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兀的報信聲,打破了軍帳飲酒作樂的氛圍。

眾人一抬頭，只見軍帳一開，傳旨的小太監躬進來,后面還跟著莫瑩瑩、世子和羅端。

羅朔見到這三人，長眸微瞇,慢悠悠地放了酒杯，領著眾人,起接旨。

太監尖細的聲音響起：“皇上有旨,永安侯府以下犯上,現褫奪羅朔將軍之職，送往大理寺候審！晉校尉莫瑩瑩為平寧將軍,自即刻起,接管城郊守備軍，擔京城守護之責。”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羅朔然變，道：“皇上如今病重,一直昏迷不醒,這圣旨是哪里來的？本將軍不信！”

羅端立在一旁，冷冷笑道：“本親眼見到皇上下旨,難不羅將軍要抗旨不遵？”

羅朔咬牙切齒道：“羅端，你這個廢,居然敢胳膊肘往外拐！”

羅端輕笑一聲：“看看到底誰才是廢罷。”

莫瑩瑩朗聲：“大膽羅朔,居然罔顧皇命，公然抗旨，來人,拿下！”

話音一落,丁字營的士兵們,第一時間沖進了營帳。

羅朔見狀，大喝一聲，拔刀應戰，莫瑩瑩出長劍，與羅朔打斗起來。

劍雪亮，莫瑩瑩手矯健，銳氣人，羅朔也是招招狠辣，分寸不讓。

眾將見他們各執一詞，一時也有些茫然，不知道該聽誰的，有些人還在觀，而有些人則加了混戰，一時之間，場面有些失控。

世子揚聲道：“永安侯府大逆不道，皇上正在追查同黨，諸位同袍，也要助紂為麼？”

世子說罷，有不副將及校尉，便遲疑了起來。

他們跟羅朔的時間不長，本就是隨波逐流，如今見永安侯府不行了，自然是樹倒猢猻散。

羅朔手下的黃校尉，最會見風使舵，見莫瑩瑩占了上風，忙道：“我等都是被羅朔迫在此的，與他毫無關聯！”

其他幾人也紛紛開口，要與羅朔劃清界限。

羅朔見眾人這麼快便退了，便氣不打一來，正要開口怒罵，頓時子一涼——莫瑩瑩一劍刺穿了他的腹部。

羅朔應聲倒地，他捂著傷口，惡狠狠盯著莫瑩瑩，道：“賤人！”

莫瑩瑩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羅朔，這都是你咎由自取！”

羅朔惡狠狠地瞪著莫瑩瑩，冷笑道：“你們今日敢我，我父親不會放過你們！周衍，你乃是汝南王世子，汝南王與我們是盟友，你怎能與鎮國將軍府站在一！？”

世子道：“誰和你們是盟友了？我父王不過是假意配合你們，目的就是為了把你們一網打盡！各種細節，羅將軍還是等了大理寺，自己問你父親罷！侯爺已經率先一步，被我父王押去大理寺了！”

羅朔一聽，氣得眼眶裂：“有本事殺了我們！宣王殿下馬上就要京了！如今莫家軍在南疆與西夷對抗，遠水解不了近，你們這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莫瑩瑩面無表道：“這些事，就不勞羅將軍費心了，你還是擔心擔心你和你父親罷。”

說罷，莫瑩瑩一揚手：“帶走！”

不將士本就不滿羅朔作威作福，見他被抓走，頓時覺得大快人心。

莫瑩瑩收了劍，掃了眾人一眼。

“諸位，宣王無詔而率兵直奔京城而來，即將兵臨城下，其心可誅！如今莫家軍陷南疆戰事，京城的安危要靠我等守護，大旻百年基業盡系于你我手中，諸位同袍，可愿隨我京守城！？”

莫瑩瑩字字擲地有聲，將士們面一凜，拱手應聲：“吾等愿追隨將軍，誓死守衛京城！”

-

次日，莫瑩瑩、世子和羅端在議事堂聚首。

莫瑩瑩道：“二公子，宣王那邊的形，你可清楚？”

羅端搖頭，道：“我父親和羅朔商議事，從來不讓我參加，我只知道宣王為了此次造反，籌謀了許久……他們本來是想通過奪取兵權，徐徐圖之，但除掉莫將軍之后，皇上也未將兵權下放給我父親，于是，他們便打算趁著西夷起事，趁火打劫。”

世子蹙眉道：“只怕西夷的起事，不是巧合。”

莫瑩瑩點了點頭，道：“孫賈誼也是宣王的人，他常年在南疆屯糧，就為了豢養宣王的軍隊。按照探子的消息來看，宣王這次從北疆拔營，帶來京城的人馬，有七萬之多。”

整個城郊守備軍加上巡防營，不過兩萬人。

七萬對兩萬……眾人不由得沉默下來。

世子沉聲道：“雖然勝算不大，但我們只要拖延時間，等到莫將軍回京便好。”

莫瑩瑩道：“不錯，如今南疆戰事焦灼，京城我們要嚴防死守，不可給宣王和西夷可乘之機。”

羅端看了兩人一眼，嘆氣道：“我說你們倆，會不會太天真了？如今京城雖然已經封了，兩萬城郊守備軍枕戈待旦，但我們的屯糧不足，如今從別調，只怕也來不及了……我們最多撐個七八天。”

這也正是莫瑩瑩和世子正在擔心的問題。

他們聯了戶部盤查國庫，算上民間的存量，最多還能撐個十天左右，若是讓將士們著肚子打仗，只怕也會影響軍心。

世子道：“我倒是有個主意，可以讓城中大戶，捐一些米糧回來，等戰事過去，再設法給他們補上。”

羅端點點頭，道：“我覺得可行，但這事還要問問皇上的意思。”

莫瑩瑩問：“皇上的子好些了麼？”

羅端低聲道：“余毒未清，但好在沒有什麼大礙了……這宣王原本也是惜名聲，不想留下話柄，便沒有下太重的劑量，還好發現得早。”

莫瑩瑩松了口氣，道：“那就好……我們如今，能多撐一日，是一日，只盼著南疆的戰事快些結束，能早日解京城之危。”

莫瑩瑩話音未落，外面響起了親兵豆方圓的聲音——

“報——莫將軍，有您的信。”

莫瑩瑩一抬眸，道：“進來。”

親兵豆方圓雙手呈上一封信，低聲道：“莫將軍，是南疆送來的。”

莫瑩瑩一聽，連忙接過，拆開看了起來。

世子好奇地看著，問：“是不是莫衡送來的？”

莫瑩瑩一目十行地看完，放下了信紙，道：“是二嫂的信，說，過兩日是我的生辰……要送我一份大禮。”

“大禮？”羅端扯了扯角，道：“這會兒，什麼名貴的大禮，都不及一袋糧食來得實在。”

莫瑩瑩一笑，道：“還真的是糧食。”

說罷，將信紙遞給兩人，羅端瞄了一眼，頓時瞪大了眼：“五千石！？這可當真是一份大禮！”

-

南疆，城頭。

西夷今日的突襲，被莫家軍用箭雨了回去，云城之外，滿地狼藉。

夜闌珊，旌旗獵獵，莫寒靜立于城墻之上，一甲胄，在月下泛著清冷的。

“也不知瑩瑩的生辰禮，送到了沒有。”

沈映月輕聲說著，踱步走到莫寒旁。

莫寒見是沈映月，角揚了下，溫言道：“想必已經到了。”

興盛糧行的糧食，原本要全部送去北疆給宣王，但莫寒略施小計之后，那老板便將一半送去了北疆，另外一半留在了南疆。

沈映月笑了笑，道：“人家送去北疆的糧食，是到了才能付銀子的，誰知道被將軍派人劫了，直接送去了京城——宣王的對家，盛老板估計要淚流河了。

莫寒出笑意：“盛老板怎麼樣不重要，重要的是，宣王沒了軍糧，會氣得跳腳。”

兩人相視一笑。

如今正值夏日，但南疆晝夜溫差極大，到了夜里，涼意甚重。

“冷不冷？”

還未等沈映月開口，莫寒便取下了自己的披風，罩在肩頭，順勢握住了的手。

沈映月指尖纖纖，被糲的手掌包住，暖意一過來。

沈映月挑眼看他：“現在不冷了。”

兩人立在城頭，在幽深的天幕下，能看見點點繁星。

沈映月抬頭：“若是沒有戰爭就好了，這樣的夜晚，最適合看星星、喝酒。”

莫寒垂眸看，只見沈映月眉目清澈，角噙笑。

莫寒低聲道：“是啊……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弱者無法止戰，但強者可以。”莫寒目渺遠，沉聲道：“強者在威懾之余，才能重新建立秩序和規則……我多希，自己可以做到。”

沈映月看著莫寒的面容。

前些日子，西夷不斷挑釁大旻，自他們燒了對方的軍糧之后，西夷便換了打法，已經猛攻了好幾日。

兩人都清楚，如今西夷大王子是急紅了眼，他不能拖，也拖不下去，必須速戰速決——這也是莫寒計劃中的一環，若是對方要和他們打持久戰，那京城必然失守。

莫家軍必須盡快結束南疆的戰役，馳援京城。

此舉風險很大，若是了，南疆和京城都可保安寧，但若是敗了……結局可想而知。

這些話，莫寒雖然不說，但沈映月心知肚明。

大旻與西夷本就兵力懸殊，若不是莫寒用兵如神，云城本支撐不到現在。

沈映月凝視莫寒，道：“將軍，有句話說得好，‘盡人事，聽天命’，如今你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不要太自己了。”

莫寒微微一愣，看向沈映月。

他并未多說什麼，但沈映月卻一眼看出了自己的擔憂。

“夫人，你可知……對于沙場征戰的人來說，最怕的，不是戰敗。”

沈映月問：“那是什麼？”

莫寒道：“是失去信念。”

莫寒的目，靜靜落到西夷皇宮的方向。

沈映月明白，他想起了莫元凝。

莫寒沉聲道：“你可知道，元凝姑姑自習武，立志從軍，后來先帝親封為校尉，更是滿腔熱，一心報國。當得知殞命之時，闔府上下悲痛絕。”

“如今雖然活著，卻經歷了那些慘事，失去了信仰、失去了堅持……以我對的了解，這般活著，還不如當初以殉城，也了余生的掙扎和折磨。”

莫寒說著，面有痛：“這事也要怪我，這些年與西夷戰，我竟從沒有發現過元凝姑姑的蹤跡……若能早些救回，也許不會那麼多苦……”

沈映月反手握住莫寒的手指，低聲道：“將軍……其實，元凝姑姑不回來，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元凝姑姑自便有自己的理想和堅持，如今在眾人眼中，雖然已經死了，但卻活了最初想要的樣子……這何嘗不是一種安呢？如果回了京城，這些年的許多事，終究是蓋不住的，到了那時，恐怕更難自。”

“如今我們知道活著，總歸是一件好事……活著，便有再見的機會。”沈映月聲音如風一般輕，徐徐在耳畔響起：“活著，便能生出源源不斷的希。”

莫寒凝視沈映月，道：“有時候我在想，你到底是哪里來的。”

沈映月側頭看他。

莫寒繼續道：“你與我認識的所有子，都不一樣。”

“你清醒、獨立、果決，事事都從容不迫，有條不紊……許多事，我只要說一句，你便能明白我所有的意思……認識你之后，我才知道什麼心意相通。”

沈映月微微一笑：“將軍是在夸我，還是夸自己？”

莫寒一揚眉，了沈映月的手，低聲：“自然是夫人。”

月如銀，靜靜灑落下來。

城墻下凌不堪，殘存的箭支七零八落地杵著，而夜空里卻群星璀璨，靜謐好。

明日，便是南疆的最后一場戰役。

莫寒牽著沈映月的手，微微側目：“夫人，可愿與我并肩作戰？”

沈映月忽然想起，在鎮國將軍府中，他曾經以孟羽的份，對說過這句話。

那一次，是邀一起打雪仗。

而這一次，兩人卻是一同面臨生死大劫。

沈映月一笑：“有何不可。”