車,想笑又憋住了。

中餐館就在街邊。

下車后,忽然有三五個髒兮兮的孩子從暗跑了出來,拽著祝清晨的角和袖就開始嚷嚷。

嚇一大跳,又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好在喬愷從包里抓出幾顆糖塞給他們,「Goaway!」

幾個孩子被太曬得又黑又亮,四肢都瘦瘦小小,為首的不過六七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拿到了糖果,他們歡天喜地嚷嚷著又跑開了。

像是來無影去無蹤的青煙,剎那間消失在暗

祝清晨有些錯愕。

喬愷解釋說:「前面就是戰區,經常發生武裝衝突。越靠近戰區,就越多流浪兒,不孩子,還有很多年流浪漢,因為沒了家,只能流離失所。」

「給糖就好了嗎?」

「不是。他們之所以沖著你嚷嚷,是因為你背著相機,他們以為你是戰地記者。我們做這一行的經常採訪婦孺孩,因為這種畫面最能讓全世界的人意識到戰爭的可怕。為了讓這些孩子配合採訪,我們都會隨帶點糖,以至於他們一看見相機,就一定會衝上來要糖。」

祝清晨怔忡了片刻。

再看向暗,早已沒了孩子們的蹤影。

喬愷推薦的中餐館是真不錯,就連川菜都辣得很地道,吃得祝清晨淚眼汪汪。

然而飯吃到一半,全城忽然響起警報聲。

餐廳里量顧客紛紛起往外走。

喬愷臉一變,囑咐祝清晨:「待這別,我出去看看!」

隨即風一樣跑出了門。

祝清晨也沒真老實待著,走出餐廳一看,只見城外的哨所濃煙大作,火衝天。

警報聲還在空中回,聽得人心慌意

大街上的行人四逃散,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餐廳里的服務員,明明前一刻還穿著制服,下一刻就換上了防彈,扛起槍支、背著彈藥就往哨所的方向奔去。

列全民持槍,時刻準備加戰鬥。

從前只是耳聞,如今終於親眼目睹。

喬愷衝出去就不見了人影。

祝清晨站在混的人群里,茫茫然著濃煙四起的方向。

恐怖襲擊。

軍事打擊。

能猜出前線哨所發生了什麼。

街道上混的場景在短短幾分鐘就消失了。

人群一部分躲進了室,一部分趕去了前哨,街上一時間又冒出了那幾個流浪兒,也只剩下他們還在晃

見到相機,孩子們又一次沖了過來,抓住祝清晨的袖嚷嚷起來,就好像沒意識到這個人他們先前見過。

因為他們只認相機不認人。

被團團圍住。

為首的那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拉著兜,目,重複著一個詞:「Bonbon。」

Bonbon在法語中是糖果的意思。

祝清晨看電影的時候經常聽到這個詞。

不是記者。

不像喬愷那樣隨帶著糖果。

前哨傳來清晰的炸聲和槍響,誰也不知道孩子們四跑,會不會闖危險之中。

一把攥住那男孩的手,「Sta』llcomebackwithbon-bon。」

待在這別跑,我去買糖。

孩子們歡呼雀躍,又蹦又跳。

朝二三十米外的便利店跑去。

本意是要把孩子們留在原地,以免他們跑到了前線。

然而便利店裏已然沒有了人,顧客也好,老闆也好,統統不見了。只得快步走到零食貨架前面,從最上層拿了一袋五彩斑斕的水果糖。

也就在這時候,聽見大街上傳來重型車輛飛速開過的聲音,幾道刺耳的槍響傳耳畔,伴隨著汽車遠去的聲音。

隨即只剩下一片死寂。

街道上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那比混和嘈雜還要人心慌。

祝清晨死死著那袋糖,下意識衝出便利店。

下那群站在原地等他的孩子都不見了蹤影,唯獨剩下為首的男孩。

街道一片荒蕪,二三十米開外的水泥地上,躺著他小小的軀。六七歲的男被太曬得又黑又亮,襤褸的衫骯髒破舊,看不出原本的。瘦弱的是四肢,腦袋卻很大,最突出的是鼓鼓囊囊的肚子。

那是飢的傑作,苦難的象徵。

他安安靜靜躺在街道旁邊,一

哪怕前一刻,他還抓住祝清晨的口袋,固執地討要著bonbon。

祝清晨攥著手裏的糖果,機械地走近了些。

依稀可見揚長而去的軍事裝甲車,在硝煙里化作黑點消失不見。

,男孩的口被子彈擊中,目驚心的紅蔓延過大半個子。而他雙目圓睜,彷彿看著,又彷彿凝著以列澄澈湛藍的天,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尚且殘留了一抹驚慌。

腦中一片混沌,竟沒察覺到自己已經鬆開了手。

啪——

那袋糖果太沉太重,已然難以拎,只得悲哀地落在塵土之中。

孩子已經一了,大抵是當場死亡。

不敢相信,只能抖著蹲下↓手去探孩子的鼻息,「Don』,getup!Getup……」

【別死啊,起來,起來啊……】

到的只是一片凝固的空氣。

發冷,哆哆嗦嗦出手去,試圖捂住那片還在汩汩出的地方,阻止從傷口不斷流逝的生命。

寧願他還蠻不講理拉著要糖吃。

再給一次機會吧,讓有機會把他一同帶進室買糖。

如果重新來過,絕不會把他留在這裏。

列的天空都暗了下來。

剎那間風起雲湧,塵埃打著旋在街道一側升騰而起,又在另一側悄無蹤影。

喬愷終於從遠跑了回來,大聲嚷嚷著:「他們還準備上戰機!前哨的兵防不夠,我們必須先撤了!」

他是個敬業的記者。

就連沒帶相機的當下,也拿著手機跑到前哨附近去拍了一通。

他跑得很快,眨眼間就回到中餐館外。

十來步開外,喬愷驀地停下了腳步,因為看見了躺在地上的那個孩子,和蹲在那裏雙手沾滿鮮、茫然無措捂住他口的祝清晨。

喬愷張了張,想問什麼。

可他看上去像是來自一出古怪稽的啞劇,只是張著無聲嚅了幾下,到底沒能說出話來。

在以列待了一年多,參與過好多次戰地拍攝,也見過太多倒在槍聲與炮擊下的人,喬愷什麼也不需要說,什麼也不需要問。

他低頭看著那個孩子,也看見了落在地上的糖果。

他知道發生了什麼。

曾經的他,也和祝清晨一模一樣做著同樣的事

「該走了。」他沉聲說,手去拉蹲在地上的人。

祝清晨踉蹌了一下,不為所,還要手去救那孩子。

的哨所火更盛,能從濃煙里看見從更遠飛來的戰機,不止一架。

他回頭看一眼,雙臂的繃起來,大力攥住祝清晨的胳膊,將朝車裏推搡,「他已經死了!」

他已經死了。

這話太殘忍,可喬愷必須要說,就像當初薛定一拳砸在他臉上,一字一句對他說出同樣的話。

祝清晨一頓,終於坐在車裏不了。

間一團氤氳不清的暗紅,順著指尖落在車,無聲,緩慢。

喬愷坐上另一側,砰地一聲關上車門,這一次,換他來開車。

他一邊猛踩油門,一邊打電話給薛定,滿口都是和日諸如此類的字眼。

戰爭的殘酷總會讓人忘記文明的存在,激烈的緒需要宣洩。

祝清晨由始至終不置一詞。

就只是靜默地坐在副駕駛,看著後視鏡里漸行漸遠的那瘦弱,腦中空空如也。

讓他待在那別的。

以為他留在原地就不會有危險。

結果他死了。

祝清晨渾發冷,溫度一點點流逝,整顆心臟都在不斷下墜,下墜。

唯獨雙手上醒目的紅在發熱發燙。

燙得直哆嗦。

*

開了兩個多小時,車停在薛定住的巷子口。

三角梅倒掛在白牆上,那對老夫婦仍坐在門口。老太太在磨咖啡,老先生帶著老花鏡讀看報紙。

列的午後燦爛,風吹起牆上的藤蔓,一地搖曳的碎金。

祝清晨下了車,眼中的景緻已不同先前,失去了原有的溫

徑直朝巷子中段薛定住的地方走。

喬愷追了上來,「我送你上去。」

「不用。」

「我……順便跟薛定說下發生了什麼。」

「你在電話里不都說清楚了嗎?」

「可是——」

祝清晨抬眼看著喬愷,眼裏寂靜一片,「你不趕回去報道,在這兒跟我磨嘰什麼?」

「我……」他遲疑著,想問有沒有事。

卻先他一步開口,「你放心,我沒事。」

喬愷看片刻,妥協,「……好。」

他確實有要事在,凝視了祝清晨一眼,確認安好無恙,很快轉朝巷外跑去。

祝清晨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不想那麼快走暗沉沉的樓道里,外邊日正盛,正好足以瓦解骨子裏的冷。

可來往行人都投來詫異的目

低頭,這才看見自己還沾著斑駁跡的手。

都幹了。

不知道的是,二樓陳舊的木窗后,薛定也一站在那。不上去,他也不開口,就只定定看著的影子。

喬愷在電話里說得很簡短,但也沒什麼了。

小城前哨遭到軍事打擊,戰機都出了;他抓拍了轟炸的前期,後期不得不撤;以及,祝清晨親眼目睹一個流浪兒中槍亡。

薛定低頭看著巷子裏的人。

慢慢地回手,平靜地走進樓道,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他回頭著大門的方向,卻半天也沒聽見敲門聲。

*

祝清晨就站在木門後面,手看著指間乾涸的跡。

在牛仔上蹭了蹭。

蹭不掉。

不想進去。

哪都不想去。

把頭抵在木門上,眼前是那孩子黑白分明、死不瞑目的雙眼。

而下一秒,門鎖傳來咔嚓一聲。

有人從里側打開了門。

沒來得及反應,因頭抵在上面,頓時失去重心,順著門開合的作朝前倒了去。

好在薛定就站在門後頭。

出雙手,他穩穩地接住了

祝清晨還以為自己會摔倒,已經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直到額頭抵在一片布料之上,有人架住了的胳膊。

睜眼,發現自己撲進了薛定口。

慌忙站定,直起腰來。

「我——」

「洗洗手去。」他收回手來,看了眼紅通通的手。

祝清晨沒吱聲,徑直走到了廁所。

在門口又回過頭來,「我還想洗個澡。」

他點頭,因手臟,便自己緩慢走進臥室,拿了張浴巾出來,「乾淨的。」

「謝謝。」

接過浴巾,消失在廁所的門后。

這一洗就是半個小時。

都快落山了。

薛定坐在客廳里,看了無數次掛鐘,終於又支著扶手站起來,走到廁所外面。

「祝清晨。」他砰砰敲門。

裏面沒聲。

他站了片刻,平靜地說:「你要再不吭聲,我就撞門進來了。」

嘩嘩的水聲里,人的聲音不似往常那樣清亮,帶了幾分暗啞與慌張。

「我凍僵了,起不來……」

他一頓,「你洗的冷水澡?」

「放不出熱水。」

薛定又猛地想起來,前日熱水的電池就沒電了,他原本惦記著去樓下的便利店買新的,結果後來了傷,就把這事拋在了腦後。

沒有熱水也不吭聲。

還一洗就是半個多小時。

水聲還在嘩嘩作響。

他思忖片刻,低聲說:「那我進來了。」

「別——」

的抗議只說出一個字,他已然轉門把,咔嚓一聲開了門。

他甚至沒有禮貌地閉一下眼,就這麼坦坦看了過來。

一瞬間,覺得自己里裏外外都赤條條落在他的目里。

是真的,里裏外外。

祝清晨狼狽地蹲在角落裏,任由冷冰冰的水從頭到腳淋下來,還以為這樣就能清醒些,洗掉中午的不安與驚惶。

可水太冰了。

等到意識到這個問題,已經四肢僵,哆哆嗦嗦站不起來,還倒在地上了半蹲半坐的姿勢。

薛定就這麼一步一步淌著水走進來,關掉了花灑。

他的了一半,面上沾染了許水珠。

「一點都走不嗎?」

又試了一次,結果吧唧一聲又坐了回去,屁都摔疼了,只得狼狽搖頭。

都僵了。

彈不得。

薛定就站在那看著這一幕。

他本該笑話的,笑往常那麼強,結果洗個澡都能洗得自己生活不能自理。可到頭來卻沒能笑出來,反倒心頭一

就這麼在那,渾都是水,頭髮漉漉撒開來。

小小的一團。

眼珠里彷彿都有了**的霧氣。

他沒說話,抿起,轉眼間彎腰蹲下來。

雙臂順從意識了出去,從後方圈住了,肩頭連著膝頭,共同牽制。而後微一使力,便無可逃落他懷中。

「你的背——」堪堪開口驚呼出聲,已然被他托住部,以詭異的姿態抱在懷裏。

並且,不著一縷。

宛若初生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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