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月話音一落,莫瑩瑩也疑地看向莫衡。

莫衡答道：“方才玉瓊臺時，太監說所有的壽禮,都要先放到庫房，等著開宴之后進獻，我便給他了。”

沈映月秀眉微攏，問：“庫房在哪兒？”

莫衡指了指玉瓊臺西邊的出口，道：“我見他往那邊去了。”

沈映月眸微頓，低聲道：“今日人多手雜，可不能掉以輕心！”

原本沈映月想自己保管壽禮,但莫衡信誓旦旦地向保證一定管好,才勉強同意的。

莫衡看出了的擔憂，笑道：“二嫂放心，我看著那小太監的庫房，里面擺了許多壽禮,應該不會出錯的。”

沈映月微微頷首，環顧四周,見眾人手中也沒有賀禮,才略微放心了些。

也許是有些張了。

玉瓊臺上的人越來越多,眾人依次落座。

鎮國將軍府的位置相對靠前，沈映月一眼便看到了高臺之上的沈太傅。

沈太傅旁圍著不員,他下意識抬眸,恰好對上沈映月的目。

沖輕輕點頭。

沈映月淡淡笑了下,便沒有過去打擾。

沈映月不聲地打量著四周，員們個個神抖擻,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笑風生,而眷們,大多安靜地坐在了席位上。

沈映月心道，這恐怕是大旻朝規格最高的晚宴了。

“莫夫人！”

年清潤的聲音響起，沈映月聞聲回頭，卻見這年一靛藍長袍，長袍上云紋細致，華麗非凡，恐怕要好幾個繡娘，花上半個月才能完工。

唯有汝南王世子，會穿得如此講究。

沈映月沖世子點了點頭，道：“世子是才到麼？”

世子笑了下，道：“今日父王回來了，我便一早跟著他宮了，下午去皇上的書房待了一會。”

頓了頓，他一掌拍在莫衡的肩膀上，爽朗一笑：“我在書房看到你的畫了，畫得還行，總算表現出了本世子十分之一的風采。”

莫衡角了。

莫瑩瑩卻忍不住掩笑了起來。

世子看了莫瑩瑩一眼，頓時眼前一亮，笑道：“莫瑩瑩，沒想到你穿起子來，還好看的嘛！”

莫瑩瑩一愣，莞爾。

世子還待說話，但抬眸的瞬間，面微變。

“我得走了。”

世子仿佛見了鬼一般，連忙收了笑意，回席位去了。

沈映月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威武的中年男子，面容冷肅，由遠及近，大步走來。

莫衡低聲提醒：“這便是汝南王。”

沈映月秀眉微挑，難怪。

汝南王周齊，是大旻唯一的異姓王。

周齊出寒微，但他從軍多年，戰功赫赫，曾經助先帝平叛，又鎮守北疆多年，在百姓中有口皆碑。

若不是因為莫寒不在了，他也不會從北疆調至南疆。

這一次太后壽宴，汝南王應該是剛剛從南疆回來的。

汝南王大步走向臺上，路過沈映月他們時，莫衡不自覺地繃直了后背。

汝南王走到席位面前，世子連忙起相迎。

“父王。”

汝南王面無表地看了他一眼，低低應了一聲。

待汝南王落座之后，世子才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側。

沈映月他們離得不遠，莫衡看著世子這副模樣，忍不住笑道：“你們看世子那模樣，差點給他爹跪下了。”

沈映月回眸一看，世子果然正襟危坐，一臉嚴肅，與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樣子，判若兩人。

沈映月看了看四周的布局。

玉瓊臺呈階梯往上，最高一級是皇帝和太后的寶座，次一級，便是沈太傅、汝南王、左相等數重臣的座位。

此刻，沈太傅已經停下了應酬，坐到了席面上。

汝南王一言不發地喝著茶，一盅沒了，世子便親自去倒。

在他們旁，還有一位耄耋老者。

老者著了深紫圓領服，頭發花白，雖然瘦得顴骨凸起，卻神矍鑠，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沈映月猜，這便是皇上的外祖父——左相趙言了。

若是莫寒還在，自然也在那一階。

但如今鎮國將軍府來的都是家眷，于是便與永安侯府、太尉府等安排在了同一級。

再往下走，便是六部及其他員了，各的服聚集在一起，仿佛花團錦簇。夫人小姐們頭上的珠翠金釵，金燦燦地十分晃眼。

沈映月目逡巡間，總覺得有人在看自己。

凝神找了找，卻發現是戶部尚書府的孫夫人。

四目相對，孫夫人連忙避開目，與旁人說話去了。

沈映月也面不改地收回目。

沈映月心中清楚，這孫夫人與其他幾位夫人不同。

太尉府的韋夫人，看起來囂張跋扈，趾高氣揚，實則頭腦簡單，不足為慮；永安侯府的羅夫人頗有主見，也打過自己的主意，但無論如何，都是放在明面上來談的。

但這孫夫人，卻次次都是背后搞鬼。

先是設法買通史管家，然后又用最小的本，上了流閣四樓，不是在旁敲側擊，就是暗自試探。

可是比前面兩位，心機深沉多了。

“二嫂，你在想什麼？”莫瑩瑩見沈映月沉默不語，便小聲問道。

沈映月淡淡開口，道：“沒事……今晚壽宴結束后，我們早些回去罷。”

莫瑩瑩點點頭。

就在這時，太監細長的嗓音響起：“皇上駕到——太后駕到——”

眾人連忙起拜倒。

沈映月雖不喜歡古代的跪拜禮，卻也不得不照做。

皇帝扶著太后堪堪落座之后，眾人才恭謹起。

沈映月抬眸，看了主座一眼。

只見太后著了一襲石榴紅的錦繡金宮裝，容姿明麗，香腮似雪，頭上釵微漾，艷、高華、不可直視。

端然坐著不，便像一位畫中人。

皇帝在邊，兩人不像母子，倒像姐弟。

這是沈映月第一次見皇帝高麟。

高麟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年，但個子已經躥得很高，他承接了母親的好相貌，看上去十分俊朗。

但他這般年紀，穿著龍袍坐在高臺，總是稍顯稚。

高麟垂眸掃視眾人，出笑意。

“今日是母后生辰，諸位卿齊聚于此，定要盡興。”

眾臣連忙道賀。

禮依照規矩，念完誦文之后，便默默退下。

高麟邊的唐公公，立即安排開席。

竹之聲漸起，舞姬們著五彩裳，輕盈地踏了玉瓊臺中央，翩翩起舞。

舞姬們作優，姿靈活，一個比一個。

太尉公子韋民，看得兩眼發直，角不住地翹起。

羅端坐在一旁，離韋民并不遠，他見了韋民這副樣子，嗤之以鼻：“你是沒見過人麼？”

韋民緩緩回眸，看了他一眼：“干你何事？”

羅端：“礙著我的眼了。”

韋民輕笑了下，道：“那你別看就是了……反正你這頭小子，也不懂人的好。”

羅端一蹙眉：“你這人……”

“端兒。”

一聲冷喝，打斷了羅端的話。

羅端回頭一看，氣焰頓時消了一半，連忙收了聲：“母親。”

羅夫人低聲音道：“不要理會他們。”

今日，羅夫人還有重要的事要辦，不想節外生枝。

羅端一貫聽羅夫人的話，便只得瞪韋民一眼，不說話了。

羅朔坐在他旁，喝著酒，一言不發。

但是他的目，卻定定落在對面，那淡紫的影上。

沈映月坐在眾人之中，神淡然，氣質清雅，獨樹一幟。

目落在舞池中央，仿佛看得極其認真。

羅朔端著酒杯輕輕挲，角揚起一抹玩味的笑。

那般驕傲的人……總有一天，要讓伏在自己的腳下。

沈映月知道羅朔在看自己，但視而不見。

可一旁的莫瑩瑩，卻已經看不下去了，目圓睜地等著羅朔，一臉警惕。

羅朔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便轉過了頭。

而他們的位置再往上一階，便是汝南王和世子。

世子坐在汝南王旁，不敢，卻只能百無聊賴地四張。

他無意間看到莫瑩瑩瞪著一雙眼，看向永安侯府的方向，不由得攏了攏眉。

羅家兩兄弟有什麼好看的？莫瑩瑩的品味……亟待提升啊。

眾人各懷心思，唯獨沈映月將注意力放在了舞蹈上。

端起茶杯，靜靜飲了一口。

這些舞姬，跳得還算不錯。

若是在流閣也搭一個舞臺，會不會這麼熱鬧？

不過流閣地方有限，現在的鋪面里，已經沒有地方搭舞臺了。

等生意再穩一些，干脆把流閣隔壁的鋪子也買了罷……沈映月如是想著。

一舞畢了，玉瓊臺上響起了掌聲。

此時，已經到了獻禮的時候。

眾人面面相覷，既想出風頭，又怕當了出頭鳥。

韋夫人看了韋太尉一眼，低聲道：“夫君，不若……我們先來罷？”

韋夫人對自己準備的壽禮十分有信心。

韋太尉雖然有些忐忑，但也想揚眉吐氣。

韋太尉略一沉，正要站起，卻見一旁的永安侯府，已經搶先一步，越眾而出。

韋太尉面僵了僵，只得訕訕坐回來，暗自后悔沒有早點出來。

永安侯滿臉笑意，拱手道：“太后娘娘，微臣為您準備的，是一柄白玉琵琶。”

“白玉琵琶？”高麟一聽，眼神亮了亮。

永安侯笑道：“太后的琴技可是天下一絕，連先帝都曾夸您堪稱國手。尋常琵琶如何配得上您？微臣在北疆尋到這罕見的白玉琵琶之后，便馬不停蹄地命人送了回來，但愿太后笑納。”

話音未落，庫房的掌事太監，便立即將一個華麗的木箱子搬了上來。

皇帝遞了個眼給唐公公，唐公公便連忙上前，打開了木箱——

木箱打開之后，一柄通亮的白玉琵琶躺在其中，白玉的水頭醇正，看上去如一皎月，十分唯。

太后看到這白玉琵琶，越發想念先帝。

十六歲便宮伴駕，先帝對格外寵，兩人如膠似漆之時，太后彈上半日琵琶，先帝便能聽上半日。

看到這琵琶，太后便想起那些琴瑟和鳴的日子。

太后溫笑笑，點頭，道：“這琵琶著實難得，只可惜……先帝再也聽不見哀家的琵琶聲了。”

永安侯面一頓，連忙安道：“太后琴音繞梁三日，就算先帝在天上，也定能聽見……”

韋太尉坐在一旁，看準了時機，便站起來，笑道：“永安侯這白玉琵琶雖好，卻容易讓太后景傷啊。”

永安侯面不愉，卻也不好發作，他開口道：“我不過是拋磚引玉，不知韋太尉，為太后娘娘備了什麼賀禮？”

韋太尉笑了下，道：“微臣也有一稀世珍寶，想進獻給太后娘娘。”

太后淡淡笑道：“韋太尉見多識廣，連你都說是稀世珍寶，哀家倒是有些好奇了。”

韋太尉哈哈一笑，揚手，便讓太監將他備的壽禮帶了上來。

這是一個半人高的箱子，箱子外圍雕刻著十分的花紋，一看便費了不心思。

韋太尉親自走了過去，微微俯，手將箱子打開。

只見那箱子中，放著一株兩尺見方的珊瑚。

這珊瑚造型優，與尋常的珊瑚很是不同，仿佛一位跳舞的郎，姿舒展，兩旁水袖飛旋，玲瓏又輕盈，奐。

眾人看得呆了呆。

連高麟也沒有見過長得像人形的珊瑚，他饒有興趣地看了看，便道：“這珊瑚，是天然形的？”

韋太尉笑著頷首，道：“皇上好眼力，這珊瑚是東海尋來的，一直被漁民奉為神的化，在當地供奉了許多年，可保人平安順遂。”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

頓了頓，韋太尉繼續道：“太后乃一國之母，自然是大旻的神，這珊瑚進獻給太后，是理所應當！”

然而，太后因為白玉琵琶，還沉浸在與先帝的回憶中，并沒有什麼太多興趣，只溫聲道：“有勞韋太尉了……哀家見這珊瑚，與先帝當年所贈的類似，倒是可以擺在一起，當一對兒。”

韋太尉連忙應是：“太后英明。”

韋太尉獻出壽禮之后，便回到了座位。

雖然太后的反應，不如預期那般驚喜，但總算沒有出錯，還過了永安侯府一頭。

韋太尉仍然有些得意。

按照座位的順序，永安侯府、太尉府的壽禮，都獻過了。

接下來，眾人自然將目，轉移到了沈映月、莫衡他們上。

沈映月回眸，看了莫衡一眼，莫衡立即會意。

他站起來，穩步走到玉瓊臺中央，微微屈，道：“鎮國將軍府莫衡，為太后獻禮。”

高麟垂眸，看了莫衡一眼，道：“你就是莫衡？”

莫衡拱手：“正是。”

高麟笑了下，開口道：“馬球賽的那副，畫得不錯。”

此言一出，太后也忍不住抬眸，打量起莫衡來，笑道：“看來，書房的那幅畫，便是出自你的手筆罷？”

太后也見過那幅畫，也覺得很是生，恍若臨其境。

莫衡沉聲答道：“承蒙皇上厚，在下才得此殊榮。”

高麟見他生得與莫寒有幾分相似，頓時多了些親切。

便主問道：“今日，你要獻的是什麼禮？”

莫衡答道：“回皇上，是在下的一幅畫作。”

眾人一聽，忍不住議論起來——

“都說莫衡公子的丹青是一絕，也不知道畫的是什麼？”

“莫衡公子一幅畫可以賣好幾千兩銀子，一定不是俗！”

“好想看一看啊……”

韋太尉端著酒杯，輕笑一聲，低聲道：“太后壽誕，居然只送一幅畫，未免太寒磣了罷？”

韋夫人跟著笑起來，道：“鎮國將軍府今非其比，一切從簡，也是可以理解的。”

莫衡并不理會眾人，只對那掌管庫房的太監，輕輕點頭。

太監便抱著一副卷軸，走了過來。

眾人都長了脖子，好奇那畫作之中，到底繪制了什麼。

待太監走到了高麟和太后面前。

莫衡才開口道：“在下聽聞，先帝與太后娘娘比金堅，雖然先帝已駕鶴西去，但此不移。多年以前，在下有幸一睹先帝尊容，便試著將記憶中的先帝，和太后娘娘一同畫，謹以此畫，贈予太后娘娘，聊表敬意。”

太后聽了，微微一怔。

先帝在時，就算集萬千寵于一，也沒有資格與皇帝一同畫。

在大旻朝，唯有皇后有此殊榮。

如今已貴為太后，但先帝已撒手人寰，就算想與先帝一同畫，留個念想，卻也做不到了。

太后出笑容，語氣中有的期待，忙道：“快展開畫作，讓哀家看看！”

唐公公連忙應聲：“是！”

這瓊華臺在室外，燈有些暗，于是唐公公便特意命人，將畫作呈到太后和高麟面前。

當卷軸在兩人眼前徐徐展開，太后卻忽然尖一聲，差點嚇暈了過去。

高麟然大怒：“這畫得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