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行川簡單洗了把臉，匆匆前往問詢室。

出于安全考慮，問詢室不在識安大廈部，而在園區西南角的一座圓柱形小樓。問詢室在地下一層，走廊滿生機的綠植。綠植間掛了些鳥籠，不小鳥在枝葉間嘰嘰喳喳地。

它們不是單純的裝飾。

這些盆栽和小鳥對煞氣非常敏。更重要的是，它們足夠引人注目，能將樓道里的法遮得嚴嚴實實。

符行川吞下巧克力，甜膩味道全黏在嗓子眼里。剛邁進問詢室，他就給自己倒了一整壺茶水。

識安集團的問詢室不比警局，它的裝修風格相當溫馨。燈和溫暖，深咖木家配了闊葉盆栽，小桌上擺著熱騰騰的茶水和桃。打眼一看，這里更像復古咖啡廳。

但它仍有冰冷的部分。

比如問詢室品齊全，卻沒有任何銳。桌椅固定在地板上，杯盤全是打不碎的特制品。再比如符行川坐在暗間里，與那個溫暖的小天地隔了層單向玻璃，里面的人完全看不見他。

無名氏來路不明，需要更多時間檢，晚點才能問詢。過單向玻璃，符行川審視著問詢室的鐘說。

鐘說早已下雨披。

他穿了件寬大過頭的白線，暗子是松垮的休閑款，運鞋打理得干干凈凈。這會兒鐘說正忙著戴眼鏡——可能是怕雨里花眼，他一直把眼鏡盒塞在兜里。

不得不說，這人長相很討長輩喜歡。

鐘說眉眼溫和大氣，一頭黑發沒燙染，劉海和發尾有些嫌長。配上方形的無框眼鏡，他整個人著學生氣，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小。

雖然今晚經歷奇特，他臉上既沒有惶恐抗拒，也沒有急于高談闊論的。

鑒于符行川在以蛋挑骨頭的心態觀察，他還是挖出了不順眼的地方。

眼睛。

鐘說的長相要配上雙清眼睛，完全可以去拍“十佳好青年”宣傳海報。可那雙眸子猶如墨點的黑，幽暗無，看不出任何緒。倘若沒有無害的外貌中和，那雙眼足以讓人到不安。

符行川清清嗓子，對攝像頭另一邊的同事做了個“開始”手勢。他低頭速讀鐘說的資料，吸了口氣。

“鐘先生，路上有人跟你解釋過吧？”

鐘說規規矩矩坐在扶手椅上。他雙手握，搭在桌沿，略長的袖口遮住了手腕。

“夕照區疑似有危險化學品泄，是一場有預謀的犯罪。案重大，附近所有異常都要進行排查，你們在協助警方調查。”

鐘說的聲音溫干凈。

“我在警局確認過委托授權書，我愿意配合。”

“那先隨便聊聊，放松放松。”符行川說，“我剛看了你的資料，你之前在A大讀研究生——A大啊，咱國數一數二名校。你這績挑哪都行，怎麼想回海谷發展？”

海谷市地陸，歷史悠久，主打旅游業。單看發展，它勉強能算個二線城市。鐘說的專業是“生化學與分子生學”，不適合在海谷就業。

更別提這人績好到離譜，鐘說的導師居然肯放人，簡直匪夷所思。

鐘說笑容有些靦腆：“爸媽都八十多歲了，我要是在外地長期念書或就業，不太方便照顧。”

“哎喲，八十了，那是得好好照看。可我有點不明白，看這資料……你畢業后沒有立刻回海谷，而是在外頭旅游了兩年？”

“嗯，那時候家人好。我想趁有空四轉轉，省得將來安不下心。前陣子媽不舒服，我就回來了。”

“這麼孝順，看來你爸媽對你好。”

鐘說沉默了會兒。他抬頭瞄向單向玻璃，像是能看穿那層涂層似的。

“他們對我非常好。”他說，“資料里應該寫了，我是他們領養的。作為養父母，世上不會有人比他們更稱職。”

符行川若無其事地繼續：“你就不好奇自個兒的親生父母？看你全國轉了兩年，我還以為——”

“完全不好奇。我的親人只有爸媽，現在的爸媽。”鐘說推推眼鏡，出個微笑。

符行川立刻看向平板上傳回的數據。

截止目前，鐘說并未說謊。符行川下意識松了口氣——現在看來，他的擔憂似乎是多余的。

“剛才是例行詢問，可能讓你不太舒服，我先道個歉。接下來是正事……”

針對鐘說的問詢很快結束，關于今晚的事件，他的說辭和給警局的沒有任何區別。鐘說唯一察覺到的異常，只有“街上的路燈好像壞了”。

技部門的數據源源不斷傳來，鐘說的敘述里沒有半句假話。

“最后再確認一遍，你為什麼在凌晨冒雨出門？”

“剛才不是問過嗎？今天我爸媽走親戚，窗戶沒關，我怕我爸的盆栽被淹死。”

符行川確實問過，數據告訴他這是實話，可這不妨礙他覺得扯淡。

“為什麼？”符行川忍不住追問，“你騎車去長陵路要一個多小時。大半夜的，雨下這樣，路況又差……”

他特地確認過，盆栽是菜場五元一盆八元兩盆的品種。無論怎麼想，正常人都該等天亮再說。

鐘說吃驚地看了他一眼：“那可是兩條命。”

符行川：“……”

很好，又是實話。他的擔憂從“似乎多余”級變了“杞人憂天”級。

符行川：“辛苦了辛苦了，出去吧。熬了大半夜，先去休息室睡會兒，白天我還有事找你。”

鐘說被工作人員領走，符行川灌了小半壺茶，一滄桑漫上心頭。四十出頭的符部長唏噓了好一會兒——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讓人越來越看不懂了。

但鐘說好歹來路清楚，接下來的無名氏才是重點。

符行川出門了煙，回來時，無名氏已經坐在了鐘說剛剛的位置。

看到那人的一瞬，符部長下意識繃子，瞳孔微微放大。

無名氏先生長發束起，蒼白被暖一照，多了幾分活氣。比起照片，他臉頰和更足，棕紅眼眸沒那麼扎眼。此人材頎長，病號服換了識安集團文化衫，呆板的設計給他一穿，瞬間變了時尚單品。

重點是那張臉。

符行川見過太多是人或不是人的“人”，和他們相比，無名氏的長相仍稱得上一騎絕塵，有種淬刀刃似的。

漂亮過頭了，真人比照片還邪門。

符部長的慨里沒有半點欣賞，反而滿是警惕。他在這個行當混了三十年，自然知道最基本的道理——

和玄學沾邊的活，尤其是“來路不明”的“人”，麗只意味著危險。

符行川輕輕敲了敲桌子，頃刻間，整間問詢室全面封閉，數十個毀滅法蓄勢待發。要不是綠植繁茂、小鳥睡，符行川能順帶激活破系統。

和全力戒備的符部長不同，殷刃整個人輕飄飄的。

封印下只有濃稠的黑暗，腐臭黏膩的尸堆。而在全面檢后，他被工作人員帶去洗了個痛快的熱水澡——殷刃甚至無師自通，悟出了使用熱水龍頭的辦法。

熱水龍頭，神奇。吹風機，厲害。他腦袋進水才想毀掉這個時代。

殷刃放松地靠進扶手椅，打量面前的吃食。

他初來乍到，不知道東西被換過。款待鐘說的熱茶桃被撤走，現在桌上放著杯熱騰騰的咖啡，外加一盤巧克力曲奇。

咖啡是清咖啡，氣味異常濃郁。

“不急著聊，先吃點東西吧。”房間里響起一個聲音。

殷刃瞄向單向玻璃。這個形態下，他看不清對面的狀況，但能到對面的威勢。

“鏡子”對側有位異常強大的修行者，接下來再謹慎也不為過。

面前的飲品熱氣騰騰，又酸又苦的烘烤香氣直鉆他的鼻子。殷刃試著抿了口，煞氣差點從里噴出來。

有詐。就算有人喜歡極端口味，也不該默認以此待客。

杯口剛離開，殷刃就將桌上東西掃了個遍。謝兇煞出的嗅覺，他在一堆零碎裝飾里嗅到了食。

裝在致小瓶里的鹽和胡椒，包在明管里的醬油與醋。圓柱小包里沁出濃郁的味，長方形薄紙裹滿糖粒，桌邊還有配了小勺的果醬和豬油。

全是調味的東西。它們井井有條地擺在木盒套裝里，就在他手可及的地方。

留給自己的反應時間顯然不多。

殷刃控制住表，利落地出砂糖條，撕開油球，開始給飲品加料——他不清楚這樣做“對不對”，但他調過太多藥湯，知道怎樣讓它們口更好。

加了料的飲品順口不，殷刃啜了幾口，拿起片點心似的東西。

這次沒陷阱，他嘗到了完全陌生的妙苦味。點心味道濃郁香甜，殷刃毫不客氣地吃了一整盤。公正地說，這玩意兒比怨簍好吃一萬倍，就是空口吃黏嗓子，飲品和它搭得不錯。

“還有嗎？”殷刃意猶未盡。

符行川：“……有。”

“對不住，我實在太了。你們這調料全，能不能來碗面什麼的？”

符行川：“……桌子屜里還有兩包曲奇。”

在殷刃看不見的地方，符行川放下平板。就在剛才，無名氏的檢結果新鮮出爐。

據基因分析結果，無名氏是標準的本國人類。

他骨齡約22到23歲，健康，只有一點營養不良。棘手的是，無名氏貌特征、DNA和失蹤人口比對不上。他全沒有任何繭子、手痕跡或損傷，仿佛剛出生一樣完好，沒給他們留下任何線索。

警方聯系過神衛生中心，院方堅稱患者里沒這號人。這人現的時段，醫院偏偏又趕上停電，拿不出監控資料。

截止目前，符部長只能從這人上挖報。

至看他目前的表現，無名氏有一定現代知識，基本可以排除“流行信息接較”和“不了解當今時代”的可能。

“不好意，耽誤勒您的時間。您隨便問，我知唔不答。”

殷刃咀嚼著黏曲奇，努力發聲。

“關于你自己的事，你還記得多？”符行川直奔主題。

殷刃趕忙灌了口咖啡：“……咳咳，不多，就記得我以前常常四走，可能該說‘出差’？最近的事想不太起來，我現在腦袋七八糟的。”

儀讀數出現了波，這人沒有說謊，不過言語存在一定夸張。

“說說昨晚的事。”符部長不聲。

“您想問我為什麼這副狀況？”殷刃小心地撥過話頭，“不清楚，醒過來就這樣。我實在沒辦法，就在附近撿了把匕首防。就算人家沒報警，我也打算找警察幫忙。”

“進‘市神病院’純屬巧合，我只想找件服穿。剛醒過來的時候，我上連服都沒有。”盡管當時他不是人形，殷刃心里默默補了一句。

“你能找到醒來的地方嗎？”

“夠嗆，那地方全是荒地。我轉了很久，走得太遠了。”

這是實話，當時他在地下嗖嗖流，幾乎橫了整個海谷市。

“你主進的神病院？”

“嗯，翻窗進去的。晚上太暗，我只知道它是那種……那種‘公共設施’，闖別人私宅總歸不合適。”

殷刃理直氣壯，“化柱鉆窗”絕對算翻窗的一種。

“我弄了件服，不想在底細不明的地方待著，就又跑了出來。結果出門就撞見鐘哥——他能作證，我一直很配合。后來你們的人直接把我接到這兒，做了一大堆檢查。”

“……你他‘鐘哥’。”符行川太。

“他看著比我大。”至一千歲的兇煞滿臉無辜，“他還說是我的人。”

符行川干笑兩聲。無名氏先生的觀測數據波較大，但都沒到“謊言”的紅線。話說回來，遇到這種事，很有人能冷靜而客觀地敘述。

還是先解開誤會為好，省得這人真以為自己張三。

……

上午十一點半，符部長才離開地下一層。他把能問的全都轉彎抹角問了個遍，沒能從“無名氏”上挖出更多報。無名氏要麼老實作答，要麼一問三不知。此人似乎只是個遭遇不幸的普通青年。問詢到最后，無名氏甚至反過來勸他去休息。

單說格，這人比鐘說更容易通。

符行川接過很多邪，它們或殘酷或乖戾，帶有同出一轍的間味兒。一個熱開朗的邪，簡直像個冷笑話。符行川頭一次懷疑自己的直覺——當時他的直覺嗡嗡作響，認定那兩人和兇煞事件不了干系。

結果半晚上過去，識安集團只損失了三包巧克力曲奇。

手機震起來，符行川愁眉不展地接通。

“老符，鐘說醒了。這事還走不走‘高危’級別？夕照區及周邊的煞氣值全正常。至于那兩個人，無論是檢結果還是觀測數據都……呃……”

符行川瞇起眼，狠狠嘬了口煙屁。

“還按‘高危’走。好好調查那家醫院的病人，只要有人說，證言再離譜也給我記下來。”

他決定信任自己作為“第一鬼將”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